奇怪的脑洞3：冬日闲谈
我的好朋友，每次我滔滔不绝地发牢骚，你都肯侧耳倾听。现在，还要麻烦你放下你的手机，听我说一段出身普通人家的女生的故事。
你很高兴地关掉手机屏幕。在如玻璃般光滑的屏幕上，我们看到了一个女孩子。她的名字叫小念。但是这个女孩却和这个名字一点也不般配：短短的头发，齐刘海，圆而大的脸，一对浓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折射出青少年特有的光芒。整个人是矮胖的，还穿着朴素的高中生制服，白的能勉强遮住臀部的长T恤衫，卡其色的肥大长裤，使得她整个人更胖了。可是没有办法，那个高中的孩子，无论高矮胖瘦，都这个穿着。姿色不算出众，也不影响她进学堂和其他男女生一起拼搏未来理想的大学名额。
在家中，她是独生女，父母的掌上明珠。童年的小念，在父母眼里，一直是很贪玩的类型。“连男孩子都没你顽皮的呢！”母亲总说。像很多男孩一样校内校外捣乱戏耍，又像很多女孩一样看到理科就发呆烦恼。不过母亲执意要把小念假充男儿教养，连衣服都主要挑裤子给女儿而不是裙子，所以对于女儿不擅长数学题这件事，她总感到苦恼。不过有一项是父母都感到骄傲的，是小念长期培养的绘画技巧。
但是，在高中里，小念除了双休日去画室练习素描色彩以外，就被勒令不准再碰画笔了。父母之间也有了分歧：父亲希望小念能像自己一样考警校，作为一名伟大的女警察立足社会。母亲却很犹豫，考警校要体能测试，而小念最糟糕的，除了数学外就是体育。
和大多数中学生一样，小念也是这般生活着。可是，又不太一样。
从小学开始，个性温顺的小念就老被同学欺负和排挤。不消多日，班级里就形成了孤立小念的局面。“也许只是因为肥胖吧，或者你那一塌糊涂的成绩。”当时的老师这样分析，“初中里应该就没问题了。”可到了初中，也是如此，一个学期下来，照样被孤立。“你的心思就给我扑在学习上。我不晓得你什么情况，都一样上学，就你事这么多。马上考高中了，你自己抉择一下，要不要忍辱负重。”母亲用很阳刚的方式说道。时间久了小念也对交际感到绝望，也许是的，自己就这样的命运吧。可是她也不想读书，她烦那永远做不完的考卷和看着头晕眼花的排名竞争，更烦老师刻薄尖酸的训教话语和试卷上各种大小的叉叉。人常说，老师像妈妈，把学生当孩子般呵护，可是小念却认为这番话是胡扯。“你们早不是祖国的花朵了”，老师们恨不得一脚就把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们揣进阴暗的社会和人生里，让他们光速成长为不动声色的大人。
由于对读书的厌烦，中考成绩理所应当的，也是一般般，不过好在还是有高中去的。“儿啊，到了高中里，你也给我好好读书去。别再像初中那会子，我也不想再听见你学习以外还有什么岔子了！闲事儿越少，你成绩会越好，以后才能上好大学。大学上不了，你这辈子也完了。”小念遵从父母的教诲，想：“反正没有人拿我当朋友。那索性不要交际，逼着自己投身进学习之中，之后再看吧。”
你问我：“这位小念现在上大学了吗？”我答：“快大学毕业了。她现在生活得很好，有了志趣相投的朋友，成绩也很不错，她也比高中时候漂亮了，毕竟女大十八变。她常跟人说，自己高中并没有想象那般苦，因为她遇到了一些好老师。那我继续吧。”
高一那年，小念遇到了当时自己的班主任，言丹舞。他是个教授语文的男老师，是不是名字挺阴柔的？人如其名，丹舞相当儒雅，也很尊重学生，面对学生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而且是校内出了名的好脾气，很少有人见他发怒骂人。也许是军训时候自己的表现比较好吧？丹舞就任命小念当团支书。这是小念出生以来第一次当班干部，她自然很高兴。以前别说任命班干部了，老师看都不愿意看她第二眼，因为老师们一致认为，数学差又调皮的小念是个问题女孩，扶不上墙的烂泥。感到被信任的小念学习工作也有了激情，相当认真，虽然成绩还是一般般，但是她相信只要努力，就没问题，因为还是有人看得起她的。班级的女生也还是不错，相处得相当和睦，因为她们说这个班干部，不会端架子，很和善。
可是，噩梦会迟到，但不会缺席。高一学期末，几个男生便开始在班级群里嘲讽小念，觉得她是个老鼠屎，到哪儿都恶心人。为首的便是班级的体育委员。“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他们会这样看我？”小念不敢对家里说，深怕父母又要板起脸批评小念耽误读书。于是只得将这件事告诉了丹舞，晚上背着父母哭哭啼啼地把消息发给言老师。丹舞确实相当负责。第二天，丹舞牺牲了自己午睡的时间，来找小念谈心。见小念又开始掉泪，丹舞拿了包纸巾给她。“人啊，在这个社会里，必定有人爱也有人恨。我也不例外，你也不例外。话又说回来，人生在世，谁都第一次，有些时候，你的习惯，说的话，处事反应，有的人看来很好，而有的人觉得糟糕透顶，好像没教养。试着放开胸怀看待吧，走你自己的路。有部动漫电影不是说吗：JUST LET IT GO。”随后，言老师又问了下小念自己对那些男生的看法，然后一点一点地去开导小念。“你看呀，你觉得那些男生有什么什么毛病，但是他们那些男生看来，却再普通不过。你也自信一点，他们说你不好，让他们说去。何况他们也没说出什么道理，只是骂人呀。”
小念终于明白了，她的父母不愿意听自己在学校里和同学交往出的问题，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他们排挤你，孤立你，你就让他们去做，自己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后来大三的小念再回味这件事情，笑说：“大学里，听人常讽刺某些人‘他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我是实实在在地和那些厚脸皮的人打过交道的。只要当那些人是小丑就对了。”她更感到感动的是，即使是高中这样高强度的学习生活中，丹舞还是愿意抽出时间为自己这件“连父母都认为不值关心“的小事进行调解。小念认为，自己高中的第一年真和很幸运，遇到了这么负责的优秀老师。
可是高一学年还是很快结束了。高二开始分文理科班。小念去了历史地理文科班。所有老师，除了物理，全部都换成了新老师。班级里面也基本没有熟悉的同学。小念还是期望能重新开始，重新慢慢建立良好的班级关系——因为她还是团支书。可是小念错了。社会的信息传播多么发达，很快旧班级里那些对小念有偏见的学生就把有关小念的坏话通过一个暑假传遍全校。所以，入新班级的小念，虽然不认识大多数人，但是大多数同学已经认识小念了，而且是以满心偏见的方式。
刚开学没几天交作业，小念的作业本被拒收。大家都用看垃圾的方式对待小念的作业。小念一开始还觉得气愤，时间久了她也无所谓了——严格说来，已经没空去纠结这种事情了。因为她的高中生活，开始要进行会影响整个人生的转折了。
母亲在政府里摸爬滚打奋斗了大半辈子，有限的青春都耗在了与豺狼虎豹周旋起舞，满口谎言与虚伪的办公室里。相对于父亲对自己人民警察身份的自豪，她更多是希望女儿能永远远离公务员的圈子，能真正自由地生活，实现自己的梦想。虽然开学初就跟学校申请报名文科兼美术特长生，但是母亲明白，一年多的时间里，文科和美术不可能两全其美。高考是一场残酷的战斗，必须截断自己的退路，才有可能跃过龙门。要么考文科，以后大概率走父母的老路，也去和一帮老妖怪打消耗战；要么考美术，虽然有”考美术的都是烧钱文盲“这样的骂名，但总是女儿心爱的事情。
”你当真是想画画？“
”是的。我不想当警察，更不想考警校。“小念说。
”如果做美术特长生，不仅要熬通宵画画，要奔波，还要被人嘲讽文化成绩差，你都能坚持？“
”高考不管考什么都要熬夜的吧。不吃苦换不来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们骂美术生，就让他们骂去。就像唱戏的演员，那些骂他们戏子，看不起他们的人，到死也想不到这些所谓'戏子'有的成为了受人爱戴的人民艺术家吧？“
”好。你总算是有志气了。我不喜欢扭扭捏捏优柔寡断的女孩。什么那是女性最吸引人的性别魅力，我认为，这种魅力没有也罢！”
于是，母亲陪了小念去找学校教务处，申请从文兼艺改到纯艺术考生。起初教务处老师还很为难：“万一美术专业课考砸了，你怎么补救。”但见母女二人再三坚持，老师也不得不答应。决定小高考过后，再让小念过来商议。
老师看完小念的小高考成绩，还不错。“那你签一份保证书。”真是好笑，这种事情也要保证书。但是终于还是签上了。不过这一趟耗下来，已经是高二下学期期末了。
在这期间，高二的新班级对小念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也许是小念太过于专注于学业上，对旁的事情太无所谓了吧，连女生都已经对她感到厌恶。“装什么正经好学生，你还能希望在这种学校考上清华北大不成？”男生们以说小念坏话作乐，女生们相互说着“丑女多作怪”“离她远点”。在高二小高考后的社会实践活动中，终于爆发。
女生们污蔑小念半夜睡觉打呼噜打扰她们作息，就用偷偷带的手机放噪音以牙还牙，打扰午睡的小念。小念和气提醒却换来女生们更不堪入耳的谩骂。小念没有办法，逃到了自己班主任那里继续午休。这样一做，原本反感小念的女生就更愤怒了。“就今天开始，我是真的讨厌她了！”
小念在活动结束后回家，在家中开始反省，并努力收拾起破碎的心。所谓班集体，不就是如此呀，你纯净就显得别人猥琐，你多彩就显得别人灰暗，大家当然排斥你咯。什么团结互助的集体都是童话故事才有的，我现在就是一个个体，一个不被同伴接受的存在。去死吗？胡说八道！母亲十月怀胎生的我，我怎么能被这群蝼蚁吓跑，抛弃这珍贵的活在人世间的机会？众人皆醉，唯我独醒，虽然痛苦，但也是好事情。现在好好面对现实：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就要考大学了。如果现在不拼了命去冲刺，那么以后可能一辈子就要和这种货色去打交道。我是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是遗世独立的屈原；我是VOCALOID里不是主流却一直坚持唱歌唱到生命终结的MEIKO，是《冰雪奇缘》里舍弃怪物骂名，施展魔法做回自我的艾莎。大人不常说，学习这个，学习那个人吗？机会来了，让我也来做一回，去追逐自己一直以来的梦吧。
小念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我想要成为漫画家！”这是她经常说的话。虽然在以做警察维护社会治安为傲的父亲眼里这种梦想属于“胸无大志”且“不切实际”，但是家里人还是会经常赞美自己画的画——无论画的好还是不好。母亲拿出自己做SPA的钱，全部给了小念去学画画。甚至陪着小念去找高中的老师报考美术，这在这所美术生基本等于没有的高中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后来的时光，直到高二暑假前，小念就属于要么待教室里上课，要么跑自己熟悉老师办公室里复习的那种学生。对自己班级的厌恶使得她不愿意再呆更久。自己曾经的物理老师，曾经的语文老师言丹舞，还有英语老师，一个已经快要退休的满腹经纶的老教师，都会经常接待小念。小念和丹舞之间的师生友谊也是越来越浓厚。可是这样下来，平时反应迟钝的小念突然意识到一种奇妙的感觉——是唯独对待丹舞才有的这个感受。不会吧不会吧……虽然小念非常不愿意承认，但是她依旧想说：她爱上言丹舞老师了？！
瞎想什么呢！小念摇摇头，把这个形成的思绪摇散。可不要连做人的底线都忘了！言老师小孩都小学三年级了！不要瞎想，读书要紧！何况自己连什么是恋爱都不懂，瞎猜些什么？徒增一些烦心事打扰自己学习。睡觉前，小念细细回味自己跟言老师相处的时光，她终于想通：我估计就是那种和自己偶像呆在一起的快乐感觉吧！毕竟自己小时候追过星，也常想象那位明星呆在自己身边的样子。那个时候的感觉也是如此欢愉。
毕竟，小念确实一直把言丹舞老师当作自己的偶像看待。
如果可以的话，让偶像做自己一辈子的好朋友……多么幸福啊。单纯的小念就是这么想着然后入睡。
小念的纯净，以至于她居然认为，只要自己坚定这个信念——这些老师只是她的朋友，只是平时请教请教问题，偶尔发发牢骚说说话的朋友，就没有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可是问题在于，自己是否能保持这个度。一旦越过了，麻烦就来了。离高考没剩多久了，不能闯祸。
但是只要离开那个恶心的班级，一到老师办公室，小念就把那天睡觉前再三提醒自己的话语忘得一干二净。她太爱和愿意收容自己的善解人意的那些老师们呆在一起了啊。
城市的夏天总是如此急切地到来。校园里热浪一片，高三楼因为高考结束已经人去楼空。大家羡慕着已经结束高考的高三党，因为他们真的解放了。但是对于高二的学生而言，他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小念看着窗外的绿叶，突然开始对未来高三的重压生活感到害怕。她将要如何度过这样黑暗的一年呢？
不过对于现在的小念而言，那段高三的岁月，还是有很多美好的。尤其是录取通知书拿到手的那个瞬间，那真是二十二年人生中最快乐，最难忘的事情！
回到高中小念这里。她的班主任，在和同事谈话中，听到了小念经常跑言丹舞这些老师那里请教和复习。就很尴尬——这要是传到校领导耳朵里，多么难听的事情！虽然经过高二这一年的相处，班主任知道，小念虽然数学不太好，但是学习勤奋，而且单纯善良，比较率真。可能她只是把言丹舞老师当自己的好朋友来看待，毕竟在这样一个人人孤立她的班集体里，小念会这样也是符合人情的，就像是很多孩子补习功课，不会去接近老师，更愿意好朋友之间讨论一样。然而，他们知道的人看来没问题，但是陌生人呢？尤其那些远离教育前线的领导和完全不知晓学校教育情形的家长，撞见这个景象会怎么样想？这就很麻烦了。老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保持适当距离是最好的，总没有问题。还有个问题，也不能排除小念单恋言丹舞……这孩子看上去啥都不懂的……
于是班主任告诉小念，顺带试探一番：“据说你在语文学习上很尽心啊，老是找老师问问题。希望你其他课也同样付诸大热情才是！”小念被说的脸红了大半。
其实小念会不懂吗？这是自己老师在反讽自己，意思是叫自己别再这样接近言老师。再怎么样，规矩还是规矩，这是要严格遵守的。“果真有什么祸神吗？”放学时候，托着已经堆成小山高的自己的作业本，小念情绪低落。“我可真的太愚蠢了。再怎么样，言老师不是自己的同学啊！”
哎，这真是，现在惨了，老师间或许已经在传这种事情了。以后其他科目的老师会怎么看我呢？
后来小念战战兢兢地，就没再找过丹舞和其他老师，直到期末考结束。到了暑假，母亲帮忙找的画室开班，希望小念能放下文化课，专心培训美术考试，直到省统考结束。“你不用回学校了，直到你美术专业考完。”
“把一切忘掉，去美术集训吧！”
小念收拾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地进入集训阶段。后来的文化课，家人一致认为，如果在勉强小念去追赶校内文科班的文化课复习，肯定没有好成效，于是他们决定专门给小念找文化课老师补习，直到高考。就此小念就没再回到高中学校里去。
我讲完这个故事，你好像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道不同于我所听到的大多数高中生的故事。”
你接着问，那么小念最后如何了。
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念如愿以偿去了自己想要的大学。大学生活，很多时候比较强调个人，所以对于自小深受班集体排挤痛苦的小念而言，如鱼得水，十分适合。可这样也没有妨碍到小念去结交好朋友。大学里可能要团组织关系转接单，因此上小念回了一次高中。以前的高中老师告诉小念，现在拼死读书的时期过了，到了大学就好了，赶紧去谈个恋爱吧！现在大学里，还能领结婚证呢！
丹舞对于小念考上的大学相当满意，所以一直笑嘻嘻的。
然而，进入大学后，小念对着班里为数不多的男孩子，却没有生发出一点那种渴望甜美恋爱的冲动。她觉得，唯一让自己脑海中蹦出仰慕情感的异性，似乎只有言丹舞。但是，言丹舞是天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是一枚宝石胸针上最夺目的宝石。小念明白，自己再渴慕，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专业能力越来越强，朝自己的人生理想更近一步。
所以直到现在大三过半，小念也还保持单身。甚至以后想做一名自由随性的不婚族。这也不奇怪，在小念读大学不久，一股子宣扬女性经济人格独立，拒绝婚育，反叛传统，勇追理想的思潮在青年中盛行，渗透进个人生活和艺术设计的方方面面。或多或少，也感染着像小念这样的女孩子砥砺前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