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天地如墨,而你如笔

天地如墨,你如笔。
七律
新潮刚落旧亭湿,纹叶平青剔透书。
风吹竹簪阑干净,鸟闻尽是露林虚。
远连绵俯群山暮,天接朦胧深水初。
君若踏阶前行道,轻歌漫唱从云居。
吟一首春,
颂一二鸟啼。
“滴答。”
清晨的白露,从平整光滑的绿床上,慢慢落下。
有人说,从空中洒落的雨水,是一滴墨,
落在尘世,成了一首诗;
但,她不这么认为,或者说,她不完全认同这句话的涵义。
在她看来,
“如神动酒旗”是墨,
“落潮不复平”是墨;
“千山不落,叶林无声,原是天公泪。”是墨,
“夜来风雨,几度花落,窗前问啼鸟。”是墨;
既然世间都如墨,
那么,又如何……
写出如此动人的诗篇?
“滴答”
又是一枚剔透碎了,
能听到它的声音,往那个方向看去。
可以看见,什么呢?
可以看见瞬间,
那一刹那,看到了一双眸,含着笑意,含着诗情,含着朦胧;
可以看见永恒,
那一永恒,看到粉面玉琢,惊了世间,惊了封尘,惊了四季。
为什么,还没来呢?
她想。
新雨过后,耳旁,总是安静的。可正因如此,才可以听到那些平日里被车水马龙、十里长街所掩盖的声音;新雨过后,眼前,总是氤氲,可只有这样,才可以看到那些平日里被千奇百艳、芳草长堤所掩盖的意向。
亭台一座,而被缭绕,
在山间,总会有一些雾,正如她的眼前,
迷蒙。
而石桌上的酒香浓郁,传达到了她的鼻尖,挑逗着她的味蕾,
温和。
但主人闻到的味道,
又何止一种?
除了酒香,还有其他。
那是泥土的芬芳,那是雨幕的残余,那是春。
素手,端起一杯清,
摇晃着,摇晃着,
似乎在埋怨。
埋怨着那个人,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埋怨着那个人,买个下酒菜就要这么久,
埋怨着那个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如此久。
倒影,破碎之后,重新凝聚。
竟有些恍惚,
杯中的自己,究竟是祂,
还是她?
呵~
当然,是她。
对这生灵感兴趣的,是她,
对那文人墨客,诗词歌赋感兴趣的,是她,
对这酸甜苦辣、边塞江南、浊酒珍馐感兴趣的,是她。
既如此,是了,既如此……
重新将杯子放在石桌上,她并没有就此饮下那杯酒。
又何必在乎那些真真假假,你你我我?
“呼~”
“踏踏。”
脚步声,
唇边,勾勒出笑意盎然。
凝目,俯视,
布满青苔的石阶,有些滑;不知名的野花开在两旁,为单调的灰色,增加了不少色彩。
如果是平时的她,定然为这平时她看不到的景色,赋一首小令。因为平时,人们并不会注意这些小花,因为大多数人啊,都盼着登上山顶,而匆匆忙忙掠过他们认为不需要注意的“野草”。
她说:“顶峰,可不在高哦。”
所以她会注意一些别人看不到的,别人不曾注意到的,来为它们,歌颂。
但现在,她的视线中,只有一寸。
那是,一人。
带着斗笠,撑着白色竹伞,在山间,缓缓行走着。
不是自己熟悉的那身黑袍,还是换成了故土的淳朴。
如同,土地一般的黄。
过人的耳力,让她听见了,
听见了那不舍的落珠,在他的伞上,述说着离别;
听见了远处啾啾鸟鸣,在他的周围,轻吟着乡曲。
情不自禁,俯下身子,让自己胸前的柔软变了模样,也只有他,才能让这位诗人,露出如此的神色。
嗯?
你在问,什么神色?
那是金风玉露,尽待相逢的无色,
那是春蚕到死,柔丝方断的烛色;
那是同心结成,江头潮平的青色,
那是巧手抽取,如月似针的银色。
“呼。”
呼出一口气,她慢慢挪动着自己的笔,尽管双手伏在干净的栏杆上,这位来自传说的女子也能握笔。
我身既是逍遥,
谁说,
无手不能书写诗篇?
是啊,我缺的,不是“墨”,
而是能让我依靠,能让我写出万物,能让我紧紧握住的,
“笔”。
这就是,她的回答。
天地如墨,而你,如笔。
紧握着这支笔,我才能写出孤园曦初,
紧握着这支笔,我才能写出轻风细雨。
“呼哈,呼哈~”
小小的喘息声传进了她的耳朵,回过神,他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黑色的眼眸颇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位佳人,苦笑着说:“还真是一场别样的梦境啊,再这样下去,我估计不用在减肥了,光给你跑腿就够我受的了。”
话语最后,是她的名字。
为表亲昵,他擅自做主,在前面加了一个“阿”。
虽然很恼怒这个人不叫自己的名字,明明,她对自己取的名字,还挺满意的呢。
不过,这样也好……
至少,让他记住了自己。
“哈哈哈哈,梦中也能感觉到累吗?那就对了。”笑语:“如果你能感觉到不累,那可是非常糟糕了。因为这里是我的梦,不是你的。如果你感觉不累的话,那你,便成了我,这样对我而言可没意思。好了,我的下酒菜呢?”
“好好好,在这里在这里。一盘花生米,两斤牛肉,还有几碟凉菜,虽然不够丰盛,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怎么样这位小姐,我的跑腿服务,还算满意吗?”放下伞,将头上的斗笠拿下,放下了食盒。
“又是一首新作吗?”他问。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在看。
看着他的眉,那是他偶然才能露出的真实,
平时只能露出一双眼,那双眼仿佛看透一切,
唯独,看不透自己;
看着他的脸,那是他偶然才能露出的普通真相,
是千人千面的平常,是亘古一瞬的俊朗,
但却,吸引了自己。
“君若踏阶前行道,轻歌漫唱从云居……还是如同往常那样呢。”他笑了笑,将石桌上的笔墨纸砚收好,将那上面的“词句”遮掩,而后缓缓的从餐盒中把打包好的饭菜慢慢取出,接着说:“不过,你面子确实很大,我拿出你的信物一出示,人家老板二话没说,就让我带着餐盒出来了。”
如同往常……吗?
那么,在往常的你眼中,我是个怎样的“人”呢?
如此想,便这么问。
他愣了愣,似乎没想到面前的这位类似“仙人”的存在会问这种问题,将餐具放好,而后认真的盯着她,思索。
是豪迈?
是豁达?
还是一座高山?
是婉约?
是悲悯?
还是一弯浅水?
“是诗。”
他如此回答。
很意外的答案,当然想要知道为什么。但他不再回答,只是笑着将那坛飘着香气的清觞倒入碗中,而后依依然的坐在对面,为自己的碗里也倒上了一点点,轻松之中带着一点催促:“好了,吃饭吧。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将我拉入梦中,喝完这坛,就快结束吧。”
“真是,和我在一起就这么不好吗?”
她语气埋怨,但可以听的出来,并没有生气。
因为他的答案,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什么话,这样度过余生,那真是太好了。”他怅然的叹口气,抿了一口酒,直直的看着那双眼里倒映着山水的“仙”,郑重地说:“可现在不行。因为他们需要我,大家需要我,而且……”
而且,我也需要你。
她的眼睛中,倒映着的
不止山水,
还有在那之中,离她最近的,
你。
喝一口酒,
吃一口菜,
赏一会雨,
读一首诗……
这是我想和你分享的,
曲径初春。
御街行
风空分净炎光汉,行船去,笙歌叹。
长帘如惑目星谙,啼叶天光同散。
人行迟眺,看重花泛,留一词中案。
江清亦是朦胧畔,把叶送,红墙晚。
逢萧人膝把倾瓶,衣透衫眉娇嫣。
心凭可问,津兰多数,飘渺驱弥曼。
谱一阙夏,
诉三四蝉鸣。
“斯斯……”
一阵青烟,震碎了镜面,模糊了船影。
有人说,从水中凝结而成的青烟,是一缕字眼。
落在心中,便成了词。
但,她不这么认为,或者说,她不完全认同这句话的涵义。
在她看来,
“江南百十寺”是字,
“大漠黄沙直”是字;
“别院暗席,石榴开遍,梦觉流莺声”是字,
“炎光初泄,刚过暮雨,芳尘轻巧洒”是字;
既然尘世都如字,
如何才能谱写壮丽的词篇?
“踏踏”
船板轻颤,让她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入目,
烟尘缭绕,那壶净水正轻轻鸣叫,让她的面庞,红润了很多。
并没有急于起身取下已经沸腾的水,
透过那轻柔的浩渺,
看到了弯曲的船帘,看到了弯曲的水面,看到了弯曲的阳光。
她有些分不清楚了,
分不清那是绿色的光茫照耀着水面,
还是水面磅礴翠绿成了天空的色彩,
“靑篛笠,身着绿簑衣,丝纶长竿也在手,何拘何束又何忧~~~”
耳旁,传来了渔歌,
嘹亮的嗓,豪迈的唱;
便让这位女子,失了神裳。
面前缭绕的,是千年,
还是一瞬?
面前缭绕的,是“它”
还是“她”?
耳边萦绕的,是“曾经”,
还是现在?
“……呵~”
转而,释然一笑,轻轻起身,将那壶水提起,似乎不会感觉到它的热度,平淡的将烧灼的炉火灭掉。
这景,这色,还是未变;
她仍是她,
听到的歌,尽管大不相同,但……仍然是歌啊~
喜欢这些,爱着这些,便是自我。
将衣衫微微褪下,肌肤便胜了夏日;
汗水顺着身体滑落,罗帐便有了温度;
秀口轻轻吐出浊气,柔和便有了依托。
只可惜,这份夏日独画,
只有两人知晓。
一个,是她,
另一个……
回过头,望向被自己当作枕头的他,
或许他已经很累,或许他想要休息,
不然……
他怎会注意不到自己的醒来?
在他的膝上酣睡,总能给自己安心的感觉。
想了想,纤纤手指便沾了水,
在船板上,留下了词句。
我身既是逍遥,
谁说,
无字不能铺成好词?
是啊,我并非不识一“字”,
我所缺少的,是能够将这些字体整整齐齐、工工整整、赋予灵魂的
“序”。
这就是她的回答。
天地如字,而你如“序”,
字如繁海,有了序,我才能写出烟波流水,
字如辰星,有了序,我才能写出皎月日璀,
字如人世,有了序……
回头,望向他,
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但他不曾醒来,
呵~
发出一声轻笑,
“你也有这个时候啊,在梦中睡着。还以为你永远是清明的、是睿智的、是能洞察一切的存在呢。博士。”
呢喃着,她微微靠近,想要为他擦拭流下的汗水,却发现,自己的手中,没有干净的布条。
四下寻找,也没有。
“哈哈,没办法了。”
能够听见,他的呼吸呢。
靠近男人的身体,感到了一点紧张的感觉。
“唔……”
为什么……
一看见这个人的面庞,就文思泉涌?
因为,有了序,我才能写出,
鸳鸯巢归。
合上双眸,将那席白衣牢牢记在脑海,这是独属于她的他;
睁开双眸,将自身青衣贴在他的面庞,同样这属于他的她。
天蓝色的长发,遮住了日光,也遮住了男人的脸,
在这寸阴影中,诗人动作轻柔,写出了她的诗。
没什么,浊酒清茶伴君老,
而已。
“唔……”
他要醒了。
诗人本想躲开,让他看到阳光。
可是……
阳光,岂能比自己耀眼?
在靠近一些,感受到轻微的呼吸,鼻子快要碰到对方的鼻子,只差一点点,双唇就能触碰。
如果是这样,相信,诗人不会躲开。
“唔……”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潭静水。那潭水落在那里,温柔、长久、安静,
从荡漾开的波纹,你会放下沉重的包袱,喝一口甘冽;
从无风的镜湖面,你会停下急促的脚步,理一下行囊。
“午安,睡得好吗?”
她开口,便是涟漪。
“我……睡着了吗?”
“是呢,睡得很舒服呢。”
“真是奇妙,一春一夏,竟然如同一瞬。还真是奇妙的能力呢。”
诗人芳唇交合,在光的映照下,竟如此光亮。
“我离你这么近,都不想做点什么吗?”
“现在的我,还不行。”
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对于自己的容貌,她有自信。
自信能够陪他一起看那幽咽流泉,
自信能够伴他一起看这磅礴大江;
可是他说:“他们都说我布局谋胜,从容落子;他们说我无所不能,战必不输;他们说我学富五车、神乎其技;他们还说我能做到‘舍弃’,可我知道,我的本质,仍然是一个医生、仍然是一个研究者,我是怯懦的。”
怯懦?
“是啊,怯懦。因为我是人。我害怕我所拥有的从我眼前失去,所以我战斗;我害怕病痛给我的病人带去痛苦,所以我研究;我害怕我的知识不足以从苦难中拯救我所希望的人,所以我学习,当然还有我害怕我的感情会影响我的判断,我害怕如果有了牵挂之后是否能将所有人视作平等……”
我更害怕,如果有一天,我失去生命,我爱的人会伤心欲绝。
这是他曾经说的,却让诗人记了很久。
“呼~你这个人啊,为什么要活的这么累呢?”
回过头,叹息一声。而后站起,将那壶清水中放上几抹茶叶,搅拌均匀,而后盖上盖子。暖风吹来,四周忽然变得无声。
“人活一世,总得为自己,多一些怯懦。不是吗?不过,很少能看见你喝茶呢。”眼神掠过那抹天蓝,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处绿。
绿水逶迤,芳草红墙……
“嗒。”
杯子和桌面碰撞,男人面前升起了朦胧。
“是啊,我多想,争如共刘怜一醉,可是一品田与千金,就在我的面前,你让我如何回避?”轻笑,将一杯茶,放到了男人面前,并说出了她的话。
只不过,好像说错了呢。
把他比作一品田地,是错误;
把他比作万辆千金,是错误,
唯一正确的比喻,
“问白发,如何回避?”
是啊,他是那即将到来的时间,他是那未来的依托,
你让自己,如何回避?
“醉了,可就看不到了。”诗人喃喃开口。
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了那船板上还未干透的痕迹。皱了皱眉,语气有些责怪的问道:“你又写了诗词?”
“恩?啊,一时兴起罢了。喏,你醒的太晚。下半阙没了。干嘛?不要说我没写在纸上,专注于诗,就写不出来了。欸?你干嘛?”
拿起放在旁的毛笔,静静的来到那船板边,轻柔的勾勒着那些还未散去的痕迹。
“是,专注于诗,那就写不出来了。但,作品只有别人看了,才能知道好与坏。你的诗句,得需要有个人来记录,才可以啊……”认认真真的将那些痕迹描成墨色,他才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
“啊,是这样啊,那么就麻烦你了。我的……录诗官~”
“只不过,可惜了下半阙呢。”他遗憾道。
然而很快,男人的遗憾,便成了错愕。
诗人毫不介意的换了姿势,让她那饱满暴露在自己的视线之下,挪动着身体,将头重新靠近了自己的膝上,伸手,将僵硬的毛笔拿走,递给了他一杯茶,而那支笔,则随着诗人的动作,舞动。
一枚翠叶,离开了树干,落到湖中。
诗人看到了。
一曲相思,离开了自己,前往他乡。
诗人感觉到了。
一片青荷,离开了水莲,来到梦中。
诗人梦见了。
闭上眼,唯有半阙诗词而已。
“一首诗词而已,忘了?再写一篇便是。作为我的录诗官,岂能如此小家子气?”
男人低下头,看着她那完整的诗篇,慢慢读出:
“心凭可问,津兰多数,飘渺驱弥曼。”
睁开眼,带着笑,悄然问,
觉得如何?
“我的一颗心,凭借着某个瞬间,可以问那些多数津兰,何时让我驾上荷花,去往飘渺的天宫。”他平静的思索,而后给出答案:“你的诗词,仍然和你一样。只不过,我一时间想不出来,心,凭借什么,才能问?”
你看你看,他还是这样,明明知道了前因后果,但唯独忘了,
唯独忘了自己。
答案,不是上面写着嘛~
逢萧人膝把瓶倾,
一颗心,靠在你的膝上,问天地津兰,我能否驾着青荷,去到你的思绪?
诗人不再解释,任由他抚摸着自己的长发思考。
驾一扁舟,
弄一清茶,
谱一小令,
卧一人膝……
这就是我想跟你分享的,
柔荷夏午。
苏幕遮
颂军歌,丝曲起,长塞连天,天下枪声脆。
红衣照锋灰甲忾。半卷方旗,更有青山会。
暮云平,空骑坠。流叶徊洄,吹起将军帜。
长袖却依枝蕊匕。媚丽诗云,进取天狼碎!
奏一曲秋,
歌五六雁唳。
“铮铮~”
一曲残音,勾勒了怅然,萦绕了寒意。
有人说,从万里无云的空中传来啾啾雁鸣,是一符徵羽,
融到风中,便成了曲。
但,她不这么认为,或者说,她不完全认同这句话的涵义。
对她而言,
“黄昏百丈多”是音,
“人感西风到”是音;
“云峦波涛,千里枯路,天边似抬手”是音,
“江山眼前,故人海角,晚秋送行舟”是音;
既然红尘皆如音,
如何才能奏鸣传唱的流韵?
“呼!哈!”
嘹亮的呼喊,带动了静止的旗帜。
军师回过神,透过自己脸上佩戴的白色面具,她看到的,是一座整洁的军帐。军帐里并没有她熟悉的那道身影。
原来如此,这里,是自己的梦,所以,他不在吗?
这样也好,至少,不需要紧张了。
“铁马,金戈,还真是,入梦来了呢。”
这是她的骄傲,这是她的回忆。
漫长的生命啊,你让我认识了很多人,
豪爽的人,他们在这里最受欢迎,
内敛的人,他们在这里默默无闻;
强壮的人,他们在这里如鱼得水,
弱小的人,他们在这里岌岌无名。
可正是这样平平凡凡、林林总总的人,却组成了这个国家最为坚固的壁垒、组成了这个国家最为强大的武器。
豪爽的人,他们总是在最前面,倒下了,还有另一批;
内敛的人,他们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奠定胜负;
强大的人,他们总在迎难而上,用自己的血肉,赢得时间;
弱小的人,他们总在最后一秒,用自己的存在,换取和平。
说到底,在千年前那场惊世骇俗的围猎中,“它”不是已经领教过了吗?
站起身,伸伸腰,发觉自己身上的白袍,俨然一副“白衣谈笑,万军灰飞灭”的少年郎模样。嘴角不自觉勾勒出一抹自信和无奈相加的微笑。
即使在梦中,都能来到这里啊。
那么,需要我这个军师,在旁辅佐的将军,现在何处?
想着,身体便动了。
撩开军帐门帘一角,她望向远处。
一座座军帐,连接在一起,彼此簇拥、彼此相连,让她……总有些恍惚,恍惚的认为,这一幕幕绿色,和远处的深色相连相交,便成了浓厚的、传统的……
那是,青。
是山的颜色,
是天的颜色。
耳畔,是如同海潮一般的呼喊。那站在高处的战士轻轻挥舞令旗,传达的,却是如此沉重的命令。
令下达,是别离;
令下达,是苦凄;
令下达,就生死……
呵呵,自己的名字啊,明明本无心,竟然是如此无奈的巧合。
也难怪,他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字。
“哈!”
数十把长枪刺出,是啊,宛若想要刺破天穹。
眯了眯好看的眼睛,就算过於常人是,还是被枪尖迷了眼。
正要出去,问问那位将军现在何处。忽然间,营帐外,传来了战马急促的嘶鸣声。
将军得胜!将军得胜!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后整整齐齐的呐喊,便震碎了天空,响彻了秋日。
“呵~”
应该说,正好吗?
军师的唇齿含笑,迈动步伐,前往营门,她要亲眼看看这位凯旋将军的风采,她要看看这是哪一位老朋友出现在自己梦中。
不请自来的家伙,可要自罚三杯哦。
然而,当她看到那位将军被面具遮挡的面容时,这位谈笑间破敌、笔墨间卫家的谋士,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聪慧,竟然如此愚钝。
是啊!这可是他和她的梦境啊!
怎么可能容得下……容得下别人?
虽然带着面具,但聪慧如她,定能一眼看出他的眉;
虽然穿着铠甲,但敏锐如她,定能一眼看出他的身;
虽然拿着武器,但博学如她,定能一眼看出他的柔,
因为,
他是她的……
江山如画。
沾着泥土的气息,随着风,来到了她的面前。军师愣愣的看向他。
或许是不敢确定,抑或是想要听到他亲口说出的答案。
“博……”
“军师,如您所料,我部今日大胜而归。只可惜,军师身体抱恙,未能亲自为某擂鼓,实在是遗憾。”
温文尔雅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将她的疑问挡了回去。而后将身后温顺的战马缰绳交给了部下,带着笑意,在她讶异的目光中,牵起她的手,高高举起,朗声道:“今日一战,全托军师运筹帷幄,众将士,还不齐喊‘军师英明’?”
军师英明!
军师英明!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四面八方的吆喝声,直到他拉着呆呆的军师走到帐内,才堪堪停止。
“……怎么……”
“倘若你真是将领,那我重新当个谋士也不坏。你曾经对我这么说。我想这就是原因。”他好像提前知道了这位军师的想法,没等她口中的问题问出,便先回答:“你的想法,无论大小,无论庞大和细微,都有可能形成你的梦境。”
……
沉默。
随后,军师靠近了将军的身边,打量着身穿铠甲的梦中人。
“行啊,还真有那么点大炎将军的风范?不,不对。”手指慢慢抚摸着他身上的铠甲,那双眼睛,看着他的黑色眼眸,摇摇头,反驳了自己的说法:“你,原本,就是将啊……不,比起将,你更像帅。”
“是吗?你觉得我,更应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不是冲锋陷阵、满身浴血?”男人没有反驳军师的说法,只是反问道。
“竟然没有反驳我的话呢。我还以为,你会义正言辞的回答,说‘我只是一个医生和研究者’呢。”
“跟我还玩这种游戏吗?我的军师。你了解我。哪怕失去了一些记忆,我仍然是我。指挥官、研究者、医生、恶灵、教导者,我为什么要反驳?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曾经的我所做的一切,我从未反驳,就像前一段夏,我的怯懦一样。”
还真是,认真地回答。
她的那双光洁玉臂,慢慢抬起,纤细修长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很奇怪,明明是一样的身高,为什么穿上铠甲之后,面前人,好像变高了呢?
“哈哈,还真是奇妙的感觉。”
她如此评价道。
没等将军反应过来,脸上的面具,便被军师握在了手里。
那张面孔还是那样,平静、平凡;
但这就是他。
“好了,我的将军大人。快请落座吧。不过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既然你早已经知道这里是梦的世界,那么刚才,为什么要阻止我叫你博士?”
“因为我穿着这身铠甲。”
“因为你穿着这身铠甲。”
异口同声。
“是的。因为铠甲在我身上,战士们的目光在我身上,责任便在我身上。我不会因为突来的责任去哭天喊地,”他带着坚定,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淡然吐出原因:“是啊,他们都是梦中的人,来自你的记忆。或许他们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之上,但只要他们在我眼前,我就会将他们,视作平等的生命。”
如此认真,仿佛这个事实本该如此。
将军慢慢的来到主座之上,盘膝坐下。望着军师手中的黑色面具,又看了看她脸上的白色面具,忍不住轻轻一笑,道:“我现在可算知道为什么第一次你看见我脸时候为什么那么激动了。”
因为平日中不常见的面庞,露出一角之后,才会如此惊艳。
“呵呵~说到这个,我来了灵感,要不要听我一首词?”军师仍带着那副面具,回过头,向他嫣然。
“好啊,那么,我那笔,记一下。”
“只是偶尔来了兴致,不用写,更不用记下来。欸……不,还是谱一曲,如何?但若要舞一曲,可要做一些准备……”
“得了吧,军营里,简单一点比较好吧。况且这里没有乐器,没有乐谱,你……”
将军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那张简朴的白色面具,正在自己眼前。
豪迈,但却柔和的语气,
对他倾吐,
我身既是逍遥,
谁说,
无器不能成曲?
有一点,她说了谎。
偶然来了兴致?错了,在你的面前,我胸中千言万语,都显得如此贫乏。
我该用什么语言,去描写你?
是啊,我并非不知共商,
我所缺少的,是能将这些看不见的、杂乱调皮的“徵羽”整合、让它们流畅的,
谱。
这就是她的回答。
红尘如音,而你如谱。
音如落花,而有了谱,我才能奏鸣春泥有情;
音如白草,而有了谱,我才能奏鸣飞鸿长凌;
音如你我,而有了谱,我才能……
眨了眨眼,军师后退几步。
“那么,将军大人……”
原本坚韧、温和的声音,忽然变得柔软、妩媚,让穿着铠甲的他打了个寒战。
“你……”
他想要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眼前,美人如画。
伸手,将自己的发簪拔下,天蓝便成了眼底的一抹颜色;
轻抹,将那白衣褪下一角,皓白是那柔弱香肩的映照;
低头,手指轻掠精致锁骨,秀色可餐再不是单纯的形容;
抬眸,缓缓来到他的身边,秋日的枫叶便成了她的落脚处。
“小女子,阿令,为您献上一曲《苏幕遮》。望大人……喜欢~”
在他的耳边,轻言,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紧绷。
“长寨连天,天下枪声脆。”
空灵的声音,带着沧桑,带着柔和,从她的口中缓缓流出;
音如你我,有了谱,我才能奏鸣万里云凝,
凝结成、凝固成,你的模样。
“流叶徊洄,吹起将军帜~”
曼妙的身姿,带着灵动,带着轻缈,她的舞步中静静而起;
音如你我,有了谱,我才能奏鸣沧海巫山,
曾经难为,除却是你。
“魅丽诗云……”
悠然的歌声,虚握着并不存在的剑柄,舞者微微合起的眼帘,在这一刻,冉冉升合。让那位将军,微微失了神。
是啊,那双眼,包含了金鼓齐鸣;
她怎能放得下这天下?
是啊,那双眼,包含了海晏河清;
他怎能放得下眼前的你?
“进取天狼,”
忽然,柔和的声音的消失,冰冷的寒意让将军原本有些松垮的精神再度紧绷,这种感觉,将军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杀意。
“碎。”
谁说,只有须眉懂死国?
谁说,商女不知亡国恨?
当最后一字,从舞者口中吐出,
风停人住,兰芳秋衫落。
“好漂亮啊……”
良久,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感叹。让舞者那肃然的容颜,瞬间绽放出了顽皮的光茫。她快步来到他的身边,毫不客气的在他身边坐下,贴着他的身体,意有所指的询问:“哎呀~难得能听你这么直白的夸奖呢。快说说,漂亮的是我,还是舞蹈?”
本想看他难堪的模样,
“都不是。因为是你跳的舞,才漂亮。”
失言,
没想到,还是自己红了脸。
“你这个人啊……”
她感叹,
怎么就让自己,忘不了了呢。
执一柄剑,
谋一场胜,
破一场略,
跳一曲舞,
这便是我想和你分享的,
红叶秋寒。
五绝
白雪过天霞,梅吟留雅纱。
炉心红梦语,却想暖娇丫。
闻一场冬,
看七八落白。
“沙沙~”
一场凛冬,带来了萧瑟,送去了沉寂,
有人说,让茫茫大地之中包含着云晶,是一行岁月,
积少成多,便成了人生百态。
但,她不这么认为,或者说,她不完全认同这句话的涵义。
对她而言,
“雪压青松直”是岁月,
“瀚海百丈冰”是岁月;
“千山万水,孤舟蓑笠,径落飞白鸟”是岁月,
“墙遇红梅,竹篱茅舍,寒风吹不动”是岁月;
既然人寰皆如岁月一丝,
如何才能品味人生的诸多百态?
“唔……”
雪后的清晨,总是寒冷的,将头伸出厚重的被子,将身边人抱的更紧些,她轻轻诉说梦呓般的轻语。
农民淳朴的脸上,挂上了一点无奈。
昨夜西风凋碧树,人不寐,却和娇娥卧。
感受着丝绸般顺滑的肌肤,感受着圆润的窈窕,感受着温度的吐息……
还真是,到了这一步啊。
“这回是,冬啊。”农民发出一声叹息,现在他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只是觉得,白色布满了大地。
“唔,冷~~~”
身边人轻轻抖了抖,原因嘛,是她将一只脚露在了被子外面。
本想为她拉下被子,却发现,自己动不了身。
于是,农民放弃了。
“我可曾看见你的睡颜?”他问,
当然,在一场梦中,
屋外的风声作答;
“那我是如何评价的?”他又问,
你说,那是一寸寒潭影。
不舍得让她破裂,所以你没有触碰那潭。
“是吗?那么现在我还想评价它一句,我说,你是一枚落心雪,我不舍得让你融化,所以我不想把你搂在怀中。”
呵呵。
“笑什么?”
已经迟了呢。
……说的也对。
环着她的腰,男人叹息。
“唔……”
缓缓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了面带微笑的他。妇人微微愣神,不确定的看了看四周,好像明白了什么,而后唇角露出一丝得意而且调皮的味道,问他:“现在,还不是落到我的手中了吗?我亲爱的博士?亦或者,叫你相公?”
“至少现在,我没法反驳。”
男人淡然一笑,表示认同。
用胳膊撑住头,任由自己的蓝色长发飘落在身体和他的胸膛上,眸子惬意的看着他,询问:“我的身体感觉如何?”
“好直白的问话啊……”
“毕竟,我是我。那么我先来,我很庆幸,能与你共度。”
“那么,这就是我的回答。”男人语气平淡,却不声不响的将她拉近。
忽然间,从腿部自下而上的冰冷感觉让男人倒吸一口冷气。他措不及防的看了看伏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却见她抬首,在自己耳边悄然:“脚冷了,帮我暖暖。反正都这样了,满足我一下,如何?”
“哈哈……”
可以感受到,她的脚趾纤细,在自己腿部慢慢摩挲;她的脚踝灵活,在自己腿部画着圈圈,她的足弓光滑,在他的心中,留下了舒服的感觉。
“炉心红梦语,却想暖娇丫。”
“?”女人疑惑。
“哈,自己有感而发,当然,这是班门弄斧而已。”
她却沉默了,不知道为什么,但男人不会去问,他在等待。
“博士……”
“我在。”
“你说,什么是,人生?”
“很大的问题,有很渺小。”
“那么,你说,我有人生嘛?”
很少见的,一点点迷茫,占据了她的眼神余光,但很快消失不见。
农夫笑笑,伸出手刮刮妻子的鼻子,反问道:“你很久之前,就已经得出答案,为什么要问我?”
“想要听听你的答案而已。”
本想着,他能给自己答案,高深、莫测。
“雪什么时候停?”
欸?
“春天什么时候来?外面有没有梅花?我们现在为什么不冷?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待会儿我们吃什么,放什么调料?”
奇怪的问题,通俗的问题,最为简单的问题,
但只在一瞬,
阿令,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人生,不就是这么简单吗?”
他的温度,仍然让人沉醉啊……
“的确如此。”
岁月呵~
我身既是逍遥身,
我身既是长生处,
我怎么可能缺乏“岁月”?
我所缺乏的,是将这枯燥的时间,变成一个故事的,
“段落。”
人寰皆如一岁潮,君落潭石一庞声。
岁月如诗,有了你,我才能写出千金难买青丝恋;
岁月如词,有了你,我才能吟颂灯火阑珊,去依依,总是旧红颜;
岁月如歌,有了你,我才能唱出千山暮雪,只影去,桃花却仍然;
岁月如我,有了你……
“我才能,成人落凡。”
悠悠出口,她早就明白,这就是她的人生百态。
恍然,竟发觉自己的腿间有温暖浮现,比之之前更加炽热。
“哎呀。”
她带着调笑,看向了那张局促的脸庞,略显玩味的感叹:“看来你没睡好呢~不如,一起补个觉如何?博士~或者说,相公~”
“我觉得……还是算,唔~”
共处一室,
齐卧一榻,
柔声一唤,
举案一眉,
这便是我想和你分享的,
暖睡冬晨。
诗人醒来,伸伸懒腰,看着伏案睡着的黑色大褂,走了过去,为他盖上自己的白色大衣。夜还长,人未醒。
“一二鸟啼,三四蝉鸣,五六雁唳,七八落白,还剩下一九一十;寒来暑往,春夏秋冬,还剩下晚春秋初;诗词歌赋,还剩下一赋未说。博士,未来的路很长很长,今后,我想陪你,陪你望长久,陪你盼晚春,为你留下,一曲人生。”
“呼,好了~酩酊一醉,是该醒了。”
“早上好,博士。昨夜我梦见了你,不对,应该是你梦见了我。不……”
“怎么?春亭夏舟,秋塞冬屋,寒来暑往,你觉得,我能忘记吗?”
他轻笑,
她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