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霓虹灯
序
霓虹灯下的花绽放在灯红酒绿中，如果她未曾见过春天，那夜晚或许便是她的春天。
花被裹挟着去向远方，被霓虹灯管烫伤的身体被雨露和阳光慢慢治愈。
在那里，她遇见了春天。
在那里，她成为了本属于自己的春天。
其一 寄予花
小城的某个角落里，我与那个偷走春天的少女不期而遇。
春夏之交的暖风扬起的花叶在少女的身边旋转着，如同她下落时微微扬起的淡青色的裙摆一般。如同猫一样落地的她恰巧与推着自行车，拿着一沓邮件的我四目相对。
应该是这样的相遇，我记得。
虽说如今写在纸上，连自己读起来也感到有些许惊讶。但在她从窗台一跃而出、她的短发扬起一个好看弧度的瞬间，在她怀里的小皮包因为忘记扣上被气流轻微掀开的瞬间，她似乎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了一体。
“您是邮差先生吗？”似乎是确定了我扮演的角色，她带着令人有些失神的笑容小步向我走来。我回过神后才注意到，她葱削般的两指间夹着一封黛色的信，毫无褶皱，用白色的干花做成的装饰，看上去像是给非常重要的某人的信。
“我并不是常规的邮差。特殊职业。”我指了指自行车上帽檐上的蓝色宝石。
似乎是预料到了我的回答一般，她晃了晃手中的信封，稍稍歪了歪头，微眯着眼，似笑非笑地开口，那声音如同细雨般柔和：“您是觉得我寄的东西很常规吗？”我能感觉到她的瞳孔里映着什么东西。山茶花？还是茶蘼？我想应该是某种花，但下一秒仿佛就变了形态，又变成蝴蝶或者是鸟雀了。
“你很有趣。”
“夏天要到了，我就不会有趣了。夏天会变热，花儿会凋谢，而我也会死去。”
“死去？”我能感觉到我挑眉可能过于夸张了，她的眼里充满了对我表情的兴趣。
“只是一个比喻哦，因为会很无聊嘛。”她说话时会轻轻摆动身体，好看的身体曲线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有些轻薄的衣物下变换着，就像她给我的印象一般，不断变换，“你想，没有花和微风，我该怎么好好地跳舞呢？”
“你的想法很独特。”我不置可否，这样的话题显然不值得再让我耗费时间，于是便支开了话题，“那么，这封信的收件人和地址呢？”
“嗯，暂时还没有。”
“没有？”
这回轮到我用歪头的方式表达不解了。
“嗯，这封信的收件人，我想您会遇见的。”并非是开玩笑，少女相当认真地说着，“在您与她第二次相见的时候，您会把这封信交给她的。”
其实对于这样的客户，这样的要求也可以说是司空见惯。没有目的的航海，用过一次就丢掉的真心，全世界仅有一款的断掉的铅笔，人们总是有太多想丢掉或者寄走的东西，来缓解或者带走某些情感了。这样的包裹和信件往往价格不菲，所以自然是多多益善。但是少女刚才看着那封信的眼神和叮嘱的样子，说是没有收件人还是有些让人难以相信的。
“嗯。事先声明，这类邮件没有保费，不保证能准时寄到，并且要提前收邮费。邮费您这边打算怎么付呢？”在信封外加装了一层保护，写好了接收信件的日期，把她的信件放进了包里最保险的位置之后，我例行公事般地问道。
“邮费……”她思忖片刻，向我伸出了手，“把手给我一下，可以吗？”
我向她伸出了手，在触碰到少女的柔荑的刹那，我看到了春天。
“这个应该也算给您的报酬了吧。那么，再见啦。”她有些害羞地笑了笑，仿佛迎合着她的情绪一般，一阵风扬起了步道上的粉白的花儿。在那漫天落花中，我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角落的尽头。
又一度夏天要来了么。
这样的想法片刻便抛在了脑后。我推着自行车，与流动的云背道而驰，向着下一个收件人的方向走去。
其二 花与虹
春天被偷走的第三年。在送达了最后一封信后，我顺势在这家咖啡厅坐下。
距离打烊还有段时间，店老板端上来一杯黑咖啡，向我道了声谢后便离开了。看起来这次的邮件内容也让他感到满意了。与一片祥和安静的街道右边不同的是，左边的霓虹灯自夜色降临便亮起，招徕一群又一群捕风捉影的人。我看着窗外热闹得有些荒谬的街景，心里却一直重复着那年春天与那位少女相遇的片段。
那封没有收件人的信就这样在我的包里放了三年，直到如今我也没有找到她口中的收件人。纵使我很清楚，我能一眼看出来他或她是谁。
咖啡不知不觉见了底，店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少，我识趣地走上街头，成为了荒谬的人潮中的一部分。
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我听见了小酒馆里的爆笑声，和有些尖细的，愤怒的声音。
“你们这群见鬼的混蛋都忘了什么是春天，就应该烂在这样的破地方！”
“别走啊小可爱，再让哥哥摸一下。”
“滚吧，迟早被你老婆抓先行，怂蛋！”
我还没走进去，就和怒气冲冲往外冲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你谁啊？走路不长眼睛？”一个明显不应该出现在这样场所的少女一脸醉意地怒视着我，手里仿佛做好了随时把酒瓶子往我脸上砸的准备。
“呃……要聊聊春天么？”
“春天”的音节发出的瞬间，她的眼中绽放出了光芒。
我确定收件人是她，但……应该还不是她。
“她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春天的影子。”
我们在小酒馆后的墙边并排靠着，她摇晃着手里的半瓶日本酒，用醉意满满的声音讲述着属于她的故事。在被霓虹灯隐藏了真实颜色的夜空下，她擦了擦嘴角的酒液，转头看向我，露出了难以与她的身份匹配的，属于她应有年纪的愉悦的笑容。
“如果你能亲眼看见那样的女孩，呃，我是说，如果，”少女往我这边靠了靠，哪怕她并不是很喜欢我身上的烟味，“你就能够明白那种，就那种化妆品广告里面的，万花齐放是什么感觉了。”
“那可是这片天空，这座城市，哪怕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都很罕见的笑容。”虽然她的语气充满了不屑与嘲讽，但是她小小的身影在那一瞬间让我感觉到了一种不同于那些荒谬的人的气质。
“她说我不应该在这里，她说我如果遇见了那个人，就应该知道该改变了。”
“你这个年龄确实不应该……”
“不用你说啦，我当然知道啊。”她满不在乎地灌了一口酒，“嗯……我不想说太多我的过去，反正就是什么家庭不和没钱供我上学，就，就，只有在这种地方鬼混了。不过嘛……”
“不过？”
“你应该就是她说的‘那个人’吧？没见过的生面孔，还主动过来和我这种……嗯，搭讪？”
“或许叫搭话比较好。”
“啊……管他什么的。总之我会听她的话。因为她让我看到了太多，让我看到了太多无法忘记的东西。所以今夜以后，我……嗯，我会试着改变自己了。”她将瓶中酒一饮而尽，整理了一下身上并不太整齐的衣衫。
“有缘再见了？”她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踉踉跄跄跑了几步后，回过头朝我挥了挥手，再跌跌撞撞地向着远离霓虹灯的方向走去。
我知道她要开始属于她的夜晚的穿梭之旅。我应该是知道的。
而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渺小的影子溶解在五光十色的阴影中，等着我嘴里的劣质香烟燃尽。
“再见。嗯……会再见吧。”
我朝着乌烟瘴气的夜晚告别，丢下了烟头，走向了与少女相反的方向。
其三 春
传闻几年前有一个少女从世界的尽头一跃而下，偷走了春天。少女漫步之处便有花儿绽放，微风吹拂。
而现在，他们说传闻中那个偷走春天的少女停留在这座城市。
我看着刚丢下的烟蒂点燃了地板上被熏得枯黑的花，用右脚的后跟把它们碾碎在地上。挤压起来的乌云似乎马上要将蒙了尘的空气打湿，这样的环境难免让人加快脚步。等我保持这样的步频到了约定的地点，我才发觉自己竟然有些气喘。
以前城中心的所在之处，早已经不再有活水的喷泉旁，有几棵并不好看的贫瘠的树。树枝上被撒上的几滴绯红过于饱和，以至于那树下少女墨一般的头发在这样的对比下过于突出。
将包扔在了地上，我坐在她的身边，敞开了衣襟，放肆呼吸着空气。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那人的声音却不如外表一般动人，明显是被烟酒过度摧残的声带摩擦才能发出的声音。她换上了一套我从未见过的学生制服，回过神来我才想起她也只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她也感觉到了我的愣神，用不太熟练的淑女般的笑容回应着我。
“我也是听同学说的，才联系您，不好意思。”
“没有的事。”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看着钟楼上已经停止的指针。
偷走了春天的少女在哪里呢？
她唱着不着调的曲子，哼着我想问的问题。
“嗯。如果她有告诉过你的话……不过应该也没告诉过你吧。”
“是有她的消息了吗？”
“我不知道，不过这个应该是给你的。”我从怀里拿出一张黛色的信封，上面有干花做的点缀，直到如今依然保持着脆弱的新鲜。少女看着我手里的那抹黛色，眼里绽放出了我未曾见过的光彩。
“真好。”拿过那仿佛沾染了某种香料一般的信，少女满怀期待地打开了。
我看着她微笑的表情停滞了片刻，而后，她脸上一直保持着的那份有些刻意的笑容消失了。
“真好。”她轻轻说着，合上了信，装进了信封里。
她闭上了眼睛，轻轻亲吻着那信封。她的长发被许久不见的风吹起，树上的绯红也被吹得有些散乱。钟楼上的指针不知何时开始转动起来。
她再次睁眼，那晕散开的雾从她的眸中消散了。
我在她的眼中看见了阔别已久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