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今天是农历正月初一。
今年的街道难得和季节达成共识——都冷得让人发抖。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只有勉强抗住的枯树伫在两边。它们无言地望着周围，寒风是它们唯一听得见的动静。
——换作是去年12月前的我，肯定无法相信2020年的春节是这样子的，也肯定会对跟我这么描述的人表示嘲讽。春节是中国人一年一次的大节，每天勤勤恳恳工作读书就盼着这天回家团圆旅游，哪能放过这种好机会？大家肯定都会热热闹闹地上街，欢声笑语将装饰新年街道的每一个角落，即使是路灯上挂的灯笼来与之相比都会显得不够喜庆。
但今年是这样的。并且，它确确实实发生了。
都是因为新冠病毒。
一阵寒风吹来，我不由拉上羽绒服的拉链，脖子往内缩，好往衣服内多争取些热量。尽管我已经戴了两层口罩和“简陋防护镜”——游泳眼镜，但我还是觉得脸上发冷。寒风吹得我很麻木。我只得歪斜一些身子，靠在谋生的摩托上，稍微休息一会。
我已经送了一天的订单了。现在将近午夜，我应该收工回家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夜风格外地不饶人，摩托的速度总是促使风钻入我的衣物内。我本来是想在原地歇一会再回去。
直到手机里传来的提示声把我从麻木中叫醒。
【你有新的订单~】
在此时听来，机械的女子声音仿佛带着几丝愉悦。换做平时，我或许会比它还快乐；但现在不会是这样了。将近午夜，又是在疫情时期——
大概率会是急单，并且订单的物品可能需要我找遍整座城市才能找到。
然而，在我的大脑竭尽全力地想去分析其中的利弊时，我的手指抢先一步，接下了订单。
——
“急求一箱泡面，口味随意；我还需要几盒感冒冲剂，能买多少买多少；如果可以的话，再买2支笔回来，要黑色的。”
果不其然。在这种时候，便利店大多都关了，泡面都难以买到，更别提在文具店里的笔了；药店的感冒冲剂也近乎缺货。要想找到这些东西再一起送过去，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我便马上上了车。
在夜风无情而又热情的拥抱中，我跑遍了半座城市，找到了泡面和药物；紧接着，在我继续去寻找笔的时候，雨也参与了这次派送。我身上这套便宜的羽绒服很快成为了我的负担：它淌满了水，以至于在我下车前往唯一一所正准备打烊的文具店时，我摔倒了。地上锋利的石头恰好划开我那条洗薄了的牛仔裤，鲜血染红了布，在没有路灯的地上晕出不明显的红痕。
火辣辣的疼痛顿时侵蚀了我的感官。
但我只能压着它，快步跑去要拉下卷帘门的店门前。
“等等！等等！”
在离它还有几步之遥时我忙大声叫道。
老板兴许是听见了我的喊声，她停下了动作，先是疑惑地看向我，然后在看到我腿上的伤痕之后连忙拉我进屋。药水和血液混合而成的怪味道很快就在店里弥漫开来。
“注意别感染了啊。我接过好几个你这样的外卖小伙，总是干起事来不要命。脚受伤了你可怎么继续呢？”
老板边“埋怨”着我们这些人总是在午夜打扰店家，边给我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
“毕竟···急单嘛。客户急，我们也急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自从疫情开始，我收到过不少陌生人的善意：他们有的帮我指近路，有的给我做饭吃，有的还会特意给我多加一些钱——我每次都会感到温暖，因为我无法“习惯”这种善意。
今晚这次也不例外。
“哎，真是辛苦了。”她拿过我一开始要的两只黑色钢笔，用袋子装好后递给了我，“拿好啊。人可不能再摔了。”
我接过她递来的这袋钢笔。尽管身上的衣服还是让我感到发冷，但在接过这袋子的那一刹那，有几丝暖意掠过了我的皮肤表面，它们顺着血管暖遍了我的全身。
“谢谢。”
我笑着跟这位好心的老板挥别。然后，拖着这条勉强还能走的伤腿，快速上了摩托车，迎着落下来的雨滴和扑来的寒风驶向目的地。
——
目的地离文具店不远。在我下车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老式小区。小区里只有两栋居民楼，并且都是六层，看着已经很破旧了。从外面看去，住户几乎都拉着暗暗的窗帘，只有高楼的两户还发出亮光。
我看了看订单派送的具体地址。客户恰好就是亮着灯的两户中的一户，并且是在六楼。我顾不得摘下头盔便急忙带着物资跑上楼梯。在按响客户的门铃时，我感觉心中有什么石头放下了。
来开门的是一个戴着口罩的小男孩。他看见我，立马高兴地蹦了起来，然后边喊着“哥哥来了！”边跑进屋内。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伫在门外喊几声，等着这里的监护人过来拿东西。
很快，一个坐着轮椅，同样也是戴着口罩的老人带着那个小男孩过来了。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和他拉开到安全距离。
这家里只有老人和小孩吗？
“不好意思，来晚了。这是您的订单。”我将手中的物品放在门边，同时有意地瞄了几眼屋内的客厅，“您看看是不是您要的那些。”
客厅里摆着挺多书本的。
“——是、是。谢谢你啊，小伙子。”老人简单地检查了一下东西后，将它放到自己的腿上，很满意地笑了，“我就等着笔来写点东西呢···好几天没下笔了。”
“请问您家里···？”
由于之前被通知要特意注意那些只有老人小孩的家庭，我便顺口问道。
“哦，现在只有我们俩。”说到这里，老人刚被笑意挤紧的皱纹又显得有些松弛，他的语气显得有些失落，“我的女儿她去医院帮忙了。她说她是党员，要冲在第一位。不顾我的劝，现在天天在医院里忙活···哎。”
老人不自觉搓了搓手中的钢笔。
“我也弄不懂什么手机。这才想着写点东西，记录下生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不然，真的是要闲得慌咯。”
“原来是这样······”
听着老人的话，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我联想到了此时还在家里的母亲。她也是这么想的吗？然而我却执意要出来送外卖······
或许是为了填补此时内心的愧疚，我拿出了尚且还能用的纸笔，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然后贴在门板上。
“您要是有需要，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
我拉了一下我的口罩，对他笑了笑。
“不管需要什么，我都会负责给您买到。”
——
和老人告别之后，我又回到我的摩托车前。夜风还是很冷，雨还是不紧不慢地下着。
我又把拉链往上拉，往内缩了缩脖子。在我稍稍靠在路边的柱子上稍作休息时，手机又传来几次提示音。附带的震动让我有些发痒。
我深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温暖些，然后拿出了手机。这次有好几个单子，地点也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我划过每个单子，查看着各个订单的需求和地址。
直到我看见了几个能够顺路去到我家那边的单子。
没有再分析什么东西，我的大脑和我的手同时接下了它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