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幻象】的符号学研究
绘画中的色彩是一种叙述文本,绘画过程就是色彩的叙述过程。色彩作为一种文本,自然和所有的符号文本一样,有其组合轴与聚合轴。色彩文本的文本间性就是色彩间性,色彩间性也分为组合性的色彩间性和聚合性的色彩间性两种。色彩间性用幻象化的方式描述色彩的概念主体之间的相互影响关系,换言之,即:色彩的幻象和色彩的主体是相互构建的关系。
色彩的形式化
色彩作为一种叙述文本,以双轴展开作为其形式化的基本动力。色彩通过一定的可感知的形式显现出来,色彩与其可感知形式之间是映射关系。这里借用苏珊·朗格的一句话:“艺术家所表现的并非实际的情感,而是情感的概念。”对于色彩,同样可以说,画家所表现的并非实际的色彩,而是色彩的符号。色彩感受能够在艺术家的意识中显现为浸润着主体情感的表象符号形式。绘画色彩表现的逻辑性始于对色彩的形式直观。
对色彩形式的直观自然而然导向色彩形式之间的互动。对色彩形式的直观加深了主体对于色彩的认知——色彩本身存在结构,且色彩作为一种叙述文本,与其他所有的符号文本一样,是可以分解的。色彩和语言一样,都是出于一种叙述的需要,或者说,色彩本身就是一种类语言结构,色彩本就具备了符号化的认知势能。
色彩文本的双轴展开
在对绘画作品的欣赏中,色彩似乎总是对于观者带有一层暧昧的面纱,对色彩的感受与认知的复杂性,同时也是色彩审美的魅力所在。大师的色彩并不是对对象的忠实还原,而是一种带有主观扭曲的观察,就像人的叙述行为一样,对同一件事的叙述可以从不同的侧面展开。这说明了:色彩根源于叙述,或者说,色彩就是一种特殊的叙述类型。
色彩作为一种叙述文本,自然有其双轴展开方式。色彩双轴本质上是一种色彩位置几何学,即色彩的拓扑学,是实在界的色彩对象在主体侧的拓扑映射。色彩的组合轴对应了色彩主体之间的关系,而色彩的聚合轴则对应色彩主体的位置。
色彩组合轴处理色彩符号的邻接粘合关系,而色彩的复合性与矛盾性也由此产生。色彩的形式直观是复合性的,色彩符号能相互结合勾连,形成另一种新的色彩符号。色彩符号的掺杂,能够形成丰富的复合色彩,而绝对单纯的色彩符号,反而少见。
色彩聚合轴侧重色彩符号的选择。不同的画家对相同对象色彩的主观感受不同,因而会选择不尽相同的色彩符号化的方式。前面说过,色彩是一种叙述文本,色彩的叙述必然伴随着色彩符号的选择。色彩叙述是选择性的,对色彩符号的选择操作集中于色彩文本的聚合轴。色彩的变化,不在于对象本身,而在于对色彩对象的叙述策略的不同,也就是说,在色彩的叙述中,色彩符号是可选项。色彩表现的丰富性取决于色彩经验积累的丰富程度。色彩符号的选择基于画家的主观决断,因而带有主观上的偏向性,而色彩主体之间也是通过影响这种主观偏向性来实现相互影响的。
以上对于色彩的双轴展开的论述,可以简单概括为:色彩的复合性源于色彩组合轴的展开;而色彩的选择性、偏向性源于色彩聚合轴的展开。色彩符号之间正是通过色彩聚合轴上的色彩选择偏向来实现相互影响。
色彩地志学:色彩主体的分裂格局
实体性的色彩感受与主体侧的色彩符号文本之间存在拓扑映射的关系,并且这种相互关联的形式是变动不居的。也就是说,色彩感受与色彩文本之间的关系是随时可调变的互动关系。色彩感受之间的相互影响就是色彩的主体间性,两者可统称为色彩间性。色彩间性描述色彩主体之间的相互影响关系,这种关系形象地说就像是关于色彩的地志学,其本质是色彩主体的分裂格局,是一种色彩符号主体的位置几何学。这个概念也可直观地理解为画家的调色盘。
根据上节色彩文本双轴展开的论述,色彩间性也可分为聚合性的色彩间性和组合性的色彩间性两种。
色彩的复合就是一种组合关系,两个独立的色彩主体之间的相互邻接、粘合、渗透、掺杂等关系就是组合性的色彩间性。这种组合关系关注色彩符号主体之间的【关系】,而聚合关系则关注色彩主体的【位置】,双轴合起来就是色彩符号主体的位置几何学。一幅画的色彩叙述构建过程,遵循着这样的规律:先有简单色彩,后来逐渐组合成复合性的色彩,直到最终连画家本人都再也意识不到那些丰富色彩的组合性。在一张画的完成过程中,色彩符号越来越丰富和复杂,而令色彩符号文本复杂化的方式,正是组合关系的色彩间性。
组合关系色彩间性的第二种情况是,色彩符号之间可能发生相互勾连、并置等影响,从而引发色彩的矛盾性。这种情况一般会引发色彩的“闪烁”效果,在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中常见。互不相容的两种色彩符号凑在一起,产生了一种色彩的暧昧观感,让观者的认知发生一种暂时的混乱,这种轻微的眩晕感就是其“闪烁”效果的来源。但色彩的矛盾性远不止于此,这种矛盾性值得作为一种审美现象来对待。可以说,色彩的矛盾性是共时性的,是一种组合关系色彩文本间性主导下的结果。
聚合关系的色彩文本间性主要关注色彩符号主体的【位置】。这里所说的“位置”需要作一定程度的抽象理解。在同一位置能够产生时间上先后不同的色彩符号,这种历时性的色彩符号变化就属于一种聚合关系的色彩间性。另一种情况是,对同一种色彩对象,不同的主体会形成不同的色彩印象,观者能通过这些主体所形成的不同色彩文本感知到色彩对象的不同侧面。甚至同一个意识也能够对同一色彩对象同时形成多个色彩符号主体。这种色彩主体分裂格局的形成,本质上是色彩间性的聚合轴上的【选择】操作所导致的。对色彩对象的感知维度的丰富性,都是源于聚合关系色彩间性的选择性。
当两个独立的色彩符号主体之间出现色彩叙述的协同时,便会产生高度一致性的色彩符号偏向。而同一色彩主体在叙述活动的不同时段所选择的色彩符号,也有可能大相径庭、迥异其趣。不同的色彩符号,仅仅只是主体感受到的实在界色彩对象的不同侧面而已。就像人把玩手中的钻石,钻石无色,却在不同的角度折射出不同的七彩折光,不同之处只在于,主体对于其色彩符号的选择,拥有主导权。
色彩审美境界的提升,需要色彩符号经验的累计,这种累计,就是对于色彩符号主体的精神现象学式的体察。
色彩幻象:拟大他者(pseudo-Other)
画家对于色彩间性中的色彩符号主体及其复杂关系的构建,构建了画家的“自我”。也就是说,画家通过色彩符号主体的位置几何学,来证明了画家自我的存在。画家对色彩幻象的建构方式与画家情感上的姿态是一致的,这样就形成了画家的色彩意识形态幻象。
色彩文本的边界划定,直接影响到大他者的产生。从叙述学的角度来说,大他者即文本的普遍隐含作者。“合一的表意组合”本是“文本”这一概念的题中应有之义,文本的这种合一的意义向度所表现出来的整体性,有论者称为“超符号”(super-sign),超符号可以是一种主人能指,在讨论色彩文本时,我更倾向于引用精神分析中的“大他者”这一概念。大他者代表了文本的“整合性”,但这种整合性并不在于文本本身,而是画家的一种色彩幻象的构筑方式。
大他者可以是普遍存在的,但艺术中的大他者,毋宁是一种大他者的幻象,或者说,是一种假装有大他者存在的样子,我姑且称之为“拟大他者”(pseudo-Other)。这是因为,艺术作品的艺术性源于对庸常形式的超脱,这种超脱自然也包括对于庸常的大他者形式的超脱。在精神分析的论域中,则可说艺术性的大他者幻象,是一种穿越了庸常的大他者幻象之后的新的幻象,这种幻象是由画家的主体意识所建构的,在这种艺术性的幻象中,死亡驱力和诗性实现了交汇。
若用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询唤】机制来阐释艺术性的大他者幻象,则可说,庸常的意识形态通过对主体的询唤,而将虚空主体建构为具有幻象性认同的主体,在此过程中,发问的是大他者,应答的是主体;而在艺术性的大他者幻象的建构过程中,发问的一方变成了艺术家主体,而应答的一方则变成了庸常的幻象组合,这形成了一种超脱性的“主客颠倒”现象。艺术家主体在这种刻意设置的颠倒关系中,询唤并建构了一种超脱性的大他者幻象,这是一种隐含意义与价值的拟制主体,它在对色彩幻象的诠释中被构建。但艺术中的大他者幻象并不一定要有具体的意义和价值,很多时候,艺术品仅仅以一种似乎有意义和隐含价值的姿态显现,让观者觉得其貌似有所指。
那么,艺术中的大他者幻象如何被构建呢?从上文的论述中可知,艺术中的大他者幻象的构建,实际上是以意识形态来对抗意识形态,这本质上是一种具有超脱形式的幻象。这种超脱性幻象的构筑,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艺术幻象构筑的第一个方面是幻象的【询唤】方式的选择。艺术品的询唤机制把观者召唤到某种体裁的艺术品接受者和解释者的地位上来,在某种程度上模筑了观者的阅读态度。可以说,这是幻象对读者的某种期待。
艺术幻象构筑的第二个方面是幻象的双轴展开,具体细节已在上文论述,不复赘言。
艺术幻象构筑的第三个方面是幻象材料中自带的意识形态标记,它昭示着幻象自身往往夹带了对自己的解释方法。这是幻象的自我设定的一种引导观者解释方向的方式。换一种方式说,即:幻象自身提示了它该如何被叙述出来,幻象自身就带有某种叙述的“模态”。幻象根源于主体的叙述,但同时也建构了主体。
概括论之,色彩幻象的建构,其实就是一种“拟大他者”的建构,其中的关键在三个方面:询唤方式的制订、幻象双轴的展开、幻象的自携意识形态。
引用文献:
《符号学原理与推演》赵毅衡
《精神分析论集:弗洛伊德和拉康》
《广义叙述学》赵毅衡
《文学生产理论》皮埃尔·马歇雷
《研讨班第Ⅶ册:精神分析的伦理学》雅克·拉康
《意识形态与现代文化》约翰·B.汤普森
《论再生产》路易·阿尔都塞
《从符号学定义艺术: 重返功能主义》赵毅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