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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剑 第三章(上)

2021-06-03 21:04 作者:朱猛大  | 我要投稿

第三章 前尘往事

顾益庵瘫倒在床上,床铺靠窗,月光如瀑,静逸而不炫目,饶是苦恼纠缠绵延上心头,顾益庵不知不觉凝望着月光,酒意之下,迷离在种种思绪之中,陷入梦境。

这梦境之中自然是有顾游绢了,恍惚之中,她似乎是踏着月色而来,又似乎朦朦胧胧的光芒便是她的身形,不自觉想起师父平素念叨的:“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的酸句来。

她贴的极近,几乎是依偎着他,咫尺之间,恍若芙蓉出水,她在耳畔轻语,鼻息拂过他的侧面,吐息若兰。但他听不清楚,冥冥之中,他心中明白,所谓浮光掠影,触手即散的道理,可光影愈发淡去,心中焦虑一起,一挣扎之间,梦破碎零散,不复存在,顾益庵草草一翻身,不知梦里梦外,听得一声软糯的猫叫。

他把手枕在头下,背面而睡,酒意上涌,口舌干燥,俯身捧起手在河中舀水,饮了两口,却听得顾游绢轻音怒道:“弱水三千只可取一瓢,你怎能取两次!”他慌了神,连忙撒谎,可一切再坦诚不过,她更是气恼,头也不回便走,他想追可怎也迈不开步子,四肢百骸有若铅铸,疼麻异常。

梦里梦外,过往种种纠缠开来,有若潮涌,迷迷糊糊淹没了他,是顾游绢和傅若的调笑,是三人一起嬉戏的过往,更多的则是他和她的长相厮守。

不知过得多久,也不知那猫何时不再叫唤,顾益庵只觉得头疼欲裂,口渴难耐,只想起身,但一牵引身体,却发现自己肢体软胀,使不上半分气力来,便是抬手也如同被无形的线索所束,动弹不得。

他挣扎得一会儿,才看清楚周遭,月色为乌云所遮蔽,留下黯淡的云影,房中有一点灯火在晚风掠下颤抖,赫然映着十几个黑衣人的身形来,分列两队,腰别长刃,他心中大惊,只想大叫歹人入侵,可一张嘴,只觉喉头剧痛,有若刀割,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乃悟自己为人用极其高明的点穴手法点倒,又被灌下哑药,无法言语,只得任人宰割。心中一怵,生怕师父师妹也遭他人暗算,咬牙用力挣扎,可在旁人听得,至多不过只是梦中磨牙罢了。

倏忽,顾益庵听得有人咳嗽数声,他才发觉还有一人坐在阴影之中,光线昏暗,身形难辨,正举杯饮酒,举止之间满是傲气。顾益庵只觉心头热流涌动,他见得师父安泰,心中的惶恐顿减。

可是顾老头似乎无意驱逐这些黑衣人,而不速之客们似乎也不是为了行刺而来,面向顾老头跨立不动,手握刃柄,也不拔出,那兵器也是奇特,较之单刀更长,较之长剑略短,曲弧恰当,蕴藏着刀剑相合之意,鞘上金丝细线好不精致。

顾益庵听师父讲过天下兵刃,细细寻思,想起此物名曰绣春刀,乃是御赐之物,唯有大内锦衣卫之中有功之人方可持有,刃去人亡,通常唯有执行军国要务时才会佩用。

顾益庵记得师父平素教导之中,多有提及锦衣卫如何之凶狠,潜伏卧底,让他切莫招惹。现下,满屋子的锦衣卫,他心中暗叫糟糕,想来是自己对英宗的言语叫这些大内侍卫听了去,当成欺君叛国,意图谋反的罪证,要逮他去诏狱,师父现下却要受累和他们对峙。心中的惊恐痛楚害怕,但念及师父的安危,勇气鲁莽陡生,心中一横,死则死矣,他们若要擒自己,不反抗便是,但是他们若是要危害师父师妹,自己绝不善罢甘休。如此一想,叫人乱刀斩杀反倒也不甚是恐怖。

可过了好些时候,那些锦衣卫始终俯身低头,不露颜面,纹丝不动。顾益庵细细数来,房中竟有了十二个锦衣卫之多,分居两列,肃穆沉默,暗流涌动。顾老头却是自顾自饮酒,怡然自得。只有顾益庵心中盘算自己的千百种酷刑死法,奈何发不出半点声响。室内寂静守恒,唯有月光汹涌。

门外忽然想起两声击掌声,房门为人推开,入得一人影,那两列锦衣卫均是一齐抽刃,瞬息之间,十二把绣春刀已经直指来者的眉心,胸腹,四肢。那入门的是个灰衣人,着实也是厉害,见得这般阵仗也不后退,反倒是锦衣卫们似乎认识这灰衣人,反手回刃入鞘,躬身行礼,这拔刀收刃均衡一致,以致悄无声息,出招凶狠而精纯,也不知这十二人得花上多少年月才能修得这般默契。

顾益庵看着不由冷汗直冒,他虽然不精武学,但也是江湖中人,武学精妙与否倒也能够分辨。他从师父那里听过各家各派的所长,也见过忽镇中三派好手的造诣,可这十二人疾如风,徐如林,不动如山,侵略如火的姿态只怕天下间难有人物能够挡得住,便是傅若,若让人抢了先机,怕是也想不出招式来破解。而这十二人不动声色如此之久,似乎还是在等这灰衣人,难不成这灰衣人武学尚在这十二人之上?如此一来,当真是凶多吉少。

那灰衣人也不再等待,向顾老头走去,身形步伐飘逸,顾益庵看得他入内,听不见半分脚步声,显然是轻功过人,心中紧张更甚,只觉自己半只脚已经踏上刑场,只待千刀万剐,又怕他出手伤害师父,脊梁冷汗淋漓。

只是那灰衣人步子慢的很,步子也奇怪的小,大有小心翼翼的样子,离着顾老头约莫一丈开外,顾老头全然没看他,仰头喝酒,两人若要交手,必在片刻之间。可那灰衣人突然单膝跪了下来,用极是恭敬的语调,轻声道:“顾二爷。”顾老头似乎是思绪被打断,放下杯,低声回了句:“嗯?”

这自是大大出乎顾益庵的意料,屏息竖耳。那灰衣人瑟瑟缩缩道:“二爷多年未归京师,现下时局动荡,不知可否容下官陈述一二?”顾老头又斟一杯酒,道:“免了罢,我早已是闲云野鹤,你们和东厂、西厂那些芝麻绿豆的事情,现下更懒得管。”

那灰衣汉子所想讲的却并非是那些宫中之间的要务,可听着顾老头这话风中大有让他莫要打搅的味道,也不敢说不是,顿得一顿,才小心道:“三爷、四爷、六爷今夜都会到访,至于五爷和七爷……”灰衣人神色极是惶恐,不敢再讲下去,灯光昏暗,顾益庵看不到他神色,但话语中的恐惧听得真切。顾老头似乎全然未听他所说,道:“你先下去罢。”那灰衣人起身行礼,顾益庵瞅得他面容和衣服已然是一个色,待得他出门,顾益庵似乎还听到门外一声吁声。

又是沉寂得一刻许,两列锦衣卫中领头人又各自点了一点烛火,房间明亮好些,他们却又缩一步到阴影之中。明明是周遭寂静,顾老头突然起身,对门行礼,只听见缥缈有声自门外而来,声色清明,蕴于夜色之中,似乎有人再千里之外耳语:“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今夕,共此明月光。”

顾益庵记得顾老头讲过这传音入密的功夫,有所谓千里之外却在咫尺之间,亲自遇上,心中惊讶万分。顾老头挺身仰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必多礼了。”他声音虽然沙哑,这传音入密的功夫半分不逊,似乎也是自千里之外发声,绵延不绝。

门外另一声迭至,浑厚浓重,微有歌意:“千山万水会知音,特为阁下携一杯水酒而上。”顾老头沙哑一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在下退出江湖多年,美酒留下,江湖世事门外罢。”

门外忽然有着女子清脆妙语:“那江湖中的拜把子的弟妹上门,这酒是分还是不分呢?”话音未落,房门敞开,门外立着个红衣女郎,隐约露出曼妙的身形,极是高挑,尚未看清容貌,那十二锦衣卫又是十二剑齐发,顾益庵只觉眼前绯色的烟雾一闪而过,女子已经纵身跃入房内,手一扬,一掷,扔了几样事物,笔直矗在地上,不正是方才锦衣卫们手中的绣春刀嘛!这瞬息之间,破阵夺刃,灵活自若的功夫,若非亲眼所见,顾益庵怕是怎也不会相信,心中不由喝彩连连。

那红衣女郎自然是听不见顾益庵心中的惊叹,冷冷道:“你们功夫差劲的很,莫在这碍事。”她这话字正腔圆,干脆利落,又带了傲气和威严,那十二个大汉都不敢出声,拾起刀刃,低着头,仿佛是私塾里挨了手板的学生,鱼贯而出。

锦衣卫方退出门外,又来了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身形恍若一支瘦竹竿,在方巾大袖衬托下显得不伦不类。这人刚踏进屋子,门口又跟来一个大肚腩,每一步那肚腩就颠上一下,身后背这一个大葫芦,咧开嘴,更加神似那笑口弥勒佛,喜气洋洋道:“六妹这招如影随形、瞬息百变的轻功还是这般秀气啊!”瘦竹竿在灯光阴影中怪声调侃了句:“是你这些年胖了太多。”那肚腩一颠,呵呵傻笑道:“胖了胖了,却也是怕这酒撒了不是?” 

那胖子随手一挥,掌风劲力所及,那房门“咔嗒”闭上。红衣女郎又是一晃,用一枚金针挑逗烛火,弹拨数下,那灯火亮了不少,绽出古铜色的明光来。那瘦竹竿上了前,阴森森笑道:“二哥,好久不见。这一来一去,上次相见已是十五、六年前了罢。”声音极是怪异,听者费劲,仿佛是口齿漏风,含混不清。顾老头笑笑:“我也记不清了,那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那瘦竹竿恭恭敬敬地坐下,大肚腩也是一颠一颠地坐在一侧,那红衣俏女郎则是一闪一晃,贴在顾老头身边。

顾益庵从未听闻自己有过这些长辈,暗暗观察几人容颜,那瘦竹竿削瘦而干涸至极,头戴面纱,只露出半张嘴,半张脸来,神似僵尸,眼眶深陷,隐约能看到脸上出一大块疤痕,似乎是叫野兽咬扯过,端坐在顾老头对面。

那胖肚腩却是和他大不相同,浑圆的身姿好不喜气,粗布麻衣,仿佛是屠夫一般,眼睛微突,一口龅牙,让人心想他身上可有一处不是向外伸展的,面上无汗,却拿一块白净的手绢擦个不停。

那红衣女郎长得最为奇特,月色衬托下,一头血红色的长发比身上的殷红的衣服更亮上几分,面容娇美,肤色白皙衬得鲜唇欲滴,面上雀斑点点反倒更显得青春靓丽,一双秀目似有勾人心魄的魅力,瞳色颇异,一时之间竟说不上是蓝是绿,有如宝石,雍容华贵之间似乎满是狐媚姿色。

顾益庵听闻永乐年间,三保太监七度重洋,厚往薄来,引得万国来朝,却是生平第一次遇上见着这他乡异客,不自觉地侧目,心想方才这女子字正腔圆,丝毫听不出半分异样,不知是否长居中原。那女郎长发若海风拂浪,一撩拨之间,百媚丛生。 顾益庵面上微微发烧,不敢再看,心中暗自骂自己一句,又想:这女子好不美丽,却还是比不过师妹的可爱。

那女郎盈盈笑道:“二哥,侄儿侄女睡得可熟?”声音轻柔,浑然不似方才。顾老头沙哑干咳半声,道:“这两小辈阅历太浅,这酒楼零落,何时来这么多宾客,想来是江湖中的朋友要找我叙旧来了。他们酒量太浅,我在他们醒酒茶中加了曼陀罗,又点了他们穴道,他们今夜自然不会打搅我们,待得明日,也只会以为是宿醉难当,身体不适罢了。”

顾益庵只觉得心中一颤,他着实想不到暗算自己的便是师父,而自己所以醒着只因恰好没喝那醒酒茶。看这房中来往的武学好手,他不难猜测师父身份绝不寻常,而此夜所商谈的要务他也不宜涉足,索性就此睡去也好。

可他一闭眼,疑惑陡生:既然用了迷药,又何必点穴呢?莫非师父这话是可以说给自己听,其中另有深意?

那赤发女郎露齿一笑,那笑声似乎有了魔力,只听得顾益庵心驰神荡,她身子一柔,只差依偎在顾老头肩上,声色之中,如糖似蜜,哝语道:“二哥,当真好久未见了,可是想煞小妹了。”顾老头也不躲她的亲昵,伸手迎接,拉住那女郎的手腕,巧妙拉开距离。

那个胖肚腩弥勒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满脸皱纹,反而显得懵懂,把那大葫芦放在桌上,占去大半个桌面,揭开葫芦盖子,里面酒香溢出,便是较满城百花齐放更要浓郁,醇厚之余,却是清新甜美,沁入心脾,大肚腩乐呵呵道:“六妹,莫缠着二哥了。”顾益庵吃过醉酒中苦头,也兀自觉得这芬芳入骨,说不出的舒适绵绵,苦涩头疼也渐渐褪去。

那瘦竹竿书生似乎也微微松懈半分,眉毛中挑出笑意,为几人斟酒,那葫芦既圆硕,书生手又消瘦,仿佛是枯枝负起千斤雪,杯口大小不过两个铜板大小,但那书生手极是稳妥,杯不倒,酒不溢。

每人饮得一杯,顾老头似乎满心欢喜,高声赞道:“酒评功过笑仪康,错在杯中毁万粮,迎宾莫道无佳物,蜜酒三杯一醉郎。这开瓮香满城的百花仙蜜酒乃是铁冠道人从仙人那里斗酒取得秘方所酿,也曾盛产于江南,可惜,酿造方法早在战火之中化为飞灰,不想这百年之后,竟然还能有幸闻上一闻,品上一品!妙极,妙极!不枉此生走一遭了!”那女郎妖娆道:“这酒得来却也容易,问问四哥不就知道了嘛。”

那胖子拍抚大肚皮,龅牙一咧,手绢拍拍鼻子道:“十六年前,二哥孤身离开京师,我们几人群龙无首,我最没出息,思来想去,二哥这般嗜酒,我花些时日酿得好酒,二哥问询必然会来,于是花费数年,从《永乐大典》上找到残方,又花了四五年时日试炼,才算复原其方,这葫芦酒便是十二年酿,二哥满意便是再好不过!”几人说笑再饮得一杯,顾老头突然叹气道:“好酒,霜月,清冷北风,无常世事,沧海桑田,不想我们竟能机会畅饮几杯。”那瘦书生捋捋宽袖,怪声之中掩不住的感动,道:“那二哥可愿意重回京师?”顾老头只是摇头不再说话。

顾益庵虽不在席间,但也能觉察得出气氛猛地坠至冰点,四人均是沉默,喝完一杯酒,那个瘦竹竿似乎无奈地点点头,也不说话;女郎的失望写在脸上,食指微曲,玩弄一撮猩红卷发;胖子面上赘肉甚多,以至于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来。而三人压抑住的情绪言行,莫名让顾益庵也焦虑异常。反倒是顾老头轻松一笑,大有安抚几人的意味。那胖子胸脯微微一鼓,声音浑厚,反而难听:“物是人非,七人结义,这下就剩下我们四人借酒浇愁了。”顾老头停了杯,不无遗憾道:“五弟和七弟怎的不来?”那赤发女子冷冷道:“七弟你是知道的,人间冷暖他是半点知晓不得;至于五哥,他却是比我们快得一步,早早逝世了。”

顾益庵只能看见师父后背,瞧不见他神色,只是停下杯子,沉默稍许,才道:“谁动的手?”他这话不愠不怒,平静与沙哑如常态,又如同刀剑交错般的凌厉,是顾益庵从未听过的杀意。

那瘦书生怪笑几声,全身骨头随之颤动起来,手一抬,展开一把扇子,扇面空荡荡,挡在面前,声音突然变得清明澄澈起来,就和方才传音相同:“二哥,这便是有趣的地方,杀五弟的人本应是个死人,这名字我想你一定还记着,佛号也有趣:尚空和尚。”

顾老头略有惊讶道:“哦!”顿得一顿,道:“尚空和尚,俗名任子谦 ,是仰正禅师的收养的孤儿,后成为他门下高足,精通佛法,佛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惜武学悟性全无,凭借师门,二十年前也有些名声,可自打二十年前师门为不明人士一夜之内屠戮殆尽的江湖悬案之后,下落不详,而尚空这名号也不复存江湖之中。”

那瘦竹竿笑声突然清澈得犹如利刃掠骨:“二哥当年手笔真是绝妙,一夜之间灭人师门,用的竟是最寻常不过的快剑功夫……哈哈,只可惜百密一疏,落下这个尚空和尚,抑或者……”顾老头笑笑:“抑或者是我突然心软,饶过这这小鬼了?”那瘦竹竿平静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二哥不是七弟,所以,你为什么放过这小鬼呢?”顾老头摊开手:“你们既然来了,他想来是死了,又何必追根问底?”  

顾益庵心一沉,仰正禅师是江湖正派好手,和少林有着相当密切的联系,如今少林班若堂、达摩院的首座都曾受过他的恩情,当年他圆寂之时少林、普陀百十名圣僧前来祭吊,也成师父口中多有赞颂的江湖传说,可此刻师父的话语之意,竟是他犯下这滔天大罪,心中害怕,他自有记忆以来都以父子相处,又兼有师徒恩义,可对于师父过去故事,确实也不甚清楚,而今夜的奇遇就像是让他踏入深渊湍流,凶险而无法逃离。

那瘦竹竿恶笑几声,笑声仿佛是恶犬逮食前的吐舌喘息,清冷的高声犹如野兽的欢笑,身体微微颤抖道:“二哥,这尚空和尚隐姓埋名几十年,江湖中再无人见过,换言之,他周遭亲近之人天下也只有二哥你知道了,自然我们需要上门拜访一遭的。”顾益庵听得他话中的癫狂,浑身汗毛直竖,顾老头也是沉默不语。半晌,顾老头才不紧不慢道:“三弟,我杀过的人甚多,却不怎么为此困扰,也因此格外擅长此道,但是,一码归一码,我也非七弟那般全然无情,虽是受人指使,无关旁人,杀也好,不杀也罢,也只遵循自己所守道义。” 那胖墩吧唧厚嘴唇,笑道:“二哥的道义,有趣的紧,有趣的紧,我们可得好好听听。”

顾老头起了身,周遭身形似乎三人也微微拉开距离,顾益庵虽没看出端倪,可也暗自觉得这三人已经捏住了兵刃。顾老头踱开步,沙哑道:“元末天下动荡,蒙人不循中原文化道义,汉人稍有志向之人,略通武道之人都组成各门各派借以抵抗暴政,其中以武当、峨眉为领头之人,可惜两派所学精髓超然脱俗,非寻常大众所能掌握,是以难成大事。反倒是外来拜火一教,凭借妖法邪说,愚昧大众,反倒激起时局震撼。

相传太祖早年便是这异端之一,以下克上,成了大明的基业,可惜世间兔死狗烹的道理,太祖自然对江湖中的事物再忌讳不过,连身边出生入死的旧友也信不过,朝堂之上,郭恒案、空印案乃至蓝玉、胡惟庸谋反案,开国元勋死损大半,难有豁免之人;草野之间,兵刃受限,武林门派多遭剿灭,死伤者众多,可谓是百年来江湖最黯淡不过的时间。也似乎是报应,太子早逝,偏执悲痛之下,选由太孙继承皇位,便也成了后来所知的建文帝。”

“饶是太祖机关算尽,却也并不能真正懂得人心祸患,各路武学虽然迫于压力,隐遁山野,可对于朝政不满日渐加增,江湖中的暗流汹涌。洪武十五年,妖僧姚广孝借白帽著王得到燕王赏识,此后数年运筹帷幄,暗中拉拢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声名利禄牵引之下,邪魔外道也好,名门正派也好,尽在他掌握之中,以至于靖难,叔夺侄位,人伦崩坏,建文帝在宫中大火后不知所踪,燕王顺理成章成了永乐大帝。”

“可武学的祸患却是半点没少,当年太祖的种种困苦,现下成了成祖的烦恼。人心易蛊,当年所谓的成名豪侠,仁德名士在道衍和尚 的几句言语之下便顺从这谋逆之举,谁又能保证世间不会再有这般凶险的人物?而因靖难所起的江湖纷争,仇杀不断,死者众矣!

另一边,姚少师虽证明了自己的不世之雄才,反倒因此落得至亲不复相见,心如死灰,回首生平遗憾,决意终生青灯古佛,成了后来的独庵老人。两人均是为了无尚的荣华富贵声名利禄穷尽前半生,却也因为此中重担折磨烦恼。两人总结自古以来武人君临天下之案例,屡次思酌,决心行千古无人敢为,无人能为之事——便是要彻彻底底毁去武学。

其实历朝历代又何乏这般想法之人,嬴政忌惮百家侠客,焚书坑儒,集齐四海之内万般金铁,铸成金人,满以为夺走世人刀刃即可万世太平,可惜江山基业却被陈胜吴广用竹竿子掀翻了;

汉代推崇儒学文治,又想借黄老儒学佛家“不争”之念平息世间江湖纷争,不想却成了黄巾军的邪说的依据,黄巾军被围剿讨伐,可所倡的邪说反倒流传下来,成了两晋玄学的渊源,此后儒释道三家百年纷争,厮杀不断;

好容易到了隋唐二代,凭借江湖能人异士,草莽盟主李氏君临天下,极重江湖情谊,分疆拓土,天下节度使,不料人心易变,祸起萧墙,黄巢之乱后,生灵涂炭,节度使纷纷厮杀,以致五代十国又一番乱世;

赵匡胤出生行伍之中,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想出杯酒释兵权的法子,立下所谓习武不入伍,为侠不为官的传统,可到头来士卒羸弱,还得仰赖武林中人对抗外贼,可游勇之伍又怎能对抗天下大势,而在陆秀夫跳海之后,武林豪侠不愿辅佐暴政,屡起骚动,但饶是张真人武学无双,却也无法改变世事,只是徒增伤亡。”

“姚少保细细梳理千百年武学演变,又结合几十年来所见所感,无奈感慨武学之道弊大于利,长此以往只怕是祸害天下之毒瘤。哈哈,想来也是,一群人花费几十年时间琢磨如何杀死他人,纵然宗师贤者自持而高洁,恪守正道,可他的后继之人呢?杀人轻松,救人却太难了,更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人的生杀予夺拿捏在手上,又有几人能担当起这般重责?权衡之下,唯有釜底抽薪一法。”

“于是,自永乐二年起,姚少保明则对外负责编修《永乐大典》,实则收罗下天下间所有武学精要,藏叶于林,那《永乐大典》,书册上下逾万卷,又由千名不同不通武学书生执笔抄录,世人哪怕是穷尽一生也看读不尽,要想看出武学端倪来,不谙其法更是绝无可能,乃至书将成之时,又杀解缙,免得这才子在修书过程中看出秘密,毁弃原作,于是天下人均知《大典》乃天下至理所藏,却不懂其中真意。”

“即便如此,姚少保仍不安心,在他力谏之下,永乐年间再度启用锦衣卫,更加增设北镇抚司,以江湖人士调查王族和江湖上的不轨行径。而在七百一十七名缇骑之外,由英国公张辅寻觅人才,额外另设十四个名额,暗中收留无亲无故之幼儿,他们无姓无名,终生不得踏入大内之地,也不以天子号令为任务,只在各自天赋资质所长修习《永乐大典》所录的一门绝学功夫之后,搜罗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学,汇入大典。一旦失手,立即服见血封喉剧毒自尽,三十岁起寻找自己接替之人,年过五十便流放海外孤岛,自生自灭”

“这番计划着实精妙无双,武学浩瀚,一番诀窍倘若遗失,再想悟得就不知要多少年岁,自然不会有人心甘情愿奉上秘籍,可又有几个人能当得住十四名好手的一齐进攻呢?即便当世真有绝顶好手,制住这十四人,从一个有姓无名之人也得不到任何线索,再者若是十四窝里内斗,也不过是多了几具无名荒尸。而这十四人自幼消心祛性,也难以煽动异变,而十四人也不可能与千军万马为敌,也不会有朝廷的后顾之忧。虽然后世人数规制有所变化,少则三人,多则二十二人,但大抵便是如此,由此几经更迭,到我们这一代七人,不知不觉间竟然真的改变了武林洪流。便是少林七十二路绝技,武当太极神功也均被我们动了手脚,传承至今,已失神韵。”

“可也在我们这代之中有所巨变,英宗年幼继承大统,而官仕之中,或如英国公垂垂老矣,或如“三杨”阁老年迈身死,剩下的都是些未曾见过世面的无能小辈,阉人王振借此执掌朝政,为祸天下,可他身为“帝师”,旁人奈何他不得。适逢这小人竟妄想揽获军功,引发边境动乱,之后更是教唆御驾亲征,英国公一众便想借此机会肃清他在朝中势力,一来二去,英国公便默许了王振的行军密令,举朝上下集结大军五十余万,出征瓦剌。”

“英国公张辅虽然抽调这十四名绝顶高手,却并不了解其中更迭运作乃至我等意义何在,只道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这些武林好手之中自然是需要佼佼者保护当时的皇上。他哪知道这我等正是老幼更迭之时,老三、老四、老五才学三年功夫,离独当一面还差的很,老六才学了一年,”他顿了一顿,才道:“老七,他便是被人踢断骨头也不知道躲。”

“总之,这事自然落在我和老大身上,由他入殿作为殿前护卫,我则留守京城,挂名成了侍卫统领之一。为了殿前护卫一事,冒充身份,方便汇报,我们几人才算有了姓名。也才有了御前侍卫樊忠。”

顾益庵只觉心中一颤,他自然知道樊忠何许人也。顾老头似乎也讲到痛楚,语速更慢。

“可惜,这天下事,一旦有了姓名,有了牵挂,有了意义,就像蛛网一般,裹挟住每个人,便决计不再有逃出可能。我们在江湖外,笑看江湖中的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可一步踏入其中,一样万劫不复。对于我们而言是非曲直从来不重要,我们所作所为便是杀完人擦擦剑,再杀下一个便是,真正的事了拂衣去,真正的酒肉穿肠过!可惜,这一步之错,就有了千千万万的困惑,哪些人当杀?哪些人杀了便是大错?既然刀剑无眼,千军万马之间,马革裹尸,为何又要费尽心机保护某一个人?一旦挣扎起是非对错,孰高孰低,就再也不得安宁。

比方说王振,祸国殃民,死有余辜,江湖上通杀令无数,江湖上但凡有点侠义之心的帮派都曾派出高手行刺,但对于我们而言,这却省的我们去寻觅,于是我们便蹲守在王振门外,杀了多少英雄好汉!”顾老头的背影黯淡,摇摇头,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樊大哥负责起警戒,按照英国公嘱咐,每日记录下王振行径,也就看着这阉人指挥官兵劫掠,狐假虎威,最终祸国殃民,他也开始相信有朝一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而忠义如英国公能主持大局之道,匡扶设计。”

“其实英国公也不傻,他已经七十有余,迟暮沉沉,早已经没有雄心壮志,王振这等奴才只要不碍事,犯不着赶尽杀绝。这一次举全国之力,五十万人北伐瓦剌,以十敌一,合乎上意,胜,王振得的军功又怎少得了他这三朝老臣;不胜,只消把王振所作所为稍加披露,他便死无葬身之地,换条狗便是。因此兵部尚书邝埜屡屡上书,指出军战要害,希望假诸位老臣之力,动摇上意,却没有一人费心思看完他的奏折,这半百万兵民,就此踏上不归路。”

“英国公三朝老将最终还是没想到,这战竟是以大败结局,是全军覆没的惨败,土木堡竟成这五十万人的埋骨之处,连他自己的脑袋都得被蛮人当成皮球踢。樊大哥武功高明,天下间能超出其右之人恐怕屈指可数,却也禁不住要保护这阁老,那尚书,还有不会骑马的北狩皇帝。到最后被四散兵马冲散,孤身一人,愤怒之下乱军中将王振当众枭首,又连杀四百多名逃将敌兵,只求稳住军心,奈何四百人在五十万军队中终究是太少了,奋战而死。”

顾老头沉默许久,顾益庵听得几人都有抽噎,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也觉得眼眶湿润。樊忠事迹由土木堡亲历之人口传,其人之刚勇正直,乃至最终身死掩于大漠之中,时人皆是感同身受,再听得顾老头的言语中孤身抵抗世间乱流之悲壮,确有痛定思痛之悲怆。

“土木堡事变消息传到京城,我倒并不慌张,毕竟我清楚的很,樊大哥的功夫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绝不可能有人能拦住他。可我等了四天,却只等来沾血的战锤,又等了四天,我也明白了,大概今生再也见不成了。”

“我在京城逛了两天,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京城霜降,却没有雨,天气好的惊人,风一吹,枫叶就呼啦哗啦地往脸上扑,往地上一堆,烂在马蹄下,碎成渣了,霉了臭了,还是红彤彤一片。”

“又过了三五天,郕王摄政,代行皇职,全国也差不多都知道了土木堡的事情,江湖上也人心涌动,风起云涌,一众武林人士都赶来京城,想要靖国难,其中声势最为浩大便是仰正禅师一道,自普陀寺出发,途中更是要经少林武当,引领武林中流砥柱。”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中原武学集合一体,甚至有希望能和蛮夷武学交汇,互取所长,着实机会无限,但也许也就成了武学死灰复燃的机会。自然为了永绝后患,我就得将此事永远埋没。”

“连续五天五夜赶路,我终究在巨石山截住仰正禅师一行,他们搭了几日的船,已经疲倦不堪,一个人都不能放过,我也必须等到最合适的时机。这个时机并不难,日夜兼程,加上翻山涉水,即便是武林好手也已经水土不服,急需修养,为防山洪,几十人选择驻扎在高处断崖处。”

“接下去事情便再简单不过,风干物燥,我砍断了一排树,点了火,他们就无路可走。我抓了就近的一个小个子,用上内劲,用他砸死了两个巡夜的,然后一个接一个,死在我的快剑之下……”

“除了一个。”瘦竹竿冰冷冷的含糊声音打断了顾老头的自言自语。

“是啊,除了一个。他一点武功都不会,就像一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逃窜,但又跑不掉。他大概被惨叫吓破胆,以为有千军万马来袭,”顾老头话语中是顾益庵从来没听过的疯狂和兴奋,仿佛下个瞬间就会开心的大笑,“他师父也很硬气,被我捅穿心肺了还死拽着我的腿不放,我只好……嘿嘿嘿,他的师弟就见过场面多了,知道敌我不过。就分头逃跑,我提了两个光头,有一个穿了件湿袈裟就想跑,却被倒下的火树压在底下,滋吱作响,油脂四溢,成了焦炭,他还想救,不料引火烧身,疼得满地打滚。我想杀他实在是太容易了,于是我特地切下焦臭的脑袋,扔给他,他就吓得屎尿尽出,哪里还有一个佛门弟子的超然自若。”

“他们……虚伪的紧。”那个胖子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他窝囊到了极点,连哭也忘了,我估计再一小会儿他变会吓成傻子吧。但他突然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我认识,我杀的人多了,就像当初杀金弓神弹梁正的夫人的时候,他也是一样红着眼睛,也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什么武学造诣,什么佛法礼节,什么都不剩,人就像一个空壳,满脑子就只剩下杀了我这一个念头。尚空和尚也一样,抓了一把戒刀就猛向我冲过来。”

“但他还是太慢,我一脚踢碎了下巴,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就算半张脸被血沾满也要冲向我,所以,我就打碎他手腕,踢碎他膝盖,又断了他几条肋骨,直到他站不起来……我一向下手轻快,不喜欢节外生枝,但这次是个例外,我很想说些什么,但我说不出来,所以我就折磨他,就像小孩子弄死蚂蚁一样,直到他动弹不得,直到他只能在地上喘粗气,他似乎在骂我,但我不在乎。”

“我要折磨他,于是我就偎着大火烤死人肉,他眼神更凶狠,话语却已经含糊听不清,但想来是极为恶毒的诅咒,但我不在乎,我只是嘲笑他打破嗔戒。但逐渐得,我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他眼睛里没有绝望,他花了太多的时间来辱骂我,却也没有用来逃生,就像是故意在激怒我一样,要么他想死想的紧,要么,他想要隐瞒什么,我推开了他,他身后藏了一个人,是我扔出去的小个子。”

“那个小鬼似乎是他的软肋,他开始求情,作贱自己,求我饶过那个孩子,但是,我没办法的饶过那个孩子,从一开始我就下了死手,他经脉已废,早就活不成了,只是现在还吊着一口气咽不下去罢了。”

“你该杀了那个和尚的,”红发女人不冷不热地说,“他就不用看着那个孩子死了。”

这话冷血过了头,但正因为不带分毫人性,以至于顾益庵竟然一时之间心中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

“我本本可以送他一路,让他少些折磨,但我再也下不去手,我既做不到当场杀了那个孩子,也做不到杀了那个和尚,我并没有打算离开,我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坐在那里等着那个孩子死去,直到然后没目的地走了很久,等我反应回来我已经在山林里徘徊了五六日,至于他,我就再也找不到了。”

四个人都是一阵沉默,但顾益庵着实不确定他们沉默的是否是同一件事情,这一夜的变故太多,以至于他不知该怎样再去面对师父,联想起师父往日的种种,悲伤袭来,也不自觉落泪。

那瘦竹竿眼睛眯成一条线,似乎是想到某种歹毒的事情,冰冷冷地说了一句:“二哥这些年难不成都没杀过人?”

顾老头似乎是被诘问难住了,顿了很长时间,才道:“杀过,杀过很多,杀了太多说到底终究是嗜血成性了。”

“那又何必在意一个和尚两个和尚的旧事,当年何必不辞而别,离开京城,躲在这山野之中呢?如果二哥还觉得心中不忿,那大不了常去北边多杀几个蒙古兵。”瘦竹竿的话语同样没有半分人性。

“也是呢,为什么离开京城呢……”顾老头的话语,似乎是在仔细翻阅起不想提起的旧事。沉默一会儿,才缓缓道:“正统十四年八月,土木堡之变,郕王监国,当时军国要务无数,急需力挽狂澜之人,兵部尚书一职可谓是火坑之中,只是大浪淘沙,真金乃现,于谦力求固守京师,不允南迁,升任兵部尚书。”

“我并不在意所谓兵部尚书如何,朝廷时局与我也无太多瓜葛,但在我看来时局已经再明显不过,五十万精锐已然覆没在土木堡,剩余老弱病残不堪大用,所谓固守江山,其实大多也不过借由国难投机取巧,谋求高位。”

  “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三日,右都御史陈镒奏请监国郕王,力求诛杀王振余党,继而群臣激愤,却遭王振养子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当众训斥,威胁其性命,我也就在殿上,换成常时,便是皇位上的人打打圆场,臣子得得名誉,事后钱财交互,便草草了事。但当年群臣之愤怒竟是这般恐怖,百十名官员竟亲自动手,活生生将马顺当场打死于朝堂之上,之后更是以下犯上,直言要求郕王交出毛贵、王长随,当场诛杀,陈尸东安门,此等景观千年亦是难逢。”

“当然这也是多亏三弟的功夫叫马顺还不了手,否则锦衣卫指挥使的功夫不至于当众被人所杀。”顾老头给瘦竹竿倒上酒,那只干巴巴的手接过酒杯,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我看他疼的紧,就帮他了结了痛苦。”

“只是当时这血味的的确确叫我汗毛直竖,我已经有了杀心,只待郕王仓皇而逃,我就能借机大开杀戒,好好发泄,也如我所料,群臣已经忘记了尊卑之分,郕王也已经起身欲逃,我也捏紧刀刃。”顾老头低声笑着,那笑声中潜藏着来自灵魂的扭曲

“但人堆里还是挤出来一个人拦住了郕王,兵部侍郎于谦,于少保,以他所言,宽恕群臣无罪,我虽然对朝政之事不感兴趣,但其中千斤重担责任,我也是明白,也就在此时,我隐隐有种感觉,此人或为不世出之绝才,或许当真有扶大厦于将倾的可能。”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因为杀人的兴致被打搅,我调查一番他的过往,所谓兵部侍郎,却从未从戎,几十年的文官,这样的人能做些什么呢,着实滑稽不堪,他能提得动剑?他能杀得了敌,他能在樊大哥尚且不能保全的乱兵中保存下来?”顾老头一边讲一边冷哼,顾益庵听得心中发怵,他这夜已经稍微琢磨出师父的脾性,也对师父扭曲过往有所理解,这种笑意,只怕当时已经有了杀心。

“待得新皇登基,我潜入他的家中,当时天气已经转冷,北风猎猎,月光昏沉,骤降霜冻,在他努力之下京城周遭民心有稳,集通州粮财,各地义兵,武林游侠,约合二十余万人,虽然刀盔不足之处甚多,却已经有了些许希望,我也看过不少京城中的达官贵人的府邸,却未曾料想成了兵部尚书家中竟会这般朴素简陋,却也省了我不少找人的力气。”

“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们一家人都在家中房间大厅里,一个多有不是准备南逃,不是安排后事,在大厅中间,那个兵部尚书身穿重甲,手持刀剑,正在作着行军指挥的准备,这天气苦寒,他却已经累得浑身是汗水,他的家人在旁边等着,一旦有所懈怠就会有冰水泼洒提神。”

“我看着这种近乎于悲哀的努力,武学所需的是自幼而起的中气,需要的是常年累月的训练和狡黠的天赋,而他匮乏这一切,甚至连一个可靠的师父和指导者都没有,他只是一个人在尽全力,向着一个根本就没有的确定答案的方向竭尽全力”

“这种感觉,”顾老头站起身来,他的声音中有着疯狂的欣喜,“我本以为他会很快放弃,但是他坚持下来了,坚持到我觉得有趣,坚持到我愿意掺和一脚,我现身在他面前,教授他剑法,他的确没有天赋,但他的努力,的确改变了很多事情,虽然还是连挡住我一招都做不到,但是他也许有能和那些草原莽夫打架资本,乃至有那么一丝乱军中活下来的可能。”

顾老头“哈赤哈赤”地笑着,那种笑容,是顾益庵更熟悉的笑容,是一种由衷地开心的怪笑。

“正统十四年十一月,也先军终于忍不住,瓦剌军挟正统皇帝,佯攻居庸关,强攻紫荆关,借道易州,卢沟桥,约七万余人直逼京师城下,黑云压城城欲摧,我从未见过那般巨大的兵力,虽然京城之中已经有兵马二十余万,在兵部尚书统筹之下,士气并非不堪,但是京城九门,任一城门失守就再难有反击之地。”

“兵法有云,五则攻之,十则守之,由此之下,每个人知道,只需要关闭九门,死守京师,也先军队也难有破城之法,就连石亨这位名将,是的,名将,无论如何,总归是有他一席的,他也主张死守九城。”

“但出人意料,以兵部尚书于谦之令,京城全员立城外,正面应敌,此言既出,四下哗然。未等众将提出异议,第二令已出,出兵迎敌之日,京城九门关闭,至此京城之内,千军万马,不得有退路,倘若不能退敌,只能以身殉国,此令既出,就连石亨等名将,也都面如土色,弗胜既死,又有多少人能把握得住?第三令部署京城九门全部守将,京城九门之中最难守护之地当属正面迎敌的德胜门,在此门守卫之人当有千钧重担,要有正面接下能在土木堡击败五十万大明精锐的瓦拉军全军突击的之将才,而那样的人真的存在么?”顾老头的话语激昂,满心激动,声音响到整个房间都有些微微作响:“结果你们也知道,德胜门守将,兵部尚书,于谦。”

“这的的确确很有趣,非常有趣,也先大军并非全无能人,以其人马而论,便是全员不动叫我来杀,我也需要百十年才能完得成,他一个人却真真正正要抗下这千军万马,抗下这看不到希望的命数,而他的确做到这一切。”

“按照命令,锦衣卫当全员护卫京师,督战,凡是在城内有甲不出征者斩立决,然而这种事情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我自然忍不住这寂寞,德胜门外,我也带上剑,也加入这战斗之中,杀敌御国,力尽平生之所能,这为我提供了一个机会,一个杀光瓦剌人,替樊大哥报仇的机会。”顾老头坐了下来,又喝了一杯酒,但依然手舞足蹈,高兴至极

京师击退也先之后,我的日子稳定很久,战乱之中武林中人冲锋在前,亦多有死伤,颓势恐怕一二十年不会逆转,我要是有了杀人的兴致,就去关外,找些汉奸贼子,而每次回来,除了你们,我也又多了一个人喝酒,也多了一个人探讨人情和世事,那些我不甚理解的东西。”顾老头有些痴痴地笑着,那种笑,和平素已经是一样笑声。

“我也趁着空闲,收养了一个孩子,就是益庵,他父母是关外牧民,当年帮我做向导,可惜被瓦剌人误伤而亡,我便收养了他,我不太会取名字,就拿他的来。当时另一件事便是京中有大盗,窃取皇宫之物,滋补穷苦之人,他便求我调查,免得有瓦剌漏网之鱼意图行刺。”

“这倒也中了我的意,我也很想看看这天子头上动土的是何许人物,坊间传闻此人叫‘弱三千’,又聋又瞎又哑巴,可有的人又说年少轻狂浪荡公子哥,还有人说他是个跛足的乞丐,五花八门,我也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我在宫中守了四天四夜,毫无动静,本以为是闲人捕风捉影,空穴来风,不料这一日倏忽抬头,猛然看到宫中飞檐之上,竟然兀自立着一人,旋即有尖哨音引来众多宫中少女,当众之下,下一个瞬间竟消失得无隐无踪,轻功之高超,就连我也未曾有闻,而待我再找到人影时,已经是站在一簇玉兰花枝之上,那枝瘦弱,别说撑起人的重量,便是两只猫也能压弯枝杆,这等轻功只怕不再我等之下。”

“这却也提醒了我,再下个瞬间,那人影已经到了水面之上,除非传说之中列子乘风而起乃是真事,否则这可非人力所能及,我知道上当,这多半是稻草人加机扩所制,赶紧翻身上屋顶,找寻起耍这小把戏的人。果不其然,周遭的宫女侍卫都被引来之际,却有个嬷嬷打扮的人潜进宫中演武厅,我赶紧追上。”

“演武厅里安安静静,那人还在佯装无人,藏在演武厅之中,四下灯火昏暗,粗略找寻一番之下,我也找不到那人,又在御前,不敢点火冒进,心想他肯定躲进某副铠甲之中,细细摸去,却找不到那人,又找了一遍,还是寻不见任何端倪,连我自己的也以为是眼花,下意识靠墙回忆,可这一靠,墙竟然直接倒了去,原来这‘弱三千’机敏的很,竟然早早准备了半墙高的假画背景,在昏黑之中,任谁也也区分不出来,待得常时又叫人以为是寻常装饰,她趁我这一愣神功夫已经飞身出窗户,向外逃去。”

“我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也是纵身追他,他的轻功似乎是少林独门的‘一苇渡江’的功夫,可惜内力中气不足,只是非常讨巧地借力,但饶是如此,也是有一番苦工在其中,仅以轻功而论,的确是独一档的好手,这倒让我有些兴趣,一掌出售,抓去他的夜行服,只觉他身形纤细,他挥手一掌,肤若玉脂,比雪更柔,想来这‘弱三千’是个少女,一时之间,我竟然不敢下死手。”

“我一晃神,追着她到了宫外,那日恰逢丐帮分舵集会,城中巷弄乞丐众多,她应是早有准备,混进巷弄之中,而宫中失窃消息已经传出,丐帮之中便有人喊城东‘弱三千’发银子,又有说城西宫中宝石被扔得满地是,还有说北城有踪迹的,我却清楚,她就在这巷弄之间,恐怕离我也不出四五十步距离。”

“但是她终究是有些东西掩盖不掉的,虽然能够披着乞丐衣服,但身上那种宫中婢女所用的脂粉香气却还是那样明显,我小心检查每个人,总算发现了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眼睛很亮,举止看起来丝毫不受女儿身的束缚,一边喝酒一边和一个老乞丐分鸡腿吃。”

“她见了我也不害怕,反而主动上前,向我讨银子,见我不做应答,她便大吵大闹,我那时一身官服,又是外人,在丐帮大会上和一个小乞丐吵得不可开交,那自然无需多少时间,乞丐们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把我围上了。我看人群中她调皮地眨眨眼,做了个鬼脸,又逃跑了,我也懒得跟丐帮多做纠葛,挡开几十人的攻击,也追了上去。”

“这一追,就是小半年,她有她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从京城到江南,她一路上设下各种陷阱,又或者易容成我的样貌惹来江湖仇杀,我也凭着功夫略高一筹,一路追着,到后来我们都有了默契,我们会在在同家店铺吃饭,会在同家客栈打尖,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整蛊我,而我则好奇,她又会想出什么鬼灵精怪的点子,我并不想杀她,却也因此不知该怎么处理她。这一路上她整蛊惹来的仇家找我们报复,也有些听闻她手上有从皇宫盗来的秘宝而动的游侠,总之有很多麻烦,所幸武功都还不叫我觉得棘手。”

“我还记得那天,我们两人到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又是倾盆大雨,我们两躲在同一颗树下,背靠着树,她似乎闲着无聊,和我讲起她的故事来,之后又要听我的,我拗不过她的死缠烂打,也起樊大哥、守护京城和照料益庵的一点点旧事,当然,我的身份和曾经干过的事情她并不知晓。”

“这雨一连下了几日,冲毁了道路,填满了峡谷,我们两个被困山林之中,又不敢靠近坡地,只能找几个树洞栖身,所能做的消遣也就是互相讲故事,我便问起她从何学来少林的轻功,她也不再遮掩,坦白告诉我,她幼时得重病,几近丧命,家中不愿为一个女儿多费心血,将其遗弃,所幸得到高僧救治,也在养病的三年中,她看着修习的武僧,无意之中竟然掌握了他人十余年才能把握精髓,但她是女儿身,既修行不了少林的阳刚内力,又缺乏对佛法的恒心定力,因而并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指导,只是自己逐渐摸索。”

“我看着她眼中有些没落,想来她对自己的功夫,并不甚满意,也就拉着她的手,教她怎样运气,提息,她身为女子,外力不足,常年的不加系统内力修习已经留下隐患,但所幸身子骨硬朗,人也乐观,因而假以时日,点点化解。”

“大雨停了,她却病了,毕竟受了几日的风寒,我并不知道怎么照顾他人,就连益庵也是拖着于尚书照料着,她烧的厉害,我舍不得她就这样香消玉殒,尽力救治,为她取暖,上山狩猎,找寻药草,虚弱之中,她变得越来越依赖我,而我也不知不觉中少了嗜血的秉性。”

“待得她病好,我也看到她从宫中费尽心机偷出来的东西,只是两把短匕首,也就没有更多的理由和她在一起,但不论是我还是她都不愿提到分开的事情,于是追逐变成了旅行,我们两人向西,来到这忽镇,也在这日月楼,当年还繁华的时候,她忽然向我诉说起爱意,我不懂情爱,却也不知道为什么,着实希望她能一直陪伴着我,也就在此日月楼结为夫妇。”

“啧!”那个红衣女郎毫不掩饰地,几乎是嘲讽地咋舌。

顾益庵仔细思索,他记忆之中的师娘模样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她有段时间病得很重,自己需要端药给她,而她会给自己蜜饯,之后的师父不再提及师娘,那时顾益庵已经长大,懂得生离死别之事,也不怎么提,还时常哄着师妹。

师妹自幼丧母,反倒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同。今天听到师父讲起师娘的旧事,既有惊讶师娘竟是那名号甚广的飞贼,也有一种欣慰。

“那些日子总是过得像流水一样,我们两人绕了一大圈重新回到京城,这‘弱三千’的名号却没有变化,其实倒也不难理解,宫中奴婢行窃宫中物事卖入黑市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更何况现在有个江洋大盗能够担下罪名。于是这紫禁城里的大盗作案愈发猖獗,直到这两年风头才渐退。”

“当时正值新年,益庵已近两岁,北狩皇帝也已经回京多年,被软禁南宫,‘金刀案’满城风雨,于尚书对此颇为不满,以手足相伤为下下之事,其实依我之见,倒不如直接由我暗杀,用他的人头祭奠土木堡五十万亡魂,只可惜于尚书为了大局,什么皇尊,不便动手。而随着年岁增长,三弟已长大,我也就干脆把大部分事情甩给他,”顾老头拍了拍那个瘦竹竿的肩膀,继续道:“虽然我之前也是如此,哈哈。”顾老头的笑声又是那样干涩,声音里有着歉意和期许。

“那倒是不打紧。”那个瘦竹竿又喝了一杯蜜酒,神色中似乎是有着奇妙的得意。

“这些事,你们想来查的也是清楚,的确,这种安逸的日子确实不错,我很快有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游绢,我还记得她出生那天,我在门外等得心焦,刚出生的她那么小,我拿手戳她脸,她就抓着我的指头,一个手掌只有我一个指头大小……我不懂什么情爱,但是那时的感觉,大概就是吧。”顾老头话语里的温柔,便是顾益庵也不怎么听过的。

“但这种安逸的日子说到底,并不是适合我,而每个人的过往终究是要会找上门来的。那一日,老七突然找上门来,他全然不会看气氛,只是要和我交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内人,她从不知道我有这么结拜兄弟,便邀请他一同用餐……”

顾益庵只觉得酒桌氛围一下有了异动,几人不约而同地喝了一杯酒,似乎是头疼的紧,心想这个七叔到底是什么性格,能叫这几个人都觉着麻烦。

“七弟虽然脾气……独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饭局也更像拷问,了解完内助的过往就匆匆离去。然而仅仅是十余日,他又寻上门来,这一次却是为了取我妻女性命。”

或许是这一夜的怪事太多,顾益庵竟然不怎么惊讶,只是屏住呼吸,待其中缘由得到揭晓。

“你们是知道的,老七的性格以至于他从来都自有一股杀气,但这一次略有不同,那种杀意不仅没有半分掩饰,反而愈演愈烈,就像是刻意吸引我一样。我自然不敢犹豫,在妻女屋外拦住了他,他拔刀向我袭来,我也抽剑抵抗,我们两人一路从家中庭院,斗到城外,又从城外斗回家中,当时老五还想来劝架,可这番死斗已经容不得他插手,虽然我本意不想取七弟性命,他似乎也不是冲着我的性命而来,但这的确已经是我平生最吃力的一次,最终我也没收住手,一剑将他钉在墙上,若不是五弟及时挡了我半招,削去力道,恐怕七弟就死在我手里。”

“这事我倒是听过,”那个瘦竹竿怪声怪气,慢悠悠地说道,“当年那战,五弟都不敢同我多讲,只知道你们二人为了女人大打出手,知道现在京城说书人还有你们两决战紫禁城的故事,难不成二嫂真是那般美丽,就连那木头都动了心?”

“哈哈哈……你二嫂的确有那般美貌,可惜原因并非如此,”顾老头的笑声并不爽朗,不仅仅干涩,更有一种明确的失落混在其中,显然那是一段痛苦的回忆。他喝了一杯酒,才不紧不慢地说:“七弟的性格你们是知道的,即便在我们这般人之中也是罕见,纵然是利刃贯胸,也是完全不知道痛楚一样,这般打斗动静自然也是引起了内人的注意,即使重伤在身,七弟还是试图杀了她,我没有办法,只能在按住他的同时,逼问他的缘由,他失血得厉害,也就要晕倒,最终说了答案,只有断断续续几个字。”顾老头停了一下,苦涩地笑笑。桌上几人似乎也很好奇,但似乎更惊讶于老七会主动解释行事原因。

“他只说了几个词:‘一苇渡江’,‘仰正禅师’,又指了指我内人。我当时没懂,但她却听懂了,其实如今想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一苇渡江’的轻功是少林独门轻功,虽说修行的人不算太少,但是大多是达摩院的老和尚,鲜有外出,而非少林门徒,却有幸习得这等轻功,能和我内人过往相连,只有‘仰正禅师’一人,我只知晓内人幼时为高僧所救,借此机遇习得少林独门功夫,就自然而然以为她的功夫是少林和尚所授,她又从未是仰正禅师的徒弟,也自然不为人所知,直到七弟调查之后发现其中的渊源,认定她是刻意与我结为夫妇,只为取我性命,也看出了我对她动情之深,必然不会加害于她,干脆自己动手。他的机敏远超常人,可惜他终究还是不懂人心,我们相逢有太多的巧合,那不是他人所能预料的,而最终分崩离析,一样,并不是七弟的错,只是我的过往追上了我。”

如果顾益庵能动嘴,那恐怕下巴都得惊脱臼。他拼命捋顺头脑中的故事,江湖传说中的侠盗“弱三千”就是师娘,师娘的武功是从“仰正禅师”那里学得,而当年杀了“仰正禅师”的正是自己的师父。

“我当时还是没懂他的意思,但我内人却明白了,仰正禅师被人用快剑所杀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江湖之中早就沸沸扬扬,她见我方才与七弟相搏时的功夫与剑法,再听到仰正禅师的名字,顿时领悟,黯然神伤而去。”

“至于我,当时还不理解,只道是七弟让她受了惊吓,又开始找她,我找遍了曾经和她一起经历的过的地方,那种心里没着没落的感觉和那种找不到她的绝望感让我乱了方寸,待我找到她,她用剑指着我,问我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我才终于明白其中的含义。”

“我从未对她撒谎过,虽然有些事她想不到,也未曾问过,但是真相总是那样伤人,我看的出她眼神中的愤恨,那成了为数不多能支撑起她的东西,她需要一个结局,需要有一个人为死负责,她不希望那个人是我,但那的确是我,她刺伤了我,但是却没能下死手,她试图自杀,但是我自然不会允许,虽然让她受了重伤,但不论如何,她没有死成。”

“我带她回了京城,她的情绪很不稳定,我只能把她关起来,谨防她伤到自己,在她过于激动时给她用曼陀罗安眠。我软禁了她之后,她已经不再向过去那样神采奕奕,甚至连话都讲不利索,似乎也不再寻死,但我还是不敢把游绢交给她,只有益庵和她见面时,她才会稍微回过神来。”

“她的精神影响到她的身体,内伤愈来愈重,我虽然能够帮忙化解,能够雇佣各地名医试图治好她,但是那终究是没有结果的,她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波澜,我也全然不再关注其它事情,尽力寻访各地名医奇药,希望能治好她。但终究她还是心力交瘁而死。”



红发女郎~图片来自网络,侵权立删

字数超过了上限,所以分上下两篇了,希望能有人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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