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的人间烟火》影视化,看中国近现代女性主义原地转圈
说起来,我觉得许沁和《金粉世家》里的金燕西很像。这两人都有一种“天真的残忍”。做什么事都随性而为,绝对的从自我出发。金燕西看上了冷清秋,于是兴师动众全城找,完全不管不顾给他人带来的困扰。许沁要死要活和宋焰在一起,养父养母给她掰开了揉碎了讲,伤心欲绝。她则一脸无辜委屈,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伤人心,“宋焰就是我的命,跟他在一起我才有家的感觉”。两人也有着本能的现实。当金家败落,金燕西又回头向白秀珠求婚。高中时候的许沁也很明白自己离不了孟家的物质,所以尽管宋焰是她的命,还是选择了分手。其实两人不是家庭太窒息,而是被娇纵坏了,利己且无脑。 许沁对宋焰爱得要死要活,让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日剧。一个女的爱上了黑社会老大,死活要跟他。女的爸爸没办法,托中间人跟那个老大说,说我女儿以后就要这么过了吗?黑社会老大居然就金盆洗手了。结果黑色幽默来了,那女的后面被杀了,为啥呢?因为原来那个混黑社会改过自新之后,女的就跟她分手了,跟了另外一个黑社会男人——人家爱的就是黑社会的身份,找的就是那份刺激。然后在黑帮火并中被波及,丢了性命。 就如许沁,从剧中来看,不知道她爱死爱活宋焰什么。宋焰的品行并不好,成绩也不行。对女主各种贬低打压,脸上总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似乎随时可能发狂。苦大仇深的厌世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说许沁母亲给宋焰努力道路上使绊子,可宋焰的努力过程更像是作者亲妈给开的金手指,悬浮得很。你说许沁缺爱,男主是她的救赎?但其实养父养母哥哥给的都要溢出来了。父母反对的原因,更多的也是几乎感受不到男主对女主的珍重。说妈妈管的太窒息所以放纵?可是剧情的表现也并不是窒息呀。我更觉得是许沁受不了一丝一毫的管束,着意叛逆。若说追寻自由,向下的自由不是自由呀,你自己也要珍爱自己。尤其她出国了那么久,她妈妈手总伸不了那么长吧?还是不够自由?——只能说她本来找的也是那份刺激。 这部剧是挺典型的古早杰克苏玛丽苏剧,一切要为男女主恋爱服务。当然,批判纸片人没意思,我们更要关注的是主创的意志。一般而言,塑造的男女主形象及对他们的态度,体现的是主创的创作意志;塑造的配角形象,则反映主创道德的下限。形成原作者、编剧、导演、演员这种思维背后的原因,却值得深思一番。 在当年作者创作许沁这个角色的时候,说不得,还是把她当做正面形象来塑造:独立坚强,敢于反抗,救赎等等。但她之所以会引起公愤,恰恰是因为这些行为放到现实生活中,属于脑子有泡。 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现象背后,却折射出的是近代女性主义概念与现实的严重脱节。 自五四以来,女性解放的议题被广泛地传播与讨论,这一时期的文艺作品鼓励女性走出家门,追寻自由。然而这时期的宣传,总是浓墨重彩地宣传女性的恋爱自由和婚姻自由。我得承认千百年家庭对女性的束缚,但女性自由,仅仅是婚恋的自由,这真的不是让女性从一个牢笼进入到另一个牢笼吗? 建国后的女性解放,也非常喜欢用女性的婚恋手段,反封建反父权。白富美配穷小子,仿佛是一直以来的流行,《天仙配》《梁祝》皆是如此。 到80年代改革开放,由于我们国家一段时间的极端压抑,新时期的女性主义“爱情至上”的思潮空前高涨,爱情自由、性自由等与女性主义紧密捆绑。琼瑶的言情小说影响非常大。 近现代女性主义,把女性的婚恋自由泛化成女性整体性的自由,这是一个十分有陷阱的逻辑,狭隘且危险。有时候我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因为上世纪二十年代鼓励女性走出家门,女性走出家门后,产生的悲剧也并不少。走出家门更像是一种跟风,一种象征主义,而并不结合具体实际。那时候鲁迅就写了《娜拉走后怎样》和《伤逝》,劝告女性不要为反抗而反抗,为出走而出走,要掌握经济大权。没有全社会对女性权益保护措施的配套升级,只是一味的鼓励女性走出家门,无异于是羊入虎口,这样的女性要么堕落,要么回去。建国初的女性解放是国家的意志,是国家赋予女性权益,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它不是来源于女性内部的自我觉醒、自我革命、自我升华,而是来源于强大的外力驱使,这迫使这一时期的女权一定伴随着相应的妥协,且随时可能被收回去。而八十年代后,极端自由主义泛滥,社会的失序,也使得女性主义呈现出复杂性。 时至今日,近代中国女性解放走过百年,但我总觉得,是在原地打转。这些都无限程度的加固了女性的思维,跳脱不出,不知变通,不懂分辨。无论是创作者还是受众,都陷入这个怪圈出不来。女权的实践原地踏步,也与“文艺作品”如此反复渲染有关。到了网络时代,由于门槛降低,更多人只取表象,使得创作更加悬浮。即使主流艺术,对女性意志的表现,也基本上仍是“反封建反父权”“恋爱自由”的新式样板戏这一套。 我总觉得,因为一直以来的反复渲染,使得创作者和受众固化思维,过分强调了女性对爱情的必需性。“女人需要爱情,好比鱼儿需要水”。问题是,水可不可以是其他东西呢?自由不是只有婚恋自由吧?我当然相信有些人觉悟很高,精神需求的满足完全可以弥补物质需求的不足,但是站在群体的角度,我认为不可能越过马斯洛需求的满足顺序,并且精神需求,也不仅仅是爱情的精神需求。而且他们描述的爱情,是女性对男性近乎崇拜似的爱,是男性对女性掌控似的爱。女性的爱情要纯洁,不能带有任何的要求,如果有,那就是不纯洁的。如果对男性有物质的要求,她是拜金的。如果有社会地位的要求,她就是势利的。那么女性的爱是不纯粹的,是可耻的。甚至至于宋焰,连品行都不能要求了——你的爱必须是毫无条件的。而另一面所映衬出来的,就是女性自己也不能对哪怕给正当的金钱和社会地位表现出追求,否则这个女性自身就是不美的,是不值得被爱的。他们给女性对正当的金钱和社会地位诉求赋予了道德羞耻感,使得女性不积极于社会公共事业,逐渐丧失社会公共事业的话语权。这就是《我的人间烟火》中,明明许沁享受了非常丰富的物质生活,但仍然表示,自己对这些并不在意。然而作为言情偶像剧,公主又怎么能不穿金戴银呢?于是就有了,“我不想要,是他们硬要给我,我觉得十分困扰感到很窒息”的拧巴感。当然,男主还需要许沁这个快递员,毕竟孟家的家产要通过女主传递给男主的。 这就是为什么像鲁迅那样泼冷水的声音少的原因。他们不知道这样轻飘飘的宣传,会给女性带来什么吗?只是结果是利男的而已。 许沁为了宋焰而跟疼爱她的养父母闹掰,今天的观众反而更能共情养父母。有人说,观众又退回到从前的样子了,“要听父母话,要听父母安排”。怎么说呢,这看起来好像是观众的思想保守了,但实际上,它只是历史遗留问题。当年就没有正视和解决过。这里就是无论是对自己的想法,还是对父母的说法都要有个分辨思考的问题。曾经的女性解放,被裹挟在阶级压迫、战争、侵略、贫穷等等问题中,迷雾障太多。但是随着和平日久,社会过分自由,自由恋爱自由婚姻已经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大家发现婚恋的幸福仍然不能得到。婚恋自由并不能解决所有两性问题,曾经被无视的问题也在社会发展中暴露出来,使人不得不现实地去面对。说白了,经历了社会的毒打,大家才发现,“原来爸爸妈妈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或许我们也可以说,观众进步了,但创作者仍在原地甚至倒退。 我做学生的时候,看过的言情小说没有一千本,也有八百本,但那时的我始终明白言情小说是悬浮消遣之物,真实的社会是复杂的。有很多文字类的东西,是不适合拍成影视作品的。 那时候还有一本很有名的情感杂志,叫《知音》,里面也是各种男女痴缠,动不动标题就《xx女为爱远走天涯》。许沁痴缠一个完全没有亮点的宋焰这样的故事,《知音》里有很多。 我至今记得里面两个故事。一个漂亮女子,跟风当时的文艺流行,追求恋爱自由、情感自由,各种疯狂,在很多男的中间周旋,最后给其中一个男的儿子做后妈,那小孩顽劣异常,经常在邻居锅里撒尿,而这些都要后妈来处理,因为男的时常玩失踪。女子面对这一地鸡毛,无比崩溃。那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会把自己过到这样的境地。而我告诫自己的就是,我决不让自己落到这番境地。 许沁之所以一定要选择宋焰,是作者给的金手指,因为她的养母养父最后一定会妥协。但是现实生活中,没人能给你兜底。 另一个故事是以子女的视角写的。爸爸是知识分子,却长年出轨,冷暴力妈妈。工资全部交付第三者,爷爷奶奶子女的生活费用全部靠妈妈。后来妈妈被逼的靠卖面包挣钱,却意外得获得成功。但事情却发展到,爸爸拿妈妈挣得钱去养第三者,还对子女说,我这一生没有亏欠你妈妈什么。妈妈日复一日的沉默,就这样,还不离婚。 即使没有爱情,中国《娘道》似的反映女性的作品,也时常把女性紧紧的绑缚在男性身上。苦情戏拍不完,“无私奉献”的精神歌颂不完。过程中怎么苦楚受难,最终都能大团圆结局。 古人都说:“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无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谓至言。”今人反而不及。当然这话也有局限性。女性真不读书,便真的是《娘道》了。只是不仅要掌握经济大权,也要有独立的思想,守得住经济。 如果是我,我会这样安排许沁的人生轨迹。 “在被养母强迫分手后,出国留学学医,见识了大千世界和各色各样的人。多年后回来和宋焰再次重逢,起初仍起少年时的情感涟漪,但相处久了,却发现宋焰不似记忆中的那班美好,反而觉得品行不端。于是感受了当年养母做法的正确,与养母促膝长谈,和解。然后在事业上精进业务,造福病人,真正靠能力争取更高的社会地位,获得更多的话语权,碰见更好的人。” 当然,这样太不狗血了,少了好多戏剧冲突哈。 自然,也有很美好动人的爱情,但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且美好的爱情对双方都是有要求的,尊重、爱护、责任、担当、向上。对于女性来说,不是不可以追求爱情,只是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不要只有爱情,还要强大自己,提高自己的抗风险能力,这样即便遇到错误的人,也不使自己堕入向下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