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神】第三章
美希推开写有【干医院】的玻璃门走进里面，拿出一双红拖鞋。这时从隔着隔板的候诊室传来一阵男子嘶哑的说话声音：
“昨晚真是令人厌恶的夜晚啊。”
这里也在说昨晚的事情。
茫然的不安在穿着拖鞋的美希心中扩散开来。
富枝一直采取奇怪的态度，不止拒绝吃早饭，还面带愁容的从廊檐下望着院子。对此感到奇怪的美希决定从下午开始工作，上午要一直看着妈妈。直到中午时分，富枝才说今天是去医院拿治疗高血压的药的日子，但似乎没有力气，所以美希决定去上班的路上顺便去一趟。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话音还在继续，美希已经走到了隔墙的另外一边，有四个人坐在排成L型的塑料长凳上。其中一个是味元，他把拐杖放在门厅，无精打采地搓着手。即使味元在这里，美希也不会感到惊讶，他一定是来侦擦一下村里的医院有没有不完备的地方。
他旁边是披着毛线披肩的被称为“琴小姐”的老妇，她是戴着毛线帽来医院的常客，偶尔出现在母亲的谈话中而认识她的名字。脚上缠着绷带的老头，还有穿着花纹围裙的大概有100岁左右的老妇，两人虽然认识，但彼此都不记得名字。说话的是腿部受伤的男子，但一看到进入候诊室的美希，就停下了话头。
美希向接待处的女人点了点头，，告诉她们来取药，对方就透过戴着眼镜的眼睛看看美希：“今天不是妈妈来吗？”
“是的，今天我妈妈有点不舒服。”
“哎呀，怎么回事。”
美希回答说大概是因为虫子吧，就坐在长椅的角落里，把藤篮放在膝盖上，放松的靠在靠背上。味元那边已经接上了中断的谈话：
“我昨晚也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现场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了。穿着花纹围裙的女人从口袋里掏出鼻涕纸问道：
“那是什么梦啊？。”
味元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哎呀，我以前是猎手，到目前为止一共击中并杀死了九百九十九匹野猪，鹿之类的猎物。传说在杀死第一千只猎物的时候会发生奇怪 的事情。在梦中我又拿着枪去了山里，那也是午夜哦。在山中的野猪都趴在泥里，等着什么出来。我体内的骨头像受不了了似的咔嚓咔嚓的响着。黑暗中渐渐地传来了脚步声。第一千只野兽啊。我拿着枪等待着，就从树后面摇摇晃晃的露出一个人影来，”
味元停住了话头。
在场的人好奇地盯着味元的嘴角。
“干了什么啊？”
琴叫了一声。
味元咧嘴一笑，脸颊像波浪似的靠近她。
“是我死去的奶奶。”
在场的人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害怕好，一脸为难。但是味元好像是打算开玩笑，一个人咯咯地笑了。
穿着围裙的女人用很大的声音擤了擤鼻涕。
坐在长椅上的琴不自在的缩了缩。
“昨晚谁看了天空？”
“哎呀，没看见。”
“昨晚半夜十二点我就完全醒了，睁开眼睛看着窗外，虽然很暗，但那不是单纯的夜晚。比起之前，更像是用木炭涂抹的一样，很暗啊。感觉很阴凉，要盖上被子睡觉也太难了。”
琴好像感觉到了寒气，拉起了毛线的肩带。
“夜晚本来就是黑暗的哦。”
琴悄悄地转过身来，正对着把鼻涕纸卷起来扔进垃圾箱的女人。
“你是从高知市那里嫁过来的吧。”
女人低下了头，琴一边看着脚尖一边继续说着：
“哎呀哪有，昨晚不一样的。从未见过的黑暗，随处可见，只有出生在尾峰的人才会明白吧。”
琴怜悯的看着从高知市来的女人，对方一脸不满。
“坊之宫小姐，药好了哦。。”
柜台那边传来了声音。
美希站起来向接待处走去，然后把药收进篮子里，此刻大家已经都离开了大厅。
一关上医院的大门美希就放下心来。我觉得有关于昨晚的话已经够了。她摇了摇长长的黑发，仿佛要甩掉在大厅的话，开始走下村道。
在下午暖洋洋的阳光下，孩子们在街道上玩耍。在路边的田地里，头上戴着白帽的女人正在播种新的种子。
看着和往常一样和平的村庄风景，美希的心也变得轻松起来了。
在坡道拐弯处能看到永田荣作的家，从路边伸出空中矗立的小房子是在尾峰路边的房屋中经常能看到的建筑。二楼是入口。
晃的摩托车停在了被涂成蓝色的木板墙前。
已经从学校回来了吗？
一边想起理香说今天只有开学典礼，一边要从屋子门口经过的时候，大门口的格子门猛地打开了。穿着圆领的草色毛衣和牛仔裤的晃出来了。
看到她晃微微一笑：
“你好，美希小姐。”
“我记得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晃对惊讶的美希补充道：
“我见到您的侄女了哦。”
原来是从理香那里知道了名字，这是理所当然的。
“听说美希小姐的工作是做和纸呢。”
“那孩子连这种事都说了啊。”
晃将双手伸进牛仔裤的口袋里看着美希的表情问道：
“你能给我看一下吗？我从来不了解和纸的制作现场。”
美希摆了摆手：
“现场什么的，没什么的。只是一个人坚持不懈的做着。如果奴原田先生看到的话，会很失望的。”
美希的眼睛与晃的视线相撞，晃坚定不移地她，她变得有点不安。
“请随时过来，反正每天都要做。”
“那今天也是？”
晃正打算在村子里散步，听美希说了之后。
“嗯，请，请过来。。”
美希迟疑地回答。
晃把手伸进口袋里，在她身边并排走起来。
美希问道：
“昨晚睡得好吗？”
晃舒服地仰望着天空说：
“嗯，很好，为什么这么问呢。”
美希慌慌张张地找了个借口：
“刚搬家的话会睡不着的吧，我想会睡不着的吧.......”
晃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从小就习惯了搬家。父亲在四国的电力公司工作，我在四国各地转来转去的长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可以去很多城镇生活，听上去很好玩。”
“小时候经常搬家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因为仅仅是转校生就很折磨。”
晃直言不讳地回应。
说话的口气显示童年好像不是很开心。
从永田家走20米左右，就会进入村里唯一的商业街。路过店门口，购物者和店主的目光聚集在两人身上。和男人一起走说不定会有流言传出来，美希刚有这个想法就觉得很荒谬。村民们看到的是晃，因为他是新来的人。美希讨厌自己的自觉过度，加快了脚步。晃悠闲的跟着。
不久就到了昨天与晃相遇的林道汇合点。
穿过林间小道时，晃第一次回过神来，目光停留在斜坡上：
“这种地方是墓地吗？”
“这是我们坊之宫的墓地。”
“好大啊。”
他站在林间道路的边缘望着突出的墓碑。
“里面有五轮塔啊，好像不是普通的坟墓。”
“是祖先的冢。”
晃一边用手拂去额头上的头发一边转过身来看美希。
“那是什么。”
“开辟尾峰的坊之宫家族的祖先在里面沉睡着。”
她看著站在墓地中央的五轮塔还有仿佛跟着子孙的长方形墓碑，想起来今天早上哥哥夫妇的对话补充道：
“我们一族每年一次聚集在那里供奉祖先的灵魂，据说是祖先庆典。”
晃一脸迷茫。
“我家 没有这种庆典啊。”
“就算是这附近也不是所有的家族都举行祖先庆典。我们家是尾峰最古老的家族，所以还在做。”
美希在通往墓地东边杉林的路上引导着晃。
“我的工作地点就在那条路的前面。”
“在坟墓下面吗？”
晃奇怪地问。
“因为是一族的坟墓，没有什么可怕的。”
美希站在前面的杉林里，澄澈地回答。在昏暗的树林中，一条狭窄的山路蜿蜒地延伸着，勉强可以让汽车通过。旷日照耀着墨绿色装饰的树林。
“美希小姐是在尾峰出生长大的吗？”
在旁边的晃问道。
“是的，从出生时就一直在这里。只有去短期大学的两年里，在高知市寄宿的时候出去过。真的是哪里都没去过啊。”
“但是至少出去旅行过吧。”
“在短期大学的时候，甚至和朋友去了屋岛。中学的修学旅行也泡了温泉。但是我从来没有出过四国。”
美希注意到了晃惊讶的样子。
“不用那么惊讶。尾峰在山里很深的地方，据说进入明治时代后，也有很多村民一生都没见过海。”
晃惊愕地回答：
“可是现在离开四国都是正常的事啊，有车也有飞机，。从未出过四国的人很少见哦。”
美希将视线落在杉树枝散落的地面上。
“从短期大学毕业回到这个村子后，关系很好的发小结婚了，离开了村子，也没有一起去旅行的朋友了。因为母亲很烂，所以可能我也继承了那样的血统吧。”
“但是高中修学旅行的时候，去了九州或者京都吧。”
那句话像剑似的刺入美希的心里。
她的抽搐了。
“高中的时候因为有点生病所以没能去成。”
美希的脑海中浮现出昨晚恶梦中看到的脖子上缠绕着绳子的婴儿模样。
刚出生就死了的那个孩子........
她握紧了拳头，甚至指甲陷进了肉里。
不是，不是那个孩子！
美希在心里喊道。
“我也是啊。”
晃的回答跳进耳朵里，美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晃在说什么。
他看向远处说：
“高中的时候，我好粗糙啊。骑摩托车，在外面喝酒，抽烟到深夜。哎呀，是个问题儿童。所以被停学了，修学旅行也去不了。”
从现在晃平静的脸上是无法想象那种青春期的。但是那锐利的闪耀着的眼睛，意志坚强的嘴唇，坚实的线条，感觉还残留着年轻时危险的野兽气息。
他注意到美希的视线，一脸害羞。
“我真是个傻瓜，那时候我特别反抗父母，怨恨他们一点都不理解我。但是，虽说是父母，也是别的人，即使不理解自己也是理所当然。所以经历过事情之后，进入了东京的大学。我在校期间父亲退休了，在高知市内买了房子开始生活。在那里大学毕业后参加了高知县的教师招聘考试。我有哥哥，在高松就业结婚了。虽然不是决定照顾父母，但是不知为何想留在身边，所以回到了高知。”
“有个好儿子，你父母好幸福啊。”
晃耸了耸肩。
“有种赎罪的感觉，高中的时候让他们那么担心。”
往右边走了一会，就到了杉树林中断的地方，长着草坪的狭长院子里。院子低矮而有断裂，俯瞰着池野川流淌而过的山谷。美希指着面向院子屋顶的小农家说道：
“這就是我的工作场所。”
晃好奇的穿过院子。
平房对面有材料放置处，旁边流淌着一条小河。河水在房子的尖端变成了高五米左右的瀑布，再往下流淌到梯田里。
“小川月是吧。”
晃开玩笑的转过头看向美希。
“制作和纸时，水很重要。这里阳光很好，作为工作场所很合适。原来是一对夫妻的家，但是两个人都死了之后就没人住了。离开尾峰的孩子们说要卖，所以就让给了我。”
在河的一角，建了像洗衣房一样的小屋。用水泥凝固的洗涤场旁边咕嘟咕嘟流淌着清澈的水。晃的视线从河边到正面的山谷，然后到房子背后的树林，最后叹了口气。
“能在这种地方工作真的是太厉害了。”
自己的工作的场所被夸奖了，美希变得很高兴。
“你要看看里面吗。”
用蹦蹦跳跳的声音说，回头带着晃进了屋。
从手中的篮子里拿出钥匙，取下锁，开启走廊旁边的木门。发黑的木门嘎吱嘎吱地滑过门槛，出现了八平的土间。
土坑在美希这里变成工作场所的时候稍微改造了一下。把木板间拆开，放着做纸的工具。但是从后面射入的来自树林的阳光很弱，屋里被昏暗包围。
“对不起，我现在打开百叶窗。”
美希把篮子放在工作台上，从土炕来到茶室。这是一个只有木板茶室和四个半榻榻米和三个榻榻米的房间的小房子。把所有房间的百叶窗打开，光线就会照到房子的每个角落。
回到美希变亮的土间，晃好奇地看着周围。
土间的北边摆放着橱柜、纸燃料和材料样本的架子。东边的墙角下，放着水洗场、制作纸张的水槽和压榨机，土间的中央放着巨大的木质工作台。
“原来这里是和纸工坊啊，第一次见到欸。”
听到晃的话，美希笑了。
“不至于是和纸工坊，制作的量也不多。和纸制作是相当辛苦的劳动。把原料洗 好几次，然后敲打粘稠，太麻烦了。”
美希向晃展示了墙边土炕边的方形水槽。
“这是制作和纸的原料，在这个水槽里，用浓蓝的根做的，然后掺进纸浆里。”
为了让一脸不解的晃弄懂，美希把挂在墙上的簸箕拿下来，簸箕像是铺在长方形框架底部的形状。现在把它放进空漉舟里，模仿着摇晃。
“这样一来，原液中溶解的纸纤维就会在簸箕细小的洞上卡住。直到纸的厚度均匀为止才停下摇晃，然后拉起来。”
美希接下来站在了漉舟旁工作台前。昨天制作好的纸还在上面叠着。
“做好的和纸在这里放一晚，第二天.........”美希把湿纸连木板都抱起来拿到压榨机的台子上。
“慢慢地把水倒出来，然后把纸晾干，就做好了。”
晃把板子放在纸上，盯着转动压榨机 杠杆的美希。
“这附近，是从前开始就盛行制作和纸的土地吧。”
“嗯，成为原料的植物在山上都能采摘到。以前是在家里蒸，把皮晾干后拿到村里去卖。从那个时候开始，据说这里也有几个制作和纸的屋子。”
“如果材料是自有的，美希小姐也用原料做就好了。”
美希噗呲一次笑了出来，晃一脸疑惑。
“蒸和剥皮是很辛苦的工作。现在池野村的工厂把预处理的东西分开。但是如果全部的工作自己来做的话，一个女人是做不到的。”
“你老公不帮你吗？”
理香对晃说过，姑姑是单身，但是晃好像忘记了。美希一边用手指确认着压榨机下面的和纸的湿润程度一边回答。
“我没有结婚。”
晃好像很惊讶。
“如果要找男友的话，应该很多吧。”
“我已经四十一了，年纪大了。”
“看不出来啊。”
“其实啊，我人生的花期已经结束了。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美希刚说完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自己，对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到底在说什么呢。把藏在心底的想法都说出来了。
晃被她的话吓了一跳，站在压榨机前不再说话。美希感到羞愧，垂下眼帘走到土间外面。
外面充满了明亮的午间光线。流经谷底的池野川闪耀着银色的光芒。
她站在院子里，呼出一大口气。
怎么会说那种话呢？苦涩涌上心头。
美希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感情。和百代一起住的很顺利也是。却对刚刚邂逅的青年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美希你这么说可不合适哦。”
回过神来发现晃站在身边。
“你看看自己，谁会认为是已经度过半生的人呢？那么漂亮，还很年轻......”
美希一脸僵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奴原田老师才是年轻人吧。我已经老了。”
晃眯了眯眼，凝视着冲向天空的绿色波浪般的山。
“年龄，不是不能按时间来算的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老哦。”
严肃的鼻梁像石雕一样回击着阳光。就这样看着他美丽的侧脸，自己好像会陷入二十岁左右的女孩的错觉。美希看着晃的脸瞪大了眼睛。
“讨厌啊，奴原田老师。我比你大得多。请不要取笑我。”
晃摇了摇头，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咔嚓咔嚓的响起了地上的小树枝被压断的声音，一条狭窄的山路上出现了一辆白色的轿车。车头伸到院子里停下了，驾驶座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卡其色的夹克和工作裤，卷曲的头发戴着深蓝色的棒球帽。
“哎呀，土居先生。欢迎光临。”
美希急忙鞠了一躬。
土居诚一郎一边盯着晃一边用手搭在棒球帽的帽檐上，作为打招呼。
“有客人啊，美希小姐。”
美希介绍说是赴任池野中学的奴原田老师，诚一郎低调地低下了头。
“这是土居先生，在池野开和纸工厂。”
晃把头转向美希。
“那么刚才所说分纸原料的和纸工厂是......”
“是的，是土居先生的工厂。”
晃看向诚一郎，诚一郎一脸为难，两人的关系有些微妙。
“刚刚美希小姐给我展示了和纸的制作。”
土居眯起了眼睛。
“制作和纸，美希的手艺是天下第一品的。”
“这当然是土居先生的功劳啊。”
美希恭维道，诚一郎从棒球帽下面捂住了脸。
“哎呀，真是自夸呀。”
诚一郎大声地笑了起来，但是瞄着晃，表情很平静。晃好像明白了，对美希说：
“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慢慢给我看吧。”
美希也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也许他真的有事。
“那就下次，随时欢迎光临。”
晃表示知道了，然后绕过诚一郎向杉树林走去。
在进入山路之前路过车边，晃的脚步停了下来。
晃转过身来，用澄澈但笔直的目光看着美希。美希被他的目光吸引住了。
“请不要叫我奴原田老师了，晃就可以了哦。”
晃笑的露出了一口白牙。
然后他轻轻挥了挥手，以轻柔的动作消失在杉林中。
寒假見啦(•̀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