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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冲|林小庄】长夜未尽,共待黎明(十一)

2021-12-15 10:35 作者:熊猫要闪亮  | 我要投稿

老徐的第一视角,当个番外就好。


当天使降临人间

       我叫徐永仁,是闸北区天主堂的牧师,同时也是一名共产党员,我服务于教区的信徒,也为中共上海地下组织工作。虽然已经把《圣经》背得烂熟于心,但其实我从未信过这世上有神。直到那一刻,我是真的很想高唱《哈利路亚》、很想赞美神,因为他让我遇到了柄辰与江月那失踪了16年的孩子。

       那一天是初秋一个平平常常的傍晚,我正在书店里跟老板讨价还价,我说得口干舌燥,老板听得不胜其烦。就在我觉得我马上要胜利了的时候,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擅自替我把书钱付了,听声音是个年轻人。

       我扭过头想看看这个扰我乐趣的好心人是谁……

       ——“柄辰?”

       我愣住了,我仿若被那倒行的时光洪流裹挟着,回到了20多年前, 那时候我与柄辰几乎形影不离,我们一起上课、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一起高谈阔论我们的理想,和我们喜欢的女孩子……

       一片炫光之中,“柄辰”冲我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去。当他消失的瞬间,我也清醒过来,那不是柄辰。叶柄辰——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战友,几年前就已经牺牲了,是我亲手埋葬了他。那刚刚的是谁?20出头的年纪,跟柄辰如此相似,莫非……

       “等等,你是不是叶冲?”我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我追了出去,竟然一把就拉住了他,太冲动了,实在不像一个有多年斗争经验的老地下党。

       叶冲愣了一秒,打量着我,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他缓缓把胳膊从我手里抽了出来,没有否认,却问我:“你是谁?”

       “我……”这叫我怎么回答,好像只能实话实说了,“我是你父母的朋友。”

       叶冲眉头微蹙,像是不信我说的话,我理解,离开父母16年,突然冒出来个人说是你父母的朋友,这事儿搁我也不信,但是我得想法子让他信。

       ——“我有证据的,不过没带在身上,要不你跟我回去我拿给你看?”话说完我自己都觉得尴尬,这说辞怎么听都像是人贩子在拐骗小孩子,太拙劣了。

       他果然微微一愣,然后带着三分嘲讽地讥笑了一下,说了句“没事吧你?”然后就走了,估计在他心里我非疯即傻。

       懊恼了一会儿,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我再次懊恼不已,真是岁数大了老糊涂了,我刚刚该跟着他,看看他住哪儿,也好再去找他。

       莫得法子,我只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守株待兔,赞美主,他果然第二天又从这里路过。这一次我没有废话,直接把他一家三口的照片塞给他,他看着照片,很惊讶,又看看我,但依然疑虑。——真是个警觉性很高的孩子呢,不太好骗。

       “你父亲叫叶柄辰,母亲江月,我叫徐永仁,是他们的大学同窗也是好友。你5岁那年母亲被人杀害,你也不见了,我们找了你很多年。我之所以能在街上一眼认出你,是因为你跟你父亲实在太像了。”我一口气把要说的全说了出来,就怕他不信,“我还有别的东西可以证明,我可以带你去看。”

       叶冲依然将信将疑,但还是跟着我回来了,我拿出一切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以及与他父母的关系的证据,包括我们年轻时候的合照、大学的毕业证书等等,包括一张他周岁时,我抱着他的照片。当然关于我和他父母都是共产党这件事,不能告诉他。

       他一张一张照片细细看过去,看到我们的毕业合照时,他指着其中一个人问我:“这人是谁?”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看见一个个子不高,带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人,——那时候的我们都很年轻。“他啊……”我努力地在脑海中挖掘这个人的信息,“他叫尚清野,是中途转学来的,跟我们做了一年半的同学,为人温和低调,很有礼貌,不过他毕业后就再没联系过,听说是去国外留学了。这个人,怎么了?”

       “没什么,跟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您说的这些,我会去核实,如果是真的,我会来找您。”

       嗯?对我的称呼从“你”变成了“您”,看来他起码信了一半,这不轻信他人的谨慎态度,或许是个可造之材。不过这16年来他在哪儿?过着怎么的生活?如今看起来他过得应该还不错,可是当年怎么就一点消息都没有?看来我也该稍微调查一下……

       这一调查真是惊出我一身冷汗,他怎么会是日本国籍,而且还任职于上海陆军司令部?柄辰与江月的孩子,如今成了个日本军人?这简直荒唐!只希望这孩子还没走得太歪,不管怎么说也得把他拉回来。

       叶冲三天之后就来找我了,陆军司令部的效率果然很高。他这次来,看我的眼神比之前多了几分亲近,但仍有疑虑;而我对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内心里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戒备,毕竟在不明了他的态度之前,我不能大意。

       “徐叔,”他笑着叫我,——这个称呼我满意,说明他真的相信了我和他父母的关系——“徐叔,您说的那些我去核实过了,我相信您。但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嗯,问,有什么问题随意问。”

       他顿了两秒,抬起眼看着我,眼神有些悲伤:“我父亲,是怎么牺牲的?”

       牺牲……他为什么用牺牲而不是去世?只三天,他都知道了什么?

       叶冲看着我,极轻微地笑了一下,“您害怕了?”他说道,“不瞒您说,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父亲是共产党,如果没猜错,我母亲还有您,都是。”

       我沉默,他竟顺着一根藤摸出了一串瓜,最不能接受的是,这根藤还是我亲手递给他的。

      “您别紧张,”他笑得更加乖巧了,“我没有被日本人策反,国恨家仇,这十几年里我一刻都不敢忘。”

       “你是怎么去了日本,成了一个日本军人的?”我说出自己的疑问,他知道了什么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他怎么想。

       他用手点了点照片中尚清野,“因为这个人……”

       尚清野他居然是日本人?是他杀害了江月?愤怒和恨意在我心里盘旋,还有悔意,——我们跟他相处了一年半的时间,竟没有任何人发现,甚至相处得很愉快。“他为什么这么做?”我问道,杀害了江月,却把她的孩子带走养大成人,他是出于什么心理?

       “我不知道,”叶冲回答,“他那个人十分多疑,我不敢让他知道我看见他杀了我母亲。”

       “你一直都知道,从5岁的时候……”那么小一个孩子,日日与自己的杀母仇人待在一起,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顿时心里一阵酸楚,这孩子当年得顶着多大的恐惧和压力。

       他像是看出来了我的心理活动,笑了笑说:“最开始的两年,确实挺难的,但是后来小庄来了之后就好了,有他陪着我、帮我,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小庄?”

       “嗯,林小庄,我视他为兄长。”

       林小庄,是我知道的那个林小庄吗?如果是,那还真是巧了,那也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呢。如果他和叶冲都可以为我党所用……,呵呵,想想都觉得很兴奋。

       “徐叔,”叶冲打断了我的想入非非,“您问了半天我的事了,我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呢,我父亲……”

       “你父亲,他是为了掩护别的同志撤离,才牺牲的,他是个英雄。”我回答,同时心里未免唏嘘,柄辰走的时候才35岁,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同志付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说不定哪天就会轮到我。

       “我看了报告,他是被当场击毙的,身上中了8枪,”叶冲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含着泪却扬起了一个微笑,“这样也好,比活着进日本人的审讯室要好……”

       我也笑了,“是的,能死个痛快也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

       叶冲笑着,落下泪来。

       他临走的时候,我送他倒门口,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徐叔,我有句话,您可能不爱听……”

        知道我不爱听,你就别说了呗?

        “徐叔,您要不,还是退休吧。”

        嗯?

        “您不觉得您太不谨慎了吗?哪有做地下工作的人,上来就拉住别人问“你是某某吗”?还就给带回来看什么证据。您不应该先自己调查清楚确定了我的身份立场,再来相认吗?万一我要是效忠了日本呢?您就已经暴露了。”

       臭小子说得还头头是道的,我无言以对,我承认我冲动了,从事地下工作20多年,我第一次犯这种低级错误。但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是叶冲,是柄辰到死都惦念着的人!

       后来,叶冲时常会来找我,这是个十分聪慧的孩子,什么都能跟我聊一聊,除了古诗词。我们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聊,但我们都对自己的工作闭口不谈,对我来说这是纪律,对叶冲来说这是尊重,我知道他可以接触到很多机密情报,但我不想问,我要等他有一天自己想告诉我。我时常在聊天中穿插些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共产主义的理念,令我欣慰的是,——他很感兴趣,而且理解得非常快。这让我不禁觉得,也许这些东西在叶冲出生时便写在了他的骨血之中,只等着有个人来开启,而我,有幸做了这把钥匙。

       两个多月后,上海已是深秋,叶冲提出想带小庄来见我,他征询我的同意。——那也是个人才啊,我怎么可能不同意,我求之若渴好不好?

       那天,我刚刚给教徒们做完礼拜,说了一大堆言不由衷、自欺欺人的话,可这苦难的世道,大部分人却需要这些话来带给自己坚持下去的希望。我正整理着那些写满了谎言的稿纸,一抬头,我看见那两个年轻人——叶冲和小庄,走进我这昏暗的小教堂,阳光从他们身后照射过来,他们就这样带着光,走了进来。那一刹那,我突然又相信了这世上有神,他给我带来了,两个天使。

       此刻,他们正在我的楼下。叶冲在弹钢琴,舒缓的乐曲轻轻地流淌着,小庄这个时候一般在静静地看书,而我,一盏香茗伴着难得的冬日暖阳,真是个……

       突然动听的乐声里混入了一串不和谐的杂音……

       “小庄你别捣乱。”叶冲轻声喝到。

       “你换个曲子行不行?我都快听睡着了。”楼下传来了小庄的抱怨声。

       “我弹得那么动情,你居然能睡着?懂不懂欣赏啊?要听什么你自己来,我不伺候了。”叶冲佯怒。

       “自己来就自己来,我又不是不会。”

       于是音乐风格一改之前的优雅宁静,变得欢快活泼起来,而且节奏渐快,后来就有种一群兔子在眼前活蹦乱跳的感觉。

        “又是《小步舞曲》,你怎么那么喜欢这个曲子,从小弹到大,不烦啊?”叶冲嫌弃。

        庄:“我就喜欢,又可爱又简单,还好听。”

        “你的水平也就弹弹这个了,”——我能想象叶冲翻白眼的样子——“喂,弹错了。”

        庄:“错就错呗,又不考试。”

        冲:“……,又错了,你还行不行了,这么简单的曲子还弹错,起开,我来!”

       庄:“不!你都玩了半天了。”

       结果就是两个受过高等教育、各个方面都很优秀的成年人,如同不懂事的三岁小儿一般,展开了一场“叮叮当当”的抢钢琴大战,可怜我那破旧的二手老钢琴,早晚得被他们玩散架。

       嘈杂吵闹之声直入脑海,我感觉我血压在上升、额头青筋在跳,我那天到底是走了多大的眼,才会把这俩闹心玩意儿当天使?——把我宁静而美好的午后时光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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