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随想

本文为笔者高一上时的一篇随笔,彼时文笔稍显稚嫩,见识也较为浅薄。近日于整理文集时偶得,故前来记录一下。

我是一个怕死的人。
从小我便知道人死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了。儿时的我或许是想到死后就再也看不了自己喜欢的电视节目,每每提及死亡二字便会有种五味杂陈的感受涌上心头。这便构成了我对于死最原始的概念。
后来,五六岁的我相继目睹了曾祖父、曾祖母的离世。在葬礼上,我看见平日里不曾展露过一丝柔弱的长辈,面对这花圈之中相框之里慈祥平静的黑白微笑哭的死去活来;我看见大人都身着黑衣,胸口别着白花,低头缄默。我虽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可以从断断续续的中感到,他们似乎的确十分悲伤。那时的我尚不懂亲人离世的伤痛,只从大人们的呜咽声中,以及压抑沉闷的气氛中体会到一种黯黯的痛苦。“或许大人们是为曾祖父母再也看不了自己喜爱的电视节目所以怜悯同情吧?”想到这里,幼稚的我自以为理解了大人哭泣的原因,也便感到几分哀伤了。自那以后,我虽仍不理解死的内涵,却已将死亡和悲伤联系起来。
再后来,随着阅历的增长,我对死亡的认知逐渐加深。在医院,我看见在急诊室中痛苦呻吟的,奄奄一息的病人;电视上,我看过因遭遇车祸,或突发恶疾而猝死的路人;报纸上,我见到过暴徒贪官的处刑,也见到过英烈壮士的牺牲。于是,“死”这个字眼在我的脑海中所具有的内涵与外延逐渐明确了:感官上,它可能是绵延的,漫长的,折磨的,痛苦的,抑或是短促的,突发的,毫无征兆的;性质上,它可能是令人唾弃的,毫无意义的;也可以是豪壮的,悲壮的,为人铭记的。在读了一些著作后,我还了解到,死不仅是二元论者口中所谓灵魂出窍的过程,还可能是精神上的颓亡,这也正如同臧克家笔下那句脍炙人口的名句所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所以说,每个人的“死”的意义都是独特的,是与众不同的,是由个体自身所决定的,也是每个人所可以选择的。就这样, “死”这个字在我眼中变得更为立体了了。自那以后, “死是什么”这一问题从我脑中淡出,而以上也曾是我对“死”的所有认知。
曾几何时,当我读到加缪以其特有的口吻揭露着人生的种种荒诞,并质疑着人存在的意义时,一种惊悚的感触连同着 “死是什么”这个问题又一次带给我一丝不安之感。之所以惊恐,不仅是瞠目于加缪的诘问,更是由于听到一个令人厌烦的声音回响在我耳畔:“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且不谈加缪口中的“荒诞”之处,单单从绝对宏观的尺度上考量生命的意义,便足以使一切“生的颂歌”哑口无言。
试想一下,假设一位“上帝”寿命之长以至于他自宇宙起源的一瞬便存于世上,同时,其视野之广以至于他可以观测空间中所有物体,则以目前人类的理论,他将目光投向半径至少为465亿光年的空间的时间至少已经13.8亿年了。反观每个人,平均100年不到的寿命,1平方米不到的占地面积,在这位“上帝”的眼中,不论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都小得像尘埃分子的原子核中传递核力的л介子一样。既渺小又“转瞬即逝”。在这个尺度上看,一切人类活动所带着来的改变都微弱的如同物理方程式中的千万阶的高阶小量,不足挂齿。甚至可以大胆的说,在“上帝”的视角下,每个人的存在与否,都不会对最终宇宙的走向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一如《再别康桥》中那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那么,既然得出这个结论,是不是说我的生与死都毫无意义?
我的确也为止惶惑过,但我思考过后,我反而认为,正是因为我们的死在大尺度上根本毫无意义,才决定了我们的生的意义便是在小尺度上创造奇迹。
我想起自己年幼时害怕死亡,因为担心自己死后看不了喜欢的电视节目了,也想起长大人们在面对亲人离世的悲痛欲绝,不禁感叹,排除所有与死亡纠缠在一起的令人厌烦的外因(如死前的来自病痛的折磨),死亡之所以带给人恐惧与悲伤,本质是对世界充满留恋,却在命运所趋之下不得不无可奈何与所依存。爱恋的一切诀别的无力感,惋惜感。正如叔本华所认为的一样–死亡之所以会带来某种深刻的创痛,原因就在于我们感觉到: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某种无以名状,为这个人所独有的东西;而现在这种独特之物完全不可挽回地一去不复返了。”的确,一切死亡带来的不好的感受都是由于对生命的执念。正所谓爱之愈深,恨之愈深。越是对生活有着期待,执着的人,在得知自己即将与所爱的一切分离时,越会迸溅出剧烈的痛苦。因此,死亡所带来的伤痛本质上与离别的惆惘是一样的,不过后者是暂时的,而前者则是“不容置喙地”,“无可救药地”诀别了。
同时,从人们对死亡的恐惧的本质可以看出,既然人已无法改变自己的存在,对宏观万物进程没有改变,又无法反抗自己终将与世界分离对世界遗忘的结局,那么人就应该也只能将生命的意义确立为“在自己能掌控的微观时空中进行劳动与创造。”这是人们从“死亡”中领略的“生命”的意义,是“未知死焉知生?”是“向死而生”后人们所获得的至理。
那么,在这个理论的引领下,我们人类应该用生命做什么便有了大概的方向。既然我的存在无法改变我所存在的地方,又为何不去享受“存在”这一过程本身呢?我们幸运地生存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周边是无尽的美,为何不用尽一生去追寻世界上的美呢?我们幸运地与其他同我们一样生存在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人,相遇在同一时空,这本身就已经是奇迹般的缘分,又为何不去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呢?我们幸运地以文明的、睿智的生命体的形态存在于世上,拥有美好内心,又为何不去探索发掘人性中内心深处的层次呢?因此,一个人纵使没有远大理想,也应该有着三个志向:爱世界,爱他人,爱自己。爱世界,探索自然之美;爱他人,寻觅人文之美;爱自己,寻找人性之美。用尽自己的生命去爱这段名为“存在”的旅程中邂逅的每一处风景,发挥出“生”的价值。这样,在一个人“死”之前,他或许便会少一份对未能用尽一生去探索的遗憾之痛苦,他或许也会制止自己灵柩旁痛哭流涕的人们,在圆满的幸福感中平静地由“生存”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