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的星海奏鸣曲
作者——施瓦布莫妮卡-official
第一幕
“你吞下的不甘,现实会原封不动地返还。” 走进巴尔的摩的这家酒吧,映入眼帘都就是这番话。一反常见的大都会爵士风格,这家是实 实在在的波西米亚特色。游牧格调的亲切感让很能让人找出与电气时代的冷峻的差异。兴许 是这个原因吧,这条街里这家店里最受欢迎。“伏尔塔瓦”,店名直抒胸臆。
奢华的皮质流苏摇晃着,石蒜形的吊灯在上面流露出壁炉流光的色泽。
“两杯新加坡司令。”虽说卖点是波西米亚,但商品还是能在任何一家酒吧里都能点到的那种。
戴着发带的大学生神采奕奕的大学生在神采奕奕地讨论校园橄榄球赛,老人和中年人僵着棋 局,情侣有说有笑,酒保忙着兑菠萝汁。
“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梦还能做多久?”
酒保现在兑入樱桃白兰地,店里放的是十几年前的日本流行乐。
“我们目光交汇的时刻,你还记得吗?”
“伊莱贾!你怎么还唱起来了,我跟……” “这不是挺好的嘛。”伊莱贾转头望向喀拉塔耶夫,被冷不丁地被数落了这句话,只能默不 作声。“我的忧郁王子,大家都心知肚明着呢。”
两人默不作声,只听见酒保调酒声。
是啊,众人皆知,说不定两国联手就是个巨大的错误,不管出自于利用还是共谐,好人卡特 也许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呢。各领域的分工合作会导致产业的畸形与残缺,本以为分工会 产生相互依赖,这也确实没错,但双方相互利用的期限不会比啤酒冰块融化慢上多少。对技 术的觊觎,对“同伴”的怀疑,催生的结果只能如此。两方的科技合作让武器的威力提升了 几个数量级,更不要提背着光做的实验,现在不需要像牛仔一样比试速度和耐性,也不需要 计较人性之光的毁灭,这恐怕是几次白令海对峙中,最大的收获吧。
作为无能为力的第二批美苏交换生,喀拉塔耶夫和伊莱贾目前只能喝着酒,祈祷着明天的太 阳不要太耀眼,也希望冬天来得晚一些。
一旁老年人和中年人的棋局依然僵着,也没有人来帮他们破解。
第二幕
“五,”
雁群乘着和煦的风,风抚慰着橡叶每一枝叶脉,树下有清晨柔光透出斑驳的影,光影中白衣 女童仓促跑过。跑过花坛,喷泉叮咚,敲着夏日的奏鸣曲。穿过举着男孩的军人,穿过喝着 咖啡的老人,穿过弛行的公交车。
一切都是那么美不胜收,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祥和。但也无法让人不联想到那场二十年的停战。 但对于一个生在战后的孩子来说,每一寸的光阴都似蝶光丽影。
“四,”
钟表飞速转动,钟楼响了又响。西雅图的暮春粉樱早已零落成泥,铅华占据了整个天空。第 二次落榜消息使她步伐沉重,行人也面容凝重,无论是天气还是市井,都处在满城风雨中。 第四次白令对峙正在进行。全球的神经脉络紧绷,时间就如同是被永远地冻结。聒噪的蝉也 不由得收住了声,在黑暗中蛰伏三年,也不能放开嗓子,高唱自由。
“三,”
“……我们正在经历他们曾经的宁静……”升学至西雅图大学的第二个学年,她如此写下了 一个二战电影的影评。
正午的灼阳仿佛能将一切黑暗遁形,让光明更加纯粹,回想起前几年的付出,如今挤进高校 的兴致还没散去,看待事物的眼光也在此之前变了。卡特缔结的合作如期而至,人类似乎真 的要迎来一个春天了,只不过很短暂。
学校因迎来了东欧交换生换了一副生机,洋溢的青春让她体会到了高中不曾有过的安心与跃 动。隔壁文理学院的波兰小云雀奥蒂尔对她的爱慕,她没有拒绝,不知所措地受邀,不知所 措在座头鲸前接受了表白,也在西雅图不眠夜与之结合。工程学论文也得到了学界一致的认 可,情况似乎就这样明朗下去了。
“三,”
“奥蒂尔是个骗子,是个东欧间谍。”
一份信就这样送到她面前,略过引用的文字浩海,最下面就是这样的话。是否是间谍,她无 法知晓。但奥蒂尔是个骗子,这倒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他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她的心,就是 随手采走一枚花,也故作平常将她抛弃。都是年轻的祸吗?在水族馆的铮铮誓言被稀释得干 净,像是全然不存在一样。奥蒂尔什么也没有失去,反而借着工程系高材生平步青云,现在 也是社会学界的一颗新星了。而这对于她的生理还是心理都是毫不留情地打击,不过她还是 去向休斯顿,那里的冬日不那么枯索。
“二,”
一瞬彗星从地平线升起,这样的场面早就见怪不怪。霎时,晴空中绽放出妖艳的花。千万只 昆虫在她耳畔呻吟,呜咽,似乎此刻她就在爆炸中心。火舌舔舐着她,碎片贯穿了她。使命 与意志强撑着她站起来,“是我葬送了丽特里斯吗?”她向后捋一捋头发,故作坚强,俨然 一副主任模样了。“抢险小队全部出动,计算损失……”……
石头在湖面上跃起浪花,最终沉没。她想过离职,逃离,哪怕成为普通的中学教师也行—— 造物与心血悉数被毁,隔热瓦脱落,如此低层次的纰漏却被忽视了。可一遍遍的事故推演, 都指向了这个原因。如果是整个设计或研发理念出问题,那她会打不了重来,就当自己为科 学铺路。但是……
她起身擦拭掉眼泪,找到回家的路。自己是事件的中心,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丽特里斯是 全美的航天女英雄,是当代女权运动的最闪耀的星。本身月面基地计划的流产就动摇了肯尼 迪时代以来对星海探索的热情,刺痛了国会山,那可是五亿国民集体捐款的啊。而苏联平静 地可怕,台态度甚至倾向于幸灾乐祸。唉,本来也就该是这样,本来就不该对白令对岸的“伙 伴”抱有多大希望的。美国不一样促使苏联进行转基因技术普及吗,奥列格对九一年转基因 技危机大饥荒的描述依然历历在目……
“伊莎贝拉,”洛里默博士将她从思绪的海洋里捞起。
“你应该清楚,nasa 的预算又要被削减了,我们没有机会狡辩了。”
洛里默抬头望向月亮,人类这样看了月亮几千年,它仍然纯粹,仍然遥远。
“看来我们对月球的征服还是在阿波罗时代呀,真的止步于此了吗?”
“不,我们连地球都征服不了。我们已经没法脱身了。为了消解公众的不满,我递交了个申 请。”直截了当是洛里默的语言风格,处处雷厉风行的他只有在少数情况下才作开场白。
博士转向伊莎贝拉,眼睛闪过比月光还夺目的一瞬。
“把你,送上太空!”
“我们已发射升空!”火箭升空,碎片撒下,整流罩和助推器纷纷脱离。十分系统的一次升 空,正常到无需与赘余的语言进行修辞。和众多前辈一样,伊莎贝拉从蓝色摇篮踏出,驶向 寰宇星海,只不过多了些寒意。
第二幕:红沙
狮黄色沙砾布满大地,海洋卷过层层热浪,山崖如瀑布般倾泻出粉砂。
昔日喧闹的狂野大陆不知冷寂了几时,再次响起了马蹄声与哨声,当追寻的血腥与钱财的亡 命徒与左轮猎人与池中光影、浪蕊浮花般消散如烟后。蓬草依然不息地翻滚,淡出视野的只 有忙碌奔波的人类。因为它本就衰败、了无生机,死寂才是这里的本初。但深居在这隔绝文 明的边陲之地的生灵却还有本在中央富庶地带的原住民们。
强权剥夺弱者话语权后的文化欺凌,胜却了枪炮与病菌,伤痛、 疮痍,迸发射的火光与脊 背的恶花只会让最好的“莫西干人”高举族人血染的羽翼或者吞下幻痛发出的呜咽,蒙上的 名为悲壮的裹尸布鞭挞着“开拓者”是脸。低效、野蛮,这需要先进文明的方式清洁。便是 将弱者推入激流,任遗忘之河将其冲淡。
有人向河流抛去绳子,虽是杯水车薪,但还是有人在做。
薄暮缓缓垂落在静泊戈壁上的山隘,穿过山隘,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了。仿佛村落就在眼前, 还能闻见阵阵麦斯柯酒的气味哩。
马铃清脆作响,而马眼渐渐浑浊,这匹犹他州的栗色矮种马呼呼喘着气。它就是为了长途奔 袭而生,远离了充满甜味的绿茵白露,在荒滩边陲上挥洒野性。
棚屋的轮廓日益凸显,可汗又蒙住了眼睛。即使祖国有着优厚的骑兵传统,但他一知半解的 骑行技巧连累着身体。疲劳感盘旋着,似秃鹰紧盯着 生命一秒一秒流走的猎物般。可为什 么要如此这般呢?心中不确定的答案时隐时现,又如烟雾缭绕,做出抉择后,明日的苍穹就 一定碧空如洗吗?就算发问,对方的答案就一定合乎自己的想法,是自己想要的吗?
纵使如此缺失意义的支撑,那又为何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呢?
稀疏的多刺植物被甩在身后,不断接近目的地。啊,意义?高塔里的印第安隐士,人们总是 这样称呼斯蒂文森佩德罗教授,离群索居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多开几场民俗讲座。人们总 是习惯沐浴在“意义”的柔光下,一旦夜幕降临,就极度不适应,如同窒息般,随后咒骂与 鄙夷漆黑帷幕……
羁旅中,奥蒂尔的思绪连绵不断,恍惚间,已经来到了村落。原住民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 显然这里不常被光顾。几经辗转,便找到了印第安隐士的“高塔”。
“久违的访客,欢迎来到马尔萨斯地——地名我取的,是想借宿一晚吗?”
熬制骨汤的教授抬起头,望向奥蒂尔。
“也许吧……”
浮沫连成一片情,羊骨上下起伏。仿佛料到了有客要来,提前熬制羊骨汤。
“您没有回避、质疑、嘲笑、或是赶我去好莱坞。”
“我们在此之前素未谋面,没必要积怨,”斯蒂文森没有停下汤勺,依然搅动着,“加利福 尼亚大学?”
“西雅图大学。” “看来你并没有从那里的冷雨中学到什么。你觉得那两名牛仔拔枪,是为什么吗?像男人一 样决战,然后死去?他们是怕对方,才握紧枪的,”
“双方相互提心吊胆,才能达到某种平衡。等到谁先经不住……”从古比雪夫到堪培拉,再 到圣地亚哥,都能听到这众人皆知的答案,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看来我是来错了,你不是能在耶鲁横扫一切的棋手。是我打扰了。”
奥蒂尔正要起身,却在一挂兽皮下望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德斯底蒙娜克莱因拜尔, “母鲸鲨”。
那是一份毫不起眼的笺信,纸是能在耶鲁里随便一个角落都能找到的稿纸,连内容也是书上 抄的序言,放置在棚屋内,远远没有美洲狮狮皮引人注目,但那可是德斯底蒙娜啊。
“‘绝对不要沉溺在自己的错失里。在污泥中打滚可不是好的净身方法。’喜欢吗,故友送的。”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奥蒂尔仿佛身处那艘“萨克拉门托”级的战斗舰上了。头顶的白鸥 发不出一声嘶哑。
“既然你认识,那我也不必多说了。她也请教了我几个问题。当然嘛,要了点报酬,是再也 不奇怪的事了。”斯蒂文森敲了敲裱框,玻璃因年久而模糊,泛着白雾,但也不影响阅读。 何况德斯底蒙娜在落款上写下标志性的普鲁士蓝的签名。
“克劳德代尔,这是你的计谋吗,”奥蒂尔嘀咕道“那你,为什么只告诉了我无关紧要的话?”
“一,我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二,我给你创造了老板,你还需要来问我吗?
“她能将自己置身于两极之间而左右逢源,只能说不做外交家可惜了。你对她了解多少呢?”
“理想主义幼稚鬼,干黑活的白手套。但她冷静的可怕,冷静到不顾一切要完成目的誓不罢 休。她爱空谈,同样,她很有可能让空谈成为现实……您认为她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可以的 话。”
“我知道的并不比你的多。跟她分开后,据说去了摩萨德,可能……什么都有可能,我们现 在就处于千万个可能的交织点。神秘感对于一个领袖来说是必要的。”
“可能……”奥蒂尔喃喃自语。
“历史是微妙的可能性的集合,”斯蒂文森盛起骨汤,递向奥蒂尔,“就像水滴注入海洋一 样,我们一丝丝地改变后人对此时的看法。”
奥蒂尔早就饥肠辘辘了,扑面的热汗与吸满汗水紧贴身体的衣服更是加剧了这份骑行之苦, 只要稍微呷上几口,紧绷的神经就会得到些许的放松。更何况西部戈壁散养的羊的鲜美,他 的味蕾还未涉足呢。
“你现在质疑晚了,她不会让你活到能证明她自己是正确的时候了。”
“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关于破解拔枪对决……”“看来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克莱因拜尔就 是为了让两极关系破裂……”
“破裂了,就会和几次的白令对峙一样,不过,会不会动武,就很难说了。”
“就目前来看,你会认为会动武。”
奥蒂尔点了点头,伸手要拿汤勺,不过斯蒂文森已经夺过红碗,并且示意递过汤勺。
“你在这个星球还有什么念想吗?可能我说话并不好听,但我们确确实实要做好准备了。”
“我的一生就是角落的尘埃,如果给我一次见光的机会,我会毫不犹豫舍弃生命。”
“很好,不过是不是年轻时的血脉喷张就不好说了。”
“这个想法我在来之前就有了,只不过现在确定了。”
“很好,你的人生我无权干涉,我只能在你抉择上为你指点。”
“很中肯的说辞——我明白你为何要让克莱因拜尔这么干了。”
“你明白就好……你要去哪里”
“上个厕所,可以同样请我的爱马吃饭吗?”他转过身,指了指锅。脸上的释然,将在三个 月后化作视死如归的慷慨。
第三幕:败叶
枯树收敛起枝条,薄雾裹住北国县城。黄叶还没有坠落土壤上时,寒意就在心上泛涌。叶临 溪踢着绿化带里的土层,黄灰在裤脚上缠绕,不去望向末班车扬起的尘灰,而是捣毁一个个 蚁窝。掏出一包玉溪,布满褶皱的包装里不存在一支短暂的欢愉。蚂蚁们乱作一团,无目的 地抱头鼠窜。“行了行了,走吧,你总得做出点行动吧。”曹沫思走到叶临溪跟前,看到杂 乱的纸团里空无一物后退开,示意叶林溪跟上她。“怎么,想抽烟了?”“只是想看你在干 嘛而已。”“你在哪学的俏皮话,我可并没有把你看做女朋友。”“这点我比你更清 楚。”“这荒郊野岭的,也就这条大水泥路外,我都看不到一点文明的迹象了,还能往哪里 走啊?”“总得找个地方过个夜吧,只能花钱借宿民居咯。”
华北平原上的两人踏着暮秋时分的晴霞移动着步伐,晚风吹拂耳畔,漫不经心地注视前方。 周遭的景色平滑地过渡着模样,残壁需要多少绿藤的鳞爪点缀,才能让岁月倒映在过去的倒 塌和如今杂草新生上。华北最不缺少这种衰败图景。
“杨文旗,我邻居的大伯,93 年的时候给沈太福投资,底裤都没了了,然后到柴油机厂投 零件倒卖,两下子就被抓了,最后是拿赔偿金赎回来的,太笑人了。”守苞谷的年轻人这样 说,叶临溪不想理会他的激昂陈词,发梢依然发黑得透亮,但是口舌已沾暮气之嫌。叶林溪 踮着脚在杂乱的摆放物中寻找能够前进的空隙,最后找到一个板凳坐下,满脸都是无奈与不 甘。“现在难得看见外人啊,别看这里通了大马路,也没见到有哪些改变,我爷爷种地,我 还是在种地啊。”“你能说出这种话来,不就说明你已经对现在生活感到不耐烦了吗,”叶 临溪一边示意曹沫思安心待着,一边言语逼上年轻农夫。
农夫不再多言,堆出满脸笑容,缓解心中的慌乱。他捋一捋两鬓的短发,接着忙着手头活。 秋收的尾巴还在平原上摇晃着,每个在田垄中寻求生命的鲜活的人,都依然不息劳作着。入 冬仍要冬灌和播种冬小麦,土地不会恩赐慵懒的痴汉。
屋外捆着玉米棒,但是不可食用,需要送往县城的饲料加工厂,再运往城内的酒店盘上。推 杯换盏时碗外洒出的是泛着黄澄澄的晕晕油膜的鲜鹅汤,里面是农夫全年的收成。
“怎么啦,想吃苞谷吗?”农夫捆着芝麻杆,那是提供光与热的燃料,烈火焚烧中,脊背中 炸出声声铿锵。叶林溪摸着粒粒金黄的玉米,触感却与想象的不同。“怎么这么硬啊?”
“害,那是给鸡鸭鹅吃的,我的地少,没种人吃的,需要到县城里买,我也就八月节的时候 买了炖排骨吃,”
“隔壁村五队的王德胜被改革春风吹了,下海发了横财,现在舍得回老家不忘乡亲咯,建了 个养殖场还搞饲料厂,种了白苞谷还没人吃,种硬玉米给城里人吃,有的是钱赚啊……”
乡村的夜晚静得能容下整片星空,猎户座三星连成的腰带在天空中和月亮,天狼座一样耀眼, 远处枯树与老藤像是猫头鹰的背影,池塘驮着月光游动。掉落的叶子已经半埋土中,梗络却 依然支撑着。土地上还承载着村民一年的开销和半生的积蓄,以及两位远行者的言语。
“沈太福……他好像提起了。”
“正常,93,94 年他可是掀起来自己名字命名的投资热。”
“有人说过沈太福和‘温纳斯特洛姆’……”
“真就谁有名就扯谁呗,我要是十年前没落榜……”
“好了好了,我早就知道你能考上复旦的。”
晨光写在叶临溪脸上,楼底骚动逐渐显现,像是远处驰来的车辆,那是孩童特有的稚嫩声音, 还裹住了土壤腥味的地方话,但僵着学校学来的半生不熟的普通话维持着交流的进行。
“大姐姐,你是从省城来的吗?听说那里的滑梯比县城幼儿园的滑梯还大啊……”
“姐姐,现在是广通是什么情况啊,我妈妈今年过年还没回来,今年会回来吗?”
先天充满好奇心的年龄却被受限在繁华之外,就更加剧了对未知的向往。面对素未谋面的城 里人,积攒的疑问一个个涌上来。
“骗保是什么意思啊,我听书记是这样说我妈是这样走的。”
村头的公路与周遭的土胚房格格不入,像是两个文明的分界线被抹除了一般。铺就的输送的 生机像是为后人寄存的般,仅仅是与村庄擦肩而过,留白几乎只有两侧的白色铁护栏,之间 连接是被千年来夯实的土道。
沁水流过山西诸多村庄,这些晋人对这条熟视无睹的河没有过多复杂的情感。唯独在百家滩, 出了事故,与寻常泄洪滑坡不同的是,村人的态度。
“骗保吗?”曹沫思也不知从哪里提起,来讲述这道成人世界里的欺诈把戏,这对一个未见 识过对利益的角逐与村前路走向的孩童来说实在难以理解,更何况第一受害人是她的母亲呢。
无论是为抢救公路的冲在最前面的施工人员,还是不幸被滑坡裹挟深埋地底夺走生命的那个, 村里如愿想法得到实施,实施得到结果,想必是那位王德胜出的法子吗?望见三位孩童穿着 体面的衣服和年轻农夫家里放的大头电视机,她的母亲的死真的如愿了吗?
叶临溪睡眼惺忪,乡土难以安抚栖息在水泥森林的城中土著,土胚房的简陋与杂乱也拨动他 的心稳定下来不了。安逸之中吮吸温室供养系统气体的花,对于新晴原野旷的袅袅炊烟发觉 与适应它的野性也不是一个呼吸间便可通透的认可的过程。归意与离心,在得知自己与城镇 暂别时便已萌发。
还是在清晨,霜冻还未融化到梗系,在草丛中开枝散叶。这附身在生机上的脂粉,和乱石堆 从眼前掠过。迫近的枯树转眼被抛在身后,驰行过一块块田垄,云在天上舞动着身姿。叶曹 二人沉默不语,叶临溪漠视着一个个村庄在视野中淡去,也像是与北国晦暗的前一天做告别。 北国的秋明媚与阴暗是两种截然不同状态,当天放晴那一刻时,被驱散的是回不去的曾经。 放在几年前的话,叶临溪必然想苦笑一番,不过现在嘴角也被磨平了棱角,早已失去了多愁 善感的时间。现在也是知天命的岁数了,无论是父母双亡的悲痛还是事业的前功尽弃,苦痛 被咀嚼完一遍又一遍,索然无味后吐出的依然是一块烂泥。留下身躯感知世界,还有配身边 的那位,算是目前唯一的目的了吧。
余光里藏不住的骚乱被叶临溪发现了,他把倚靠在自己肩头上的曹沫思扭正,曹沫思就顺势 接着睡了。黑色的仪器和白色的着装构成的反差超过了娇小的躯干和笨重的摄影机的对比, 松下 m9000,耳熟能详到放在一众摄影机让人一眼就能说出他的型号来。但调试的流利程 度也让叶临溪吃惊,不过叶临溪自己也不清楚摄影方面知识,但他难免起了好奇心。“是要 记录乡土生活的吗?”一阵颠簸,把曹沫思给晃动醒了,目光里盖着朦胧。“嗯?你这么一 直盯着女的看?”不是心生醋意,不是心生醋意。不知是自我催眠还是给自己狡辩的机会, 他在心中这样解释道。
“她像是想要拍什么。”
“我想这里也没什么旅游景点啊,这里的景色太无聊又无趣了,和别处没太大区别啊。像是 太原来的,想记录一下老家生活和亲人吗?”
路途的颠簸和充裕的时间的作用下,人总是能被掀起的困意席卷。当清晨的柔光变成中午的 普照,曹沫思和众多乘客一样,不知不觉中睡过了一整个上午,叶临溪也在寂静无声的车中 迷迷糊糊地度过。
沁阳县,字如其名,位于沁水的阳面的小县城。虽是农民赶集形成的集镇,但意料之外的与 其他村子相隔甚远。各村村民的连接点也是在该县城,熙攘之中县城也变化着容貌。卡拉 OK,洗脚城,皮鞋城,家具城,以超越地区体量的姿态迎接撂荒的农民和外来的商户,俨 然一副新兴面孔。80 年代的懵懂和 90 年代的混乱,似乎和日历纸一样撕了就结束了。北 京奥运会拨动每个人的心弦,沁县提前一年半就铺上海报和标语,迎接新的生活,展望新的 生活,每个人都显得迫切。
无论有多偏远,白令对峙的消息翻山越岭,淌过幅员,通过收音机和方电视,渗入到每个人 的耳廓里。村民获悉后人人自危,谁也无法保证明天的房梁是否坚挺到支撑整个家,谁也无 法确定明天种子依然能破土而出。极端的外部环境下带来的是极端的外部刺激,然而就算失 去了藉口,大规模犯罪活动的超速也未必能被刹停,冲撞之下留下的是一地的狼藉。倒爷, 扒手,飞车党,在游街和枪毙的众目睽睽下成为历史的代名词,一个时代的缩影是一百万种 复杂情绪的集合,历史的循环性也正是这些集合中的分支的交替与重影。
日历被撕下来,可还是残破的纸依然留在里面。柴新伟注视着故乡的天空,一队成群大雁变 动着阵型,他们是南飞的末班车和遗老,明明都已经是在这个时分了,飞到了南方也会有寒 潮在路程中等待着他们。柴新伟拧完最后一支烟的烟蒂,抬起头眼前一亮。胡子碴立在皮肤 上随着扭动着,似笑非笑中,盘算出新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