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抉择，以及意外

我对着屏幕思考着。

整个漆黑的房间里，只能听见“滴答，滴答”的挂钟声。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着粉红色的键盘敲个不停，而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整间房子里的空气，也凝固了一般，似乎想和身后那深邃的黑暗，一并从背后把我拖入深渊。低沉着声响的空调，席卷来一阵阵冰冷的微风，不由得让我蜷缩紧了身子。

已经是两点半了。

距离习以为常的25时，也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今晚的聊天频道，没有往日那么轻松，自在。似乎在网络空间里，也漂浮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奇怪气息，把我们四个人都淹没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滴滴，滴滴……”耳机里突然传来的闹钟声，把我从那份思绪中拉了出来——尽管方式有些粗暴。

深沉的夜色下，这突如其来的提示音，猛地砸开了我的心房，如同末日的倒计时宣判般，告诉我：回到现实的时候到了。

“…… ……”

不同于往日大家汇报成果时的热闹，今晚的接通的语音频道，没有人愿意吭声。

“大家……都回来了吗？”K的声音先从聊天频道中响起，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嗯。”雪用那依旧平淡，听不出一丝感情的声音回答道。

“所以……都考虑的怎么样了……”Enana的声音也有些低沉。

“……”

“Amia呢？”

“啊，啊哈哈哈，一不小心就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抱歉抱歉……”

哎呀，我又戴上了那可笑的面具了吗……就算是到了今天，对着她们三个的时候，也还是会下意识地说谎啊……

“等等Amia，这算什么？你根本就没睡着吧？语音频道开的时候，你是第一个进来的吧？”

不过，还是瞒不过她们罢了。

“啊哈哈好啦好啦，比起这个，大家……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试图再一次戴上伪装的面具，像往常一样把音调拔高，假装热情洋溢地，和她们三个开玩笑。但这次，我的声音却不受控制地，慢慢地下沉。

“……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雪的回答还是这听得耳朵起老茧的四个字。

“……我，对不起，明明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没想好……”K也有些自责。

“那么……Enana呢？”

“……”她那边没有回答。

如果从现实的角度出发，这对她来说，应该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了吧……

她一直以来，想让自己得到证明，她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画，认可她的努力成果。

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她一定不想错过。

但，这条路，到底是否正确呢……

我默不作声，点开了电子邮箱，再一次打开了那封我们四个人都同时收到的邮件。

Demon Music——那是曾经一度让K和Enana都惊叹不已的，赫赫有名的音乐公司。宫益坂的街上，随处可见他们旗下的音乐人发售的新专辑和CD。哪怕是网络平台，他们所属版权的音乐，即使是需要高额付费，也有数不胜数的人甘愿自掏腰包，只为欣赏短短三分多钟的MV。

25时-Nightcode，这个团体，暂且不说是不是千里马，但就这样遇到了，做梦才敢想象到的伯乐。

长久的沉默，在聊天频道那边，终于传来了Enana的声音。

“说实话，我想去……试试看。”

“嚯——干劲满满呢，果然是Enana作派呢。”

“吵死了……Amia，倒是快点说说看你的意见啊。”

那一刻，我的心跳骤停了一下。

眼前的屏幕依旧闪烁着光芒，频道里三个小喇叭前的音调标识，全部变成了了灰色。

我把重心丢到一边，向椅子的靠背上倒过去，双手捂住了冰凉的脸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人，总是喜欢以“群居”作为借口，然后相互做一些丑恶的事情。

或是互相伤害，或是互相欺骗。然后从别人身上拿走自己想要的东西，光明正大的告诉别人“这是我的东西”。

信任？只是属于那些群居者们狂欢时，可笑的借口罢了。

没有人值得被相信，也没有人值得被依赖。

全部都是谎言。

全部都是阴谋。

我深信着这一点，独自一人活到了现在……

即使——她们依旧还在那里。

“嗯……”我从朦胧中睁开眼睛。

明明是习惯了熬夜的，为什么今天，起床会变得的这么困难呢……

脑子里像是塞满了什么东西似的，晕乎乎，沉甸甸的。

从床上坐起来，仿佛全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耳边也不时地“嗡嗡”作响。

是没休息好吗……

啊，想想也不可能，好像上午就醒了一次，简单吃了点东西，垫了一下肚子，又萎靡地倒在床上睡过去了……窗外那火红的烈日，也开始慢慢消去了那试图把人吞噬掉的火焰。

“已经这个点了吗……”我晃了晃脑袋，试图让目光中的景色不再旋转。

结果昨晚，还是没有商量出结果啊。

“我不知道……我弃权。”

“雪……你又来了，每次到这种时候…”

“必须表态投票的话，我随K的好了。”

“K呢？”

“我……我……”

K觉得，我们的音乐，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创作，而是，希望可以做出拯救他人的曲子。

至今为止走过的路，创作过的每一首歌，都是属于“25时”这个团体的东西。

K的话，应该不想为了所谓的名气和收入，违背自己的初心吧……

“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去……会比较好吧。”

“那…Amia呢？”

两票反对，一票赞成，最终是否还有商量余地的决定权，落在了我的手上。

我还是用那再拿手不过的伪装，在假不正经的“哈哈”声中搪塞了过去。

“结果，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睡到了下午啊……”

不知为什么，明明在思考25时的事，我却不自觉回忆起了当年。

那些刻骨铭心，让我几乎快要放弃“自己”的人和事。

一想到要去人多的地方，我的心脏就开始不自觉地加速；

一想起要面对那些西装革履，满口谎言的人，坐在桌子前维持着那虚假的笑容，就让我觉得恶心难耐。

她们，还有和她们一起创作出来的那些曲子，是我杀掉了过去的那个“自己”之后，所能留下的唯一的，也是最弥足珍贵的回忆和宝物。

我不想，我们四个人之间，因为外人的打扰而变得吵闹；

更不想，那只属于我们的宝物，被窥视，被介入。

这种想法，真是自私啊。

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想要”，就去否定别人的想法和做法。

也许，我们不会因为这些变化就改变关系。

也许，绘名会因此成为红遍整个业界的大画家，从此实现梦想。

也许，我们会成为网络音乐的传说，实现奏的梦想，让更多的人有机会听见我们的曲子，让包括真冬在内的，更多的人被拯救。

也许……

“…… ……”

啊，我真是天真啊。

想想也不可能吧。

“真是恶心啊。”

“好奇怪的人啊。”

“那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吧。”

那些深埋在回忆中的过去，开始向我发动反击。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美好的事。

能够在外面的世界遇到的，全部，都是骗子。

都是骗子。

…… ……

“时间…快到了吗。”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既然在线上解决不了，那就面对面明说吧。”

“嗯，我也赞成……这样说不定会更好交流些。”

“……我明天放了学，上完补习班就过来。”

那家常去的家庭餐厅，残留着只属于我们四个人的许多回忆。

今天，那里也会迎来，仅属于我们四个人的，可能会决定未来的时刻。

有值得守护的东西，真是一种幸运。

能为了某件事物，而获得拼上性命的觉悟，才有真正活过的感觉。

即使现在手中空无一物。

即使如此，我也想守护好不容易才获得的那份温暖。

那份，她们给我带来的温暖。

“我决定……要不然还是放弃算了。”绘名抿了一口咖啡，沉重地说。

“诶？”我和奏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为……为什么……绘名，不是一直想着，有一天能让自己的画……”

绘名轻轻地闭上眼，良久，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摇了摇头。

“我觉得，还是算了吧。”她的眼神里，明明写着一丝不甘。“毕竟，以后这种机会，你看，应该……应该还很多吧……只是，我觉得奏说的有道理……我们……”

她停住了，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我们另外三个人也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家庭餐厅的音响大声地放着欢快的背景音乐，别的桌上的人们欢声笑语地享受着团聚的时光，只有我们四个这里，像是被一团漆黑而冰冷的空气包围住了一样——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让周围路过的人有些望而却步。

——绘名，真的很温柔呢。

她是等了多久，才好不容易等到这么难得的一个机会……却为了我们，考虑了这么多。

就这样让她牺牲自己，真的好吗？

“……绘名。”我摆出那最拿手的假笑，抬起头望着她。

“去试试吧。”

“诶？”绘名的眼神里迸发出一丝曙光，猛地抬起头望着我。

“我不想看到努力了这么久的绘名，仅仅因为我们的事情而牺牲掉自己……”我深呼吸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也许，以后的路，会像你说的那样……遇到很多挑战，或者是不好的事，但我觉得，只要我们四个还在一起，就……”

……还在一起？

我的脑袋震了一下。

……如果发生了什么，真的还能在一起吗。

“真是恶心啊。”

“好奇怪的人啊。”

“那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吧。”

…… ……

“瑞希……瑞希！”绘名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啊，啊……欸嘿嘿抱歉，一不小心走神了……”我假装尴尬地挠了挠头。

“绘名，去试试吧。”奏那温柔的声音从桌子的另一侧响起。

“奏……”绘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头去望着她。

“瑞希的话，也提醒我了……我们作为伙伴，应该互相为对方着想不是吗。所以，难得有这么一个可能实现绘名梦想的机会，我觉得还是不能错过吧。”

奏的笑容，如皎洁明月洒落的光芒，融化了每一个不小心瞥见它的心灵。

“奏赞成的话，我也赞成……”

绘名抿着嘴，微微地有些颤抖……

“大家…大家……”

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她的双拳抵在膝盖上，释怀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一阵阵地抽泣着。

奏没有说话，悄悄地坐到了她的身旁，搂住了她的头，轻缓地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闭上眼睛，像母亲哄睡般地，轻轻地摸着绘名的肩膀。

“太好了呢……真冬。”

“…… ……”

“啊啊，又不说话了，啊对了，尝尝这个怎么样……”

不一会儿，绘名平稳了情绪，我们四个人又像往常那样，愉快地交谈起来，享受着美味的晚餐。

那天晚上，绘名似乎也没有在意之前信誓旦旦承诺减肥的事，吃得特别香。

值得守护的东西，是什么？

是自己，亲人，还是伙伴？

或者是素不相识，却需要某人守护的陌生人？

真有趣啊，明明说好了，不希望和所有的人打交道的；

明明只希望，所有的人都这样消失掉就好了，一个人就好了。

却总是本能的，想着怎么去守护别人。

似乎守护到了别人，能够带来一种自豪的快感，所以人才会对别人伸出援手。

我，真是可笑啊，哈哈。

“又被杏教育了呢……”我离开了校园，百无聊赖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望着远方的夕阳。

“再不出席老师这门课就直接算你不及格了哦？还是赶紧趁下次课来一趟比较好吧。”杏还是用比较随和的，商量的口吻给我发的短信。

于是，我便只好今天去了那个古板的老家伙的课堂上出席了一次，熬到了放学。

“风纪委员……也真是辛苦啊。哦……”

手机响了起来。

“今晚约好的时间，不要忘记了哦？”绘名再一次给我发来短信提醒我今晚的事。

“嗯嗯知道啦知道啦……”

有的时候，我的本能会有一种保护欲。

那天晚上，那种保护欲带来的直觉告诉我，不要答应他们会比较好，这么做也是为了绘名好，哪怕这样对她可能有些残忍。

那我又，为什么要放弃保护她呢。

就算是普通人，想要保护别人，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可能会伤害自己，可能会好心办坏事，甚至可能会被背后捅刀子……

嗯，正因为如此，我才拒绝打开心房的吧。

“……嗯？”

前方的空气里，漂浮着一股不友好的气息。

这条小巷，相比于往常，简直安静地过头了……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让人有些喘不上气的杀气，还有令人感到恐惧的……莫名的氛围。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前方发生着。

少女的悲鸣，从不远的转角处传来。

“求求你，我钱都已经给你们了，请……请放我走……”少女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绝望和央求。

我下意识地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小碎步地溜到了前面，找了个大的垃圾箱做掩体躲了起来。

几个身材高大壮实，穿着奇异颜色和图案的T恤，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不良少年，把一名身材比他们矮了整整一头的少女围了起来，逼到角落里。

他们的脸上挂满了令人作呕的狞笑，晃动着手里原先用作装饰的铁链子和蝴蝶刀，一步一步地向无助的少女走过去。

“今天的保护费，好像没达标吧……”其中的一个高个子没好气地自言自语。

“我……我……”少女颤抖着，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看清了，她穿的是神山高校的制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最近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呢……”

“我……我的钱真的不多了…对不起，对不起！”少女颤抖着，毕恭毕敬地跪在他们面前。

“这可很难办了呢……”

“要不然，换一种方式偿还怎么样？”那个高个子一把把她抓了起来，准备去扯她的制服。

“不要……不要！——谁，谁可以来救救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在那群少年的狂笑声中被彻底埋没。

“住手。”我离开了垃圾桶，走了上去。

“……你谁？”

“……”我默不作声地，把手机屏幕举了起来，对着他们。

“我已经报警了，建议你们老实点。”

“哈？……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会怕你？”

几个大个子一拥而上，一眨眼的功夫，我被他们围了起来。

“喂喂……这家伙，好像也是和她一个学校的？”

“看制服就知道了吧。”

“好像比她还要可爱呢……”

其中一个人，慢慢地对我伸出手来。我迅速地把手机装起来，猛地朝他的胸口上狠狠地给了一拳。

他没有一点防备，突然被这样的冲击打中，痛苦地朝后倒了过去。

“你这家伙，竟敢——！”

不远处，警车声渐渐响起，面前的不良少年们慌乱地捡起蝴蝶刀和随身物品，作鸟兽散般逃离了现场。

在逃开的一瞬间，警察们跑下了车，一边大声喊着“别跑”一边追了上去。

“是你报的警？”开车的那位警长走了过来。

“嗯……是我。”

“虽然很麻烦你，但可以请你和受害人一起和我们去做个笔录吗？”

“啊，……好，好。”

“这次真是谢谢你了，虽然没抓到全部的那帮家伙，逃掉了几个，但还是帮了大忙了……”

“最近这一带总有这些家伙闹事，我们也被搞得很头疼啊…”

几个警官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我没有说话，偏头瞥了一眼还在发抖的少女。

从警察到了之后，她就一个字都没有说过，最后还是我代替她，说了目击事件的经过。

“看样子……确实是被吓得不轻啊。”一名警察看着她突然开口。

“嘛，遇到了这么可怕的事…也很正常啦。”

“话说回来，你可真是勇敢啊，同样都是女孩子，这次要是没有你出手相救……”

手机的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瑞希，你现在在哪？”绘名担心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糟了！

“不好意思警察先生，我突然想起来今晚还有急事，我得先走了！”

“哦，好的，好的。”

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警察局。

后悔。

后悔，后悔。

还是后悔。

人总是喜欢用“如果当初”来麻痹自己的过错，沉浸在过去的幻想中，似乎这样就可以让自己从当初的错误中解脱出来。

因为失去了珍爱的事物，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缓解。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遇到了一些事情。”

“怎么了？”奏走上来问道。

“哈……哈……让我先喘口气……”

华灯初上，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繁华的霓虹灯却遮掩不住人心的丑恶，和本该展现夜晚的黑暗。我抬起头，望着高耸入云的这栋闪烁着五彩灯光大厦，一种似乎要倒塌下来，把我埋在废墟下的压迫感涌上心头。

“……好可怕啊。”

“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我把下午遇到的事情，包括怎么悄悄躲在垃圾箱后面报的警，怎么回警察局做的笔录一句一句地说给她们三个听。

“瑞希…你没有受伤吧？”绘名担忧地问我。

“哈哈没事没事……比起这个，我们快点进去吧，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

“我们已经去过了。”真冬回答。

“诶？”

“KM先生说，只有三个人在也没有关系，今天只是来谈一下合作的事宜的……只要我们答应，就没事了。”

“啊，KM先生是，他们的总裁来着……欸，意思是说，已经谈妥了？”我激动地问道。

“嗯，KM先生已经答应了，我们现在已经是Demon Music的试签约一员了。”

“啊……啊！”我忍不住内心的喜悦，高兴地快要蹦了起来。

“太好了呢，太好了呢绘名……以后会有，不，一定会有许多人看到你的画了！”我一把抓起绘名的手，来回摇晃到。

“真是的……瑞希，激动过头啦…只是试签约而已，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啦……”绘名微微地低了低头，脸颊有些微红。

“不过，谢谢你们……”

“诶？你说什么？旁边的车子太吵了我没听清……”

“啊真是的……我说我饿啦！就是因为瑞希来晚了我们才等的这么晚，今晚罚你请客！”

“欸欸欸欸欸——怎么这样——”

我们四个人在吵闹的大街上，打打闹闹地开着玩笑，聊着天，向那家家庭餐厅走去。

一切，都仿佛从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么美好，真希望时间就能在此凝固，真希望……这一刻能永存啊。

可惜——这仅仅只是希望，罢了。

一切的一切——来的竟是那么的突然。

…… ……

“对不起，但我觉得，你们要做出一些改变。”

未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