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塔兰:铁甲》塔兰系列最终篇07
七
机器
父亲之愿
盟友的信任
外面的世界盘旋着浓烟和血红色的火焰。科德眼前的清晰视野维持不了几秒。当他能够观察时,他看见死亡从地面升起,走上前来欲夺去他的性命。
泰莱克斯细长的黑色轮廓和它身边战斗机器人的笨重身影一道前进。它们开始射击。螺旋的闪电一闪而过,击中一辆侦察车,并从它的装甲上爬过。侦察车被引爆了,点燃的油料和碎裂的金属四散喷射。科德的视线随着那些亮得令人眩晕的像素点飞舞。鸟卜仪在闪烁,它的屏幕上是不停旋转的图像。外部送话器在嘶鸣,仿佛一群濒死乌鸦的合唱。
科德吸进一口气;它尝起来像电气和金属。
“开火!”他喊道。萨查仍旧在摇晃脑袋,双眼在她的面具目镜后面使劲眨巴。
“我看不见。”她说。
“开火!马上!”她伸手摸到火炮控制器,拉动了扳机。战斗加农炮向后一跳。科德感觉到战争铁砧的粉碎者炮也在一秒之后开火了。炮弹盲目地落下,钻进地面然后起爆了。尘土被高高地掀进了烟雾中。他看见了步行的机器们。
扎德正在朝加农炮冒烟的后膛里装填炮弹。
“前进,全速,”他吼道。他没有在看鸟卜仪了。没有用了。这是一场灾难,一场彻底疯狂的灾难。他已经输了。这一点可以肯定。他看不到自己残余单位的位置和身份。敌人的奇袭非常彻底,而他们无路可逃。完全无路可逃。
他再次透过观瞄器朝外看去,及时地看到一台机器人生硬地朝他转过身来,枪炮追踪着目标。
无路可逃。
那台机器人抓到他们了。它躯干上的一系列传感器小孔朝战争铁砧投来一束束激光瞄准射线,就像伸来的手。
完全无路可逃。
“前进!全速!”
当坦克全力撞上那台机器人时,科德看见那些激光束聚焦在了他和战争铁砧上。冲击摇晃了车身。那机器人在坦克前面又抓又挠,在它被顶着向前的同时,腿被拖进了车身下面。科德能看清刻在它装甲上的齿轮标志和符文。战争铁砧蹒跚向前,履带转得越来越快。机器人消失了。一种金属破碎和断裂的声音在坦克继续蹒跚前进的同时在其底部回响着。
科德在急促地呼吸,双眼在他所能看到的任何战场信息之间跳跃,观察窗、炮瞄器、他全部战车曾经所在位置的存档。他们一定是在山丘的底部,敌人从他们的正面和两侧展开。浓烟和火焰把各个方向上的视野都切割成了狭窄的走廊。他只希望会有什么人神奇地掩护住战争铁砧的后方。激光炮的射线在空气中呼啸,他能感觉到有怪异武器发射给自己皮肤带来的刺痒。主炮又开火了。他不知道他们在朝谁射击。弹片的呼啸声和炮弹爆炸的轰鸣掩盖了引擎的咆哮。当他透过一扇观察窗瞭望时,正好有什么东西打了过来,弄裂了装甲玻璃。他猛地把头朝后甩去。他的头在一瞬间感到眩晕。
在他们后方,一只铁锈红加铬黄色的圆盘从松散的地面升起,仿佛一只海龟的后背浮出海面。站在圆盘上的人也许曾经是人类,但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它的身躯是由黄铜和发黑的塑钢组成的框架。有毒的风从它肋部的网格间刮过。管线蛇行于它的后背。在圆盘和骑手升起的同时,火花在空气中闪耀。当它向前滑行的时候,因为雾而厚重的空气在它周围发亮。由众多同心圆所环绕的红色射线从圆盘一闪而出。每束射线都伴随着令人牙疼的尖锐声响,甚至盖过了爆炸的咆哮和金属的扭动声。
“那是什么?”扎德尖叫道。科德目不转睛,他知道它是什么,它无疑是一个战争贤者,一名机械与死亡之主,而且它是为他们而来。
“抓到你了!”萨查叫道。主炮开火了。炮弹正中圆盘和它的骑手,接着爆成一团火焰。萨查挥舞着拳头,她胜利的嚎叫淹没在爆炸产生的嗡鸣回声中。
当那圆盘从火烟中冒出来的时候,科德刚从他的观察窗扭开一半身子。骑手的袍子化为烧焦的碎片,从它身上飘落。露出的身躯宛如一名钟表匠制作的人体模型。一颗光化能量的泡泡在和火焰和浓烟摩擦时不断闪烁。圆盘倾斜过来。它下方的空气在发光。一颗黑色的球体坐落在圆盘腹部的中心,就像一只巨型机器眼睛的瞳孔。科德感觉一片虚空在他体内展开。在他前面,扎德还在把一颗新的炮弹塞进炮膛,萨查正朝他尖叫。苍白的光线正一缕缕地涌向圆盘,仿佛被吸进一个洞里。看着那颗黑球让科德难受。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拉扯自己盖满汗水的皮肤。他能在自己的牙齿上尝出紧张。
一道缠绕着紫色的纯黑射线从圆盘下方的那颗黑球射出。霎那间世界仿佛冻结了,色彩被漂白,光化作暗,影子开始发亮。接着传来一声听上去像反转过来的雷鸣。科德感到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鼻子流出。他感觉自己正在空中旋转,等待着跌落在地面上。
“正午之星被击毁!”萨查的声音是种歇斯底里的尖叫。“被击毁了,只——”
“开火,”他用嘶哑的声音说。
但他所能看见的唯有那张圆盘正朝他转来,而能量开始在黑球周围汇聚。
“开火……随便谁,开火。”
一道激光从他的视野里划过,将圆盘的护盾击碎成一团油腻的闪光。战争铁砧的粉碎者加农炮随即开火。
炮弹击中圆盘的中心,打碎了黑色球体。黑暗从毁坏的圆盘里奔流而出,好像试图吞噬爆炸的亮光。科德感觉泪水从眼里涌出。被一千根针刺般的疼痛戳着他的脸。
“了结它,”他设法呼叫道。主炮开火了。黑暗破碎开来,又在消散之前被吸入针孔般大小的黑洞里。科德觉得自己在座位上摇晃。透过满是泪水的眼睛,他看见战斗机器人们磕磕绊绊地停了下来,接着蹒跚着倾覆在地。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而且在旋转,像水一样旋转着。他在……在他落入虚无之前打断他的最后念头是,究竟是谁打出了那一发破坏掉圆盘护盾的激光弹。“我们从哪里开始?”他曾问道。他的父亲和主君低下头颅,眼中的黑色光泽在眼眶中扩散开来。
“从内部。”佩图拉波说。
“存在于现实之墙另一侧的力量蔑视我们的能力,试图掌控这场战争。战帅周围已经没有可信任之人,他身边毒蛇环伺。眼下有两场战争了,推翻帝皇的战争,和与那些随即就将背叛我们之人的战争。在那场战争里我们需要锐气和毁灭力,我们需要武器,我们需要再一次化作钢铁。”
“您的意愿即是我的。”
“你还不知道我要求什么。”
那段记忆,半是梦境,从赫伦德的视线前离去。他正站在谷地一侧,隶属于他突击小组的机器们在他身边和后方散开。在他前面,灰色片岩形成的山壁向下延伸。上方,浓雾遮挡着山峰的尖顶,仿佛起皱的黄色天花板。谷地里的空气可见度良好,但那些参次的岩石却让传感器收到的反馈里跃动着幽灵般的形体。在他左侧,一条峡谷的入口与谷地相连,整个山谷的形状仿佛一道斧子留下的伤口,它连通了两座山峰,在塔兰的过去一定曾是一条道路。在山壁上,破碎的石板组成了一条粗糙路面的残余,可以看出它的路线穿越了谷底。当他们等待的时候天空开始下雪,风把黑黄色的雪片抛洒在灰色的地面。
在他高处,斜坡更靠上一点的位置,斯巴达4171在待机,车体隐藏于一道山脊后面。即使隔着这样一段距离,他想自己还是能感觉到海斯-塔尔在朝外观察这个世界,并看见……他不知道那个导航者看见的是什么,但它使得他们必须穿过这片山脉。
“目标距离两公里,”贾瓦克说,信号被山壁分散让他的声音发颤。“速度与识别信号稳定。单位数量共计十六。队伍火力强大。我读到两个重型级别的信号,毒刃或者同级型号。十二台战斗坦克车体。两台稍小单位,侦察车或装甲汽车。”
赫伦德在循环分析那些粗糙的传感数据的同时听着这些话。它并不清晰,但他之前告诉过贾瓦克要确保自己不被看见或侦测到。那确实给侦察信息造成了限制。他们之前在进入峡谷的时候发现了同样正在向峡谷内移动的敌军。赫伦德曾经考虑过直接迎击敌军并杀出一条血路,但最终还是决定撤回谷地并等待。贾瓦克的战车独自向前,它的系统用干扰信号填满了自己前方的空间。现在他已经看到了敌方的规模,赫伦德判定他之前的撤退决定是正确的。
“我们在他们开出通道的时候发动攻击。”他说。
“他们很谨慎,”贾瓦克说,“通道下面的谷底有残骸。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作为战场了。”
赫伦德准备答话,但突然间整个世界消失了。
钢铁断裂的声音从他身边滚过。起火了,一瞬间白光四射,接着他开始燃烧,他的皮肤在盔甲里融化……
他的感知视野重新跳回到冰冷的意识。
“大人,你想怎么做?”贾瓦克问。赫伦德看着自己视野角落里的计时。他刚才差不多沉默了整整两分钟。
“预估他们的离开时间。”他要求。
“三十分钟,”贾瓦克说。赫伦德把记时添加进他的作战计划。没有需要更改的地方,他已经正确的策划了每一处要点。塞拉罗斯的每个单位都已经消化过这一计划,并位于执行位置上。那是一段细节详尽,而时机未至的毁灭时刻。现在只剩等待它发生。
“撤回指定位置,”他说,“等待。”
他合拢自己拳头上的手指。它们动了。他没有感觉。他应该……
……火即是他的皮肤,他的尖叫即是枪炮出膛的咆哮,以及断裂金属的崩塌。他正在呼吸灰烬,每一口气都是爆发的白热火焰……
“敌人将在十分钟之内离开峡谷。”贾瓦克呼叫道。当传感数据涌进他的视野时,赫伦德试图眨眼。随着伺服器尝试响应这道无效的神经信号时,他的无畏机体发出咔哒声。他看见贾瓦克的西卡然出现在峡谷口,深蓝色图标显示着他的位置。它停在了山谷对侧斜坡上一处低矮拱起的后面。
“唤醒武器,”他说。塞拉罗斯遵命行事。他又试图眨眼,而他的身躯再次困惑地扭动。他的双手在燃烧。在冰冷的黑暗里,手掌上的火焰爆发出剧痛。他需要宣泄,需要释放出那股火焰。他需要……冰冷,以及来自一座无光的羊膜舱的死寂。
“两分钟。”
第一批坦克出现在通道上,两台较小的机器,以狭窄的履带迅速行驶。它们分散开来,奔向山谷的两侧。赫伦德能听到他们鸟卜仪模糊、金属般的低语。接着出现的是两组战斗坦克,跟着斥候分散成两排,包夹着谷底前进。空气里现在充斥着传感器的波束。它们既没有军团机器的传感器功率强劲,看得也不够远。这一局限和塞拉罗斯的重重反制还可以继续维持一小会儿。
第一个真正的巨人开上了谷底。它是一台毒刃,一个王朝的父亲,有一系列极具毁灭力的子嗣。它的车身尺寸是前方行驶的三台战斗坦克的两倍。炮塔在遍布炮管的底盘顶部缓慢地旋转,宽阔的炮口扫视着被雪覆盖的地面。它的堂兄弟紧随其后。双联装多管巨型爆弹枪从第二辆超重型坦克顶部的装甲板之间探出。它是一台暴风领主,看到它令赫伦德为之一顿,新的作战预估在他的视野里滚动。
然而,已经没有选择了;他们必须现在行动。他等着那两台超重型机器分散成交错队形,接着最后的一队战斗坦克在它们身后列成纵队。这是一支不可小视的力量,而且组织有序。他能从这些战车移动的方式里读出经验、纪律和训练。塞拉罗斯在数量和火力上都寡不敌众。一般来说,弥补这一差距的最直接方式本应是在峡谷通道内伏击敌人。但在这里它无法作为选项。赫伦德和他的机器们需要通过山谷并穿越山脉。通道必须保持畅通。
敌人全部离开了通道的门径,统一以队伍中心两台巨兽的爬行速度前进。它们交叠的鸟卜信号正在撕扯着塞拉罗斯的传感干扰。这伪装维持不了多久了。雪从上空的云层里盘旋下落。肮脏的雪片落在战争机器们的金属皮肤上面,旋即开始融化。
“现在,”他说。
塞拉罗斯同步开火。能量光束汇聚在谷底。毒刃的炮塔炸飞到空中。片刻之后,几道转换光束将它的侧装甲化为熔融的气云。烈火从各个方向翻滚而出。雪片变成了蒸汽。毒刃前面三台战斗坦克里的两台翻滚出去。几排加速炮炮弹击中它们的腹部装甲并穿透,它们死亡的火焰在已经被点燃的空气里尖叫。第三台坦克从地面弹跳而过,仿佛一块被踢开的石头。在山谷上空,一条闪着光的烟柱隐没在一片积雨云当中。剩下的坦克在震惊和惯性下仍旧在前进。赫伦德看着三个目标符文消失。
“上。”他说。当他们在闪烁的警报灯光下行走时,通道开始震动。几缕从天花板上晃落的灰尘弄脏了阿格尼斯的盔甲。苏塔-努就在他肩侧,太近了。玻非苏斯在后面稍远一些,仿佛被一条隐形锁链扯着,努力跟上他的步速。人们在他们周围移动,急匆匆地跑着,从不靠得过近,从不直接注视他们三个。通道再次震动起来,接着又是连续两次。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抬头去看这四个朝着反向行走的陌生人。
塔达克走在他们前面。自从他们离开自己的房间起,阿格尼斯就一直在观察这个战士。塔达克的肩膀有一种僵直感,他的动作有力但却僵硬。他让阿格尼斯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的一只努力逆流而上的公格洛克斯兽,低着鲁钝的脑袋,把力气全都用在朝前迈出的每一步上,好像再做其它任何事就是承认失败一样。那是一种令他同时感觉钦佩和憋闷的品质。它同样令他们将要去做的事情的前景变得更加凶险。
一系列深沉的颤动从墙壁传过。灯光闪烁了一下。阿格尼斯抬头看着灰尘在忽明忽暗中飞舞。
轨道轰炸,阿格尼斯想,裸露的石垩板在抖动。集火射击,射击队形至少由两艘战舰组成,也可能更多。他们正在直接轰击核心复合体上方的区域。极可能使用了震源药柱。那个加上充足的等离子火力可以把地表一半的废墟融化成玻璃。他绝不会错过对这一时机的利用。
“你确定我们找的东西会在那里?”他对着头盔送话器说,没有转头四顾。对任何在观察他们的人来说,他看上去就像是在沉默中行走一样,那道短距离通讯信号只在他们之间传递。
“不,”苏塔-努答道,“没有什么是确定的,但我们有可能在目标位置得到线索。”
“不杀人。”他重复道,在很长一段无声的停顿之后。
“那并不在我们计划的必要因素之内,”她说,“正如你所知。”
“不管怎样,就算有一个钢铁战士死在这里,我们也会满盘皆输。”
“不见得。”
阿格尼斯咬紧了牙关。在他的头盔里,他的嘴唇上卷露出了牙齿。即使通过送话器,苏塔-努的声音依然能摩擦他的神经。
特别是通过送话器。
“我很惊讶这样一种可能会令你在意,”她继续说,“你参加了伊斯塔万的杀戮-清除,不是吗?”
“他们是我们的盟友。”
苏塔-努再次开口。他不悦地注意到她单调的声音里增加了一点讽刺的痕迹。
“我听闻-阅览过一些记录,伊斯塔万五上不同军团之间最后的通讯。他们也相信同样的虚假-事实,直到我们开始屠杀他们。也许他们当中有些人到死还依然相信。”
阿格尼斯感觉自己的手抽搐着想摸武器,接着又克制住了这一冲动。科技女巫应该看出了那个动作,他可以肯定。如果他觉得她在乎,他一定会感到满足。他确定她并不在乎。似乎没什么东西能恐吓苏塔-努。她并非没有恐惧感,只是好像觉得这一概念多余得好笑。
“钢铁战士对我们有求必应,”他谨慎地说。
“除了真相,”她说,“那正是我们在这儿的原因。”
一组穿着沉重防护服的人类士兵从一边跑过,停下来行了一种阿格尼斯认不出来的独特军礼。塔达克没有作出任何回应的举动。他们有段时间没有看到其他的第四军团战士了。即使在这里,他们要塞的中心,钢铁战士也分布稀疏,几万人完全融进了数百万人类士兵当中。
他们无言地走着,警笛的鸣叫和轰炸撼动地面的冲击填充了空白。他瞥了一眼滑行前进的苏塔-努,她的袍子拖过地板发出沙沙声。她的肩膀在移动和伸缩,仿佛正在剧烈呼吸。但她没有呼吸。但凡呆在她附近的时候,他从未听见她呼吸过一次。
“此事与你何干?”
“马罗苟斯特请求全知而崇高的克博-哈派出一名我的族类。我是被派给一名使节的使节。我在这里是为了提供协助。你对此都清楚。你只是单纯在情绪中挣扎。”
“情绪?”他说。
“是的,”她的声音现在又变成了死气沉沉的静电质感。”厌恶,也有可能是反感,或者勉强。我们当前面临的行动引出了一种过激反应,因为你的心理状态发生了错位,偏离到了其它现存的你能理解的情绪领域。”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声音变成了一种听上去特别像人类的语气。“你感受不到恐惧,因此你正感觉到憎恨。”
他没有回答。他不确定哪种更糟:她所说之事的准确性,或者他从她声音里听出的兴味。
他们转过一个拐角,一系列防爆门在他们面前封闭着隧道。枪炮机仆拱卫着油亮的钢铁。寻的激光从阿格尼斯和他的随从身上闪过,找到了它们需要的授权并降下了武器瞄准。塔达克向前走了一步,用一只覆着铠甲的手按在门上。一声咔哒从空气里滚过,甚至盖过了警报的尖叫。大门开始打开。一座光秃秃的平台出现在对面。塔达克转过戴头盔的头面向阿格尼斯。
“特使,”他说。阿格尼斯走上平台。其他人跟了过去,门在他们身后重新关闭。片刻之后平台猛抖了一下,接着开始下降。阿格尼斯抬头看去。他们头顶的深井仿佛刺入无边黑暗的黑洞。
“我们在朝正确的地层接近。”苏塔-努说。
“嗯,”阿格尼斯说着,把脸转向背后的塔达克。玻非苏斯向前迈出了无声的一步。
“我真的很抱歉,”他说。玻非苏斯朝上探去,仿佛一只苍白的蜘蛛从蛛丝上垂下,他的手碰到了塔达克的头部。从监视着升降平台的网蝇那里传来的图像在干扰下变成一团模糊。当黑色的团块在图像上成形并开始扩散时,艾欧切换了视野。
玻非苏斯的手拢在那个星际战士的头上。
主动型灵能力,她把这一数据添加在通过观察玻非苏斯得到的一系列证据中,然后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批网蝇身上。当新的感知涌入时她眨了眨眼。她也仅是冒险在阿格尼斯开始他自己前往数据堆栈的任务之前一小时内把蝇群部署到那里。她内心的一部分渴望去发掘储存于数目庞大的沉思者和数据机里的情报。那里如此丰富,如此多的可能性,如此多的额外因素可以……不,她眼下已经有了自己的焦点。
她呼出一口气,仿佛是回应一阵从地面流过的震颤。远处一阵隆隆的爆炸声滚入她的耳中。这一次,它的强度足以把她的知觉唤回自己所在的实际位置的现实。她隐隐地感觉到容纳着自己的那台火星型坦克的局限空间。那是156台在军械洞穴102-B堆成一列的烧毁或损坏的车体之一。它没有炮塔,也没有侧炮,而且大部分内部设施也不见了。曾经将其击杀的贯通创口令远处焊接作业的光亮在她脸上闪过。她已经在这台机器的地板上盘腿坐了两个小时。在被发现的可能性变大到不可接受之前,她还有7506秒。
她切回到数据输入并观察着阿格尼斯。她的一部分——非常非常小的同感情绪的残余——希望他不要把自己害死。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可就特别难堪了。
塔兰的恒星轨道中总是有舰船在燃烧。在那个战争世界的上空战斗从未止息,因为交战双方都试图控制关键的近地点。战斗群在无声舞动的光芒中交汇,接着又再次脱离开来,只留下它们交锋后逐渐冷却的残骸。即使在接近这个星系恒星的轨道上也有战舰在交火,因为它们想要越过强重力核辐射区域直达塔兰。远至星系边缘,战斗群逡巡于奥尔特星云的外侧旋臂,猎杀刚刚脱离亚空间的舰船。战斗的光亮从未在塔兰的天空消失。但是黄金舰队的到来给虚空带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火。
第一批和黄金舰队相遇的是隶属于佩图拉波的一支战斗群。它们的盘问得到了令人安心并带着敬意的回应。
他们是站在同一边的,黄金舰队的船说。他们前来回应铁之主的召唤。当然他们也接受武装人员登上舰桥,并在护航下进入星系。当然……
黄金舰队的女主人等待着,直到他们越过黑暗的星系外缘来到那个死亡的世界。然后,黄金舰队的每一艘舰船都亮出炮火,把它们的护航舰统统化为残骸和燃烧的尘埃。派到她船上的部队被围困、袭击并屠杀。佩图拉波其余的舰队急匆匆地赶来拦截黄金舰队,但它已经在加速了,仿佛夜空中落下的一簇燃烧箭矢,朝死亡的星球扑去。它朝任何阻拦的舰船开火,并杀死了其中许多,剩下那些则像泄漏着各种物质的残骸一样在它身后翻滚。
在她的王座上,舰队的女主人注视着那颗行星在舰桥的观景台前逐渐变大。从佩图拉波的敌对势力从战舰和塔兰本地传来信号。它们没有得到应答。她已经作出了自己的判断。
双方的舰船充斥着塔兰的近地轨道。支援舰队盘踞在不同的半球,朝登陆舰发射着涡轮激光火力。此刻双方都嗅到一个间歇,因此急匆匆地向地面投放补给和部队。庞大的钷素运输船,弹药驳船和巨型登陆舰在重重护卫下开始移动。它们本身是脆弱的,但双方都展开了阵型,这让它们得以被阻挡在敌方火力之外。它们对一支从另一象限袭来的战斗舰队毫无准备。
黄金舰队扑向一群刚刚开始沉入行星大气层的巨型运输船。在它们上方停驻着十艘担任防御的战斗巡洋舰。它们向黄金舰队开火了。
火焰吞噬着护盾,在金色的舰身上留下沟痕,但它们继续前进。它们已经在几小时之前就选定了目标,那时塔兰仅仅是肉眼之中的一颗亮点。它们不知道,也不在乎目标的立场。
黄金舰队的先导舰向后脱离,破裂的护盾碎片拖在身后。在它们背后是真正的战斗巡洋舰,船身遍布武装,金色的蒙皮下是厚重的装甲。它们船首的新星炮已经装填完毕,每一颗弹头里的计时引信也开始运行。如果它们不开火的话必定会死亡,但它们的指挥员们来自科瑞达的无夜之月,他们已经许多次以这种方式为他们的女士作战。在径直冲进敌人炮火的尖牙利齿中时,它们开始燃烧,船身剥落着石头和熔化的金属。一波波的炮弹和一束束能量击打它们的护盾,并砸进船首。塔兰的轮廓填满了它们舰桥的视野,它的重力拖拽着它们。燃料运输船和它们的护卫意识到了攻击者的意图,开始四散。满载着燃料的它们开始解除阵型,但那为时已晚。
黄金舰队开火了。汹涌的新星炮弹击中了那些燃料运输船。
一颗扁平的太阳在塔兰上空升起。能量波向四周扩散开去,在定格般的一瞬间将舰船和轨道平台淹没。城市大小的船身崩解,将它们反应堆的燃料倾泻在这燃烧的风暴之中。每一秒这股狂潮都在继续扩张,吞噬那些因为太慢而无法逃脱它拥抱的舰船。黄金舰队开足了它们的引擎,调转船头。数公里长的金属和石头在纵贯船身的应力下发出尖叫。它们升入虚空,背后是一层覆盖了塔兰天空的火焰皮肤,伴随着舰船的死亡发出嘶嘶的声音。
在地表,一场虚假的黎明降临在行星的夜半球。燃烧的残骸之雨就像手中洒落的金币。在两极,火焰和星光产生的极光像幕帘一样悬挂在天空。
黄金舰队离开了,驶向星系边缘,以及更远处的寒冷黑暗,它那令人费解的判决所产生的火光一直尾随着这些舰船,直到它们重新潜回亚空间。
震撼传遍了星系中所有余留的势力。塔兰饱经争夺的轨道被抹消了,此消彼长的制空权之战回到了中点。即使是钢铁战士也用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他们正同时面临塔兰之战爆发以来最大的机遇和最可怕的威胁。
在今后的岁月里,学者和诗人们将给那个夜晚一个名字,来彰显它在那个时代的地位:他们称它为“地狱火之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