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血茶
“一朵白云一层天,山上新绿冒嫩尖,小妹唱支采茶歌,便从清明到雨前……”春天,在南方丘陵那层层梯田里,人们总能云烟中见到辛勤劳动的采茶人。与一般人们印象中头戴斗笠,身负竹篓,只是在晨光夕阳下闲庭信步不同,采茶这门看似简单的工作,其中也潜藏着许多技术与学问。
莲心、旗枪、雀舌、鹰爪……还有上不得大雅之堂的陈茶粗末,这些茶叶何时摘取?如何分拣摘取?怎样炒制加工?要解答这些问题,无疑需要掌握极为艰深的技术。
她只是一名天真烂漫的少女,因为陶醉于绿雨江南,便拜入了当地一户茶庄的门下。说实在的,她的师傅手艺不过泛泛,既算不得种茶高手,也不是炒茶名家,却因为有几张地契在手,又恰在名茶之乡,便摇身一变成了富庶人家。那几十亩茶园生趣盎然,俨然是一片绝美风光。
三叩九拜的大礼之后,小姑娘一心向往着茶园的生活就此开始。作为初来乍到的学徒,每日的修行自然从挑水浇园,修枝除虫这类的粗活开始。而除此之外,那个所谓“师父”教授的内容着实有限,她采茶的眼力和手法,多半还是农忙时从帮工的熟手那里请教来的。不过她倒也没有想出人头地的念头,这一鳞半爪的所得,足以让她在这片茶园之中继续忙碌下去。
直到那件事情的发生……
低雷暗滚,细雨连绵,清明谷雨这段时间的天气对于茶农们来说,最是要紧不过。为了保证新茶的收成和价格,他们必须要和时令赛跑,确保采茶的进度不收延误。为了补回雨中采茶消耗的工时,她便被分派了一个尚未掌握的技能:炒茶。
尽管心中惴惴,小姑娘还是学着自己“师父”的样子,将新茶放了下去。一瞬间,鲜绿色的嫩芽瘪了下去,从炒锅铁壁散发出的细密白气不断上升。但是她的手法生疏,高温很快就透过那层薄薄的茶垫蹿上了掌心。要强的她试图将这一锅茶叶炒完,而骤然的刺痛则开始不断晕散,她的十指似乎已经灼烧了起来,甚至隐隐还传出了些许焦糊味。终于,她那双又红又黑的手再也不用感受疼痛了。由于感受神经坏死,她的双手已无知觉,就是有再多痛楚也无法传达。
对于女孩来说,她的伤情已不能耽搁,但治疗的费用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此时此刻茶庄里那位阔绰的乡绅也同样烦躁得紧,或许在他看来,农忙时节弄出这等烦心事,便已经够糟心的了。那学徒又何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斤斤计较?他家大业大,自然也有大的难处。
对了,之前一直忘了提。他家里也有个姑娘,正打算去海外喝些洋墨水,花销所需不少,家中的铜钿自然也都时刻准备着供她留洋,怎能随便给人治病?
靠着在法条上做文章,事情一来二去便拖了几年。时光流转之间,世间景象已经迥然。那位茶庄富绅寄予厚望的姑娘飘然归国,她一袭白衣,拈指巧笑。顷刻之间,一个关于才情横溢,样貌过人茶艺师的故事便吸引了文人墨客们的注意。人们喜欢品茶,更喜欢在品茶之余分享趣事。大家捧起了这个茶园内的白衣仙子,也全然不知道在同一个地方还曾出现过另一个默默无闻的姑娘。早在几年前,她就已经错过了可能救治的机会,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在丘陵之间唱歌采茶了。
江南微雨,借着茶仙的名号,茶庄的生意愈发兴隆了起来。那乡绅一扫先前拖沓的动作,将稽延许久的赔款一还,俨然又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了。经过之前的教训,他如今已经不再炒茶,因为他同样发现了独属自己的优势。
看着那些嫩叶慢慢萎凋,又经过时光的不断发酵,他最终制得了一种颜色极深的红茶。只要加上些热水,浓缩在其中的滋味便会扩散开去,那种姿态,简直和鲜血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