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奇妙空城纪行

2022年3月11日 晴
一周了。
一周了?
一周了……
人在什么时候才会感觉时间的流逝?是冰箱里的食材所剩无几,亦或注意到本就不多的积蓄正在一点点消磨殆尽,再不就是还没觉得怎么着呢——新的一年都快三分之一了,想做的事还八字没一撇。
总之各种人生中可悲的细微要素加起来,把你挤压到绝望和希望的夹缝里,你就知道时间确实在虚度中流逝了。
比如我现在这样。

还记得上周五清早,正当我怀着对领导和工作的腾腾杀意,带着起床特有的低气压去洗漱时,工作群忽然发来消息:不用来了,网课,预计两周。
抬头看去,卫生间镜子里的那张脸好像在坏笑,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上扬。
星期六,第一轮全民核酸,回家简单吃了顿火锅,青菜是楼下超市买的,肉和丸子是美团订的。按照以往的经验,即使后来封城了美团也会照样派送,不需要额外囤积什么,然而那天我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又下楼买了一大堆泡面和青菜,仿佛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一样。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日,全城所有店铺关门停业,美团上也是一片灰色(休息中),小区封锁,第二轮全民核酸。小区内三四家超市还在营业,但不知能撑多久,来消费的人也比往常多了许多。
之后又是几次核酸,几节网课,几顿姑且丰富的绿色大餐,然后……


今天是疫情封城第七天。
你知道吗?普通的小感冒会在七天左右痊愈。但这座城市,亦或说这个国家正经历着的一场感冒,却要用多久才能治好呢?
不管怎么说,一周,姑且是个节点。总觉得应该写点什么记录一下这段奇妙的体验。毕竟也不是随时都能体会到现实版的《死亡搁浅》——在一座座孤立的笼城里居住,生活物资全仰赖勇敢的配送员。然而不知幸或不幸,鄙人已经有过两次这样的经历了。
最初几天大家往往都是情绪亢奋的,因为这生活里的小小波动,刺激又新奇。最鲜明的例子就是网络上真真假假的新闻此起彼伏;然而一周以后,新鲜感与躁动不安逐渐冷却,堡垒里的封闭生活成为了不知会持续多久的日常。
一周,正是这样的一个节点。如今想必人们也应该渐渐习惯于孤岛般的生活了吧。
我于此时,将些许杂感见闻写下,记录在这看似漫无边际的冬,以及还未到来,又或是已经到来的春。
好了,煽情而无聊的话就到这儿。
因为现在还有更大的困扰弥漫在整个小区,或者说所有围墙内居民的心中——
出门。

走下楼,推开楼道门,小区里还是冬日模样,没啥特别的变化。雪融了又落,气温在冰点左右反复横跳。东北的冬天像个病娇的女孩子,一直不肯给春风和大地邂逅的机会,仿佛要把这片土地据为己有,缠绵到地老天荒。
东西南三门被铁皮封死,只留北门一个出口,全副武装的人员在寒风里把守,感觉我们就像居住在末日废土的一个个孤堡里,虽然有吃有喝,可总觉得还是哪儿不对劲:这时候,竟然莫名的想出去逛逛。

当然,并不是所谓“人类生而向往自由”这样的高尚理由。
人这种动物很怪的,越是不让干的事情,越是禁忌到不能触碰的存在,越是很少有人能得到的东西,才越能吸引人去追求。
所以收藏界最重视的限量版就是这么来的(来自抢不到头盔版老头环的怨念)。
因此,即便如我这般平时恨不得在家里蹲到世界末日的废宅,封城以后反而渴望出门了,即便现在确有几分世界末日的感觉。
早已经见惯甚至烦腻的街景只能在记忆里愈发模糊,窗外所能看到只有一小片天空,偶尔发现一只飞鸟从这片天地路过,会盯着它消失的方向看好久,好像我也被它带走了似的。
那么,就出门看看吧。
踩着冬天的脚后跟,也许能吻到春的大ber娄(ber娄:东北土语,额头)
然后,不到十分钟,我回家了。
不是“近乡情愈怯”,更不是叶公好龙,通行证当然也有好好带着,只是出门时间有所限制:
最晚八点半出门
最晚九点半回来
回家路上我还在想,是不是这次的状况真的很糟糕?后来看到通告的确如此,确诊数千,日增也以千计,就连舒兰这小县城也有五十多个病例,这在以前简直无法可想,前年十多个确诊病例都让我们上了一学期的网课。
状况确实不太妙。

回家路上,看到小区院里的居民们都戴着口罩,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或是四处闲逛、唠嗑。不过人们大多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有点绅士的意味。
小孩子们绕着健身器材叽叽喳喳又跑又跳,他们也许知道但并不能理解疫情的可怕,只知道不用上学,很开心。
当然我也是一样,不用上班,很开心。

2022年3月20日
今天,终于走出门了。
跨过路障的刹那,有种《石纪元》里千空半年后终于踏入石神村的心情。于是戴上耳机,踩着《Good Morning World》的节奏准备出发。
可是走出几步以后,好像又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常去的餐馆没开张,市区的那几家书店和图书馆都闭门谢客。只好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我又该去哪儿呢?
是啊,我为什么想出门呢?许是为了走出封闭的环境,呼吸一下围城外面的空气,可围城里外,空气又有什么不同呢?只不过是凛冬余韵下无差别的寒凉罢了。
但要重新审视一番,外面的景色也是许久未见,如今再看甚至都有几分怀念的感动了。
一直走的通勤路也变得既陌生又亲切。是啊,大半个月没出门,真有种初生幼鸟看什么都新鲜的感觉,古时有个典故叫“见蝎之喜”,此时心情多半是类似的。
这座城市陌生得如同一个多年未见得老友,一切还停留在冬日,一切又都是新的,如同雪下的新苗,有着无限的生气。


街上自然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小区附近时不时看到几个人拎着大包小包,不,应该说是大包小包拎着人,这是外出采购的,在家和超市这条补给线路上肩负着生存的使命……这么说有点中二了。
街上,这样的人并不多。
也有开车外出的,不经意瞥到车窗里,车后坐上也是几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这里说句题外话,听说老美那边超市离居民区很远,每当外出购物都要驱车前往。卫生纸,洗剂这种消耗品都要买上一大堆存在地下室或者车库之类的地方,买一次能用好久。
恐怕他们的孩子是没体验过下楼买瓶酱油醋的生活,然而我们如今却体会了这种美式购物。
说起购物,现在小区的那几家超市暂时停业。目前市区只剩一家大型超市维持着人们的需求,但只能从电话微信订货,而且下单还要趁早,比如临时起意想吃个火锅烤肉什么的,就得提前半天筹划。否则就等着傍晚时候下楼取货吧。
不知老网民们是否还记得72小时生存挑战?只能用网络订购的方式生存,现而今这样的购物方式,也算是怀旧了。
所以多数人家买东西都是“大宗进货”,还要仔细规划每天的定量,要不然就跟《黄金时代》里的萧军萧红那样,不知钱之贵贱,一顿肉丸和猪肉炖粉条都花光手头的活钱了。不过人家是计划不到才受的穷,像眼下这节骨眼,有人花着快花完的钱,有人却是拿着钱没处花——出门时间有限制,大部分店家也不是24小时都开门的。
街上的商店,比如药店倒是没关门,可以打电话订货,或者在窗口取药,总之就是要避免接触。窗口购物,刻板而严格的规则,萧条的街道,戴着口罩精神紧张的人们,这多少有点《1984》的味道。

一路向北,走出各种小区扎堆的住宅区,就能看到母校舒兰一中和教育局。

要说我的高中生活,那真是留下了不少回忆,包括但不限于:被班主任找去谈话,被政教处主任找去谈话,被年级主任找去谈话,被校长找去谈话……缘由都比较荒唐孟浪,他日另外撰文和大家聊聊。
远远望去,现在的一中并没有变样太多,一切还是旧日风貌,可惜隔着围墙不能走进看看。但愿今年高考监考可以重返母校监考吧;
而教育局这边,除了送材料或参加活动几乎没进去过。
在里面呆的时间最长的一次,还是去年中考带队。把学生送进考点,我们就进图书馆休息,等考试结束再出来清点人头。在那儿我还看完了《希区柯克悬疑故事集》,每次去还都外带一杯蜜瓜口味的冰淇淋,好像这算是喝的,所以能带进去。
舒兰大街向东,道路里侧也是铁丝网的笼城。可惜没有隔着铁丝网互诉爱意的情侣,就像《仲夏夜之梦》的皮拉摩斯和提斯柏那样,上演一出《新冠时期的爱情》,我倒是愿意带着爆米花在旁边看看戏。


沿舒兰大街散步,十多分钟就能到滨河附近的十字路口。踩着碎琼乱玉走了一会儿,路上几乎看不见人,甚至连车都没有。主干道如此冷清,在小城入眠的夜里十点以后并不稀奇,可大白天这样多少有些怕人。
记得去年看过一个西班牙青年的视频,说是掉入2027年的世界,那里只有他一个人,让人莫名有些惶恐。而现在的我,也像是跌入另一个平行的世界,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一座空虚的箱庭,在这里行走的我又是什么呢?
真是奇妙的体会,好像我才是异世界的来访者。
这里,真安静啊。
舒兰这座城和大多数县城一样,一年四季基本都是普普通通,安安静静,像小户人家的姑娘,并不光鲜,亦不寒酸。可爱,羞涩,甚至有些“呆”。
疫情,如同一次悲剧的婚姻,让她变得更安静,更“呆滞”,让人感觉不到她的温度。

就像是为了打消这样的感觉,耳机里开始循环起银河铁道之夜和情书的原声配乐。
旋律在耳畔流淌着,随着街道的延伸,随着逐渐舒缓下来的心情,我似乎又能继续前行了。我一会儿是乔班尼和坎帕内拉游览着空旷的银河,一会儿是拿着相机奔跑的藤井树(女),偶尔录一段视频,回去剪剪和大家分享。
日上三竿,正午的阳光不会在乎什么疫情,无差别地播撒着早春微寒中的些许温暖。
雪的痕迹,依旧在大地上蔓延,而漫长的冬天里,春将何处?
总觉得这个冬天格外漫长,好像看不到尽头,天气变暖,总会被一场场新雪扑下来。
冬天还未走远,我仿佛还处在寒假的既视感里,不知是哪个戴着团长袖标的JK过许愿。可惜手机日期还在不断向前,跨国一个个如同复印出来的日子,看来我们没有被困在那个永无止境的八月。

顺着滨河街道一直朝南能走到文体中心,左右两边分别是幸福广场和稻香夜市。
广场上还积着雪,还有不知是谁留下的雪绘涂鸦,是个笑脸,多半是年轻人留的。又或者……说得恐怖一点,这是某个连环杀手留下的符号,当然这是作为小说作者的我的妄想。

绕过广场,绕过这一大圈路,就该回家了。
真的,是绕了很长的一段路啊。
走下广场,就是夜市一条街。
夜市档口拦出一道冷清的风景线。不过这也是暂时的,入夏以后,夜市这边就热闹了。闭上眼睛,甚至都能想象得出那份喧闹,以及那些诱人滋味:这儿是小龙虾的档口,那儿有关东煮,走远一点就是烧烤、毛蛋(也就是活珠子,烤着吃风味独绝)、生蚝,再走几步可以买到臭豆腐、煎粉、红柳大串……广场上爷爷奶奶带着人们跳舞,附近的孩子们在气垫设施上疯玩。
这座小城的活力,还在积蓄中,等待这个夏天,爆发。
哪怕现在还是一片死寂。


2022年4月10日 阴
距离上次出门好像快一个月了。
具体时间我也把握不住,要知道密闭环境下对时间的感觉会逐渐麻痹,网课授课勉强能记住星期,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冰箱里填满,空掉,再填满,再空掉,循环着几个轮回。
我好像写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写,每天吃吃喝喝,写点三流的烂诗,上网课用浅薄的知识骗骗学生混口饭,继续吃吃喝喝,睡大头觉……
就像是为了扫清脑子里的浑浑噩噩,今天我又出门了。
一个月过去,这个世界——这个没有我参与的世界,会发生多大的变化呢?也许发生了很多事,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至少在我眼中,外面依旧是熟悉的街道和城市。只不过雪已经快要看不见了,但以后也未必不会下雪。记得13年我高考,那年5月份还下过一场雪,转眼就化掉了,我还和朋友们调侃说是估计哪家有冤啊。(然后那年文综题特别难,很多人没达到预期的分数)
再走几步,身上便被风拥抱着。东北的春风一向泼辣,被冬天挤兑得太久,恨不得把所有的爱意都在这个瞬间倾诉给你似的。
但她也有柔情所在,比如此间的微风,暖暖地融在脸上、手上以及心上。
春天也许要来了?
走出住宅区,我这次想去森林公园附近看看。森林公园,我们都叫301公园或者就叫“301”,旁边还有个301精神病院。公园里有一间佛寺,叫海慧寺的,寺庙不大但很幽静,即便庙会也没有太多人。
我并不笃信佛教,但去年四五月份也去海慧寺写过吉祥疏,还供奉了琉璃灯。当时发生了一件颇有“佛缘”的事:途中遇到一位同去礼佛的老婆婆,也多亏那位老人的指点,我才明白去寺庙参拜的众多规矩,比如进门前要向哪个方向合十礼拜,供琉璃灯的时候要说什么,吉祥疏要去哪里写……否则自己一个人去多半要闹笑话。
这也是一年前的事,今年二月份去走了公园九龙山的栈道,却半途而废,只留下几首歪诗,仅此而已。
就连今天也不敢多留,也没去海慧寺看看。走马观花似的游了一遍山门附近,也该回去了,否则以我贫弱的体力,一两个小时肯定是赶不及的,要是给防疫人员添麻烦就不好了。
况且现在去公园也没啥好看。失去了冬雪的纯净,这里就只是一片荒芜的大地罢了,天与地都是一片灰蒙蒙,枯树扭曲着瘦削的枝干,如同无数挣扎着的木乃伊。
春天,对我们来说还很远。
还有一个小时就是门限,我也该回去了。

走过几个街区,商铺照旧大门紧锁,只剩惹人眼球的招牌让人踌躇又叹息,街上不见出租车,偶有车辆,里面也是防疫人员四处支援。
街上也有了少许的行人,我们像海上的驳船,漂流在街道上,航向一座座孤岛。
快到家时,接到爷爷的消息,说家里烙了馅饼让我去拿一些。
这么一想,自从过年以来,还没怎么陪老人吃过饭。本打算开始上班之后,每天晚上回家前去看看老人顺便蹭一顿饭,结果三月没几天就全面戒严了。
不知道何时才能和他们一起吃顿饭呢?
取完馅饼往回赶的时候,我这么想着,袋子里不断向外传递出温热。

所幸九点十多分到了门口,还好没晚,就像昨天读过的那篇文章一样——《今天我及时赶到》。
越过路障的时候,听门口的工作人员说现在外围城区已经解封了。
春天,好像要来了。
院子里的杏树枝干上多了几个骨朵样的新芽。
夜里,雷声沉闷地轰着。不多时,窗边响起了滴水声:
初雨启明天尚昏。
三千夜洗隐鸣神。
朝云新起弥轻雾,
晚奏虫鸣唱晚春。
春天,的确已经来了。


2022年4月18日 多云
明天,城区大部分地方都要解封了。
听到这消息时,刚从再度营业的超市买了足够家里几天吃的菜,从前我并没有这个习惯的。
谈及心情……好像没什么波动。因为知道总有这么一天,因为之前有过类似的经验,在经历一遍就显得既不惊喜,又不觉得乐观,天知道以后还会怎么样。
流逝的时间是不容易被察觉的,仿佛封锁小区还是在前几天,可那时院子里还有大片大片的积雪。如今呢?石板的地面已然干透了,只是杏树梨树上的花还没开。

前天下楼取订的火锅食材时,还写诗提到过:
春风拂下旧时衫,
薄暮添衣着早寒,
久困醪寓思远放,
两三行人履自闲,
关朔迟雨枯千树,
锦簇霞霭亦纷然,
花期既尽人归去,
三阳新片暖箸间,
只是一想到如今已然快要习惯的日子,又将做出什么我所不能预期的改变。而自己却还是那个样子,什么都没做,又像做了很多似的,用个不矫情不文青的说法吧——瞎忙活,混着过。
如同跑在轮子上的仓鼠,被放出去时,只会感到手足无措。
只是回到原来的轨迹上而已。

非日常的惊喜定理,
漫长闭塞的封锁时空,
虚拟投映的巴甫洛夫,
几近破裂的呼吸入口,
停滞运转的文明机器,
电子之海的飞沫潮声……
最终,这座沉默的城,结束了宛如大阿尔卡纳旅行的无尽时光,
终于来到窄门之前的二律背反——
四十五天前,仿佛那些日子会永远继续;
四十五天后,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到那“正常”的生活。
之后还要把血压拉满上足一周十二节六个班的课,批阅三四百份作业和试卷,宛如学校权力漩涡里的一条沙丁鱼,被挤压,挤出内脏,挤出胆汁的苦涩。
如此这般轻松的居家办公,睡到自然醒的特权,也许,最好,可能……没有下次了。
这句话我只在这里对你们说:其实三月份开工的第一天晚上,我对夜空许愿还想继续放假,多玩几天。
人的愿力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吧……

夜里,不知哪儿在放烟花,上一次听到还是元宵节前后。
许是远处小区里有人在庆祝,明天就要解封了,可以去很多想去的地方了。
我忽然想起傍晚出门时见到的楼下庭院的树,远远看笼着一片淡淡的粉意,树桠已经长出骨朵儿。
花要开了。

春日后谈
季节的流转,并非游戏那样突然刷新的场景,而是恶作剧似的:总在你察觉不到的时候,秘密进行着世界的改变,添一点暖,化一簇雪,开一枝花,生一抹绿……
等你发现时,已经是另一个季节了。
也许疫情也是一样,等我们不去在意的时候,也就这样消失了吧。
像融化的雪,像远去的冬。

注:图片系笔者外出购物时拍摄,另多次全民核酸检测结果均为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