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瀑之上

在高耸入云的悬崖顶上，有一条无比宽广的大河……

每当他讲起这个悠远的故事，我总会想到二十年前的那个昏暗的下午。无声的场景中，他呆呆地面朝墙壁站着，皱着眉头，注视着放在碗橱上、盛着许多玻璃酒杯和陶瓷水杯的塑料大盘子，就像蹲伏在树干后，遥望远去猎物的失败猎手。口中反反复复地喃喃自语，说着一些没有来由的事情，身体也随着这种莫名的惆怅情绪没有节奏地摇晃。当时他嘴里说的，就是这个与现实时空毫不相干的、神话般的故事。

悬崖下是一片平坦的河滩，再往外是茂密葱茏的树林。而在其前方，靠近崖壁底部的地方，那清澈平静的水面给人感觉既像河流又像湖泊或深渊，很难看出它究竟是流动的还是静止的，也很难判断这些水是来自左端或右端的某个源头，还是完全来自它的上面。

从这片水面沿着石壁向上看，汹涌澎湃的大河正对着悬崖奔流而来，如同一匹盲目的野马冲破山间雾霭，跃入闪耀着一道道阳光的广阔的高空中。可能是全世界最宏大的瀑布由此诞生。你无法描述其中每一块水幕、每一条水柱、每一颗水珠的形状和变化，只能感受它们那种迸发而出、强劲有力的动感。这些水流汇聚在一起，相互激荡，而且无时无刻永不断绝。当液体的体积和重量庞大到超乎寻常生活中的直观体验时，它看上去会更像固体，更像巨人的手臂。

但是，如此壮观的瀑布由崖顶猛灌而下，却没有在那片平静的水面上溅起巨型喷泉般的水花。宛如水鸟钻进海底，瀑布中的激烈水流与下方的不明河流融为一体，消失无踪了。或许，在水面和崖壁之间，存在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溶洞，将整个瀑布带来的水都送入地下去了。

这景象形成了一幅真实与幻想共存的风景画。有时，我觉得自己可以穿过某座现实中的森林，走上寂静无人的河滩，仰望着遥远的大瀑布，然后浮想联翩，想到那些与它相关的事情。比如说，我是否能登上那座悬崖，探寻其上隐藏的秘密，并生活在那隔绝人世的村庄里？

“在高耸入云的悬崖顶上，有一条无比宽广的大河。”他把这句话重复念叨了好多遍。我不由得催促他继续讲下去，不要让自己幻想的脚步停留在悬崖之下。但他只是伸手摆弄着那些玻璃杯，偶尔拿起其中一只，像欣赏水晶一样将它举到眼前，又郑重地放回原位。家人们面带疑惑，不理解他在这个角落里独自干什么。不过，他们没有出声询问，也没有走向他身边，而是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他们以为，这仅仅是又一次情绪低落的发泄手段罢了。当然这种想法并没有错。

与他不同，我不会如此脆弱，沉溺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是可悲的行为。即使是微小常见的挫折，也能让他深受打击，开始长时间的自我折磨。夜晚，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整夜不安地抓挠头发；敏感的神经使他害怕一切可能出现在身后的东西，以及那些容易在转身瞬间产生的错觉，比如那个总是深夜坐在沙发上的白色背影。

看呐，悬崖之上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是岛屿，就坐落在离瀑布不远的地方，在无限宽阔的河面的衬托下，仿佛一颗正被激流冲刷着的、有很多粗糙坚硬突起的小鹅卵石。因此，站在河滩向上仰望是看不到这座岛屿的。但对于人类来说，那又是一块山峦起伏、雄伟壮大的土地，大到足以容纳一个国家的地步。事实上，那里面确实生活着一些居民。

岛屿的背面受到汹涌水流的日夜冲击，撞钟一般威胁着它的根基。尽管如此，整座岛依然保持着相对偏圆润的形状，大概是环绕着它的那圈礁石稍微削弱了大河原始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