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龙山石窟小识二则
山西龙山石窟小识二则——兼与张明远先生商榷
李小强
山西省太原市龙山石窟作为我国北方现存最早的道教石窟,历来受到中外学者们的关注,史岩先生谈到该石窟价值时说到:“太原龙山石窟和芮城永乐宫同样,关系到道教全真教派的历史颇巨;龙山石窟造像和永乐宫壁画同样,关系到我国美术史中宗教美术风格演变亦颇大”[1]。近年来,张明远先生对其研究尤勤,先后发表了《唐代龙山石窟研究》、《龙山石窟考察报告》、《龙山石窟历史文献勘误》、《龙山石窟历史分期问题研究》等文[2],对龙山石窟做了详尽的调查、研究,廓清了诸多缠绕于学界中人对龙山石窟认识的迷惑。在《龙山石窟历史分期问题研究》一文发表后,笔者对龙山石窟部分石窟和神像的定名有所异议,但因资料不足,暂存于心。前不久,拜读陈昭先生所译日本佛教学者常盘大定于20世纪20年代调查龙山石窟的报告后[3],对此石窟研究的来龙去脉自觉有所明了,乃与重庆大足县境内的现存道教石刻相联系,作此小文。
一、第2窟三清六御神系
龙山石窟第2窟,三壁共雕像15尊,正壁(北壁)存像3尊,为道教尊神三清,此为共识。在两侧壁(东壁、西壁)各有三身坐像,另在众尊神之间有侍者像六身。
两侧壁的六身神像,张明远先生认为,“其余6真人、6侍童,应无实际人物可言,倒是应了道家常用数字‘六’的一些吉祥象征意义”。笔者认为此窟造像内容当系道教的“三清六御”神系。
对此六像,陈少丰先生早在其《中国雕塑史》中,认为“左右两壁各有三尊冕服拱手的倚坐像,当为地位颇高的道教神像”[4],从其六身像来看,道教尊神系统之中,应为“六御”。
唐末两宋时期,道教神系正处于一个不断变化的阶段,各种新的神灵层出不穷,道教学者们对此也不断地加以梳理。在道教“三清”作为主神形成共识之后,其中对“三清”之下的尊神系统也有着不同的认识,仿道教经典“三洞四辅”便有“三清四御”神系,而在这个认识的过程中,又有“三清六御”、“三清八御”之说,道教经典之中也可谓是众说纷纭,意见不一。今人胡文和先生论及南宋绍兴年间(1131~1162)所开凿的大足南山石刻第5号三清古洞时(图一),就曾列举了从唐末杜光庭到宋代金允中、留用光等不同的说法,来考证该窟像内的“三清六御”神系,并兼 认为这六御当为:玉皇大帝、紫微大帝、南极长生大帝、东极青华大帝、后土皇地、西王母[5]。
在北方的道教信仰中,也有对“三清六御”的信奉。如金章宗曾于明昌元年(1190)于京师敕命王处一为国设立普天大醮,并亲书普天大醮青词一通,《十方大天长观普天大醮瑞应记》记其词曰:
“嗣天子臣谨上启三清四御二后,伏以祗应丕绪,仰戴慈闱,惟日奉承,方备九州之养,赖天孚佑;恙,爰殊庭之邃,聿严秘醮之科。所翼孝诚,俯回真驭,垂至神而洞鉴,锡景命之延洪,嘉与群生,永依大庇。臣无任恳祷之至,谨词[6]”。
值得注意的是这次普天大醮的主持者王处一(1142~1217),系全真派的高道,“全真七子”之一。除这次之外,在泰和元年(1201)、三年(1203),章宗还两召其在亳州太清宫举行普天大醮。而山西龙山石窟的几位营造者——宋德方、李志全、秦志安等,皆系全真派中重要的人物。宋德方在其12岁时,就弃家学道,得度于这位在全真道派中尤以斋醮行世的王处一,入道士籍。后又侍丘处机,并为西觐成吉思汗的十八随从弟子之一。在1233年,应胡天禄之邀,主陕西崞州和山西平阳(今临汾)的醮事,在第二年(1234)发现古昊天观遗址。在昊天观落成之后,复又主平阳醮事。在这一段时期内,宋德方的活动皆是以醮事为主,受王处一等斋醮的影响,当属必然。
在全真道活动的北方地区,类似“三清六御”神像,在道教宫观壁画中也有所表现。如现藏加拿大多伦多市皇家安大略博物馆的平阳府某道观的壁画,从技法上看,“与永乐宫壁画在绘画传承上有一定的关系”,题材有“六御”。据金维诺、罗世平二先生介绍为紫微、玉皇、勾陈、木公、后土、金母。另在陕西省耀县南庵,始建于元代末年的四帝殿内,也有四帝二后像[9]。可见“三清六御”神也即第4窟为三天大法师龛,第5龛为玄真龛。其理由之中,有对“三天大法师”的解释,并列举北宋张君房所编的《云笈七签》中所称的“三天”,即“清微天、禹余天、大赤天”,认为这即是道教尊神三清(玉清、上清、太清)所居之仙境。此处仅就“三天”而言,其解释当无误,然“三天大法师”系道教中一特有的词汇,专指道教创始人之一的张道陵,如:“正一真人三天法师张道陵上而从该窟的颂文、造像规模来看,系在金元时代的北方道教艺术中白天□□‘:臣以愚劣,忝预道流,当时曾在此处有“普天大醮”的宗教活动,亦是可以肯定的。因普天大醮系道教醮仪中“坛位最高、规模最大者”,出现这些以“三清六御”[7]为代表的道教尊神,以显示醮仪之重。在龙山石窟开凿之后,宋德方即与其弟子们编辑《大元玄都宝藏》,总摄此项工程的即宋德方,其弟子秦志安系其主要助手,他对道教经典也非常熟悉[8]。因此,对开凿道教神像如以“吉祥”的数字来看待,恐有失偏颇。
是较为重要的题材,作为在这一阶段盛行的全真道在艺术表现上,采取此种题材来弘扬其教,当在情理之中。
“三清六御”系道教神系中地位最为显赫的神灵,故在其完工后称为“总真玉室”,而李志全所作的“祝文”之中,其意又与“三清六御”颇相吻合,如其叙“万神来思,载欢载怿。祭酒披宣,祈祝延年。当今天子,亿万斯年。汲及臣佐,嵩呼庆贺。风雨若时,生灵安妥”。以道教之尊神(意即“万神”之代表),来配之以“当今天子”,正显示出开凿此龛之用意。
不过,第2窟两侧的造像,靠近内侧的两身坐像当为四帝像,而在门外侧一坐像的两侧各有一侍者像,因笔者未亲自调查,不敢妄下定论,仅能从图片上推测其为二后像。
二、三天大法师
明成化《山西通志》载:“四曰玄真龛,内刻石像三尊。五曰三天大法师龛,内刻石像三尊”。张明远先生在其《龙山石窟历史分期问题研究》中认为:“第4、5窟的名字应互换一下”,受命三天法师之任,既奉尊遵命,不敢藏情。若将来世有善男子善女子来诸师门,求欲请受,不审传授其法□□[10]?’”
“三天法师张道陵授魏华存以新出明威章奏,入静存祝吏兵符之诀[11]”。
在道教经典、文献中,类似称张道陵为“三天大法师”之例还有很多。
在大足道教石刻中,也有“三天大法师”的造像。大足石篆山石刻第8号太上老君龛,高1.70、宽3.43、深1.92米。龛正中坐老君坐像,头左镌“太上老君”4字。在其左右至两侧壁各立像7尊,像顶均镌名,其中在太上老君两侧左为“玄中大法师”,右为“三天大法师”,据该处造像铭文,该龛凿于北宋元丰六年(1083)[12]。该龛造像中,“三天大法师”为一身像(图二)。大足道教石刻所保存的这尊北宋时期的“三天大法师”张道陵像,与文献所记张道陵像也比较吻合,如《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十八言张道陵“年及冠”后,“美须髯”,此身造像亦具有此明显的特征。
龙山石窟第4窟为三壁三龛式,共有雕像11尊。北壁(正壁)和东壁造像,皆为一坐二立像式的一天尊二真人,西壁为一铺5尊。张明远先生在其文中未确指窟内三龛之中的主像为三清尊神,但从其对“三天”的认识来看,这三龛的主尊像当为三清尊神。从上述论述可见“三天大法师”系一人,而非三身像,因此,认为第4窟为“三天大法师”窟,似不准确,恐还是暂以明成化《山西通志》所载的“玄真龛”较合适。
龙山石窟第5窟在正壁雕像3尊,正壁中像安坐于台座之上,双手交叠于丹田,两侧侍立二像。从造像外在特征来看,所表现主要为中像,两侧当为侍者像。若明成化《山西通志》所言准确,那么,第5窟的主像(中像)为三天大法师,也即是张道陵。
龙山石窟第4、5窟为唐窟,此已成为众多专家学者的共识[13],如明成化《山西通志》定名准确,那么,对于了解唐代天师道在北方的传播,以及之后全真道与天师道之间的关系,无疑有一定的价值。天师道早在其前身五斗米道时期,就已经开始传入我国北方部分地区,在北魏时就已盛行于北方。时有寇谦之改革天师道。到晚唐之际,张天师信仰还远播敦煌一带,如敦煌遗书P.3866中,有李翔的《献龙虎山张天师》诗,诗言:“环中有位逢皆拜,世上无人见不尊”,可见其影响之深,传播之广。但是,该窟造像题材是否是张道陵,还需从文献、图像等方面进一步的考证。
另,张明远先生在《龙山石窟历史分期问题研究》一文中,对明成化《山西通志》所载第4窟“玄真龛”,认为“玄真”为实指道教中人,也即唐代著名的诗人张志和。其自号为“玄真子”,而在文献典籍中一般亦皆称为“玄真子”,其著作亦为《玄真子》。笔者认为此处“玄真”乃是对道教真仙的泛称,而非专指一人,至于该龛所刻的题材,因学识有限,还有待于进一步的探讨。
笔者未曾亲自对龙山石窟做实地考察,仅凭文献作一推论,谬误之处,望方家指正。拙文在写作中,承蒙重庆大足石刻艺术博物馆资料部唐毅烈、唐长清等先生提供资料和珍贵的照片,此致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