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宣言:我为什么在夕阳下苟且偷生地活着
二模的第二天我再也坚持不住了,请你们饶恕我吧。
清明的时候应该悼念死者,借着三天的假期,我来天坛散步。天坛里的树高大,能大过好几层楼,我就沿着树荫往里走,走到斋宫。斋宫是原来皇帝准备祭天的地方,现在里面种着几棵桃树,大概吧,反正是粉色的。风吹过,一朵落下来,在石砖上开花,我看见,捡起来,走在公园南边最隐蔽的林子里。这片林子没有草也没有人,古木萧森,声音绝尽,就感到害怕。
小时候,我总会害怕寻人启事。一张纸上,印着人脸,他们是标准的人脸,是正脸。我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呢,人没了吧,一个人与一群人断绝了所有联系,一切取得联系的手段全没了,变成一个孤立的个体,那他还存在吗,他是存在的,可他怎么证明他的存在呢,他得通过其他人的观察去证明。说到底,无法证明。
我来到这里是想要把花种下,花落在砖上没法活。落在泥里就有希望,所以刨个坑,埋下去。
几天后,枝繁叶茂。可我再也看不见了,几个月我也再来不了这里。他还存在于此吗?
这么长生命旅途上的琢磨,寻人启事的害怕,来自于对始终无法达到的终极的恐惧。
我的爷爷在三年前死了,他死的那天窗外刮着黑色的狂风,云卷风沙过,一片狼藉。我没有见到我爷爷死的那一刻,信教的亲戚说,医院里脏,我见鬼了,心生害怕,就不让我进病房。那一夜,我爷爷的病房里挤了一堆人,很多我不认识的。在风声中,护士站来回播放的都是我爷爷病房的号码,他们在呼叫。听我姑姑喊了一声“爸爸!”我在外面听着,他应该就是走了。爷爷在深夜里死了,我和奶奶、妈妈回家,深夜的路很黑,只有车灯前一柱白光。第二天,殡仪馆里,爷爷躺在棺材里。
之后,我反复问自己,爷爷真的走了?嗯,真的走了。真的走了吗?对,走了。他也成了寻人启事上人的照片。
年十五,十五年里做过无数的梦。这个孩子的眼睛漂浮在海面上,苍老憔悴的夕阳撒尽它的全部,倒在血泊里。我为了不被淹死,拼命向上游,拼命向上游……
几年来,我一直想修个小园子,种花,种草,种树,挖湖,蓄水。这里建个楼,那里修个亭。就算最后干的是什么都不是,也一了百了,住进去,也能住,屋漏偏逢连夜雨,也有人生之趣。
我把那里视作生命的最后地盘,可惜地盘有点大,北京城容不下。
多久之后才能寻到生命的最后地盘?这辈子,寻不到吗。
寻不到,在人身上就是死。死的方法有很多种,跳楼,跳河,上吊,咬舌自尽。如果想死现在就行。在过去,夜里,躺在床上,眼睛睁着,脑里流动着前世的情景,准确地来说,我不知道前世的我是谁,我也没有他的记忆,只是在想,如果我有前世,那就有前前世,前前前世,无穷无尽,终不得安息,想到这里,就像是触发了什么戒条,心里一惊,就不敢往下想了。就这样吧,人死后,还有下一个我,下一个是全新的,我没有经历过……
多年以来,我想出来这几个问题:
1.生命是不负责的,我种下花,也不天天培养,人知道这里是苦的,不想来这里,还把我们拉进来
2.生命的原主人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是那个掌握一辈子一辈子我的灵魂流向的人
3.我的生命目标还没有达到,我要拿回自己生命的最后地盘
所以无人与我的生命有关,所以无事与我的生命有关
所以我要在夕阳下苟且偷生地活着。
202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