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大擂台超短篇对战《梅莉的…谁?》
梅莉的…谁?
废弃的教学楼中。
“梅莉?”问候伴随着“察察”的碎片剥离声。
“进来吧,莲子。”紫衣的女孩没有回头,只是专注于油画上颜料的色彩与比对。
“叽呀——嗒。”年久失修的铁锈门终于是放弃了工作,才开了三十度便动也不动。
“这门要修理一下。”黑发的少女钻到屋内,将满是铁锈的一次性手套投入垃圾桶中,“今天在画什么呢?”
“坟墓。——既然你来了,那就姑且如此。”
她将配色板与画笔置于桌面,站起身走向洗手台。
“你也画了三四个月有多了吧,这一幅画。”
“你又不太懂艺术。不过,你还是仔细看一看吧。这画是给你的。”带点黄色的水流冲刷掉梅莉双手的腥红。
“送给我的?”莲子不知道应该惊喜还是惊吓,姑且挤出半句话。
“送给你的。”将不一定干净的水流拍打在自己的脸庞上,“你是我的朋友。”
“可是…这玩意,各种意义上不太吉利啊。”
画布上绘有一个异常鲜红的墓碑,中央刻了个十字架,貌似还有些道法的文字。除此以外,整个画面都是灰沉沉的。无论是草地,蓝天,星辰,都如同死灰一般,远处看了都有些郁闷。
“死了似的。这幅画。那一大片油漆实在太有味道了——我都能闻到甲醛味了。”
“毕竟这幅画就是刻画‘死’的。”
“谁死了?”话一出口就感觉到不妙,“抱歉。”
“抱歉啥。那是我朋友。我第一个朋友。”梅莉随手取块破布,抹去指尖和眼角残余的一点湿润,“我们两个真的非常要好。同床共寝的程度。”
“节哀。”莲子脱下帽子放在胸前,低头示意。
“不,没必要。没什么所谓哀伤的忧愁。那种东西,还是留在葬礼时比较合适。——把帽子戴好。”
“你是没有参加她的葬礼吗?为什么?”
“因为昨天我才把坑挖好。”梅莉任由地心引力将自己拖到沙发上,伸个懒腰,“对了——你手上那个,其实是复制品。你可以挂在家里,或宿舍里。”
“梅莉。你说的那个朋友,她的家人为什么…”
“她不存在。莲子,她不存在。”她翻了个身,与坐在茶几边角的女孩四目相对,“你明白吗?”
“我明白。”大约是“空想的朋友”吧。莲子这样认为,也就下了决心,“需要我帮忙吗?”
“再好不过了。嗯…对了,以后你死了,我也给你一样的葬礼。”
“啊…”虽说是有些尴尬,但梅莉的表情确实认真的,“那如果你先死了呢?”
“同一个坟墓就好了。把你烧成灰,和我在一起。不挺好的?”
“我又不一定和你陪葬。我爸妈也不一定同意的——我们甚至连情侣都算不上,最多算是…嗯,那个词是什么?知音!对,知音。”
“知音可比爱情难遇。好了,我们动身吧。”梅莉一翻身,稳稳当当立在花岗岩地板上。
“去葬礼?你准备好了?”
“有你在就没问题了。来!”话不多说就掀起了储藏层的盖子。顿时一片白雾溢出,向下沉淀在了大地附近,造了个小小的仙境。
“唉!?”莲子不由得拿左手捂住嘴巴,却只能放大自己不受控的呼吸声,“这是…”
“嗯。”她欣喜地应,在茶几下面抽来两副手套,“别冻伤了!”
“你杀了她?”莲子的声音从喉管里溜出来,声带都来不及处理,“现在你要我帮忙处理尸体?”
“给她立个墓碑,作个坟墓。就像以后我会给你做的那样。我们快点吧。”
“疯了。”她不用抬头也能猜到梅丽的神色,“…是在说我自己!来吧!”
“一、二、三!”
不久后的楼下。
“就这样,小心…”两人将依然僵硬的尸体放到小推车上。
“不敢置信。梅丽!不敢置信!”
“别不敢置信了,好吗?”梅丽微微喘气,舌尖润湿了干裂的嘴唇。
“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还要立碑?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她的坟墓?!”
“她是自杀。”梅丽就这样坐在台阶上,扯下她雪白的科黛帽,“她想让我以为是意外。但我知道那是自杀。”
“呼、呼…那接下来呢?你给她预设的坟墓在哪?”
“就在‘基点’那边。你先把她推过去,我还有东西没拿。”说罢,一手抓栏杆一手捻白帽,没几秒又从莲子的视线中消失了。
“看来就我们俩了。‘梅丽的朋友’。”莲子深呼吸几口,摘下手套,让冰冷的手在颈部取点暖和,“她总是这么出其不意,是吧?大热天的吓得人手脚冰冷。”
没有回答。连风也懒于回应。
“好吧。不用回答。你回答了那就糟了。”
“嘎吱嘎吱”,小小的推车载着她,引领莲子慢慢往“基点”去。那里曾是个足球场,直到被梅莉改造为“源泉”,用于供应能量。
太阳是如此毒烈,以至于夏天如春天一样寂静。
莲子的身边,只余下金属摩擦声,脚步声,偶尔还有水滴滴落声——有些来自活人的汗水,有些来自死尸的冰霜。
她已经完全解冻了。皮肤是病态的苍白,青紫色的肿胀也遍布全身。乌黑的发丝藏起女孩的脸庞。不过莲子并不打算去瞧——她知道下面会是什么:一张似笑非笑的诡异面容。
“那么,是这里了。咳、咳。”莲子放开推杆,单膝跪在土坑前俯视墓穴,“这就是你的坟墓吗。方方正正的,四边和底层大抵是拍实了。然后…一个漂亮的墓碑。”
一个红色的碑。红色的油漆涂了一层又一层,让莲子想起梅莉的油画。也许每一层都有它丰富的意涵,但都被最外表这层脆脆的、附加的外壳以及它辐射的刺鼻甲醛气味隐藏起来了。
“莲子。”
“真快啊,梅莉。我们快点,好吗?我不太舒服。咳,咳!”
“莲子,对不起。”
“怎么了吗?”话一出口,却意识到并不在说自己。
“莲子,帮我…把我的朋友埋葬于此…”手帕擦了两圈眼泪,还是大滴大滴往地上砸。莲子能听见知音鼻尖颤抖的气流振动——显然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夕阳西下。梅莉也总算是将所有的倾诉一泄而空,来到莲子的左边。
“可以和我解释了吗?”
“我没有朋友,在以前。”梅莉坐下了,背倚鲜红的墓碑,沉下脑袋,鼻息还在微颤,“所以,我开始绘画。在这里绘画。”
“嗯。”莲子来到梅莉的正前方,盘腿坐下,又改作了单膝跪地,“这里风景可不怎么优美啊。连夕阳也会刺眼吧?”
“你说得对。”她抬起头,泪水充盈的眼珠直直定在莲子脸上,“我试着画一个朋友。但怎么也做不到。第一个抑郁自杀了。第二个‘朝闻道’而要求被我烧死。第三个第四个也是。没有一个能成为我的朋友。他们全都死了。自杀或我杀。”
“但你没给他们立下坟墓。”
“坟是给灵魂的送行。她们都没有灵魂。单单把画烧毁她们也就灰飞烟灭。”
“所以,”莲子转动眼光,投向一旁的草地,“我们这位,成为你第一个朋友的‘莲子’,有了灵魂,是吧?”
“嗯。所以我一定要给她一个葬礼。立一个坟墓。你死后,我也会给你做一样的事。只是那会简单一些。”
“挖个坑,把我放进去,再把你准备送我的那幅画具现化,对吧?”视线刚刚挪回来,一见梅莉依旧盯紧自己,又慌忙向下看梅莉的裙摆。
“说回原来的话题吧。我第十三个作品,就是她。她和你简直一模一样。和之前的十二个画中人一样,她也自称‘宇佐见莲子’。我一直觉得这是天意。尤其是认识你之后。我和她一起相处了三年,同床共寝。但我们之间的情感——就和你和我一样,纯粹的知音。不过我和她的情感,比你和我的情感更加深一些。我们有性方面的关系。就在她逝世的前一天。”
“莲子是冻死的。”
“我不知道。我在湖边找到了她。她身上都结了冰霜,就和今天早上一样。可我是知道的。莲子,只能是我动手,或是她自己动手…”梅莉哽咽起来,手帕浸满了泪水,一触就会滑出无尽的悲痛。
“我明白了。”无论怎么说,也不应该问下去了,“梅莉,尽管哭吧。”
“我不明白啊。为什么啊!”
梅莉扑倒在莲子的胸怀中,而莲子也紧紧拥抱着自己的挚友,眼神聚焦在“莲子”的墓碑上。
墓碑的背面刻蚀着手写般的字体。
把一切悲伤寄托在泪水里,然后给它立一个坟吧。
让悲伤的灵魂流去,也让自己永远记忆。
玛丽贝尔·赫恩。
所选题目: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