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同人文】祈神·乐逍遥
本文的世界观及基础设定与方舟本家有所出入,以下是需要注意的点:
在本文中,年夕令等十二兄弟姐妹并非岁片,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神灵。
在本文中,无源石技艺以及矿石病。
在本文中,时间线设定于炎国古代,约为现实中的宋朝。但由于与方舟正史有诸多违背的地方,所以请视作为平行世界中发生的故事,或者“另一种可能”。
在本文中,岁兽是指诸如神话传说中的“年兽”那样的巨善,并非神明,但其实力强悍,不亚于神明。

本文为祈神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后续会在未来更新。

其壹·遇
“语曰:天有洪炉,地生五金……”
自己第一次见到这段文字是在什么时候,玖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只知道那是在自己年纪还小时,自己那尚在人间的父亲读给自己听的。后来他随军出征,没有战死沙场,却倒在了岁兽的交害之中。之后他的遗物被托人寄了回来,其中有一把做工奇特的剑,不仅质地从未见过,形体更是叫人拍案叫绝,一看就是出自高人之手。
那年玖八岁,当他母亲在抱着那曾属于他父亲的大衣痛哭时,他却只是怔怔地盯着那把剑,仿佛自己的一切情感都被它夺走了。玖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拖出了那把剑,剑身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天有洪炉。”
玖将剑翻转过来,背面同样也刻着四个字:
“地生五金。”
除此之外,玖再没在剑上见到有别的字,也就无从得知造出这把剑的工匠是何许人也。玖的母亲哭完之后,又过来抱着他,温柔地摸起他的头,对他说:
“你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军人,但你不要学他。你这辈子都不要接近干戈之事,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在那个时候,玖并未能理解母亲话中的含义。什么是伟大的军人?什么才算好好地活着?这些他都不知道,然而他还是懵懂地答应了母亲。他的母亲那段时间几乎是悲痛欲绝,玖却始终未曾落过一滴眼泪。每次他看到那把剑,脑中都会浮想出父亲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画面。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踏上父亲的道路,他的人生绕不开那八个字。
玖十五岁那年,他的母亲也因为病情恶化而不幸去世了。她走的时候才四十出头,头发却早已白完了,像是一位老奶奶。当玖在父母二人的遗物面前跪了两个小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大哭了一场,几乎是把七年前没有释放的情感全都发泄了出来,如同打开水闸的堤坝,惊天动地。
哭罢,玖开启了他一个人的生活,内无期功强近之亲。既然家门从未显赫过,自然也就更无没落一说了。那柄剑被玖锁进了储物间里,落满灰尘。玖当然想探究清楚藏在那背后的秘密,可惜他首先得考虑怎样才能活下去。
自那日之后,玖经常做同一个梦。
“欣先生,请问这个......”
距离母亲过世十年之后,玖年少有为,成了一位教书先生。他仍在遵守着当初对母亲的诺言,不从干戈之事,走上了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
其实为师也并非他的意愿,玖一开始只是想弄清楚那八个字的含义,为此他饱览诗书,求师问道,却从未寻得半点线索。不过玖在此过程中成了一位博学之士,方圆十里都知道有这样一位好学之人,在考试中也是不负众望,于是便索性办起了学堂,也有所成就,可谓是有口皆碑。
解答完那人的问题后,玖谢绝了对方的礼物,走进了学堂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向伙计点了两个菜,把书在桌面上展开,又开始研读起来。
“那位就是学堂的玖先生,今日一见,果真气度非凡啊!”
“是啊,年纪轻轻,二十五岁就中了举人......”
如此类的赞美时常会从旁边传来,玖通常不予理会。功名对他而言本就无所谓,之所以中举之后就不再继续参加考试,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而他所探求的问题,也无非还是——
“天有洪炉,地生五金……”
掩卷时,玖低声喃喃道,这本书里依然没有任何他想找的东西,玖免不得有些失落。他把书放到一旁,发现菜已经上齐了。玖提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发现居然是凉的。他疑惑地抬起头,正准备叫来店家询问,却发现老板就站在自己身边。
“玖先生啊,菜已经上了半个时辰了,你刚才一直在看书,我们是提醒了您好多次您都没听见啊!我们就......”
“无妨,是我的问题。”
玖挥了挥手,看了一下周围,客人确实已经没多少了。残阳将息,这家店要不了多久也要打烊了,于是玖不再去关注菜是热是凉,就这样吃了起来。
付完钱,玖离开饭馆,走在街上,脑子里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起来。不出一会,玖就回到了自己家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玖仍然住在那间不大的屋子里,虽说他有财力给自己换一处更好的,但他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家里的器具也极少更换,总是先尝试修补,到了不得不的时候才会换新的。
家中多里藏书,我些他都已经读过,现在也没有心思再去温习。所谓“温故而知新”者,于玖身上并不适用。
今天对于玖来说不过是平常的一天,他希望能够在书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他也清楚,如果这种方式最终不能有效果,那他就会在剑上找到自己的宿命。
夜渐深,玖熄了煤油灯,准备睡觉了,不知今晚是否还会做那个梦。
玖远远地站在街道上,人流在身边涌动,自己好似一个幽灵,世界与自己无关。
街道的尽头,是一间铸剑坊,那位铸剑师从不工作,每个拜访她的客人都被她给赶了出来,玖有一种无端的预感,那个人有他想知道的一切事情。
于是玖开始驱动起身体向前走去,他觉得自己轻盈得像一粒尘埃,一阵风就能吹走。
再往前,玖看消了那位铸剑师的轮廓。那位铸剑师是一位白发女子,美得惊为天人。一对紫色的眼瞳仿佛客得下世间万物,两只花臂纤细而洁净,完全看不出有举得动锻锤的力气。玖已经不知道自己见了她多少次,然而每次都会被震撼到。
玖屏住了呼吸,这次他一定要走进那家铸剑坊。然面无论他怎么奔跑,他所处的位置似乎都不变化,迎来的人群如同潮水,玖不得前进半步。
但那铸剑师的模样却愈发地清晰了起来,她的嘴角带着似有非无的笑意,向自己的方向转来。只那惊鸿一瞥,玖便感到身上多了几座山压着自己,额上渗出冷汗。而那女子,她坐在山顶,你视着山下的低劣造物。
玖确信,那位白发女子,她不是凡人,而是神灵。
再回过神来时,已是日出了。玖坐在床场上,汗珠从他的侧脸滴下。梦又醒了,玖还是一无所获。
今日不必行课,玖在街头买菜。临近春节时分,家中总还是要备点年货的,即使每年春节都会有学生来拜访玖,他也从来都只是一个人过节。
街上开始有了表演节目的人,那里人头攒动。玖手里提着菜篮子,里面是刚买来的白面。
他对此也心生了些许兴趣,打算前去观望一番,结果玖刚刚走近,节目就已经结束了。他也只能暗叹可惜,正当玖打等离开时,余光却瞟见在那围观人群的另一侧,一位白发女子一闪而过。
玖心中一惊,他不清楚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了,但他不愿意放过这种可能,立刻调转方向那对面赶去,路上有人认出了自己,但玖此时连招呼都没时间回应。待穿过人潮,只看见了一个白色的马尾消失在前方的转角处。
“莫非真的是她?”
玖的心中暗道,此时他也顾不上手中的菜篮子了,直接放到了一边,尽全力去追赶那人。玖本就只是一位文弱书生,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而那位白发女子的行踪也着实诡异。明明她也没跑,可自己就是追不上,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仍然身处梦境之中。
万幸的是,就在玖的体力快要耗尽时,他终于见到了那人的全貌。白色短发马尾,淡紫澄澈眼瞳,朱红纤嫩花臂。一切都与梦中的那位铸剑师一模一样。
玖深换了几口粗气,走上了前去,那位女子正站在一个小商贩前,像是在买东西。
“老板,这糖画多少钱一只?”
“两文钱,这位客人要来一只吗?”
女子从口袋中取出两文铜钱,道给了商贩,玖站在女子身侧,开口对她说道:
“这位姑娘,请问你……”
玖话未说到一半,那位女子转过头来,眼中带着半分疑惑,倒映出玖的面容。玖看见眼前的绝色,大脑竟变得一片空白,那股在梦中被他所凝视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好在下一种这种感觉就消失不见了,但玖仍心留余悸。
“这位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子反问道,玖不知她是否是心怀戒备,语气十分平淡。
“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你,请问你的名......”
“你是来找我搭讪的吗?”
女子像是觉得有些好笑,眼中多几分轻蔑,玖顿时感觉压力倍增。他不知该怎样去表达自己的意思,毕竟自己也只是梦见过对方,这种话说出来估计会招来对方更多的反感。
“这位客人,您的糖画好了。”
女子从商贩的手中接过糖画,又看了一眼狼狈的玖,嘴角的弧度似是在嘲弄。
“如果是搭讪的话,那还是免了吧。”
女子大踏步走过了玖,前面不远处就是拐角。玖清楚,只要她走过去,就一定会消失不见,玖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见到她的机会了。
“这位姑娘,麻烦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玖差点要跪下来求她了,然而女子还是不为所动,继续向前。眼见女子马上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中,玖想冲上前拽住她,可腿上仿佛有千钩之重,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身处无边的绝望之中,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女子喊道:
“天有洪炉,地生五金!”
此语一出,玖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全都消失不见了,如同在鬼门关前被人给拉了回来。再看向那位女子,她停在转角处,眼中多了几分意外和玩味。她的粉唇一张一合,给玖留下了几个字:
“我的名字叫年。”
然后,她便消失在了拐角处。玖急忙冲过去查看,她果真已不见踪影,就像她从未来过这里一样。而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却又都并非梦境。
“年......她果然是一位神明啊。”
玖独自思索道,心中既兴奋又失落。自己探求了多少年的事情总算有了进展,但对方却是一位神明,她真的会理会自己这样的凡夫俗子吗?
“这位客人,您要不要尝尝我的糖画?又好吃又好看,还只要两文钱。”
玖的思绪被一旁的叫卖声打断了,他回过头,发现是那位糖画商贩。刚才年就买了一只这个,玖的心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给我来一只吧。”
是夜,玖点着盏煤油灯,久违地来到了储物间,取出了当年父亲遗留下来的那柄剑。拭去上面的灰尘之后,剑刃的锋芒逐渐开始显现,剑身上的字仍如新刻上去的一般,叫人忍不住称奇。
今晚玖喝了点酒,带着些微的醉意,他细细地观察着整把剑,如同在看一件本应被列在里宫中的艺术品。他仿佛看见了年站在那间锻造坊里挥舞着锻锤,打造出一把又一把的神兵利器。
玖在剑前洒了一碗酒,磕了一个头。
“父亲,您给我留下的迷团,我一定会解开。母亲常对我说,您是一位伟大的军人。玖虽一介书生,但若是到了没有选择的时候,玖定当挺身而出!”
玖在剑前洒了第二碗洒,又磕了一个头。
“母亲,您常教导我人要知足常乐,我一直铭记于心。我时常在思考,什么对于我来说才能算好好活着。若是一辈子束手束脚,还请恕玖不孝。”
最后,玖盛了满满一碗洒,将其洒向空中,而后双手合十。
“我向神明祈祷。
许我一个再见到年大人的机会,许我一个探寻真相的机会,许我一个平息岁害的机会。
我不求荣华富贵,不图家庭美满,不望长生百岁。
天有洪炉,地生五金。
神明啊!
请你驻足倾听这彷徨之人的祈祷。”

其贰·述
男人将剑抽出鞘,一阵恶寒爬上了周围的人的脊梁,众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气。男人看到他们这样的反应,鼻子轻哼一声,透露出一丝轻蔑的不满,又把剑收了起来。
“这着实是把好剑啊!可为何属下从未见过将军在战场上用过此剑?”
其中一人斗胆上前询问道,男人并未急着回答他。他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又喝了半碗浊酒,这才开口说道:
“这把剑不是用来对付人的。”
男人说得平静,然而众人皆是不解,又有一人上前了。
“那将军这把剑将要用在何处?”
男儿摩挲着自己的胡须,视线越过众人,投向军帐外。这个问题他不知该怎样回答,因为他也从未遇上要用这把剑的情况。也许走完这一生,这把剑都不会有饮血的机会。想到这里,男人不免得有些失落。
众属的眼睛里都带着疑惑,他们在等待自己的一个答案。男人放下剑,不知在对谁说:
“用在我们身死之处。”
大漠中忽然刮起了风,尘沙漫天,卷得枯草都在空中起舞。
望着外面的几缕烽烟,男人突然很想念自己在家里的妻儿。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玖在行课之时,总是不自觉地会想起年来。自那次与她的会晤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期间玖再也没有做那个奇怪的梦,也再未见到年的身影,玖越发地不能理解。如果年真的对自己这个凡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话,那自己好不容易等来的线索又要断了。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玖早早地就放了课,不止是那些孩子,他自己也要去逛逛集市,看能不能见到年。
玫也四处打听了是否有人知道有“年”这样一位神明,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她的信息。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挂着拐杖,思索了好半天后才对玖说了一句:
“我记得那是在我年幼的时候,我的爷爷给我讲的故事。说年是一位喜好玩乐的神明,她有十一个兄弟姐妹。”
当玖想要询问更多时,那位老者苦笑着表示自己已经不太记得了。看着眼前这位头鬓斑白的老人,玖也没再提那件事,那天他在老人家里陪他聊了一个下午。
毕课回家,玖沐身更衣,好好打理了一番平日里并不注重的仪表。若不考虑玖身上给人的那些刻板印象的话,他也还算是个美男子。身高八尺、面若白瑾、文质彬彬。
玖对着镜子照了一下,确认没问题后,踏上了集市。
元宵时分的夜市可谓是繁华至极,玖还没来得及欣赏装饰,悦耳的萧笛乐声便先传入了他的耳中。漫街张灯结彩,整座城市淹没在金光灿烂的白昼之中。玖还未从中回过神来,几束烟火射入空中,绽放出绚丽的色彩,借着浩瀚夜空为背景,如满天星雨般洒落人间。
玖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历来的节日他都是在自己家那块偏远地带过的。头一次见到如此盛况,玖不免得有些紧张。戴着各式金银发饰的美人从玖的身边走过,他尽力地去寻找,想在她们中看见年的身影。道路的中央路过几辆贵人的马车,透过纸窗,玖只能看见里面那人的阴影轮廓。
玖就这样怀着心事走了五分钟,没有半点收获。玖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这样的环境,想先找个地方清静一下,然而他已经走到了中心,在这里想要挤出去不是什么易事。无奈之下,玖钻进一众商贩中间,这才喘过气来。
“客人要来点什么吗?”
被这样问道,玖也不好意思只是在那里站着,于是看向商贩,发现他卖的是一些小吃零食,于是便要了一份冰糖葫芦。
“请问你有看到一位白发的姑娘路过吗?她的耳朵尖尖的,眼睛是紫色。”
玖不忘问了那个商贩一句,然而自己越描述他的眉头皱得越紧,玖也知道大概是没希望了。待商贩摇了摇头后,玖也不再过问,看着人潮逐渐减少,玖感觉好了一些,便回到了街上。
那些人大多往一个方向去,玖推测那边大概是有什么节目,想到年可能会感兴趣,他也开始往那边走了。元宵节的热闹气氛,玖也是能体会到的。他记得那似乎还在自己不太记事的时候,父母抱着自己,来到集市上玩要。现在想来记忆已经模糊了,唯有情思延续至今。望着人们那一幅幅可以算是幸福的景象,玖觉得他们这应该可以算是好好地活着了吧,然而自己却无法融入其中。
找了半个时辰之后,玖也有些累乏了。或许年本就没有什么别的用意,告诉自己她的名字,也不过是奖励自己知道那八个字。而自己的父亲与那柄剑,以及年之间的关系,可能只有在军中才能得了。想到要违背对母亲的诺言,玖的心中有些愧疚。他已经远离了繁华地带,来到了较为偏僻的角落里。这里只零碎地散落着几处灯火,与方才的集市完全是两个世界。玖抬头望向天空,银河倾泄而下,将整个黑夜划作两半,星光点点,仿佛那天上的世界也在庆祝节日。
“你的名字,是叫玖,对吧?”
一道有几分耳熟的声音从玖的身后传来,蓦然回首,那位他苦苦寻求的白发女子正倚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木墙上。她的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将这块阴暗的地方照亮。玖能看清,那正是年。她的脸上挂着笑意,眼睛微微眯起,玖感觉自己有太多东西要说,但最终却是一个音都没有发出来。
“玖是个好名字,你知道吗。”年走上前来,灯笼轻轻摇晃,扯着他们二人的影子一起摇曳。“在我们十二兄弟姐妹中,我排第九。”
“见过年大人。”玖屈身,正打算行礼,却被年制止了。“不过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年转了转眼睛,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她将一根手指伸到玖的面前,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不就像你说的吗?我可是神明,知道个这种东西对我来说也很正常吧。”年说着,自己突然没忍住笑了起来。玖不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然而他相信了年的话。“那么玖先生这么想见到我,是有什么事呢。”
“这事说来话长,如果年大人不介意的话,能否前往鄙人家中一趟?我有一件东西想请你看看。”
年盯着玖的眼睛,思索了一下。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略有些紧张,但并没有移开视线。
“你还算是个有趣的人,谦词敬词就免了,我不喜欢那些东西。你家在哪,我还算有些时间。”
年把灯笼提到玖的面前,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玖看着眼前的景象,总感觉有些虚幻,唯有年看得真切,因为玖早已在梦中见了她无数次。
“我这一个月来一直在找你,但是几乎没找到任何与你有关的东西。”
将年带入家中之后,玖点了几盏灯,这间屋子从来没在晚上有这么亮过,年就坐在客厅的一把木椅上,玖在一旁准备沏茶,不忘跟年阐述起自己的意图。
“对于你们凡人来说一个月很久,于我而言,也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我感觉我还找你找得挺快的。”
年的姿势看上去很放松,玖把茶端到她面前,她也不介意那茶的品质并没有多上等。忙完这些过后,玖在年旁边也找了把椅子坐下。
“从十年前开始,我经常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你站在一间铸剑坊里,我却怎么也无法靠近。”
“我确实是会打造兵器,不过你这样的状况,我倒是从未见到过。”年皱起眉头,像是她也有些疑惑。“你此前也不像是了解过我的故事的样子......哦对了,那句‘天有洪炉,地生五金‘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从我父亲那里。”
玖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他以为年作为神明应该能知道一些东西,没想到年的眼神却因此变得更加困惑了。
“你父亲?那是谁?”
“他姓玖,是一位将军,人们都叫他玖将军,你不认识吗?”
本以为这样说,年就能想起,毕竟父亲手上还有她打造的剑,但年还是摇了摇头。
“我对你们凡人不感什么兴趣,怎么会认识你父亲?不过干戈之事,还真是在哪个时代都跑不脱啊!”
“你不认识他?那这把剑......”玖有些着急了,起身想去取来他父亲留下来的那把剑。“这是我父亲从军时所佩的剑,这不是你锻造的吗?”
年从玖的手中接过那把剑,好像不费什么力气就能举起。她本来还挺有兴趣,但在看了两眼过后却突然兴致全无,很是无聊地将其甩到了一边。
“是我锻造的没错。”
“对吧,那你怎么……”
“只可惜是把不入流的残次品,这种东西我向来都直接扔了。谁运气好谁捡去就行了,我才没什么印象。”
“怎么会……”
听到年给出这样的答案,致感觉如鲠在喉,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玖紧闭着双眼,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在分崩离析。即使是找到了神灵,也还是无法知晓那段过往吗?
“不过这把剑再怎么说也是比你们凡人打造出来的要好上不少,你父亲能使用这把剑的话,实力也应该算是很强了,可惜啊……”
“我父亲不是死在与人的争斗中的。”玖低声说道,年微微挑了下眉,示意她想知道下文。“他丧生于岁兽的灾害之中。”
“你说什么?”
年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中满是震惊。玖没想到年有这么大反应,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我父亲遭遇了岁兽的灾害,他所率领的军队几乎全灭。”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十七年前。”
听到玖的回答,年仿佛是被什么给击中了一般,整个人变得肉眼可见的心神不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玖很想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他有预感那一定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事情,只待年开口。
“你的父亲并不是死在岁兽的灾害之中。”年终于缓过来,对玖开口说道,复杂难解的情感充斥着年的双眼,她看上去简直和刚才换了一个人。“十七年前,一位将军集结了他所有的部队,调转方向主动向出现的岁兽发起了进攻。那应该就是你父亲。”
玖一言未发,但他的呼吸却变得异常急促,他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然而他对父亲的行为竟生不出半点怨恨来。
“与其说他是死在了灾害之中,不如说他在沙场上战死更为贴切。“年摇摇头,又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坐回了椅子上。“但无论如何,人是不可能战胜岁兽的。你父亲拼上性命,也只是为疏散当地民众争取了时间。”
“当时你在现场吗?”
玖向年问道,他不怪罪年此类神明的失职,岁害问题围扰大炎已久,甚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都已无从考究。即使是神明也有自己的苦衷。
“我不在,那场岁害是大哥去解决的。不过也没能彻质平息,只是暂时击退了而已。这十几年间,仍然不时出来为害人问,我们从来找到机会。”
年话音刚落,整个屋子乃是陷入了如死一般的寂静,先前轻松的氛围早已不不复存在,玖拾起父亲的那把剑,将其放在腿上摩挲,指腹抹过剑身凹凸不平的花纹,玖仿佛感受到了,那还屈于人类造物的神圣,那上面曾染上的死沉的血迹,仍在散发着余温。
闭上眼,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身披黄金甲,手执天工剑,样貌却模糊不清。但玖知道,那是他的父亲,男人本可以功成名就,告老还乡,享尽富贵荣华,却挥剑指向死亡、矢志冲锋。
玖睁开眼,那是一双如黑曜石般,坚定而纯粹的眼睛,他已下定了决心。
“年大人,能请你为我打造一把剑吗?”
像是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一般,年听了玖的话过后,没作任何回答。她垂下头,玖看不见年的表情,以为她不愿意,又急忙开口补充道:
“无论是多少钱我都会出的。”
“这可不只是钱的问题。”年掩面道,玫咬住了下嘴香,双手紧握,指甲深嵌入肉中。
“你记得你说过的那八个字吧,天有烘炉,地生五金。”
玖看了年一眼,她大半个脸被手挡着,不知道在看向哪里。他点点头。
“天有烘炉,指的是我,锻造兵器的人,而地生五金,则要难办许多。”
“五种稀世的金属?”
“要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年苦笑了一下,玖的心也跟着一紧。“五金乃是指的五种情感,分别为喜、怒、哀、惧、定,前四种是最为常见的情感,几乎每个人都能拥有。难点在于最后一种,‘定’,其意为坚定的志向,这在世人身上几乎是见不到的。”
“世上有坚定志向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个‘定’没有那么简单。”年大概是猜到了玖要说的话,开口打断了他。“只是普通的志向并不能被称作‘定’,‘定’所要求的志向必须是崇高而纯洁的,并且一定要有为之而献上一切的决心,这就导致了地上拥有‘定’的人寥寥无几。“
听到这里,玖的头逐渐垂了下去,如此苟刻的条件,他眼中跳动的希望出开始消失了。
“果然我还是不行吗......”
“你并不属于此类,”年突然说道,玖惊愕地抬起头,然而年脸上的表情的挂着一层阴翳。“你拥有这世间极其稀少的‘定’,然而你却没有喜怒哀惧,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玖顿时感觉脑子一片空白,他不能理解年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命运伤佛和他开了一个始料未及的玩笑,玖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经历了数不清的冲击,但当他深潜入自己心中去观察时,才发现那里面有如一潭死水。即使是再大的风浪,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所以,我觉得的话还是……”
“年大人,可以让我跟在你的身边吗?”
玖打断年道,他忽地跪在了年的面前,双手作揖,眼中不知何时又再度被坚定所填满。年被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了,身子微微后倾。
“跟着我?为什么?”
“我有听说,你是一位喜好玩乐的神明,我在想,如果能跟在你的身边的话,说不定能让我获得没有的那些情感。”
玖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他也只是临时起意。实际上,他连这个方法究竟是否可行都不清楚,但他明白一点,要是离开了年的话,他就真的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年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无论他再怎么特殊,哪帕是举也无双,也跳不出凡人的范围,而一个凡人,是何其的微不足道,玖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如果你觉得这样有效果的话,那就随你吧。”
然而,年却没有拒绝玖。或许是因为这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在无聊时间中的消遣,但那对于玖来说根本不重要,只要年愿意帮助自己,那他就仍有希望,而这就足够了。
“多谢年大人。”
玖闭上眼,松了一口气。他向年行了再拜之礼,忽然感觉全身一阵松垮,倒了下去。
年上前查看情况,发现玖他只是睡着了。年不知何故地笑了两下,把玖搬到了他自己的床上。他这一天下来也挺累的,年不打算打扰他了。
是夜,玖久违地做了一个别的梦,一个或许曾发生在何处的梦。
男人曾目睹过岁兽的出现,那时他还年幼,但仍能清晰地记得那噩梦般的景象。
乡亲们响彻山谷的嘶吼,那是人类这一渺小的物种,在面对高等生物时无能为力的反抗。玩伴们的尸骸,是这世上微不足道的几粒尘埃。
他逃了出来,从坍塌的房屋与血海中,带着邻家的一位与自己同岁的女孩。他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只得展开流浪。
转眼间,当初的男孩长大成人,成了家有了孩子,是一位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的将军,但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那一天。他无法忘却,那些自己熟悉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有一天,男人脱下军装,回到了故里。那里除了废墟,什么也没有。折断的墙壁上爬满了常青藤,暴露在外的地板上,青草正长得旺盛。
荒凉,破败,男人记忆中的家乡绝非是这个样子,但他却从中想到了另一个词——自然。那些曾属于人类的建筑,竟与自然和谐共生。只是那血液仿佛从未干涸,从屋檐上滴落,溅射在篱栏上。
男人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他在祈祷,不为重回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平定安详的生活,但求给他一个平定岁害的机会。即使希望渺茫,他也将义无反顾。
与此同时,在那望不见顶的山峰之上,一位白发女子正举着一把刚出炉的剑,脸上挂着不满的神情,于是她随手把剑往下一扔——
那剑刺透了云层,划破了长空,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给斩断。
那柄剑落了人间,直插在男人的面前。他惊恐地抬起头,然而天上并无一物,他又看向那把剑,浑身散发出神圣而高贵的气息,绝非凡间普通的工匠能够铸成。
男人心中一震,认为这就是上天给予他的祈祷的回应。于是他心怀敬畏地起身,抽出了那把剑,剑很重,刃上刻着:
“天有洪炉,地生五金。”

其叁·情
“原来神明的生活也和普通市民差不了多少。”
看着年吃下第三块桂花糕,一旁的玖不禁叹了一句。这是他跟着年在外游荡的第二个月,由于几年下来积蓄不少,哪怕是在外几年不回家也问题不大。更何况年也不是个普通人,盘缠这方面是怎样都不会缺的。
只是在这寻找情感的一个月内发生的事情和玖所预想的可以说是大大相径庭,年每天还真就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干,玖真怀疑是她只是个无业游民。至于在情感方面的进展,玖自己是觉得比起以前确实有不小的进展,但据年所说他依然只有“定”。
“我们和你们的差别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确实有几位兄弟姐妹不近人间烟火,或许你想象的我们的生活就是她们那个样子。”年的嘴里还包着糕点,说话有些含糊,不过玖还是能听清。对于他的感叹,年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是过不惯那种生活,总觉得把自己封闭起来来免也太无趣了些。”
说到这里,年突然转头看了玖一眼。玖不知道年为什么要这样做,心里有几分紧张。
“你看我干什么?”
“我在想啊,你在你家乡呆了那么久,为什么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呢?”
被这样问到,玖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就像是踏入了一片未知的领域一样,四周一片漆黑,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于是玖生硬地反驳道:
“我还是有许多认识的人的。”
“也就只是认识而已吧。”年完全没把玖的话当回事,无情地道出了真相。“你平时都在干些什么啊,接理来说应该不会缺少想与你结交的人才对吧。”
“有空闲时间的话,我就翻阅古典,看能不能找到与父亲留下的线索有关的东西。”
玖理所当然地答道,年直接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来。
“我算是理解为什么你没有喜怒哀惧这四种人之常情了。”年叹了口气,望向远方。玖不知道地这是什么意思,皱起了眉头。“你想要实现自己志向的愿望太过强烈,以至于你自己的人生中几乎只剩下了这一样东西,这实在是……”
年咂了咂嘴,玖也默默低下了头,他未曾想到正是他为之付出的努力成了他前进路上最大的障碍。甚至,没人能够评判他这样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
玖和年停在了道路中央,不时有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玖几度张口,然而最终回应年的却只有一个苦笑。
“我倒是突然有了个想法。”
年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她一下抬头望天,一下低头看地,一眼也没有往玖的身上看。
“什么?”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叫:‘巴山楚水凄凉地’。”
这倒是到了玖的专业领域,他果断地点了点头。但玖不理解年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提到这句诗,难道这句诗对自己找回情感有用吗?
“好,我们接下来,就要去巴蜀地区!”
年高举起一只不知从哪变出来的糖画,玖着见她又这样突然来了兴致,无奈地摇摇头。她总是这样会有些鬼点子,然而除了信任她以外,玖也别无他法了。
年又开始迈起大步子在前方带路,玖一如往常地跟在她的身后。是没有车马会载这样两个人到巴蜀之地去的,毕竟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早有听说大炎的西南地区发展不能和江南地区相比,今天亲眼见到过后,则更是刷新了我的认知。”走近一处小村落,玖看见各门户前无人处理的杂草,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玖生在大都市里,即使自己的家门因为种种原因,并不受达官显贵们的待见,但也不至于论落到如眼前这般的地步。村落里空空荡荡,玖甚至不敢确定里面是否有人居住。“这是在大炎盛世背后阴影角落里的现实啊。”
“盛世?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年听到玖说的话,不屑地嘲讽道。她立住脚步,环抱起双臂,脸上浮现出鄙夷的神色。“岁害问题困扰炎国至今,当权者却从未有所作为,只是放任不管。不就是因为岁兽大多只在偏远地区出现,没有危害到他们的利益。就以他们现在这种自傲的态度,要是哪天岁兽出现在他们那里,就算是长安和江陵这样的都市也会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玖听着年的话,一时哑口无言,找不到任何能够反驳年的话,大炎完全不重视,甚至是刻意回避岁害问题,这他是清楚的。然而他也知道人类和岁兽之间的差距。苟且,虽可耻,但换大多数人来都会这样做。玖没有回应,年便接着说了下去。
“你父亲也是被炎国所累,有史以来每一位敢于和岁兽作战的将军,没一个落得好下场。他们为了保护百姓而死,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甚至不愿承认他们的存在。逃避呵,逃避呵!”
年的情绪越说越激动,玖在一旁不敢作声,只是闭着嘴,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那村落里的房屋简陋至极,仿佛只要一阵风就能吹垮。道路崎岖不平,有时还会被不时出现的小石子给扎疼脚,像是人和动物共同走出来的,周遭是一片静谧,甚至连一只飞鸟都见不到。玖不禁怀疑,这种地方真的对自己有帮助吗?
“我们就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吧。”
劳边忽然传来年的声音,玖看了她一眼,原地踏了两步。
“这地方真的有人住吗?”
“有的,只不过他们可能会对我们这种不速之客有所防备,总之你会知道的,先进去吧。”
说罢,年经直大步往里走去,玖掂了掂随身的行李,在这里买点东西作补充也还不错,也跟上了年。刚往里没走多远,一位衣着破烂的小女孩从一间破茅房的背后探出头来,玖正想和她打招呼,然而那个小女孩发现玖看见她了后,又立刻把头缩了回去,随后而来的是一阵脚步声,她跑开了。
“我算是理解你说的话什么意思了。”
玖尴尬地收回了举到一半的手,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年却摇了摇头,将行李放到了一旁的石头上。
“不,还差得远呢,我们等下估计就要遇到第一场麻烦了。”
“那是什么意思?”
玖皱起眉头,然而年所说的话马上就应验了。从四面八方都开始传来不小的动静,声音越来越大。几个披着动物皮毛的男人出现在了玖的视野中,他们都手持锄头或是柴刀,看上去对自己和年充满了敌意。还不止这几个人,后面又来了好几个青年壮汉,都是和前面几位一个架势。有的小孩躲在他们后面,旁边站着像是他们母亲的妇女,一手护着他们,亦是警惕地盯防着自己。
玖的视线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他忽然看见了方才那位小女孩,她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显得胆怯而弱小。玖在想,应该就是她去告诉的这些人。一想起刚才的招呼还没来得及打,玖就又抬起手,然而还未等到他开口,一腔吼声便先吸走了他的注意力。
“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我们没有可以给你们的东西,识相点就赶紧离开!”
这一声吼把玖的视线拉回到了正前方,为首的那人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一位青年男子。他的身体看起来并不强壮,但很结实,手里提着一把有些生锈的砍刀,上面还有着零碎的几个缺口,玖真怀疑那样的破损会不会一下就被折断,玖看了看身旁的年,她竟还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甚至冲自己挑了挑眉,看样子她是不打算开口了。于是玖上前一步。
“在下名叫玖,从大炎东方而来。我们只是恰好路过这里,想着进来暂住几天,不知……”
“这里没有你们的位置!”为首那人又是一吼,直接打断了玖的话。他往前走了两步,眼中的恨意又多了几分。“官大爷你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否则休怪我们动手了!”
玖被他这一出搞得在原地愣了两秒,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误会了。
“不,我不是当官的,我只是一个平民书生,这次到这里来也不是要来征收税物的,我......”
玖差点脱口而出自己是来这里寻找情感的,然而他突然想到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东西,自己说出来只会更加解释不清,于是便闭口了。但那人却没有如此轻易地就相信玖的说辞,又把刀往前伸了两下。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你倒是说啊!”
“我……”
玖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给扼住了喉咙,只能发出不成句的音节。他极力地想要为自己辩解,然而却怎样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这次不等那位为首的青年先开口,旁边便有其它人威胁了。
“别听这些个外乡人的思话,他们准没安什么好心!”
“要我说干脆直接动手得了!”
左右都有人开始上前,玖的额头上开始冒了汗,他摸着手心,大脑已是飞速运转。现在自己被重重包围,若是原路返回,那边只有两个人,有机会能冲出去。但那样的话势必免不了动手,他们又没有过错,为什么要刀刃相向?
“够啦!”年突然的一声吼,让在场所有人的行动都停了下来。不是因为那股来自于无形之中的威压,而是她操着一口纯正的巴蜀方言口音。“我们只是觉得这里或许能是一个落脚之地,如果你们不欢迎客人的话,我们另寻他处便是。”
年的话音落下过后,玖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那些包围他们的村民开始凑近脑袋,低声地交流着什么。玖与为首的那位青年对上了视线,他正来回打量着自己与年,虽仍有警戒,但相较之前已好了不少。玖见此状,打算再解释两句,但他才刚张开嘴,年就伸手阻止了他。
“不急,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玖半信半疑地看了年一眼,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那位青年向旁边的人点了点头,对年问道:
“你如何证明你们来这里没有别的意思?”
“我们可以付钱。”
年说罢,右手捅了捅玖的侧腰,示意他把钱拿出来。玖卸下行李,从中摸出了几锭银子,周围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那位青年和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收起了砍刀,脸上敌意的表情也随之消失不见。
“刚才多有冒犯,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你们谅解。”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年和玖的方向走来,劳边的人也都收起了各自手上的器具。
玖看着他,他向自己作了个揖,玖也跟着回礼,但他关注的重点却不在他身上。玖在四处探望最开始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可是她已经不在了原处,不知去了哪里。
“两位客人,我的名字叫李云,不知道你们尊姓大名?”
“叫我年就好。”
“我的名字是玖。”
玖与年简单的回应道,李云在二人之间来回盯了一眼,视线在玖身上稍作停留了一会,但他什么都没说,轻快地吹了声口哨。距离拉近过后,玖得以看清李云的手学与自己的完全不一样,上面布着厚厚的一层老茧,或许是长期从事农务或是习武也说不定。他的皮肤是比自己要黑一些的小麦色,应该是日晒所致。即使他的身上有衣物遮挡,也不难看出他有着一身健硕的身材,仿佛能打好几个自己。
“我来引二位到我们村空闲的屋子里去,条件可能会有些简陋,请你们跟上我......”
玖瞟了一眼年,她仍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无所谓模样。玖不理解年带自己来这里有什么作用,但这毕竟是自己选的路,他也只能走下去了。
“你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在想什么?”
安顿好之后,年随手拉来了一个板凳坐下,她饶有兴致地盯着玖,弄得他有些不自在。
“谈不上什么吧,就是在思考这里会怎样帮助我找到情感。”
玖挠挠头,屋子从外面看就很荒凉,进来过后也没见到有什么改善,不过好歹是有两张床,也算勉强符合要求了。其实玖倒不嫌弃,只不过他有些意外的是年也没介意。这位神明还真是近人情。
“我们先在这里呆一两个月吧,如果没效果的话我届时再想想别的,你也就先别钻研你的那些个书籍了,好好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还真是多谢你了,实在不知以什么抱答。”玖颔首致以谢意,其实有时想来,玖觉得自己仍然身处梦境之中。自己竟然能得到一位神明的帮助,甚至她还愿意为自己花费这么多的心力。玖揉了揉眼,好确定当下确实是现实。然而他再度睁开眼时,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那个小女孩就在外面不远处。“她怎么来了......你有觉得那个女孩很特别吗?”
“谁?我们一开始遇到那个?她挺普通的吧。”
年没怎么在意,玖却没理会年漠不关心的态度,向着女孩的方向走去,走近过后,玖才发现那女孩正在观察地上的蚂蚁,察觉到有人接近之后,女孩抬起头,发现是玖时,脸色顿时变得慌乱,急忙起身想要离开。玖叫住了她。
“不用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认识你一下。”
玖一面摆手,一面从身上取出一只纸风车来,递给了她。她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还是很紧张,只敢轻轻捏在手中。玖见状,蹲下了身来,与女孩正好平视。
“能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吗?”
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温和一些,女孩似乎比起刚才要好了点,看了玖一会儿后,终于开口了。
“安......哥哥他告诉我,这是我的名字......”
她的声音很小,却有如微风摇动竹林深处的铃铛,清澈而空灵,美得让人心碎。玖听见过后,浅浅地笑了笑,即使那个笑容看上去有些僵硬,就像他从未做过一样。
“你还有一个哥哥呀?”
“唔......嗯......”
听到玖的话,安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看上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个问题。玖感到疑惑,但他很快决定不再问这个,于是他又指了指安手中的风车。
“你会玩这个吗?”
安摇了摇头,于是玖接过那个风车,在空中挥舞了两下。那风车虽有些简单,但毕竟是出自年之手,迎着风转动了起来。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风车不放,她身上先前的那种慌乱害怕的感觉仿佛完全消失了,一双墨黑色的眼瞳散发着光芒,好似那其中倒映出的就是整个世界。
风车转了两圈过后,玖又递给了安,这次她接过去后,也学着玖的动作,开始在空中挥了起来。虽然她的力气并不如玖,那风车只是在轻微地晃动了几下,但安的脸上依旧泛起了笑容,玖看着她这副样子,竟忘了自己方才是因为什么觉得她特别。
“安~你到哪里去了?”
远远地,玖听到有人在这样喊道,他直起身子,四处张望了一下,看见大概几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个黑色的人影,那应该就是正在寻找安的人,于是玖冲着他招了招手,那人看见后便往这边赶来。待他走近后,玖发现正是刚才分别不久的李云。
“云哥哥!”
安见到李云过后,立刻便扑了过去,李云弯腰将她抱起,玫看见他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李云指了指安手中的风车,问玖问道:
“你给她的?”
玖点头,安也跟着用力地点了点头,李云的眼中忽然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他把安轻轻地放了下来,伏身对她叮嘱道:
“你先回家去吧,家里饭已经做好了,我和玖哥哥有些事想说。”
“嗯!”安高兴地应道,向外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对着李云与玖二人挥挥手。“云哥哥再见!嗯......玖哥哥再见!”
恰遇一阵风吹来,安手中的风车转得飞快。她兴奋着,欢呼着,蹦跳着,身影渐渐远去。
“没想到你就是他的那个哥哥啊。”
玖向李云搭话道,李云回过头来,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惊讶,但下一刻却转变为了苦涩。
“我不是她的哥哥。”
这个意料之外的回复让玖整个人都是一愣,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僵住了。
“那她不是说...”
“因为她出生后没多久,双亲就去世了,于是我们家收养了她,”李云视线投向一边,而后骤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玖一眼。玖不知道他这是发生什么了,眉头微皱。然而李云下一刻又有所释然地自笑了一下,对着玖摆了摆手。“她是个可怜孩子,我还没敢告诉她事实,虽然我一直都把她当亲妹妹看,但我始终是知道的,我不是她的哥哥。”
玖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心里竟有种紧得发慌的感觉。他深换一口气,尝试开口安慰李云道: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那又怎样?情同兄妹也比那些虽血浓于水,却反且成仇的人要好得多了。”
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种话来,二人皆是一惊,视线交在了一起,李云闻言,难看的面色有些放松了下来。
“还是玖先生见多识广,我李某领教了。”
“哪有,我不过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罢了。”听到李云这样夸赞自己,玖还有些不好意思,深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那些也只是从书中学来的罢了。”
“哦?阁下既是通文墨,我虽一直有心学之,但苦于此贫寒之地无以从师,不知玖先生是否愿意教教我?”
“不成问题!”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李云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爽朗的笑容。“如果能有帮到,我定全力以赴!”
“一言为定!”
李云与玖击了个拳,这次连玖的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李云抬头看向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时候不早了。李云最后看了一眼玖,又对他说道:
“今日把你误当成官僚一事,我们你道歉,还希望你不要太在意。”
“那有什么好在意的吗?”
玖疑惑地反问道,李云听到过后一愣,而后低下头去,低声重复了一遍玖刚才说的话。
“是啊,那有什么好在意的吗?”李云像是有所感悟,他的眼中又如方才见到安时一样,似乎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我就先行告辞了,家里人还在等着我哩。”
“好。”
玖与李云作别之后,回过头去,发现年正倚在门框上,视线盯着自己这边,嘴角起一个玩味的笑容。玖不知怎的感到有些尴尬,但还是朝屋内走去。到门前时,年主动让了路。玖松了一口气,想找杯水喝,刚要往嘴里倒时,年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了。
“你和他们聊得叔开心啊。”
“咳咳......咳...”玖被年这一出吓了一跳,被水给呛了一口,擦净后,才勉强开口回应了年。“我也没想到我能和他们聊这么多。”
“是吗?”年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她从门框上弹起,走到玖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肩,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看来此趟之行没有白费工夫,这里对你的帮助确实很大。”
年就这样说道,然后打开了他们携带的行李,开始翻找里面有没有什么干粮。玖却有些稳不住了,他连忙快步上前,在年旁边急切地询问:
“我现在拥有哪一种情感了吗?”
年从里面翻出了一块饼来,扯下一半,咬下一口,视线在玖身上停留了一下,而后又转了转眼睛,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现:
“没有,但你刚才笑了对吧?”
留下这句话,年便走开了,她的手上拿着一个纸风车,和安那个差不多一样,在外面转了起来,一时只剩下玖一人留在屋内,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底,比起平时多了一丝温意。
“我刚才笑了吗?”
玖怔怔地问自己。
在村庄里的时候比玖想中要愉快得多,每日都能与李云和安相见。玖教给李云自己在书中所学到的东西,他也听得十分认真,玖感觉自己仿佛在一个别的地方重新找回了自己教书的工作。
“我记得你常吟诵一句诗,是叫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有一天,当玖正在拿着一把木剑练习,而李云在一旁指导他时顺便问道。玫放下剑,歪着头思索了一下,而后告诉他:
“关山难以越过,有谁同情不得志的人?如浮萍在水面偶尔相逢,大家都是异乡之客。”
为李云解释完这句话过后,二人之间忽地升起了一阵沉默。不因他事,只为此诗实在大过应景。李云环顾四周,巴蜀地区的山峰如一道道天然的屏障,将这片地区同外界分割开来。即使越过了一座山,也不过是陷入了新的包围之中。
“是啊,谁悲失路之人?”
李云若有其事地感叹道,玖正欲询问李云何故作此长叹,他却突然拍了下玖的肩,又指了指他手中的木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似地说道:
“先不管那些了,继续练习吧。”
失去机会之后,玖虽有在意,但从未主动提起。他有一种感觉,在李云爽朗笑容的背后,有着常人难以察觉的复杂心事。
除了与李云闲时的来往,那位名为安的小女孩也成了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由于与李云的感情日益加深,玖在恍惚间觉得,似乎安也像是自己的妹妹了。
“玖哥哥,你折的这个是什么东西啊?”
安的声音把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侧头看向安,地正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千纸鹤,这是玖他学着年折的。
“这个啊,这个叫做千纸鹤,看上去就像一只仙鹤不是吗?“
玖一只手撑着头,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每次见到安时,玖都感觉自己被从这尘世之中抽离了出来,只享有这片段的美好时刻。
“仙鹤那是什么?”
安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向着玖发问道。她无意间的一句话,却让玖有一瞬的愣神,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却不免感到有些悲怜。自己好像又从那幻境中醒了过来,而迎接他的是眼前安身上褪色的衣服以及她脸上不经意间沾上的泥渍。
“仙鹤啊,那是一种非常神奇的生物。”玖为安擦去脸上的泥渍,而后开口为她描述道。“它们仿佛是来自天上的世界,有着长长的颈子,如流水般修长的身躯,以及白色羽毛构成的双翼。传说天上的神仙都是骑着仙鹤出行哩!”
说这话的时候,玖往年的方向看了一眼。然而她只是笑笑,摇了摇头。
“那玖哥哥有见过仙鹤吗?”
“这,我还真没有。”
玖听到安天真的发言,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他感觉,自己也像是安的哥哥了。
“那等我长大后,我要带着玖哥哥和云哥哥去天上看仙鹤!”
安忽地举起双臂,兴奋地大喊道。这一声,连玖都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收紧了一下,他把安抱了起来,上齿轻咳着下唇,以一副期待的口吻说:
“是吗?我会等着那一天的。”
看着安那张糟懂纯真的面容,玖心里升起的不是高兴,而是几分淡淡的哀愁。
后据年所说,自己已经拥有了喜与哀两种情感,玖在这个村庄里呆的这几个月,确实是收获不浅。
至于年这位神明呢,她在这里的生活倒也还算惬意。每日只是饮饮茶,满山遍野乱逛。有时她也会跑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去玩,但在日落之前总是会回来,还带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件。玖也不知道她是去哪了,但年的事情,玖也无从过问。
只不过在村庄外面的过道上,总是不时会出现一些锅、斧头之类的器具,众人都感到不解,唯有玖知道那是年干的,但他从不表现出半点异常。
玖觉得自己像是拥有了一段新的生活,如同身处梦境之中,有着家人般的兄弟和妹妹。
整个衬庄也都接纳了这位来自远方的客人,所以在村庄遭遇危险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行列之中。
“滚出这里!我们不欢迎朝廷的那群走狗!”
那天,玖亲眼见证了李云等人口中所谓的那些官府的人,他们宣称是来征收赋税,然而所开出的数目根本是天方夜潭,即使村庄里的人一年下来一口饭都不吃,也交不起这个量。
冲突不可调和,双方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李云他们出来迎接的时候人人都带了利器,官府的人在来的时候也带了卫兵。双方连场面话都没说几句,就兵刃相向地打了起来。李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挥舞着他的砍刀。玖则是呆在安的身边,保护着她的安全。
哪吼声震耳故聋,玫不知道安是否经历过这种场面,她的双手颤抖个不止,几乎连行走也变成了难事。玖没有别的选择,只得收起剑,抱着安逃向年的方向,然而他见到年的时候,后者仍在折着千纸鹤,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见到玖前来,她也只是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而后轻轻地摇摇头。
玖几乎是有些急了,但他很快便理解了年的想法。她不能在这里暴露身份,而玖自己,如果连这种状况都无法应对,要想征讨岁兽,那更是痴人说梦。于是玫把安安置在了屋内,俯身对她说道:
“你就在这里和年姐姐呆在一起,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好吗?”
不知是出于信任还是害怕,安使劲地点了点头。玖确认无事之后,抽剑赶到了李云的身边。
战况依旧是十分焦约,玖距离中心处还有一定距离,远远地望见李云正在那其中,玖想要上前帮忙,却恰巧撞见了一个从中撤退出来的卫兵,他见玖的手中拿着武器,立刻就调转矛头对准了玖。
战斗比玖预想中来得要快,从他的眼里,玖能感受到他的慌乱,玖自己亦是手心冒汗。玖与那卫兵无仇,那工兵也与玖无怨,他们二人谁都不愿与对方交战,可命运,或者说是不存在的规则,让他们中的一人注定要死在这里。
谁的冷汗滴落地面,谁的心脏负荷运转,谁的意志紧绷一线,谁又先抗不住了那份压力,悲鸣着冲上前。
归根到底,玫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即使有这几个月来李云对自己的训练,他也从未有过实战经验。当每一次挥砍都有可能会夺走一个与自己同样的可怜之人的生命之时,玖的动作还是慢了几分。眼看着自己渐渐落了下风,玖却听见了那人在喃喃自语。更令人吃惊的是,那位卫兵竟然在向他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杀你......”
玖失了神,他感觉长久以来自己脑中所坚固的某种东西忽然在一瞬之间崩塌了。在那一刻,玖的防守出现了严重的失误,锋利的牙尖马上就要刺入玖的身躯——
那卫兵的身形忽然一顿,一口鲜血自他口中涌出,他两步踉跄,倒了下去。那杆差点要了玖的命的长矛也就此失去了其主人的操纵,直直地掉在了地上。
是李云,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他赶过来救自己了。玖忽然感觉全身被人抽空力气般地虚脱了,一下瘫倒在了地面上。李云连忙上来查看玖的伤势,而玖只是挥了挥手,说自己没受伤。
“我们赢了。”
李云与玖并排躺在地上,李云对玖说道。玖的视线直盯着天空,那上面乌云密布,不久后将有一场大雨。
“哈,赢了,吗?”
玖回味着李云刚才说的话,心里早已成了一团乱麻。他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心里升起了一阵从未有过的惧意。然则那惧意并非是由于畏惧死亡,而是在害怕失去。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了无牵挂,他也有了不愿舍下的东西。安、李云、身边的一切。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愿望。”李云在一旁说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放松。“我希望这世上所有的岁兽全都消失掉,这样我们就不会再遭受岁害了。”
“再?”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玖敏锐地抓住了李云话中的字眼,有些疲惫的精神顿时被某种不可名状的预感给强支了起来。“你们曾经见到过岁兽?”
“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们原本不是住在这里,我们是成都附附近的居民,因为那场岁害,我们的家园被毁,所以全都搬迁到这里来了。”
“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玖咽了口唾沫,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仿佛李云下一刻要作何回答,他都一清二楚。
“十七年前,不过当时有一位将军,他下令全部的士兵向那只岁兽发动进攻,救了我们一命。我对他实在是感激不尽,即使那时我还小,这些也都是后来父母告诉我的。”
后面李云说了什么,玖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头痛欲裂。有什么从未有过的情感涌上了他的心头。朝廷,卫兵,发害,父亲,神明,凡人。玖再睁开眼时,怒且直视天空。
这世界,竟是如此的荒诞!
一道雷声划破人间的寂静,暴雨倾泄而下,无情地吹打在二人的脸上,淋得他们睁不开眼。在雨中,玖任凭自己被沾湿,他长吐出一口气。
年看着这场骤至的墨雨,又望了望天上密布的乌云,不知该说这场雨是早有征兆,还是不不请自来。她取出锻锤,独自喃喃道:
“是到了锻剑的时候了。”

其肆·落
玖做了一个梦。
他见到李云和安一同站在自己老家的街上,他们都穿着整齐的新衣,头发过经过精心打理,正在前方等着自己,安还在向着自己招手。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玖感到十分奇怪,但下一刻,这种感觉就如同被人给藏起来了一般突然消失不见了。玖的脸上顿时挂起笑容,不知何时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玖兄的家乡原来如此发达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街景。”
李云看了看周边的店铺,以及随处可见的商贩,往来的穿着毕丽服饰的行人,脸上洋溢着掩盖不住的兴奋。安拉起玖的手,满是期待地问道:
“玖哥哥玖哥哥,这里能见到仙鹤吗?”
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玖重新体会到阔别已久的亲情的,那必然就是李云与安了。一个像是自己的兄弟,一个像是自己的妹妹,玖早已把他们当作了家人。
“这里没有仙鹤哦,实际上,我从没听说过有见到仙鹤的人......”
“玖哥哥你骗人!”安突然喊道,而后伸手指向天空。“那天上飞过去的那些是什么东西?”
玖一惊,抬头顺着安的方向看去,几只白鹤竟真在空中翱翔。它们展开双翅,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带着几分形容不出的神圣崇高感。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地上的人们惊叹于这稀世的奇景,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极力想要站稳,好在李云扶住了他。
“玖兄,你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
玖勉强地支撑起来,但眼前的景像却更是令他诧异,自己正站在街道的中央,左侧是抬头观看仙鹤的人群,右侧却如似完全不了解般,如潮水般的人群只是漫无目的地前进,没有一人抬头。
这场景,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玖。”
一道清渐无比的声音直接出现在了玖的脑中,那声音他十分熟悉,既不来自于李云也不来的于安,而且他们二人都没有接收到那道声音的迹象。
“过来。”
玖猛然警醒,他的视线直穿过拥挤的人潮,在那条街的尽头,立着一间铸剑坊。在那其中,站着一位紫瞳白发的女子。她是神明。
“年!”
玖一眼就认出了她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完全不合逻辑,似乎有千里之遥,玖只能见个轮廓,然而只要他心想到某物,又仿若就在自己眼前,细致入微。年的手中提着一把锻锤,而在她的身边,躺着一把白剑,那剑浑身上下如雪一般白,好似就连一粒灰尘落到上面,也会如流水一般滑走。那剑只刻了一个字,仿佛染上了这世间最漆黑的墨,能吞噬一切颜色。
玖。
玖驱动双腿,想要去到年的身边,但他突然想起李云与安还在另一侧,回过头去,他们也正笑着看向自己。
“去吧,玖兄。只有你才能保护好安。”
“玖哥哥,我会一直等着你回来的!”
李云与安二人的话坚定了玖的决心,他拭去脸上十年未曾再落过的泪,转头穿过人群。
“醒来吧,玖。”
当玖睁开眼时,首先看见的是年的面容。她的脸上早已没了此前那种随意轻松的神色,玖从来没见到过年这么严肃,甚至里面还夹杂着慌乱。玖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他去想时,头脑顿时一阵胀痛。
“你还好醒过来了。”
年松了一口气,起身,从腰上取下一把剑来,递给了玖。那把剑与玖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他敢信,这就是年用自己的五种情感为原料所打造出来的剑。
“我睡了多久?”
玖向年问道,他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耳边简直是吵闹到了极点,仿佛有万千被困的灵魂在他耳边嘶吼悲呜,为什么会这么吵?
“睡?你刚才晕了两分钟。”
玖愣了一下,自己怎么会晕过去,他正准备追问,然而下一刻,一声震天的叫叫,几乎要将玖的耳膜给撕裂开来,贯穿了整片大地。玖没听过这种声音,但他知道那绝非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岁害,这次发生在他的身边了。
“玖!你还好吗!”
李云带着安,从门外冲了进来,他满面尘土,惊魂未定,看见玖并无什么大碍之后,才稍安了下心来。
“既然你们来了,就先看好玖,我去拖住岁兽。”
年将那柄剑放在了玖的腿上,而后一把扯下披在身上的外衣,再抬起头时,她的眼中已充满了神性,连玖都不敢与她对视。
李云想要出言阻止,然而他连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年走出屋外,这才恢复了自由。
“玖,年姑娘这是?”
“不用,她不是普通人,她是神明。”
玖用力想站起身来,但全身却使不上一点力,他想了起来,自己直视了那只岁善,在它对着自己吼叫的那一刻,自己立刻就失去了意识。
三人处在这样一间破烂的小茅屋中,玖动弹不得,安泪痕满面,只有李云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蹲下身去,摸了摸安的头,用他那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对安说道:
“哥哥先离开一会儿,等下你就跟着玖哥哥一起,先离开这里,知道了吗?”
“李云你要干什么?!”
玖听到李云的话,顿时感觉有一股血液涌上了自己的头部,他很清楚李云在想什么,所以他才会如此急躁。
李云没有立刻回应玖,他又摸了一下安的头,这才依依不舍地来到了玖的旁边,压低声音,在玖耳边轻声道:
“等你恢复行动能力之后,就带着安赶快离开,回你老家去。”
“说什么胡话,你可是她的哥哥!”
“我必须要去组织疏散人员,那里还有很多小孩......”玖尽力想要留住李云,他的手指已经可以动弹,然而这还远远不够。李云听到玖这句话,苦笑了一下。“我不是她的哥哥,从今往后,你就是她的哥哥了。”
留下这句话,李云没给玖更多机会,径直走了出去。玫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在被什么东西给撕裂,下一秒就要呕血。
“李云!”玖望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不甘地大喊。“你我刎颈之交啊!”
玖不知李云有没有听见自己最后那句话,他看了看腿上那把刻着自己名字的神剑,又想起仍在屋内的安,失了神。玖招呼安来自己的旁边呆着,再过两分钟自己应该就能动了,届时他就带着安先进到安全的地方。
果如玖所预料的那般,两分钟后,自己就恢复了行动能力,他挣扎着起身,牵着安,走出了芽屋,她想尽力走周围找到李云的身硬,然而看了没有。玖不敢再看,唯怕自己会因此耽误了带安逃走的时间,连李云最后的意愿都无法完成。
年与岁兽仍在苦战,她手中一面盾牌一柄剑,却始终处于防守地位,玖又看向那岁兽,足有百米之高,面目狰狞,那是普通人看一眼都会被吓破胆的存在。它一挥利爪,整座山都要被拦腰斩断。人类在它的面前,甚至连蚂蚁都算不上。
玖带着安逃出了村庄,将安托付给了李云的父母,他正欲回头,自己的衣摆却被安给抓住了。
玖艰难地转过身,俯下身子,尽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玖哥哥呀,现在要到年姐姐的身边去,相信我,玖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好吗?就像上次那样。”
“我不要!玖哥哥你别走?”
“等我回来!我带你去看仙鹤!”
玖绝望地嘶喊道,他拉开了安抓住的衣摆,奋不回头地跑回了村庄,不顾身后传来的亲自自己妹妹的悲动的啼哭声。
穿过一座座坍塌的房屋,玖的手接在了剑上,情感在他的情内积攒,村庄内已经没有别的人了,他和年无需再有别的顾忌。
正巧年硬抗了岁兽的一道吐息,被击退到了自己的旁边。
“我还以为,你会逃走的。”
“最近才习得惧,不太会用啊!”
玖抽剑出销,剑身的寒意仿佛能冻结空气。玖感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涌上了自己的全身,身体变得轻盈,右手所接之处传来的是神的意志。
“等下我会助你飞到它面前,瞄准它中间那只眼睛,那是它的弱点。”
年如此说着,岁兽又是一阵嘶吼,玖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年的内心的声音,他一跃而起,身体变得有如一只仙鹤般,向着那岁兽飞去,无数过往的画面划过他的脑海。
玖举起了剑——
在一座直耸入云的山峰之上,一位留着黑色长发的女子正泼墨淋漓,画笔所过之处,无一不成构成栩栩如生的意象,或山或水或鸟或兽,似手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跳出来,变成实实在在的物。
女子正欲点上最后一笔,忽然后面传来了什么动静,她不满地转过头,但在看见来者何人后,却惊得张大了嘴。
“年姐姐,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还带着......那是谁?”
年把她提着的那人放在了地上,低头看了他一眼,而后背过去,不让女子看见她的表情。
“一个......普通人,他在外面是必死无疑,所以我把他带到你这里来了,只有这样他才活得了。”
“你会救这样一个普通人?”
女子感到不能理解,地上那人在这里看不出他伤势有多严重,都正经消失了。女子只见他面色苍白,无半点血色。
“这你不用管,总之,当帮我一个忙,让他呆在你这里吧。”
年留下这句话,便没再停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画中世界。地上的男人清醒了过来,他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似乎大脑一片空白。女子很清楚,外界的凡人来到画中世界后,都会失去原本的记忆。他们人类脆弱的体质能做到这点已经是极限了。
“我叫夕,你记得起自己的名字吗?”
女子站到了男人面前,问他问道,她到是很好奇年在意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然而男人不出所料地摇了摇头,女子站着,沉思了一会儿。
“失忆......有了,你就叫矢一吧,这是个不错的名字。”
女子这样说道,她回过身去,为那幅画点上了最后一笔。
玖在那一刻想了很多。
他的父亲因拯救百姓苍生而死,却被置若罔闻。江陵与长安过着太平盛世,而巴蜀地区却在遭受岁兽肆虐。
他想起李云笑朗的笑容,他想起安动听的声音。
他想起那日元宵节,在偏僻角落提着一盏灯笼的年。
他想起自己,一介文弱书生。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玖在空中,还未来得及挥出一剑,便被岁兽轻易击落,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