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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头牛

2023-03-04 21:15 作者:登州张博森  | 我要投稿

(小说接第七章结尾,算是一个支线的小短篇,如有雷同,纯属巧合,遵纪守法,从我做起)

郭明月很喜欢在衙门公园看棋,那些老头在下棋的时候总会聊些别处不敢讲的东西。什么扒了南边越人的皮,什么抓阿美利加大兵当奴隶,还有几个刚从火线下来的聊些打东宁。那帮人大部分都是当过兵退下来的,有几个混上士官的但其余的都是义务兵。

他也就是听听了,自从兵满了后只要考上学院的人。偶尔会找壮实的去当兵应付应付上头,但他这种腿瘸了的看一眼就不让接着体检了,他只能是怨声载气的一瘸一拐回了家。老妈看他这样也不是个事,索性把他送到县里的技术高中学手艺,但他怎么学也学不会交那钱也是冤枉钱,最后还是一样回来种地。

中原十几年前发大水冲了尉氏县,那些田和房子算是毁得差不多了,上头是拨了款但发下来人均也就是那点。所谓的善后倒是没什么消息了,只是村里的健壮青年被带去修了水库也没给钱。老妈和乡亲们一起把一座座平方又盖了起来,但还是那样破烂不堪随时就塌,他们好不容易有了钱肯定不能花在住所上,反而买了一只老黄牛。

他拿着鞭子抽着老黄牛,在机械化作业的时代这种场景非常少见,所谓的甜土地上也不过是各种各样的轰鸣。

日子过着还算可以,但那些老头是闲不住的。他们没有自己的地也没有养老金要交,没有需要养着的子女和父母,更没有什么额外的钱来补贴家用。他们有着差不多的劲,但已经没了那个劲头。

郭明月像往常那样犁地完了来看下棋,一辆车突然停在了棋摊前,那些个在山上包地的大老板一个个人模狗样的走了过来。

领头的那个看了看这几个人,老弱病残都聚在这里了但也只能用他们了,他理了理领带说:“我这有个活上山除草砍树就行 ,你们谁愿意那就过来。”

郭明月也跟着去了,他希望能得到新钱来买衣服,过年的新衣服。那些能干活的老头把锄头全部放在他手里,他走在后面捧着那一堆锄头一瘸一拐甚是滑稽。

他听说这后山以前都是墓地,洪水唯独没有冲垮这块山坡,但其他坟地漏出来好多白骨和骨灰盒。当时他领着那些弟弟妹妹上去玩总会拿着几块回家,但那些骨头后来被买走了,有人说是被拿去做药材了。

一行人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那个地方,郭明月很好奇为什么这些人会选择在这地方建工厂,但领头的大伯却说:“少打听这种事,黑工厂不建这还能建在哪?你反正莫要来干就是。”

他劲大还年轻被安排了砍树的活,那个油锯看着是二手的一样,一卡一卡的吓死个人,就这样他一下午砍了才三四棵树。砍完树了本来寻思是了了的,他就这样厚着脸皮的去要工钱,结果那工头又说要掘了树根,他只能又捧着那些锄头一瘸一拐的下山。

晚上吃饭的时候妈看他吃了一堆饭就好奇,日常天天放牛犁地他也没有吃这么多,而且看这样子可真是累的不行了。

她又从锅里拿了两个窝头递给他说:“恁去干啥了?砸累的都不行了?”

他拿起热乎的窝头就往嘴里塞边塞边说:“工头来嘞说是去后山干活,大伯他们干不动就喊我去干嘞。说是明天就掘树根,再干两天就能领四百还是五百吧。”

妈妈听了后觉得还行便说道:“那我去犁地养活牛,恁去干完这两天嘞。”

郭明月昨天是一个人锯用的时间是长的,但掘树能用到机器,而且一次是五六个人干能干的快好。他看那些老头在外围挖土费劲,就自己一个人接下来了这个活。

他们一上午能弄的五六棵又大又高树,那吊机吊的都快没油了,就找了个车一桶一桶的往上拉油。吃完饭他继续挖,但他突然发现这颗树比其他的更粗更大,怎么往深里挖也见不到根。

他大叫了起来:“领导哇!弄不到根!”

那工头跟另一个人打起了电话:“领导啊,这有一树很大很粗,看样子是能有个几百年了吧?”

谁知那领导突然骂道:“那能怎么办?还能说是不砍嘞?那恁说这地咋弄?”

那工头说:“不告诉上头就是了,砍了卖木料咱还能说对半分嘞!是不是啊领导?”

几个岁数大的老头下去看,那大坑已经有四五米深了,又继续挖了一米才终于见到那粗壮的根。一个吊机肯定是吊不起来的,那棵树六七个人抱着都还有剩余,工头弄了好几把油锯几个人锯到了天黑才分了两半吊起。

那树吊起来就已经算是完了今天的活,但是郭明月走着走着没注意就掉下了那坑。

他刚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突然觉着手底下似乎有个东西,抬手一看那是个玉镯子。

“大伯!快过来拉我!”

众人见他手里拿着玉镯子便问他哪来的,他指了指那大坑,结果所有人全部跳下上面只剩了他自己。

那些人用锄头铲子各式各样的东西刨着地,整个坑中扬起尘埃在黑夜里已经看不清了,那些人一个二个欢呼雀跃郭明月定睛一看,那地下是个木棺材。

工头已经收拾完东西了,他刚要走就听见那些人的哀叹声,他立马跑过去看到那些人在坑里围着一具白骨。

那大伯啧了一声说:“也莫有啥啊,就这死人衣裳和镯子能卖,还剩个破棺材板。”

工头听后立马上去夺了郭明月手中的镯子,他看了看那些人说:“这片地是我和我老板负责,这是文物宝贝归我管我好上交国家。”

他转头露出那一口大黄牙笑了起来,但仔细一看那桌子上刻了俩字,旱魃。他没管那么多,吩咐完那些人赶紧走后自己也开车走了。

钱是大伯后来发给村里人的,郭明月只领到了三百。他没在乎那么多三百也行,只要努努力把牛养好过年还有两个钱买新衣服。

过年买了新衣服还剩下了几个钱用来买种子和肉,他走在街上看着那些小孩笑眯眯的。小孩有几个伸手找他要糖的,他买了一袋子糖边走边发,那些家长看这傻子发糖一个个都笑到了耳朵根。

他回了家妈盯着外面的大太阳出了神,今年冬天下雪下的特别少不是什么好事,而村里水库里的水也才两三米深。她看了看儿子手里的糖拿过来一块含在嘴里,再怎么酸的柠檬糖也是甜的。

2042年春天,地里边那些草长的并不茂盛,他心里欢喜也忧愁,欢喜没有抢种子肥的草,忧愁牛没有草可吃了。黄牛在树底下躺着一动不动,他上前一看它是饿的不行了。他掰开粗粮饼子喂给了它,它慢慢的嚼着然后睡过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地里只有几颗种子发了芽,水库里的水没剩多少了,但这天迟迟没有下雨。

他看了看手里的水管想了想水费单,转头就弄着桶去隔壁家基井偷水。

水怎么弄也不够浇菜,他就这样一回又一回的偷水,最后还是被抓了。

领居最后找上了妈,她笑眯眯的说:“恁也不是不知道,现在都知道是旱嘞,俺还得生活用水呢不是?”

他发愁浇水村里人也都发愁浇水,今年的夏天又是热到四十多度水库的水见了底,雨下过几次但下的分明是不够的,人工降雨的雨量更是微小至极。秋天到了除了大棚的粮食,其他外面田里的只剩下那么点了,甚至挺不到冬天!

他看了看剩的米面有些惆怅,他本想着上市里找个事做做,但人家不要他这个学历的人。哪怕是刷盘子扫卫生,他们最低学历也是中专。

郭明月就这样走着回村,他身上没有钱可以打车,而因为村里只剩了些岁数大的客车干脆不进来了。

他走到衙门公园那又看到了那几个老头,他们开始谈论起那具骨头。

那个镯子被工头抢去后他没有上交国家,他拿去卖钱但是被那古董贩子报警抓了,有个懂行的教授认出来了这镯子的用处。

镇旱魃的。

这样来说就解释通了,是他们把旱魃放出来了,所以大旱了。

但当过兵的那几个倒是不敢苟同,他们觉得只是个害人的封建陋习罢了,而干旱是什么全球变暖导致的。

郭明月没听过什么全球变暖,但他知道南方热成那样下的雨更多了。而山东那边东北那边,粮食产的更好。

今年冬天冷得很比往常都要冻人,过年的桌子上只剩下来肉了,那是那头牛的肉。妈没办法只能是杀了那头牛,除了几块碎肉其他的都卖钱买粮了。郭明月用馍馍夹着牛肉吃的正香,却突然觉得不对劲,急忙冲进了牛棚。

他看了看棚子里空空如也,他只是三四天没放牛牛怎么会突然不见?

他大喊到:“娘!俺牛嘞!”

妈哭着指着那盘牛肉,他愣住了许久说道:“杀牛干嘛嘞,还有鸡呢。”

妈慢慢缓了过来说道:“鸡早就卖钱换粮食了,没办法只能是杀牛嘞。剩的我都卖了,就寻思有这么一块肉,做给你吃嘞。”

妈死了,是吊死的。

那天他和每年春天一样拿着一包种子去了地里,几场春雨是下来了,但下的也只够这春天的水。

他拿了几个窝头出了门,中午吃饭的时候大伯走过来了,他拿起窝头分给他一个。

大伯咬了一口窝头说:“恁娘死嘞,赶快回家看看吧。”

他没有飞奔回家,他的种子还没弄完,他的田他一年的粮食还没弄完。

尸体是硬的肚子是瘪的,妈在他走后没吃早饭午饭晚饭,妈没有最后一顿饭。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报警,他不会处理尸体。殡仪馆的车开进了村庄,水泥路两旁的草长的像小树一样,在天下遮住了仅剩不多的太阳。

她轻的很,两个人把她抬进了尸袋,郭明月不知所措的坐在客厅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整个屋子静的很。灰盒是一起集资买的,他们知道郭明月也没什么钱办葬礼,就索性烧了几张纸草草的埋了盒子。

全村人剩的钱都不多,买了那些粮食后又是燥热难耐的酷暑,上面的钱到现今还没下来,听旁边村说那也没几个钱。郭明月继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种着粮食,哪怕是死了的苗他也一样施肥,那些个草也被他打理的很好,最后草越长越旺盛粮食一颗没有了。

县里的人终于是忍不了了,村里的人大部分有关系的都去了城里,有路子的都去了外省,郭明月这样的无处可去只能是看着剩的半袋子面。大伯为了孙子饿死了,徐工和好几个挖出来东西的都跑得跑死的死。

村长终于是忍不住了,听了市里崔家的话,寻思带上几个人就往北平去。他叩响了郭明月简陋的木门,带上十几个人就这样走到了火车站。可到了火车站那车票的价格惊掉了他们乡里人的眼睛下巴,村长在心里琢磨了一圈觉得边走边搭车合适。

村长还是高估人心了,他们走出了河南走走停停用了能有两三天,一路没搭到车一路没和人说上一句话。他们一听是开封那边的就立马走了,嘴上嘟嘟囔囔的似乎是说他们那边有大疫病,几个人听罢只能是继续走。

郭明月走到外面被眼花缭乱的世间给夺了目光,他虽然能跟上大部队大部队也能等着他,但是那湍急的车流、奇怪的弯道、拥挤的人群、变化快速的人行道灯,都是一道道门槛和吸睛的颜色。他无法跟上也有些饿了,看了看破败的书包里面只剩下两个窝头了。

“小兄弟啊!俺有个活包吃住,一个月能有两三千。”不知道从哪闪出来一个男人,他拽着晕头转向的郭明月就上了车。

村长转头看到了这一切但并未多言,几个人已经是疲惫不堪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活也算这孩子造化了。如果继续带着他走下去也是个麻烦事,他也是成年人了多少也有点数,就这样去吧。

郭明月看了看这车上的人,他们的样子虽说和和气气但都木讷这脸,拉着他上车的那个人倒是喜笑颜开的看着手机发着消息。村长这时觉得不对劲打算追上去,可那车容不下他也等不了他做决定,就这样扬长而去。

郭明月看了看那些人笑眯眯地说:“大哥带俺去哪工作嘞?有莫有照片给我看看?”

他得到了一个响亮的巴掌,他刚想还手那几个大汉把他的头按在地上,然后捶打着他的后背。

哪个一脸奸笑的男人摆了摆手说:“别打坏了,打坏了你们赔偿啊?二十来岁的小青年啊,市场价多少哥几个知道吗?还是适配的!你们赔得起吗!”

他的脸沉了下去悲哀溢出眼中,这帮人似乎是妈说过的器官贩子。他开始想着自己经历的一切,疫病、洪水、大旱、饥荒、诬陷、奸诈、以及最后对于可能死亡的绝唱。他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那时候村里还有十来个同龄的小孩,还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

他记得妈曾经在佛像前说过这么一句话:“俺对不起谁了啊!就剩下一个儿子俺咋活嘞!”她疯狂扇打着自己的脸她跪着磕头磕出了一片红肿,“恁说俺咋活下去嘞...俺上辈子作啥孽嘞!”

他是不是上辈子也作孽了?

他被压着胳膊下了车,眼前是错综复杂的村落。那些村中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就这样走来走去,时不时的挥挥手找那些人进屋。还有各种哀嚎声叹息声鬼哭狼嚎的,那种屋子里走出了拖着黑色大塑料袋或者麻袋的男人。那些袋子要么一动不动要么还在蠕动,有的塑料袋被捅破了一个口,那男人看见后就往上头踢两脚,直到流出来红色的液体才就此停止。

郭明月也被压进了哪个房间,那里面大部分都是男人,而一个个女人被压到了另一个房间。他听了听那边的声音,那似乎是中年人老年人的叫价声。他被关在一个笼子一样的地方,里面能有六七个人,那些人大部分都是恐慌的只有一个在哪笑。

他走上前看了看那个人问:“他们都在哭恁怎么不哭哇?”

那人笑的更放肆了他旁边的人忍不住了,那人边哭边吼拳头一下又一下的打向他的脸。而一旁的看守走进来拉开了两人,将打的最猛的哪个拖出去带到了另一个笼子,他不停的挣扎不停的踢咬但都无济于事。

笑的哪个男人扶着笼子坐了起来看了看郭明月说:“我死了我就脱离了肉体,奔向极乐世界面见佛祖,而你们和那些人会进地狱道,受无尽灾祸来还业报。”

两个男人走了进来把他抬了起来,他笑得更高兴了似是疯了。

他大喊着:“你们都是要下地狱的!你们都见不到佛祖,只有我会生到极乐世界!”

他看着那个男人也有点崩溃了,他忍着让自己镇定下来但眼泪还是漏了一滴。他知道第二个可能是自己,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你对就是你哈!过来过来,看你这么老实啊,自己走过来额...爬过来也行。”

他学着哪个袋子一样蠕动缓慢地出去了,但还是有一个男人扶着他一个男人压着他,他也走进了哪个房间。

他躺在那床上一根针扎了下来,那一针过后他动不了了,他看着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似乎是有些许疼痛的,但已经是感觉不到了。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被迫闭上了不能眨眼也不能动,他的耳朵听到声音更清楚了,还有其他的人在这间屋子里哭着闹着,但过了一会,那撕裂声伴着刀切肉的声音缓慢消失了。

他听见一个人说:“麻药打多了,但是他痛苦的死了的话,老板可能不要。”

他感觉自己坐了起来但还是一动不动,他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拖动着。

他死了吧,解脱了在二十几岁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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