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刑架下的乱写
(1-2段为原著不同译本串烧)
他呆呆地望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指。喃喃自语:“怎么!我哭了!” 他猛地转身对着埃及姑娘,难过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他说:“......你情愿看着我死,还在一旁欢笑。我却不愿意看着你死!说一声,只要说一声你宽恕我就行了,不必说你爱我!只要说你愿意就行了,我就可以救你。……我以一切神圣的东西的名义求你,......不幸的人啊,我会跟着你一起堕落下去永劫不返呢。说一句宽厚的话吧!说一句吧!只要一句!”
埃及姑娘错愕极了。
她忆起了那个甜蜜又可怕的夜晚,这闪现在尖刀旁的秃头形象,带着发青而痉挛的脸孔和恶魔般的眼光出现在亲爱的弗比斯身后;她忆起了这具坟头的石像包裹在洁白法衣中,用阴惨惨的声音颂唱她的临终悼词;她仿佛能看见那闪烁着欲望、妒忌和希望的眼光透过单薄的囚衣扫视她半裸的身体,他恶狠狠地盯着她,发誓要把她送上永劫不复的道路。她又想到这同样的一双眼睛,在一个罪恶的夜晚出现在她窗口,那犹如刽子手的烙铁般滚烫的亲吻和毛骨悚然的触摸令她狂怒至极。
她想到这些,想到她一旦被他盯上就再也逃不开的凄惨命运,想到她那几乎死于刀下的情人弗比斯,和如今竟然不得不面对的生死交点,愤怒便使她血液上涌,浑身战栗。她几欲冲口而出,咒骂这妖僧永生永世。
可是,她又忍不住胆怯地向他投去一瞥——
只见他阴森惨白的面孔上沾满泪水,他神色凄苦,像一支在风里瑟瑟抖动的枯枝败叶,仿佛失去了一切生的气息;他往日高傲的态度不觅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使人不忍卒读的绝望。 她又想到他在牢房阴湿的水沟里匍匐着乞求,想到他死人般的面孔上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他撕开可怖的教士黑袍、露出血肉模糊的伤疤;而他那些神志不清、絮絮叨叨的呓语,他那歇斯底里的悲呼,尽管已记不清,却曾是她听过的所有话语中最令人肝肠寸断的悲鸣。
她想到自己那可敬的、碎罐订婚的丈夫得意洋洋地向她吹嘘自己曾获得这个教士的指点,他对教士大加赞美、称他配得上被称为当今时代的圣人、学者,他光辉、纯洁、智慧,是所有饱学之士向往的人物。她还想到可怜的敲钟人掩饰着自己的迷惑、嗫嚅地向她解释这个教士曾如何好心地收养他、喂养他、教育他、保护他;她又想到传闻中教士那不事神圣、自甘堕落的弟弟,总爱在下等人里播撒他哥哥的恩德,那弟弟听来倒是一个可爱的人儿!在她有限的想象力里,她还想不出来这样可怖的人是如何能养育出两个可爱的人儿的。因此,她不屑地朝诗人撅起嘴:“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他是那么恨我!”
“啊,他是那么恨我!”她想,一个多么奇怪的人!他恨她 ,像一只鹞鹰寻觅巢穴一样从他那高高在上的钟塔里时刻注视着她;他恨她,像一个影子追逐主人一样在街角陋巷里对她穷追不舍;他恨她,用那双闪烁着狂热生命、深刻热情的眼睛望向她、又恶狠狠地朝她低语咒骂;他恨她,以至于设下这一连串将她引向绞索、把他投向地狱的陷阱!他分明恨极了她,可又要卑微地向她乞求哀怜,匍匐着央求她的爱;又要为此抛弃一切美德、不顾一切弃绝自己;又要践踏他的真理、辱没他的学问、败坏他的名声、背叛他的上帝!他声称这是爱——可这是什么样的爱啊?是愿有一个帝国来换得足尖一吻,然后去死;是用尽灵魂里全部力量,为了微微一笑,就能把鲜血、品德、荣誉、不朽和永恒,今世和后世的生命通通抛弃……是这样闻所未闻的爱么?
这些思绪在埃及姑娘简单的心灵里搅作一团,她彻底迷惘了。可是又仿佛在这一团乱麻中瞥见了一颗隐约的线头。
“该让我怎么办呢?”她惊惶地看向副主教,兀自低语道。
然而副主教正处于一种生命激烈动荡的狂乱中,他耳朵里嗡嗡轰鸣,眼睛里一片模糊,甚至没能注意到埃及姑娘的低语。他猛地伸出死亡一样冰冷的手紧紧掐住姑娘的手腕,心里绝望地喊着:“不要让她说出那个名字!不要让她说出那个名字!”
倏忽,他看见姑娘曼妙的小嘴唇上下掀动着,可脑袋里翻涌的热血使他听不见她的话语。他目光狂乱又绝望地紧盯住那令人魂牵梦萦的小脸,仿佛一个死囚紧盯住行刑官的脸等候他最终发号施令。
埃及姑娘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可怜的人,你经历了什么!“
副主教听见这句低语,他那已经被烈火焚烧殆尽的地狱般的内心深处仿佛滑落进来一滴甘霖……他全身都颤栗起来。他跪倒在地,浑身哆嗦地那样厉害,以至于又抽泣起来。那姑娘看见这可怜人的凄惨境地,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这样就使他哆嗦得更厉害了,他伏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失声痛哭,那声音悲苦得难以言述……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教士渐渐停止了抽泣。埃及姑娘好像忽然间被注入了某种勇气,又似乎她终于看清了那个混乱线团中隐约露出的线头。她用柔软的小手轻轻贴了一下他的脸。
那悲苦的灵魂抬起头来看向她,姑娘在那双陌生的眼睛里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无比纯净的、柔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