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墙·二
火车站安保忙于安检出入口,仍被不可抗力因素驱使瞥到了这一位气质、穿着为流浪者的人,于是例行公事,从人群逆身快步移到鲁艾茹三五米处,大声招呼:哎哎哎!干什么的!捡东西就捡东西,乱撕什么!快走快走!
鲁艾茹停下手中的活计,支膝站起,交杂乱的头发让她的眼睛看不到发话人的上身。那人在她眼里只余下藏在小腿处的墨绿棉大衣下一截黑色裤腿和沾着零碎雪边的皮鞋。她将眼珠漂到下边涣散的盯着自己做的不规则的“布”鞋,默默的和沾雪的皮鞋比较了一下。安保刚想指骂这流浪的哑巴没什么反应,就看到她的灰褐色手指抬起,撩开沾着线遮眼的刘海,说:
“对不起,我这就走,麻烦您了。”
正是元宵节后,离乡赶车人多。等鲁艾茹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驱赶时,忙碌的脚印早把站前广场上的雪毁得糊涂。雪点衬着灰蒙蒙的天认不出是什么时辰。鲁艾茹蹒跚着扭过来搜索着。火车站外有个大滚动屏幅,她知道。但看不清。她蹒跚着靠近,靠近。看清了,九点四十七分五十八秒,五十九秒,九点四十七分了。这雪什么时候停啊?她终于想起来问问别人,左看看右看看,安保又向她大叫:干什么的!别站在这要饭!吓了她一跳。
离开火车站,是多根轮胎印交叉,涂了沥青的马路,她扶着明显是没栽一两年的绿化树,向前歪斜几步又扶着下一棵绿化树,树与树间的距离很短,她的呼吸间隔也很短,凌冽发甜的风和如此急促的呼吸让她喉咙干渴。就像幼年的夏季跟爸妈去地里薅草。小女孩不该下地,但家里只有三口人,所以她穿着妗妗给的表哥小时候的黑条纹背心,淡蓝开裆裤也蹲在妈妈背后,双手拽着玉蜀黍苗叶子。爸爸看到说了让你别拽,妈妈也扭头看了你一眼没说话。办错事了,她双手回正绞着手里的玉蜀黍叶,呆呆地怯着眼。玉蜀黍叶不能玩,然后她发现了她周围全是被晒着的出离土地的草。这么大的太阳晒着它们会死的。所以她捏起一棵紫脉叶白色根大头针粗细的草将它种在旁边一棵被拔起的草留下的土坑,又用沾着玉蜀黍液,呈着玉蜀黍液轮廓泥痕的双手拍实了土。此刻她感到重任在肩,那么多还在生死边缘的草将被阳光狠辣的杀死,作为能够拯救“草民”的人,她荣幸的被冠以公主的名号。她将拥有使她的“草民”起死回生的魔力!她现在就要继续这神圣的职责!这里就有一束像开放的雏菊一样的绿草,她要施展她的神奇的双手让这位子民重新扎根!开始施法!呜喇嘛......艾茹!妞妞!去那边树荫下凉快叭!妈妈薅草好快,现在正站在地头看着你种草嘞,并向你发出释令:你现在要去树下!但是手好脏呀,一股草浆子和土的味,好难闻。她哭着喊着妈妈脏。妈妈来她旁边抓起她的手腕告诉她这样搓搓就干净了。她看到她的手在妈妈的舞动下掉灰尘。干净了!妈妈说,去那玩吧,那里有水,渴了喝点。妈妈带了两个水果罐头的水摆在了这边的树荫下。
确实有些渴了,她抱起一瓶,然后坐下放在腿上。拧不开呀。再想办法!没有喝的口,再砸开一个口就可以,对,找石头!地里除了当界标的大石头就再也没有坚硬的东西了。这不还有个罐头吗,它够坚硬,砸出个口子出来肯定行!爸爸妈妈就着她把两个水罐子砸碎的事打骂了一顿,可她只想开个口子喝水......喝水,喝水,我好渴。鲁艾茹意识到她喉咙很干,这里遍地都是雪水。她小心扶着树蹲下,灰褐色带皴皮的手在树旁聚起了一口雪。捧起它快速张口含下,口里鼻腔同时泛起了草木土根的腥气。终于化成了水,她咽了下去,舔了舔嘴唇,搓了搓牙齿,发现有嘎吱嘎吱的声音。看来是捧的雪里面沾了土了。又捧了几口,这个树坑里的雪捧完了,她扶着树站起来到下一个树坑里捧吃,直到嘴里冷的刺痛没知觉,满口嘎吱声和异涩感才长呼口气。肚子有些疼,不碍事,她想着肯定捂紧就好。
......
夏日里,鲁艾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托腮,观望着院里四角的四棵大桐树树冠交汇处漏的一点天空,心思没有在腿上的书上,而是全力供着听觉辨认爸妈在地锅房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