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家伙合租房》 第二十四话：海边的点点滴滴

原作：日永　<https://twitter.com/hi_na_ga>

角色设计：アモウ　<https://twitter.com/tukae_nai>

第二十四话　海边的点点滴滴

蝉鸣不绝于耳。大学校内的冷气强到只穿短袖的话甚至有点冷。我跟悟已经住在他们两个家一个多月了。季节早已是大学生活第二年的夏天。

「吃午餐、吃午餐」

午前的课堂结束，学生们蜂拥离去后，大智开心地喊着。我们走向位于走廊的食堂，我也笑了：

「话说啊，大智你的肚子一直叫耶」

「因为饿了嘛」

「在课堂上有够吵。明明早餐都吃那么多了」

「就说对不起了嘛，小善」

我们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来到食堂。排着点单的队伍，我们一齐看着菜单。上面很符合时令地有着素面跟荞麦之类的料理。

「那我就吃荞麦吧。悟你呢？」

「中华凉面」

「咦，有吗？」

「你看」

悟手指着的，是贴在食堂柱子上、写着「开始贩卖中华凉面」的广告单。上面有着以免费素材似的海为背景的大份中华凉面的照片。真险，他没说的话我也不会注意到。

「啊～，感觉那个也很好吃。真难决定」

「对吧」

我们随意聊着，终于就要轮到我了。我拿出钱包，却在荞麦与中华凉面间动摇不定。但在我前面买好了餐券的悟叫了起来：

「啊」

「怎么了？」

「中华凉面卖完了」

「……真假？」

贩卷机上中华凉面的按钮，亮着表示已卖完的红灯。虽然有点可惜，但这就表示我只剩一个选择了。我丧气地在钱包中摸索零钱，一张餐券却被递到眼前。

「喏」

「咦？」

「给你」

「咦，可是你」

「我吃别的就好」

「……这样吗，谢谢你啦」

我微笑着收下中华凉面的餐券，从队伍离开。内心虽然有点复杂，但还是先跟先去取餐的善人和大智会合。一会合，就被善人说了：

「你在笑什么啊？」

「不，也没什么啦」

我打了个哈哈，站到伸着懒腰的大智旁。嘛，实际上，在开心之外还有着少许悬念。我到现在还是在单方面地被悟的好意宠着。

……该报答什么吗？不对，说到底，我有什么能给予悟的？可是，只接受喜欢自己的对象的好意而安于现状也不好。

「是我一意孤行罢了」

之前我玩笑似地谈起这份烦恼时，悟只是如此回答。虽然他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在意，但在不习惯被温柔对待的我看来，对他不求回报的付出只能感到不可思议。

人是能单单因为名为「喜欢」的感情，就能对他人百般亲切的吗？况且，虽然说我对这方面不清楚，但也不能成为我把自己跟悟之间的关系的答案给保留下来的理由。

「果然这样不行啊……」

「咦？」

「啊、不、什么也没有～」

大概是被我自言自语给吓到了，打饭的婆婆一脸诧异。我随便敷衍过去，接下了比广告单上小得多的中华凉面。此时，悟也来到我身旁。

「他们两个呢？」

「先去确保座位了」

我们左顾右盼，找到占了食堂深处六人座位的两人。因为看到他们正在向我们招手，所以我也挥手响应。悟点的单好像也到了，他来到拿着餐盘的我身旁。

「话说悟你点了什么？」

「荞麦」

「真的喔。那不就跟我想点的一样」

「……这样啊」

不以为意的反应。虽然是偶然，但我对这种事还是感到颇开心；但悟好像并非如此。

我们来到位子上，吃起午餐。中华凉面看起来朴实无华且枯燥却意外美味，然而因为空调太强反而有点冷。

「中华凉面如何？」

「好吃；可是好冷」

「那还用说」

「好啦好啦，悟你也吃吃看。很好吃的」

我打着哈哈，把吃到一半的中华凉面递向悟。不像这样呼咙过去就无法报答对方的亲切，我的天性还真悲哀。

「那我不客气了」

接下餐盘的悟把几条面夹入口中后大吸一口。然后他脸上浮现着满足的表情。太好了，看来我做得还不错。

「我下次要不要也点中华凉面啊」

大智托着腮这么说，大概是因为吃干抹净的咖哩让他太热了，正用衣摆搧着风。看来换毛期还没到；一看就感觉很热。话说吃太快了吧。

「哦哦。你们感情还是一样好啊」

我看往熟悉的声音那方，游星正手拿放着***的餐盘站在那边；他身旁的睦树怯生生地点头示意。

「嗨。你们两个现在才来吃午餐吗？」

「算是吧」

「教授在快结束时说了好多话……」

「留到很晚了啊。那还真是灾难」

因为我们跟他们两个科系不同，上的课也不一样。因此，根据课堂结束的早晚，在食堂碰面的时间点也不尽相同。扫视一圈，食堂人数比刚才还满。

「刚好有多两个位子，你们就坐下吧」

「可以吗？」

「那当然」

在我跟大智的催促下，两人在空席入座。睦树好像是跟大智一样点了大份猪排咖哩饭。明明看起来很温厚，但却意外地能吃啊。

「说起来，快要放暑假了啊」

「咦，真的假的？」

「刚才的课不就在说考试范围吗」

「反正有小善你记着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只是在想，不知不觉就已经这个时候了啊」

「啊～……确实是」

一被点出来才有这种感觉。上课、玩、打工，一天一下就结束了……这样。感觉比以前还碌碌无为了。

「去年暑假我们去了温泉对吧～」

大智的话让我回忆起去年的事：晴朗的天空、带有闷热感的空气、不绝于耳的蝉鸣、山中远处传来的瀑布声、旅馆的舒适感，以及温泉的享受感，真是太愉快了。

怎么说呢，跟大家一起旅行原来那么棒啊。别说是家人了，甚至都没跟朋友一起出门过。就连修学旅行也都因为太浪费钱而请了病假留在家中。

「的确去了温泉呢」

「被你们的策略给带走了呢」

「善人你嘴上这么说，最后也挺享受的啊」

「对啊」

「吵死了。下次可要确实先得到许可啊」

聊了才想到这也已经是去年的事了。虽然还历历在目，但时光在我们不注意时飞逝，切实地向前迈进。

说起来，旅馆的住宿券也是悟的父母给的。虽然说现在正离家出走，但应该马上就能和好……我是这样想的；毕竟也不是关系淡薄得像我这样。

「真好啊，温泉」

「咦，你没去过吗，睦树？」

「因为是大家庭嘛……别说是温泉了，就连旅行都很难呢」

「有几人来着，你们兄弟？」

「七人」

「呜哎」

发出奇怪悲鸣的善人，马上摆出了「糟糕」的表情。虽然想也知道只是被吓到了，但那还是不太好吧。

「抱……抱歉」

「没事啦。一般都会很惊讶的」

「但还真厉害啊。打工的薪水也要拿来贴补家用吧？」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睦树难为情地谦逊着。对我而言，为了家人们而努力也是我的理想之一。

――「搞什么，原来你在啊」　　（十三话）

――「对不起」　　（二十一话）

……是跟我毫无干系的事啊。

无论原不原谅、憎不憎恨、接不接受，那个人对我所做的事都不会烟消云散。但那个人却为了与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做出了断，而现身在我身边。

然而，我既无法坦然面对，也没能从那咒缚逃脱，只是像这样处在正中央进退两难。

我怕是回不去那房间了吧；无法回到曾为母亲的那个人，讽刺般地发散着自我满足的温柔的那个房间。

「啊」

大智突然的叫声让我的思考中断。他的视线落在中华凉面的广告单上。

「想去海边」

「啥？」

「海？」

大智又说出了奇葩的话。大家话锋也随之一转。

「你又这么突然……」

「可是啊，那可是海喔。我们中学以来就没去过了耶」

「那是，那个……是这样没错啦」

善人明显地欲言又止。话说海……海啊。我也没去过欸。虽然在照片跟影片中看过无数次了，现实中却还没。说实话有点想去。不过恐怕有不少难关。

「说到底，你打算怎么去到海边啊？这里可是内陆喔」

「而且人应该很多吧，从季节上来讲」

……果然善人跟悟都泼了冷水。不攻陷这两人的话，大家要泡海水浴简直是痴人说梦。我还正想办法要把风向带往去海边那方时，意外的援军登场了：

「平日如何？不会像假日人那么多吧」

「游星」

「但是交通方式……」

「我来开车吧」

「咦」

「我们家是休旅车嘛。只用一天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以轻柔的言谈击破了善人论点的，是瞇瞇眼的熊。没想到大家庭的力量会在此处派上用场。

「睦树，你能开车啊？」

「顺其自然吧。因为双亲都在工作，要接送弟弟们很麻烦的」

「……真厉害啊」

善人畏缩了。这说不定是个好机会。一定要在这里乘胜追击。看我一口气把你拿下。

「你想想，善人。都有这种大好环境了，不去不行了吧」

「可是你看，行程不能配合的话也很麻烦……」

「你们不是最闲的吗？担心什么」

「呜」

「别垂死挣扎了，善人。接受现实吧」

「咕……」

抱歉了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反对，但我想去海边啊。我想要再次品尝去温泉时那兴奋的心情。

「那就这么定啰，说好啦」

「海啊，很久没去了呢」

「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期待了」

「说的是啊～。都几年没去海边啦」

「耶～。海啊海啊～」

我们放着不服气的善人不管，抢先开始亢奋起来。简直就像小学远足前一天的气氛。那么，泳装怎么办呢……

二上的期末考试结束，安全――虽然有几堂低空飞过的课――迎来暑假的我们，乘着睦树驾驶的车，跨过山区朝海边前进。

「好厉害，是海耶、海！」

在车中摇晃了数小时后，车内众人因为看到了弯道对岸的蔚蓝海岸线而兴奋不已。一在海边的停车场停下，游星便争先恐后地冲出车外。

「海呀～！」

「大晴天真是太好了。天气预报说了有可能会下雨呢」

「总而言之，首先先换衣服吧」

大智已经在车的阴影处脱下衣服。我也随他拉起上衣时，善人开始抱怨：

「你们别给我在这里脱。去更衣室啦、更衣室」

「怎么啦猫助，在这里换也没啥问题吧？」

「啊不你看，会被周围的人看到……」

「没问题啦，反正也没有人」

我脱下被汗浸湿的上衣，笑着回话。实际上周围是有些人，但大家都被近处的海景给吸引住，没有留意到其他观光客的样子。

「对啊。话说，马上换好不就没问题了？」

大智说着就把手放在裤子上。好像没有要拿出毛巾的样子。说起来，去温泉时他也没打算遮住啊。

「所以说，别在我眼前……脱……咦？」

出现在被一口气脱掉的裤子下的，是清爽夏威夷风格的轻便型泳裤。非常有大智风范。

「你、那、泳裤是」

「因为高中时朋友邀我去游泳池就在附近的运动用品店……」

「不是啦，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已经穿着泳裤了」

「咦？因为要花时间换衣服太浪费了，从家里就穿着啦」

「啊，这我能懂。我也已经穿好了」

睦树从背后出声。回头一看，他穿着薄荷色的四角裤型泳裤。穿得意外地时髦啊，睦树。

「总觉得被坑了……」

「嗯？猫助你说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

睦树身旁的，是下穿冲浪裤、上披紧身防晒衣、超人气海滩男子型的游星。这么一看，感觉像是时尚走秀一样，蛮有趣的。

「别发呆了，快点把衣服换了吧」

「好好好……话说，悟是去哪里了？」

「悟刚才说要去更衣室就先走了」

「啥？那个混蛋」

善人边抱怨「为什么不叫上我啊？」边拿着要换的衣物，追在悟身后离开了停车场；他还是一样慌忙。嘛，该说是看不腻吗，这也是善人的一种魅力吧。

「泰利～」

「怎么啦，大智？」

「别在那笑了，你也该换衣服了吧」

「啊……」

终于全员都换完衣服了。我们来到白色的沙滩上。抬头便能看见眩目的太阳正灼烧着海滩。覆盖着沙的热度穿透凉鞋、把夏日的真谛传至脚板。我因刺眼的阳光瞇起眼，寄身于初次来到海边的感慨。

「海耶、海！」

撇下独自感动的我，大智跟游星大喊起来。看来是非常亢奋吧，才搬好行李就跑向一片蔚蓝的海了。

「他们语言能力都掉到地上了……」

「跟平常一样罢了」

悟不以为意地回了话，随便找个地方便铺起塑料垫。他的泳装是土气卡其色的海滩裤。基本上跟料想中的一样。

「你在看什么？」

「啊，随便看看……而已？」

「……我去一下厕所」

为了不被吹走而在四个角上摆了行李跟石头之类的东西后，悟走向附近的公共厕所。该不是心情不好吧？

说起来悟在来这里的路上也一样，今天格外少言。虽然也可能是因为还没卸下对游星跟睦树的心防……但还是颇在意。

「行李只拿这些就好了吗？」

「有什么不好？也就这样而已了吧」

「好。那就拜托你看行李啦～」

睦树小高兴地挥着手，穿越浅滩中的其他海水浴客，去向大智跟游星身边。总觉得他比平常还兴奋。

那也是，毕竟他说过平常又要照顾弟弟们又要打工，还要兼顾学业，没什么时间能玩嘛。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整天的时间。会兴高采烈也是很正常的。

「大家也太兴奋了吧」

善人与海边的热闹相反，一人很消沉的样子。他抱腿坐在垫子上，用略带不悦的别扭的表情望着大智。重点是他的泳装，是与他形象不符的、红色的――

「――欸……话说，你那是」

「别说出来」

我被他话中带刺地制止了。善人穿的泳装，怎么看都是学校指定的四角裤型。也就是说……那是被学生们一致评价为绝望级地矬的那种。

「我就只有这件啦」

「所以你才这么不想来啊」

「因为不想被看到啊……」

柔和的海风吹过，但这边气氛却有些尴尬。虽然想做点什么，但不巧我不知道怎么巧妙地打破这种时候的气氛。就在我困扰着时，擅长破坏气氛的家伙突然出现了。

「发～现小善人了」

「呜喔喔喔喔」

善人突然被从后方擒抱住。一看才知道梓马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正在对善人性骚扰。说真的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啊？

「什么什么。你们竟然瞒着梓马君我，来做这么有趣的事」

「你、啊、你这家伙，为什么在这里？」

「那是，我可是超能力者；对你们的行动一清二楚喔」

「不懂你在说啥，快放开我啦你这章鱼」

「真拿你没辄啊」

梓马依照指示解放了善人，带上挂在泳装上的太阳眼镜。然后，说着「穿上吧」便把身上的风衣型防晒衣披在善人身上，笑了起来。

「那么，就在被发现前先告辞吧」

「被发现是指被谁啊？」

「怎么了？」

这才注意到刚从厕所回来的悟已经来到我身旁了。糟糕，这下超不妙的。要是在这里让悟跟梓马碰面，难得的海滩一日游就要泡汤……

「我会看行李的，你们就去玩吧」

「……好」

悟像没事一样坐在垫子上的阴影处，读起带来的书。那只狼突然消失无踪，只留下一脸不满地披着风衣的善人。善人站起身朝我走来，在我耳边低语道：

「那家伙说着要去搭讪就一瞬间消失在人群中了」

「那还真是令人畏惧的神速啊」

「就别在意了去海里吧；你没来过对吧」

「你怎么知……」

「你眼睛都闪闪发光了」

「欸，骗人的吧」

「真的啦。眼神整个就像小学生喔」

善人一脸奸笑。火大。换做平常我早就怼回去了，你个混蛋。

「善人你才是，明明刚才都还兴味索然的」

「都不辞遥远来到这了，至少也得看看海景嘛」

「该说你意外的不服输吗……还是那啥」

「别在吐槽上纠结啦」

跟悟说了我们要走后，我跟善人一起步向海的方向。越靠近，蔚蓝的色彩就越是宽广，填满了我的视野。就在海浪终于打在爪尖时，我率直地说出感想：

「好厉害……是海……」

「喔」

我就穿着凉鞋，把脚泡在海里。似冷似温的水像是被吸起般笼罩着毛发，冰凉的触感爱抚着皮肤。

「厉害……这就是海……」

「喔」

「你好吵啊善人」

「你到底有多感动啊」

「又没什么不好」

我把快脱口而出的「我可是第一次面对海耶」的台词硬吞回去。要是被深究起来那就麻烦了。

不只是善人，我不希望让那些家伙无谓地担心我的出身。况且，要是因为这点而被疏远的话，那才真的是地狱。得在善人再次开口前先岔开话题。

「话说还挺空的耶～。我还以为会有更多人的」

「谁知道。因为是平日吧」

事实上周围的海水浴客比想象中还稀疏。乍一看，给人一种大学生比较多的印象。大家都跟我们有一样的思维吧。

我随意看着玩水的人群时，发现了某个熟悉的背影。蔚蓝的海洋与天空映衬着白色羽毛、眼光锐利的鹰。可能是也注意到了这边，他一下就从团体抽身走来。

「你也来了吗」

「算是来玩的吧。一路学长你呢？」

「叫我学长有点……算了。我们在附近举办剑道部的合宿训练；今天一天休息就来海边玩了」

我朝学长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一群体格良好的男人――应该说更像是汉子们――正在挥舞着塑料制的剑。原来如此啊。

「泰利你是……」

「啊，我跟朋友来的」

「……那家伙该不会也一起跟着吧？」

「啊～……没有啦、没有一起」

总之先否定。反正也没有说谎。我绷起脸对学长苦笑一下后，善人敲了一下我背后。

「喂，泰利」

「咦……啊啊。怎么了，善人？」

「你看」

我被善人催促着看向剑道部员那边，就看到把太阳眼镜戴在额头上的狼意气风发地玩转于男人味十足的汉子们当中。这时间点也太糟了。我跟善人不约而同抱头摇首。

「厚颜无耻……光是系内的学生还不满足，甚至都要对我等剑道部出手了吗」

「出手，是指？」

「真是的，肮脏不堪……明明光是跟男人们玩在一起就已经够令人作呕了」

「…………」

「同性恋这种事实在上不了台面。你不这么想吗，泰利？」

「啊—……那个，我……」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学长的恶意却持续下去。事实上，我并不觉得梓马是个坏人；甚至可以说他人不错。但对于前辈发散的猛烈敌意，我也没什么能做的。

「……那个，是偏见吧」

「唔？」

我身旁的善人不快地皱起吻部。他直面学长，声音略带某种感情：

「那家伙可比你还好」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这才初次见面你还真敢说啊」

「的确，我是不认识你啦」

我还以为善人没话说了，但他往梓马那瞥了一眼后，继续补充：

「但你也不清楚那家伙的事吧」

「…………」

「比起像这样随便散发恶意的你，那家伙……好多了」

「……哼」

一语不发的学长只是对善人嗤之以鼻，瞥了他一眼后就离开了。善人这才缓过神来，叹了口气。真厉害啊善人。没想到居然会这样呛他。

「啊—可恶，真不爽」

「因为刚才的学长吗？」

「不，是对包庇梓马的自己」

「那是怎样啊」

虽然对他奇妙的回答笑了，内心却没有笑。我对自己的这种避事主义感到厌恶。明明当作朋友的对象在眼前被贬低了，却连拥护他都做不到。我像是在排遣廉价的自身般，担心起善人：

「说起来你被狠狠瞪了，没事吗？」

「没啥……话说，他的眼神好像也不是这种感觉来着？」

「哼～嗯……？」

不知不觉间，狼已经从剑道部的团体消失了。我与善人互看一眼后双方无奈地垂下肩膀。

「啊，猫助，危――」

「――咕哎」

虽然听到了警告声，但说时迟那时快，善人的头已经被海滩球直击了。我接住了弹飞的球时，游星、大智、睦树三人已经跑来这边了。

「很痛啊你们几个……」

「抱、抱歉。是我打得太用力了」

「咦？」

「……噗」

善人因无处可发泄愤怒而困惑着。因为那个样子太过有趣而不禁笑出来了。确实对方是睦树的话就没辙了啊。

「你在笑什么啊混账利」

「抱歉抱歉……哈哈」

「你这……」

「好啦好啦，小善跟泰利你们也一起来玩吧」

「难得来到海边了，不多玩点就太亏啦」

「说的也是」

「走吧走吧，快点」

「知道了、知道了啦，别拉着我！」

我跟上奔向海边的大家，把海滩球夹在腋下跑着。对啊，难得的海滩行嘛。有很多初体验在等着我。现在还是什么都别想，只要享受就好了。

我们玩了好一阵子海滩球；又吵又闹地游到禁止游泳的号志为止；时不时地因为泳装错位了之类的小事而欢闹起来。回过神来已经过了中午。我们讨论着下午的行程、一面用在海之家买的海鲜填饱肚子。

「快撑死了……」

「就是这样，就让我跟这白痴看行李吧」

大智午餐吃太多而感到不舒服，而善人为了照顾他也一起留下来，到他身体好了为止就由他们照看行李；其他人就自由活动。我还正在思考要做什么时，悟突然摸了我的耳环。

「干、干嘛啊？」

「要去洞窟看看吗？」

「洞窟？」

「刚刚在海之家听说的。好像有个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秘境」

「嘿～。那么就叫上游星他们……」

我才正踏出一步想要呼叫他们，却被悟抓住了手臂。虽然我对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有点混乱，但一回头看到他认真的眼神，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这么一说，自从今天来到海边后，我跟悟分头行动的情况比较多。对悟而言，现在可说是跟我独处的绝好机会吧。既然如此——

「走吧。你要好好带路喔」

想至少报答点什么；希望能响应对方的温柔。我认为这样才是最低限度的礼仪。

「……这边」

我跟着领头的悟，沿着海岸走了十几分钟。跨越崎岖的岩盘后，就到达了那个洞窟。在断崖之下的空旷大洞，可说是名符其实的「秘境」。

在海浪声的配乐中，我战战兢兢地走入其中，一下就感到寒冷。好像有些海水流进来，让整个洞窟都弥漫着寒冷的湿气。我配合悟的脚步一直往深处迈进，前进方向却突然亮了起来。

「超亮的耶」

「对啊」

「话说，这哪是什么「秘境」啊。吗？」

「再往前一点……啊啊，你看」

我被催着前进，视野一下宽阔起来，眩目的阳光从我们头上降下。眼睛渐渐习惯后，无法言喻的景色就在我的面前。

透过较小的地洞形成的，青绿色的海——位于没有天花板的洞窟深处的，是极其美丽的海湾。照进来的光被浪花反射，涟漪的水面熠熠生辉。

「呜哇……好厉害……」

我不禁放声感叹。我们到刚才为止都还待着的广阔海原，现在简直像是庭园一样。我呆站在这神秘得像是画中般鲜艳的景色。自不必说，脸颊顺其自然绽开笑容。

「这里是……？」

「听说是叫做海蚀洞」

「……这里也太棒了吧。这像是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那种耶。真的太强了」

我对悟说出感想后眺望了数分，但雀跃的心却还没冷却下来。没想到第一次来海边就能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

「来这趟值得了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回想起来。明明就是想报答悟的，却又被他给予了。这样只会感到更加抱歉啊。

「悟，我……」

「等等泰利……有人来了」

悟低声告诉我，并拉着我的手躲到附近的岩石后。虽然我是不清楚有什么隐藏的必要，但这疑问马上就得到了解答。

「哦～，还真厉害」

「对吧～，超棒的」

伴随着回响在空洞中的大笑声，貌似情侣的两个人影来到了海湾。虽然看不到是什么人，但听起来让人不太想扯上关系。

「然后呢～？你把我带到这里是想做什么啊～」

「那还用说吗？」

「真的吗～？」

我才正想着不会吧，就听到有点色情的声音；多半是接吻声。呜哇，虽然没有看到，但这种的还是第一次碰上。

因为怕被看见，我不假思索地靠往悟的方向，就发现他心跳有点加速。嘛，我自己也有点兴奋，不是不懂这种心情就是了。

「那么，差不多该……」

「真是的～，你太着急了啦～」

这两个人还不会想来真的吧？我还在困扰着，悟却镇定地吐了口气，然后捡起附近的小石头，用力朝我们进来的洞窟入口一丢；「喀喀」的宏亮声音响起。

「糟糕，好像有人来了」

「喂～，我说，你快点把内裤穿上啦～」

他们俩的人影连忙离去。数分后，散去的凛然气氛再度回归，令海湾取回了神秘感。

「……走了吗？」

「应该」

该怎么说呢，真危险啊。还好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端倪，阻止了他们更进一步的行为。要不是因为悟脑筋动得快，我们就要被迫卡在那种现场了。

「好像看到了什么很厉害的事情欸」

「貌似本来就是恋人们幽会用的地方……没办法」

悟整理着慌乱的气息。我在呼吸正缓和下来时无意间与悟对上了视线。感觉变得有点尴尬，我就像平常一样开起玩笑：

「话、话说啊，能跟恋人一起观看这种景色，感觉很棒耶」

「啊啊」

「跟我一起看很开心吗？开玩笑的啦」

「那还用说。就是为了这个才叫上你的」

虽然他向平常一样秒答，口吻却略显不悦。我虽然想说些什么，却又犹豫起来，这种气氛真是微妙。然后，我把突然在意起来的事脱口而出：

「悟你也，会想做吗？」

「……做什么？」

「那个……接吻、之类的」

那单纯是出自好奇心的问题。我想说悟既然希望跟我成为这种关系，那应该也会想做这种事吧——即使是两个男人，也想跟刚才的男女做一样的事。

所以，要是悟如此希望……要是我有什么能回报他的话，我认为应该要确实回报才行。我想，所谓坦然面对就是这么回事吧。

「…………」

「啊～……抱歉，问了奇怪的――」

「――想要」

「咦？」

「如果，我说想要呢？」

感觉胸口绞紧了一下。一看，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迫近了我。我的背后马上就要直逼岩壁了。

「要是我想要的话你就会做吗？」

「…………」

「要是我想要的话，你就能回应吗？」

「呜、悟」

「到底怎样啊……泰利？」

面前的琥珀色眼瞳紧抓着我的瞳孔。明明没有触碰，却感到了对方的热度。我知道两人的气息正渐渐加强。心脏的脉动……好痛。

跟那时一样——跟在大学厕所里被悟逼到墙边时一样。手中渗出的汗唤醒了那天的感情。我不禁想起打工地点的厨房的对话：

――「我是在问你，难道不会因为有同性恋者在身边而感到厌恶吗？」　　（二十一话）

我是不觉得讨厌、可恨、或不愉快之类的。但搞不好，我内心某处确实是感到惧怕——对于自己理解范围之外的人们的，那正体不明的恐怖。

「泰利」

若是如此，我——就并不是「无法得出」答案，而是「不想得出」答案啊。为了不抵达这人渣一样的结论，我只是一味地回避着。

垃圾啊。连自己都不得不骂。不断开着玩笑、敷衍过去、持续逃避，明明连面对的觉悟都没有，却还在怂恿着对方。

「你、怎么在哭……」

「咦……？」

被悟指出后，我才发现脸颊上挂着一条热流。我，为何在哭泣？想哭的明明是悟才对吧。我到底要自私自利到什么地步啊？

「……抱歉」

热度离去了。清凉的海风寒冷地吹抚着我微湿的身体。过了像是数小时般的几秒钟后，悟看着我。

「泰利」

「…………」

「别逞强了」

「我才没有在逞强」

「对你亲切，是为了我自己」

「……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喜欢你」

「……悟」

「我既阴暗又沉默寡言，也不懂得配合别人。能够给予他人的『东西』，我是没有的」

从天而降的光芒在照亮着视野。深枣色的马站在光鲜亮丽的世界中，皮笑、肉不笑：

「为了待在你身边，我能做的事也有限」

「这种事——」

「所以说，你不用勉强自己」

「我……不是这个意——」

「让我一个人自我满足就好了」

「…………」

「像这样，被半吊子的温柔对待反而……更难受」

悟低声细语得像是要消失般说完话后，就回到了原本的洞穴中。海浪变强了；说不定是清澈美丽的海湾想要排除这个混浊的我。我静静离去，一面踏入黑暗，一面咒骂着自己的轻率；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这之后，我像疯了似地跟大家玩着。我既不想被谁看出来，也不想回忆起那件事；把既愚劣又糟糕的自己隐藏在「有元气的泰利」的面具下。

悟好像说了不太舒服就先回车里了。虽然听到那个时我的应对有点微妙，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没有人来质问我。顿觉格外凄惨的我像是拭去那份心情一样，再度笑了起来。

时间已经来到傍晚。我们开始准备回程。在打理好行李要准备上车时，我一个人去了厕所。办完事后，突然听见了引擎声。

「唷」

「梓马……？」

等着我的是身穿骑士夹克的狼。他骑在剽悍的机车上，用一如既往的奸笑表情看着我。

「你居然会骑摩托车，真的假的」

「这可是我的爱车唷、爱车。这家伙的声音可好听了」

梓马得意说道，又催了一次油门。我本来以为他只是来炫耀那个的，但看来并非如此。

「发生什么了吧，泰泰」

「咦，你、你在说什么？」

「梓马君可是超能力者，当然能明白。你也知道的吧？」

即使是这种平常说出来就会被马上踢飞的台词，从梓马口中说出来格调就不同了。看来十之八九已经被他摸清了。我放弃挣扎，直接告诉他在洞窟中的事情大纲。

「嘿欸，原来如此啊」

「所以我，该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吗」

「怎么看都只有两个选择吧」

「两个选择？」

「要么接受他成为相爱的恋人、要么拒绝连朋友关系都断绝；其中之一唷、其中之一」

梓马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摆出了Ｖ的手势，在我眼前轻晃。

「断绝关系……这、骗人的吧？」

「你啊，好好想一想嘛。这世上还有比「持续接受着对方好意的朋友关系」更任人宰割的情形吗？」

「那个、是……是这样没错啦。但不是这样的人也有吧」

「我是在说，与其接受半生不熟的温柔，宁可被果断割舍的人也是存在的」

「……你自己又如何啊，梓马？」

「咯哈。还真能说啊，泰泰」

梓马也没回答我的问题，就这样直接离去。我稍微眺望着失去青色的海洋，慢慢回到停车场。

回程的车上，我坐在副驾驶座。因为不太方便面对悟，我就以容易晕车之类的理由拜托游星跟我换。

车开在路上，车窗外的景色不停变换。防波堤的遥远彼端，夕阳正没入海岸线；海面被染得通红，一直渗透到水底。进入山路后，后座的大家都渐渐睡去了。我看准时机，向睦树搭话：

「抱歉，连回程都麻烦你开车」

「完全没问题啦。反正玩得很快乐」

「……你人真好啊，睦树。又温柔」

「没这回事啦」

在对话中不小心伸了个懒腰。看来自己比想象中还累。嘛，都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也没办法吧。但要丢下睦树一人而睡去也不好啊。

「困的话就睡吧。我很习惯自己开车了」

「啊不，可是……有点抱歉耶」

「不要紧。你才是别逞强了」

――「别逞强了」　　（本话）

睦树的话与先前悟的台词重合了。我想起刚才与梓马的对谈，对睦树说「抱歉，谢啦」后便闭上眼。

――「要么接受他成为相爱的恋人、要么拒绝连朋友关系都断绝」　　（本话）

悟……是想选哪边呢？还有，梓马的真实想法也好，我的心意也罢，明明就有这么多暧昧不明的问题，却完全看不到解决的迹象。

悟，对我有何需求呢？还有，我被索求之时，又会怎么做呢？

我考虑着这些事，意识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