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叁(碧蓝/贝企)第七章

很久之后,剥开闭合的百叶窗的缝隙,在那条修剪的很漂亮的步道上,在明媚温软的天风与光中间,埃塞克斯总会看见两个相似的人,夹在林荫和露水打湿些许的草地,有时并肩,有时挽手,从未有逾矩。
她那时还会安慰自己,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吗?
好像这样说就不会注意到仿佛太阳晒过的沙滩一样滚烫的眼神,就不会注意到以为四下无人的时候紧贴的双唇,就不会注意到观众满是喜悦祝福的盈盈微笑,也就不会注意到威尔士眉间的怜悯。
自欺的叫旁人怜悯。
可是怎么办呢?咬牙发狠,瞪着眼睛,亲自一层层的掀开伤口来证明坚强的都还是孩子气罢了,咀嚼痛楚和悲伤是蛰伏者的特权。
最好的做法就是不看。
如此就能不想。
她早就不该是个孩子了。
她能做到的,同那个北风猛烈的清晨一样,目送她最亲爱的人,朝着现世的繁华热烈高歌而去,车轮如飞,还带着她的姑娘。
自己站着,站在楼宇间的阴影里。
随着白铁的门“哐当”一声斩断视线和思绪,抻手把冬衣裹紧整理,跺一跺半麻的双足,重新昂首挺胸,做白鹰最年少有为的那个正经将军。
然后都被暂时丢到身后去,前辈也好、自己也好、彻骨的冷也好。
不该多言,毋需多言。
她是埃塞克斯,最强的埃塞克斯,比起长情短恨,世人的眼睛更加多的盯在她战场的矫健身姿,她需要活成一个符号,一个图腾,一个在最阴霾的天里抬眼望去依然鼓舞人心的光芒。
这是她夺取了“最强”的代价。
新的符号理应顶替旧的那个曾经空洞的人生。
她会向每一个询问者表示乐在其中。
带着那个人的相似微笑。
只是,她永远无法说服那个胸怀和爱情同等宽广的家伙。
更久之后,她亲眼看着倔强的人牵着铁血女人的手从面前走过,赤红的军装和白的刺目的纱裙不能再相称些。
皇家最骄傲的王子那天最无所顾忌的昂首阔步,带着盛满一个港湾的赞福,把她横跨了上千个日夜的爱向整个世界宣布,把她的珍宝紧紧搂在怀里,烙下那个最纯洁的吻。
终究是人战胜了旧年,硬生生造出一个可能性。
她觉得怅然了,甚至有一丝屈服。
她觉得自己错了,她应该伸出手去的,在无数次徘徊在病房的门前,在无休止的注视那个人坚强又虚弱的拄着拐禹禹独行……甚至更早,在那片埋葬了无数荣光和野望的太平洋,在那灿烂又荒凉之地,她们的血和汗都融进了同一片水的时候,她们还能在盛大的星空下相视而笑的岁月里的时候。
然而都是过去了。
她满眼都是从天而降的花,欢笑和掌声灌满了耳朵,烟花燃烧的味道像是大场面的胡椒,叫热闹又鲜明了几分。
站在红毯边上,铁血的宰相为她的爱人拂去了头顶的落花,手顺势滑到了耳鬓轻抚,淑女笑起来温暖的像是要融化了岁月。
不远处一向寡言的元帅悄悄贴在她夫人的身边小声说了什么,那个走到哪里都播撒光和欢笑的小女神一下子红起脸,抱紧伴侣的臂膀,看起来在埋怨。
……
她一并鼓掌,一并微笑,无懈可击,是个合格的尊贵来宾,合格的观众。
她看的多认真啊,这么多的细节都从她眼底划过。
只是不敢侧首。
她不敢看,这些同样的、相似的细节也发生在伸手可及的旁边。
应该是这样的吧,她会和她在一个美好的场合对上包含温热的眼神,然后融化早就不复存在的人与人之间的坚冰,张开手臂,不轻不重的相拥,逐渐收紧,最后相依无缝,用彼此的体香填了满怀。两颗心隔得不远,找到了相似的频率,一起跳动,一起升温,一起面红耳赤。结局或许是一个踮起了脚,或许是一个低下了头……
算了,算了吧,不重要了。
威尔士曾经嘲笑她的办公室死气沉沉的像是莫泊桑《漂亮朋友》里的巴黎铁路局,连株绿植都不舍得拿出来。
她只是摇摇头,撇一眼躺的没个正形的皇家人,然后继续埋首于文山犊海中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聊。
其实,是有的。
就在她的脚边,同样见不得光的角落里,一捧缤纷的满天星。
虽然是干枯的。
说起来都快忘记了,正是她迎接第一次出击的时候花束里的,她拿了下来,小心的存到了如今。
也是命运吧,她懵懂不知的年纪里,没有留下娇嫩的百合,华丽的玫瑰,热烈的石竹,只是觉得简单,留下来前辈的礼物中间的唯一居然诉说着“甘做配角”。
她累极了的时候往往在忙了一整天后的黄昏,每天早上都会挡住视线的公文多数时候已经消灭殆尽了,她总习惯倒在椅背上,放松酸且麻的四肢,看着明晃晃的夕阳熏陶出满室金色的晚景。
飞絮若隐若现,寸光晒的人晕晕的。
目光所及再遥远,最后总会低下头来盯着这些在岁月里保持了旧颜的小小花朵。它们很多都缘着时间,即便悉心呵护依然凋零,但也有很多,即便同主人一起奔波了数年,依然固守枝头。
真倔强啊。
盯着它们同自己一起隐没于不被打搅的夜色的时候会想。
多数时候就这样合衣睡去。
她不太清楚自己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因为年少的时候,她就注目于那个背影,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是这样的全心全意。
拔不出来的,你将一个人变成了水和空气,还指望能活在真空里吗?
可叹花了这些年,黯然了这许多的魂魄,到底两空。
她花了短的多的时间接受了一切,甚至加入了打趣那一双人的大军。只是每一句话都像把心变硬,然后用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的敲,并不痛。
可那年的她到底没有学会这些。
“啪嗒”。
水滴在了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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