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归云去 02【36王爷16王妃】


归云去 02
‘ 翻修余园,那王爷给个预算吧,或者您设个范畴,是仅只粉刷换新,还是所有里外都填减。’
李世济将一副巴掌大小算盘从袖里滑出来,噼啪的响亮。
蓝湛正从锦盒里将崭新的云砚取出,眼皮都不抬的道:
‘ 旧日里宋禾用过的都换新,那几颗梨树去了,换些石榴,丹桂。还有那个井口,挪到园外去吧。’
打算盘的人听着听着,不禁抬头。
‘ 这番算计,万两不只。’
点过水的墨香气散发,油亮墨盘上映着蓝湛少见笑脸。
‘ 王府缺钱?’
‘ 自然不缺,呵呵,宰相子,王爷正妃,多少银子都使得。’
白宣铺好,笔架上狼嚎却一根未动。蓝湛只是看看纸,看看墨,看看笔,也不知在打量什么。
‘ 说的对,宰相子,当得锦绣。一应用的都去重新采买,务必最好,不吝钱财。让宫里收消息的...听真切,大家日子才都能踏实些。’
李世济有所领悟的点头。
皇帝赐婚,虽是庶子身份,可也是皇家新贵背景。
僖王与岳家也是母家的宋氏,乃旧勋贵之首。陛下用意,既是要新旧贵族交缠。同时,也有用魏氏做套索之意。
这其中,权利,朝局,人情,各种弯弯绕可比九曲十八弯,杂线般乱的理不清。
‘ 对了,宋禾用度,移出余园后都送到浮烟阁。就说本王话,念她姐妹情谊,东西都给她,随心处理。’
‘ 还有,挪梨树...她若要派人,就由着她安排。但种新树,你给我盯好,就不用...旧人动手了。’
‘ 是,明白。’
主仆两个几句话说的,暗里似藏所指,但彼此对答时目光毫不对视。只是一个看自己的文房四宝,一个看手里小算盘。
‘ 哎,这块墨的形制还是有些不衬桌子,算了,放库房吧。’
‘ 什么...又放,三千两啊...’
还是那句王府缺钱的问话,依旧只有不缺回答。
东风还要等来年,眼下只有秋风横扫人间。
僖王府大婚日,虽是续弦,但到底大贵之家,又有天子御赐旨意。所以,这一整日,礼节繁复,鼓乐响彻。
人臣府邸与贵族世家,由横梗了整个京都应天府的安泰街为分水岭,南北而处。
皇帝赐了宫中礼乐,一路红绿官家乐服吹打送嫁。喜糖喜饼喜钱沿途送,红轿红幡红绸配着。南城走到北,可说今日应天半城都染红,喜气喧天,百姓们扶老携幼的凑热闹。
魏婴梦里都没想过,自己能嫁的这样人声鼎沸。所以,整个白日,晃枪走马的像个木偶似的,上下轿,跨火盆,拜喜堂,跪谢恩旨,所行所做,就跟被掬了魂般。
直到喜房门关闭,人声走远,听见马嬷嬷凑近了问饿不饿,渴不渴的说话,这才算脑子有了自己意识。
见着马嬷嬷端来的八宝粥,魏婴开始撇嘴。
‘ 嬷嬷,我饿,想吃饭。’
‘ 听话,我的小主,等下还要洞房,吃的太有味道,还要重新洗漱,这头面就糟蹋了。凑合下,肚子不饿就行。’
‘ 哦。’
无奈接过粥碗前,魏婴还不忘随后抓了床上颗金丝枣塞嘴里。
他那里坐在床头吃粥,一边嬷嬷还不忘揉揉腿,理理衣裳,并着细心叮嘱,莫漏嘴脏了新服。
一碗粥喝完,再想要,却是不能给。
‘ 吃个半饱就行,等下洞房...动静大,免得吃撑了不舒服。’
魏婴被这话说的,耳根子开始红涨。
前夜,母亲和马嬷嬷两人拿了画本给他看,声音低低的,一人一嘴做讲解。
脑子里闪过些什么,魏婴忽然也没先前那么想喝第二碗粥了。
简单的漱口,又擦了遍手后,马嬷嬷将空碗交给两个小丫头拿走,便亲自侍候小主,检查头面,调整衣料,然后盖好盖头。
脚踏下是波斯绒的时花绣毯,整个卧室都铺满这种毯子。
母亲和大娘子房中也有这样地毯,不过母亲的只在妆台和床前铺的小块,大娘子那里也就在茶室外多了一块。
听说是因毯料名贵,价值太高。
暗暗算计下,家里的加在一起,也大抵只够铺满自己身下这张大床的。可如今看了,居然是从与中堂分割的拉门垂幔处,整个卧房都铺的没有边角。足以说明,僖王家里比丞相府富贵。
看着毯子,丈量床的尺寸,魏婴不由生出愁来。
真真个好大一张床。
只睡两个人么......
蓦然地,魏婴撅了下嘴。他发觉,宰相府出来的自己,忽然变的有些没见过世面。
可自嘲仍无法盖过愁绪。
那张明明是英俊的,但又格外冷冰冰的脸浮在心底。恐惧弥漫,胆气收缩。
那是个有着能再生出个他的年岁的男人,家里有钱,府中有妾,手里是权。
人家什么都不缺,还看着就是没有好脾气的样子。
魏婴是姜氏八个月生出的娃儿,所谓七活八不活,他能活下来,全靠母亲养护,还有府中来回的大夫。
生的早,人气弱,自小他就不是个铁打性子。时时,事事,处处,都靠母亲护着,父亲眷顾。
可以说,魏婴生来就注定的是个软性情。
此刻坐在大床里,想着骇人夫君,念着家里温暖,本就不大的小人儿益发自觉渺小。
身体仿佛着了魔的,有种不断内缩之感。好似身下的床有咒语,要将他变小吞掉。
门外环佩叮当响动,仆人叫王爷的声音,将魏婴从失真感中拉回现实。
他来了...
‘ 王爷来了,主子,快坐好!’
马嬷嬷提醒功夫,外头房门开声传入。
请安叫喜的动静如一波潮水,起来了又下去。
红色衣摆在脚踏前出现。
喜称从盖头下绕进来。
有那么一瞬,魏婴觉得自己下巴可能会被打到。
不过好在不好的念头并未成真,那金色棍子头前勾住盖头内角,缓慢且驾轻就熟地掀开布料。
魏婴不敢抬眼,母亲教过,宫里淑妃也派了礼仪娘子来。他们都说,礼教里只有新郎看人份儿。
垂着眸子的魏婴还有些沉浸在刚刚盖头掀起的动作。果然是二回婚的,有经验。
马嬷嬷将托盘拿来,道:
‘ 见君子,诸事喜。该喝合衾酒了。’
那边蓝湛不说话,只是默默将两个杯子都端了。一留己,一给人。
红线连在杯底,新郎官的衣袍落在床畔,与魏婴的红衣紧密挨住。
这样,两人喝酒时,红绳才不会生出拉扯。
马嬷嬷从旁看着,王爷脸到没那日冷,但还是没多少表情。不过他与自己小主主动挨紧,喝酒时又照顾着,从后拖住人背。这些举动总不算坏。
揣着喜忧参半的忐忑心思,收了杯子,又说两句吉祥话,取了红封的马嬷嬷退出房间。
房间里安静了会儿。
‘ 嗯,我...去换衣裳。’
‘ 好。’
蓝湛坐在床沿,看着魏婴做了贼般,不抬眼不侧目的离开,往妆台前卸下头面,然后自己去铜盆边洗脸。
沾了水不好睁眼,好在魏婴摸索了两下就得来毛巾,不过等他擦净去看,才发现原来给自己递毛巾的,正是已经褪去喜服的男人。
‘ 谢谢。’
眼神只到男人脖颈,停在那处喉结凸起后,就再不好意思往上。
所以他也就没看到,蓝湛勾动嘴角,缓缓回他说不客气时的模样。
躲在换衣屏风后,窸窸窣窣褪了自己袍子,腰佩,缓带。
再立到床前的,正是个腰肢细,肩薄窄,手臂条似的,仿若柳枝成精人物。
蓝湛不语,只是静静看着。
魏婴带着犹豫,踩上脚踏,慢腾腾又带着些闪躲,作势想往床铺最里爬。
没料到,坐在床沿的人竟是等吃虫的捕手。
也实在这孩子的红衣裳做的格外贴身,那细条条腰肢近在眼前,蓝湛一瞬少了克制,竟玩心大起,在人最细地方弹了下。
此处好巧,正是腰眼。
‘ 嗯,你干....吗...’
带着抱怨张嘴,魏婴给那一处酥麻震的软摊在床上。
兔子急了要咬人,瞪眼瞥过瞬间,迎上蓝湛的脸,不禁声气都被从半截抽断。
‘ 你怕我。’
听着耳底问话,魏婴眼珠却盯住不知有意还是随意落在自己膝盖上的手。
问题后,那手指还隔着衣料点了点,似乎是在提醒他给答案。
嘴角撇了下又提起,明显是个强挤出的笑。
‘ 怕...没有啊。’
手指又继续点着:
‘ 哦,不怕...就坐近些。’
魏婴目测下彼此距离,都在一张床上,能远到哪儿去。可他还是依从了。
蓝湛已经是盘膝模样,他此生从没遇见过什么人,能像魏婴这般,带着磁力引了他目不转睛,毫无顾忌的从头到脚的看。
就见这小孩虽听话靠近,却是先转身,给了自己个侧面,然后螃蟹似的横着挪。
‘ 本王长的很丑么,你都不敢看。’
又是个问题,不是该洞房么,这人哪来许多话的。
转过头,魏婴觉得自己努力给出的笑容,已经满满诚意。但一对上蓝湛那双黑黢黢瞳子,就克制不住想起小时候扒着井沿儿往下看时那种黑渊无底的压迫感。于是,不由忙收回眼睛。
魏婴生的鼻型极为周正,好似羊脂瓶的玉胎弧度。就像好的房屋,先要梁正。
眉眼口唇随着鼻线,各自为营,俏的俏,润的润,大小尺寸,方位排布,比星罗还要巧妙协调。
下巴尖而不利,随着嘴唇嘟起就会有个凹陷弧度。便是不为撒娇,也仍给人怜意需宠之感。
一双肩膀刀削般,本就不算宽绰,可那上支着的脖颈却也是窄的。
目测着,蓝湛觉得魏婴脖子长宽差不离能赶上自己一个巴掌。尤其他因为紧张吞咽口水的动作,使得两侧颈骨稍显突出。那里水嫩的肉皮随着呼吸起伏,反而引的蓝湛这看的人,心里开始打鼓,脖子根突突跳,大抵是血液流动过快。
‘ 我看你....’
蓝湛慢悠悠说话,身子跟着靠过去。
魏婴想往后,还想躲,甚至想跑。可这些都只能是想。
就像临渊的人,看的越久越不能动弹,反而还会被引着掉下去。
而此刻,看着靠过来的蓝湛,他不仅觉得是黑渊近了,还莫名像是看见...一只厉害的猫。而自己就是被猫盯准的老鼠。只会原地瑟瑟,已经丧失逃跑本能。
蓝湛也看出他的畏惧,所以,手掌跟了绕后,按在后背上轻轻摩挲。那句拉长音的我看你,也终于连成整句。
‘ 我看你....不像十六。’
‘ 嗯?’
‘ 你呀,似乎还小些,该不会宰相谎报年纪吧?’
人一旦在明确的事实前,被质疑时都会反驳。
于是,魏婴的注意也总算从对面前人脸的畏惧中,多少拉扯出些。
‘ 没有,我真的是十六了。’
‘ 哦,是么。’
蓝湛随口对答,手在后背安抚仍不曾停。
‘ 识字么,识的多少,看过什么书?’
又是一串叫魏婴怀疑人生的问题。
识字....么!
宰相府出来的,能是白丁吗!
‘ 六岁起,父亲就给请先生了。学的是诗礼和乐书。我...不聪明,没似长姐诗词歌赋样样通,但....识字的。’
听的出,最后那句识字,魏婴是带了纠正和强调。
他肚皮感觉有些涨,心口也发堵。都是因为这黑渊当自己文盲看。被瞧不起的冤枉感觉,扫掉胆怯。
但魏婴却没留意,原本安抚在身后的单掌,此刻正化作双掌,交叉了勾住他的腰。
而这个动作,也叫两人距离比先前更近。
‘ 好啊,那本王考考你。’
‘ ......’
‘ 父之考为王父,下一句?’
魏婴有些不可思议,这人是真的当自己白丁了么。
‘ 父之妣为王母。’
蓝湛微微点头,道:
‘ 继续。’
瞧着魏婴吊梢眼忽而上调,忽又下沉,蓝湛的笑默默在心底泛开。
‘ 王父之考为曾祖王父,王父之妣为曾祖王母...’
在魏婴觉得自己好像个傻瓜背书时候,蓝湛已经与他贴到一处。
终于意识到不对而住口那刻,两人呼吸都正落在对方唇畔。
放松的情绪又开始吹响集结号。
蓝湛眼神里的冰彻底化作春水:
‘ 君王赐颜色,共承凤凰诏......你的颜色,的确难得。更难得陛下诏令真能成全个...’
门外急急脚步与人声,打断了蓝湛的话,也令那眼底盛着的水又凝成冰。
‘ 王爷,穗夫人醉酒落水,请您去看看!’
门外马嬷嬷满脸怒气,而那叫唤的丫头却是一副不管不顾,仿佛下一刻就能为主子去撞门抢人的架势。
房间里烛火亮着,却是半晌无人应答。
‘ 王爷,王爷......’
丫头又叫了两声,终于见房门从内打开。
穿回外袍的蓝湛不见喜怒,只是一贯冷冰冰的叫人带路。
马嬷嬷和几个余园仆众从后施礼,待人影转没,便忙往屋里钻。
‘ 我的小主,这是人家给你颜色看呢,你怎么都不知道留人。’
魏婴这会儿倒是自在,往被窝里爬着道:
‘ 来前,母亲和嬷嬷都说,人家是贵妾,地头蛇,叫我初来乍到别轻易拱火撕脸,要多看看,熟悉了再如何。’
马嬷嬷帮他掖着被子,轻叹了道:
‘ 哎,话是这个理,可到底新婚,还没圆房就被人叫走,到了明日,这府里的嘴能有好说的。’
‘ 嬷嬷,我困了,明儿的事明儿再说吧。’
小主子这幅没心没肺,叫马嬷嬷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话说也对,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