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志异》第一章：鬼蜮1

瞧着天阴了，东风扬起马路积攒的灰尘，年轻人拉着行李箱从XX电子厂走了出来，他望着灰尘里老冰棍白色的包装袋翻翻滚滚，心里忽地一阵迷茫，未来就像那白色的包装袋在烟尘里翻滚徘徊，不知落向何方。

保安亭里，年近五十，肤色黝黑的保安拿着保温杯啜着茶，一边望着站在厂门外的年起人，这样的年轻人，他见过太多了，他们迷茫着进来又迷茫着出去，他们在士多门口大口喝着冰镇啤酒，以为喝下去的全是苦涩的人生，其实就是吃太饱了撑，就像温饱思......思什么的......保安大叔想不起来那句话怎么说，反正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不像自己这代人，在那个年头谁有心思想有的没的，哪个不是拼命干，要不然肚子都填不饱。

保安大叔一边拧上保温杯盖，一边在心里暗暗感概那段崎岖岁月。年轻人终于走了，拉着行李箱消失在大门的围墙外，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不知飞往何处。

年轻人叫刘健强，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普通，不高不矮，不瘦不胖，不丑也不帅，就这么普普通通，人海里一捞一大把，这类人在哪里也没什么存在感。就好像名字叫阿强的人，在中国怎么也得有一亿，阿强也就变普通了。

刘健强至今这24年人生都很普通，唯一值得记挂的日子是读初中的时候。其实读初中的时候，他在校园里也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他想念的只是青春的初恋，那个女孩笑起来有些腼腆，脸色红润，头发又长又黑，身上的校服白如月光。

他和女孩在一起两年，只牵过一次手，温软的触感到现在也没能忘记，因为他再也没牵过别的女孩的手。

最近一次听到女孩的消息是在朋友口中，听说她结婚了，嫁给了另一个同学。朋友们笑着问他听见初恋结婚有什么感想。他说这么多年了，能有什么感想。他确实没有什么感想，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

那时侯农村里到处都流传着读书无用论，在见到几个在外闯荡了一年多的同学，他们穿着当时最潮的衣服，顶着五颜六色的爆炸头，用着最新款的诺基亚和索爱手机，刘健强犹豫再三，也加入辍学大军，成为了低廉劳动力的一员。

人生就这么晃晃悠悠，霎眼便是许多年。刘健强从刚出社会时的誓要闯刀山，趟火海，奋力打下一片江山的雄心壮志，变成了只是时运不济，未逢伯乐的怀才不遇，再到满心不甘的愤世妒俗，然后是现在认清自我的迷茫，那份不甘变成了鞋子里的沙砾，在某个时候便硌得心里难受。

刘健强没有后悔，只是有些想念那个已为人妻的女孩。

风突然大，厚重的黑云瞬时笼罩了天空，六月的天就像女人的脸说变就变。

紫蓝的闪电撕裂厚重的黑云横贯天空，雷鸣仿佛来自洪荒巨兽的怒吼，震颤着大地，磅沱大雨随即横扫众生万物。

这是条两车道的马路，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两边都是工业区高高的围墙，根本没有避雨的地方，不过五秒，刘健强便成了落汤鸡。

“真他妈倒霉。”

刘健强望着天空低声啐道，又一道巨型闪电如狂龙撕咬苍穹，映得本有些苍白的脸更加白，接着又是一个霹雳，大地似乎都要翻转过来。

心脏有些发麻，隐隐的不安刺激着脑海深处的混沌，但想不明白为什么，刘健强缓步往前走，豆大的雨滴打得皮肤隐隐作痛。他其实想跑的，但在这光秃笔直的马路顶着雷暴奔跑，怎么都有些不妥。

不会被雷劈吧？！不会吧？！

刘健强的脑袋瓜高速运转，搜肠刮肚地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下载某岛国的爱情动作片在被窝里偷偷看，这应该不算吧，毕竟法不责众，要不然雷暴之下，十个人里有九个半都要倒霉；还是前些天无意间瞥见对面楼的女孩洗澡，可自己并不是有意去偷看的，只是在阳台挂衣服时无意间发现的，虽说后面是看了好几分钟......小时候偷西瓜偷荔枝应该不算吧......

二十四年的人生在脑海转了一遍，像一条十几二十秒的无聊短视频，真是又短又平庸，好事没做过多少，坏事也是没有。

刘健强突然一惊，这不就是人生走马灯，像极战争片里中枪倒地的角色，他们临死前通常都会回忆一遍自己的人生。他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脑海里那些无聊且有毒的念头通通赶走，同时加快了步伐，雨水被踢得飞起散成点点水花，却还是不敢跑起来，毕竟天空的雷霆依旧狂暴。

暴雨很大，雨丝编织成的帘幕阴沉沉，不时被雷电映亮。马路俨然成为一条浑浊的河流，混杂着垃圾滚滚流过，下水井盖被下水道里汹涌的暗流顶得一跳一跳，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不详正要打破井盖喷涌而出。

一辆4米2的江淮牌厢式冷藏货车高速行驶在风雨中，轮胎溅起的水花有四五米高，驾驶室里的两个年轻人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暴风雨中如此高速行驶的危险。

雷声太过密集，震得耳朵生痛，导致刘健强根本没发现后面有辆货车鱼雷般劈波斩浪而来。马路上的水流已经脚踝深，视野内只有一片浊黄，一个下水井盖被顶起在水底横移开来，下水道里湍急的暗流喷涌而出。

高速行驶的江淮货车碾过没有了井盖的下水道，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失控的货车斜着冲向刘健强，握着方向盘的年轻人这时拼命踩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刘健强听见巨响时，回头只看到货车白色的车头在视野内迅速变大，和驾驶室内头发潦草枯黄、面色紧张的两个年轻人。

沉闷的撞击声被震耳欲聋的雷声掩盖了，行李箱被撞得稀烂，刘健强被撞得在雨幕里旋转了三百六十度，一头栽在惨白的围墙上，半个脑袋都凹了进去，随后摔在浊黄的水流里，片刻，浊黄的水里开始绽放出一朵朵嫣红的血花。

货车顶着稀烂的行李箱冲出了几十米才停住，车门立刻打开，两个年轻人从里面跳了下来，顶着滂沱大雨冲到刘健强尸体旁。

“怎么搞！”

开车的年轻人看着刘健强的尸体对另一个年轻人说。他穿着胸口处绣着某某冷链公司的深蓝色工作T袖，下身黑色工装裤，枯黄潦草的头发已经被暴雨冲得塌了下来，深陷在眼窝里的两只眼睛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刚刚被他开车撞死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只乱冲马路的猫狗而已。

另一个年轻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只不过他的鼻子很尖，尖的像是老鼠的鼻子。他并没多想，立刻便说：“还能怎么搞。我把车开过来，你去把行李箱散出来的东西全部捡起，不能留下一点痕迹。”说话时，他尖哑的嗓音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就如前者一般看待被撞死的刘健强。

一道炽白的雷霆从东方闪出，覆盖了整个东边的天空，已经昏暗如黑夜的天上地下被映得亮如白昼，绵绵密密的暴雨折射着雷电的光，像一盏盏被打开电源的白炽灯，刺得眼睛生痛。雷霆如海啸般从洞开的天门狂涌而出，在半道分裂成成千上万道紫蓝闪电覆盖了整个天穹，天上地下从刺目的亮白变成神秘瑰丽的紫蓝深渊。

成千上万的紫蓝闪电瞬时掠过苍穹，又再度汇合成一道，一道一个成年人大小的雷霆，闪着白紫蓝三色，带着磅礴威压从苍穹直扑大地，这一刻暴雨竟逆流向苍穹。雷鸣终于响起，却没有震耳之声，竟是那般空灵悠远，仿若鲸鸣，又如天地初开的第一缕声音。

雷霆所指，竟是刘健强的尸体。

刘健强被劈得弹起四五米高，又重重摔回地面，周围本应横流的浊水被瞬时蒸发，干燥的好像这场暴雨不曾存在。干燥的马路平整如初，没有被损坏任何一点。

雷霆消失，磅礴威压倏忽无影无踪，逆流的暴雨又落向大地，刘健强又再度被浊黄的流水浸泡。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但刘健强本来凹了的半个脑袋又凸了回来，预示着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

货车斜横在马路边，车身被暴雨打得啪啪作响。撞烂的行李箱装满了雨水，衣服、袜子、三角内裤，还有排插、吹风机之类的物品被湍急的雨水冲得到处都是。

不知过了多久，雷暴停了，雨渐渐变小。货车旁，匍匐在雨水里穿着深蓝色工作制服的东西站了起来，水珠顺着茸茸的灰黑色发毛滚滚而下，它的脊背佝偻，尖嘴红眼，四颗门牙巨大尖利，右裤管鼓鼓囊囊，一截光秃没有毛发的尾巴从裤脚漏了出来。竟是一只巨大的人形老鼠，或者说是成精了的鼠妖。

鼠妖红色的眼睛里依然残留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它颤抖着用人话向另一个伙伴低吼道：“绿波赶紧起来把那人类的东西收拾好，雨快要停了，要是被人发现，把事情搞砸了，我们想死都难。”它似乎想到什么，打了个哆嗦。

绿波艰难地爬起，吱吱地回应着，竟是恐惧的人话都忘记怎么说，但它捡起东西来手脚并没有因为恐惧而变慢，显然事情搞砸的后果更令绿波感到害怕。

货车以六十的时速倒到刘健强身旁，从驾驶室下来的已经不是那只巨大的鼠妖，它已变回人类的模样。他打开冷藏货厢，白色的冷雾丝丝缕缕往外弥漫，车厢里层层叠叠地叠满用黑色胶衣裹着的长形物体。

绿波已经把从行李箱里散落的东西全部捡了回来，连同那只稀巴烂的行李箱一起扔进冷藏货厢。

“快点把你那副嘴脸收起来，要是被人看到就麻烦了！”看着还没变回人形的绿波，红波低声呼喝。

“吱......行了行了，知道了！”绿波有些不耐烦地应道，随即身体抖了抖，双手搓了搓脸，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变回那个眼窝深陷，头发枯黄的年轻人。

红波和绿波走到刘健强身旁，看着那个仰躺在积水、被劈成一片焦黑的人类，潮湿的空气里还有隐隐的烧焦味道。

“这小子到底犯了什么天条，被雷劈成这副里嫩外焦的模样。”绿波想起刚才那道恐怖的雷霆，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恐惧令那颗小心脏似乎都要停止跳动。“大哥，要不我们去山里修炼算了，趁我们现在还没有杀过生。要不然，不知那天我们兄弟俩怕也是这个下场......”绿波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红波脸色有些苍白，看着那个焦黑的人类：“现在说不是有些太迟了......”

绿波一时无言。

红波绿波两个家伙一人抬手，一人抬脚吆喝着将刘健强扔进冷藏货厢，刘健强砸在裹着黑色胶衣的长形物体上，黑色胶衣被砸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白惨惨的人脸。场面惊悚诡异，冷藏货厢里弥漫着的冷雾也似带着某种莫名的味道，令人作呕。

绿波把货厢门关好，走回驾驶室发动车子，红波早已坐在副驾驶，双脚搭放在挡风玻璃前。

发动机发动，江淮货车快速驶离，马路的积水被溅起三四米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