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芙】失落的金色殿堂（上）
01 舞会与初遇
无虑之年的协和奏鸣曲串联起维斯塔每一个甘醴般的夜晚，恣意展露出枫丹文明与秩序盛极一时的样貌。
觥筹交错落幕之后，金色殿堂正中央，贵族们陆续而至，挽着手起舞。双人组曲响起，舞者的步履轻缓稳健，女士们的群袂伴随着急促的旋转交错翻飞，在轻盈的脚跟边勾勒出绚丽非凡的海浪模样。
维斯塔的曲调能将人引入最美好的幻梦，就像浪花的轻哼，海星的低鸣，细砂的欢歌……
同此番令人沉醉的舞蹈场景格格不入，窗边孤独的小桌上，一位先生正独自啜饮着红酒。
他的心思并不属于这片金色的殿堂。分外清明的目光投向窗外，不远处起伏的浅海正轻轻地吐息，怕惊扰了这不愿醒来的一场大梦。
那维莱特轻轻摇晃着红酒杯，就连漫长无涯的月光都瓦解破碎于其中。姿态礼仪自是无可挑剔，倘若他孤身一人的状态未被打破的话……
“砰！”
陌生的魔神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微笑着倾身与他碰杯。
那维莱特收回远眺的视线。年轻的龙王对于突然被打扰一事略显不悦，他转过头仔细地端详起这位不速之客——
芙卡洛斯。
“那维莱特先生，不知您是否愿意同我共舞一曲？”
水神礼节性地鞠了一躬，说明来意。
明明已经醉意盎然，却仍不愿意放下手中的酒杯……那维莱特蹙着眉握住她的右手，拂去她不算大的力道，将这杯子归还于桌上。
他起身环视整片大厅，这才发觉在金色灯光照耀不到的角落，竟只余下他们二人形单影只。
连绵不绝的乐曲仍旧环绕在金色殿堂内，编织着迷人的美梦。舞台上贵族们的步伐时缓时急，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面色红润的芙卡洛斯仰头看向他，又瞥了眼两人牵起的手，暧昧不明地轻笑道，“这意味着，你答应做我的舞伴了哦。”
那维莱特神情复杂地判断着芙卡洛斯话语中的意图。
她想要参与人类的舞会？
容不得他多想，芙卡洛斯竟在这时高举起两人交缠的双手上前，欢呼雀跃的模样像极了刚得到糖果的孩子。
灯光扑洒在她手背的泪滴宝石上，绽放出莹润的蓝光。
那维莱特被迫跟随着芙卡洛斯轻捷的步伐登上舞台，从容不迫的面色下掩藏着无法被理清的思绪。
他依照礼数答应了芙卡洛斯的邀请。
但陌生的乐曲很快便令这位龙王头疼起来，他只能笨拙地去跟芙卡洛斯游刃有余的舞步，笼着她的指尖放任她轻盈地单腿旋转，揽住她的腰肢协助她完成后仰。
“……”
芙卡洛斯从陶醉的舞曲中睁开眼睛，看向那维莱特严肃至极的面容，一时间忍俊不禁。
她能感受到这位舞伴的身体有多么紧绷。
“放轻松，跟随我。”
安抚的话语吹入那维莱特的耳内。
芙卡洛斯的手套划过他的脸颊，少女的呼吸声略显急促，目光却变得柔和而认真。
当音乐行进到高潮时分，她攀着那维莱特的肩矫捷地起跳又落下，踮脚旋转一周后重新将右手交还给他时，两人交错的目光便又重新凝聚起了彼此的模样。深蓝色的衣摆随着气流晃动，在空中划出美妙绝伦的痕迹。
维斯塔的曲调在临近黎明的时分收束，淡去在天边鱼肚白的晨曦里。
涨潮了。
芙卡洛斯昂首伫立在那维莱特的身侧，同舞伴十指紧扣，漫长的对视后便是深深地鞠躬谢幕。
02 永远的通俗说法
“那维莱特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回应……”
芙卡洛斯回想起自己昨晚在宴会上酒醉后的种种行径，一时间懊恼地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即便已经一个人对着镜子演练了许久，竟还是没找出满意而合适的说辞。
“我，呃……”
卡壳了。她看向镜中一模一样的自己，呆呆地愣在了原地。到底应该怎样和那位水龙王解释清楚自己唐突的行为，才能避免尴尬呢？
“芙卡洛斯女士，能与你共舞是我的荣幸。”
所幸二人再次见面时，竟是那维莱特先开了口。他赞许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似乎象征着对她昨夜灵动的舞步格外高看了一眼……芙卡洛斯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得低垂下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视线。
但那维莱特似乎误解了她的情绪。
“……抱歉。虽说身体上的柔韧度比起人类来不遑多让，但是我对于维斯塔曲目下的舞蹈门类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和学习。”
他竟然在为自己的动作没有跟上节拍、不够完美而致歉。芙卡洛斯很快从低头不语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很快，少女笑出声来，她决定顺着那维莱特给的台阶往下走。
“如果你真的想学的话，我还有一些特别的技巧和经验可以传授……”
芙卡洛斯调皮地卖了个关子，将右手交付到他温热的掌心之中——
“同我一起，舞到宫殿崩塌的那一刻吧！在此之前，谁也不许轻易喊停。”
她的脸上浮现出清澈的笑意。
无法分辨的是玩笑话中究竟蕴含着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但芙卡洛斯确确实实发表着看似疯狂的宣言——
因为，这引用的明明是枫丹热恋之中的情侣会向另一半许诺“永远”的俗语啊。
03 沉没的预言
真的会是“永远”吗？
这一次的潮水涨得格外迅猛与猝不及防。
在维斯塔圣殿沉没之前，明明应该有所预兆才对……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除了记录着《维斯塔之歌》的残章与一些枫丹人的衣物随波漂流上岸，其余的一切都失去了踪迹。
永恒的金色殿堂失落在了海洋深处，恐怕早已在顷刻间化作令人喟叹的断壁残垣。
曾经光辉至极的城邦一夕之间便化为无穷无尽的海水，无数熟悉的枫丹子民们均殁于这场恐怖的灾难，在金色殿堂里歆享的永恒欢愉，于此刻而言不过一场旧梦。
高塔的平台上伫立着他们敬爱的神明与审判官，距离海面不过一步之遥。
芙卡洛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沉默至一言不发，那维莱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将她略微杂乱的长发捋到身后。
漫天飘落的细雨却轻易出卖了他亦悲痛的心绪。
“她们在说话……”
芙卡洛斯蹲着身子，一只手拨弄着洋流。她无助地回头望向那维莱特，泪水却止不住地流淌。
“她们都还在说话！！”
芙卡洛斯静静地听了两分钟后，尖叫道。她跪在海边低头痛哭，潮水迅速地打湿了她的发丝与鞋袜。
但是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这位神明哀悼失去和沉入痛苦，远古时期流传的预言终究还是降临此间，携着要让枫丹毁灭的浩大声势席卷而来。
只是亲眼见证预言在这一刻悉数实现就已经……恐惧重新占领了她的大脑。
这是芙卡洛斯亲历的第一次“涨潮”。
仅仅如此，就快让她痛不欲生。
「……溶合为一的终局，一切都重归混沌。」
预言的每一个字都犹如重锤，反复敲打拷问着她早已支离破碎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芙卡洛斯终于止住了匍匐身躯的颤抖，她死死地握紧拳头，收住泪水的面容上只余下无穷无尽的冷漠。
她艰难地重新站起身，那维莱特在身后静静地注视着她。
或许是跪了太久的缘故，芙卡洛斯勉力支撑起的躯体还是有些脱力地轻晃着。
“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愤恨不平的呐喊，掷地有声的宣告。
她似乎急着转身离开，离开这片满载着愁苦冤屈的原始无垠之海。刚走了没两步却又停下，背对着正欲转身目送她离去的那维莱特，强装着镇定吩咐道：“需要尽快地进行灾后重建。在维斯塔金色殿堂旧址的不远处高地，修建规模更大的「欧庇克莱歌剧院」，用作审判庭……”
她取出神之心，将那枚湛蓝色的精美棋子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它纯净璀璨的核心在雨幕中迸发出令人惊讶的夺目光彩——
“出售歌剧院的门票，邀请枫丹民众前来参与审判，我要启用「律偿混能」，全部充当我们重新建设城邦和子民们日常生活中的额外能源。”
她回头看向那维莱特，刚止住不久的泪水忽然就模糊了视线，在红红的眼眶中打着转。
芙卡洛斯摇摇头，似乎极力想要摒弃掉多余的思绪。她往前走了两步，贴近那维莱特的胸膛，轻声言道：“最后是，「最高审判官」先生。”
那维莱特听闻这截然不同的称呼，却谈不上有多少惊讶。
“……从今往后的枫丹审判庭，裁决一切犯人的标准，将交由你和「谕示裁定枢机」做出最后的定夺。”
“拜托你了，那维莱特。”
哭泣的颤音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最高审判官的面前，尽管这句话语足够轻细，以至于仿佛一声叹息，但还是被那维莱特捕获并且听到了心里。
他皱了皱眉，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芙卡洛斯。
少女又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随后补充说明道，“如若出现意见不一致的情况，则采取「谕示裁定枢机」的结果作为终审判决。”
“我会在原有基础上，重新修订出枫丹新的法律条文明细，三日后与你相见。”
那维莱特并无异议，他抬手又替芙卡洛斯整理了一下歪斜的礼帽，轻轻地将她单薄的身躯笼罩在自己宽大的怀抱之中。
雨水和泪水一并流淌，同归于这片无尽的深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