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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Q”火了,农民刘涛还在阳朔唱歌

2022-09-30 14:41 作者:We我们工作室  | 我要投稿


互联网热词在快速翻页。


但从今年6月份开始,中文互联网里没人能轻易翻过“栓Q”这一页。“农民大叔”刘涛清唱的一首英文童谣《Row Your Boat》,成为这几个月以来网络上最火的背景音乐之一,在快手等短视频平台的播放量累计上亿。而他那句发音不够标准的“thank you”,也被鬼畜演绎成“栓Q”,迅速刷遍全网。


比起传遍全网“栓Q”,它的“创始人”刘涛本人的知名度要小很多。互联网对他的态度,似乎割裂且多面的:一些人知道“栓Q”这个梗,但不晓得其发源于一个叫刘涛的农民大叔;一些人对刘涛的走红表现出不屑甚至反感,觉得他土气,英文也说得不好;但也有一些人觉得他真诚、可爱,成为他的忠实粉丝,甚至有外地人专程跑到桂林阳朔来找他。


8月末,我在阳朔见到了已经是当地大红人的刘涛,跟他聊了聊人生前四十年的种种经历,以及突然走红之后喧嚣、忙碌的生活。当我试图勾勒他的故事,惊讶地发现,他的生活有多热闹,他的底色就有多悲凉;他的表象有多粗糙,他的内心就有多细腻;他的举止有多荒诞,他的走红就有多合理。在他这里,我看到了一个普通人丰富、汹涌的内心世界。


“桂林阳朔巨星”     


刘涛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火起来了。


但走红之后的这个夏天,他原本清苦而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他开直播、拍广告、出席活动、接受采访,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只有睡前才能抽出一点时间,回复粉丝的留言和来信。


如今,刘涛在快手已经有超过130万粉丝。前段时间,他还举办了一场“粉丝见面会”,不少粉丝专门从外地赶过来,甚至有人在现场等了他好几个小时。有人给他带了礼物,有人跟他交流英语学习心得。他很高兴,现场给粉丝唱“划船歌”,并一一合影留念。


他成了阳朔的“新晋代言人”,被各大媒体采访报道,高铁邀请他拍旅游宣传片,就连当地警方也紧随互联网热潮,请他配合拍摄安全宣传片。对于这些公益性质的活动,他基本不会拒绝,因而行程紧密,分身乏术。


尽管忙碌,他还是为我的到来留出整天时间,陪我出去转转。次日,他还要给某公司拍一条广告片,紧接着要前往桂林参加快手组织的达人运动会。我们骑电动自行车从镇上去遇龙桥,路上几个在路边休息的货车司机一眼就认出他,冲着我们喊:“踢缺刘!”


实际上,刘涛并不认识他们。在镇上,乃至整个阳朔县,刘涛已经家喻户晓。会有一群小孩溜进他家唱“划船歌”,会有陌生的路人认出他并要求合影,也会有人专门来到阳朔询问他的住所,像探秘一样试图见上真人一面。


“踢缺刘”即“Teacher Liu”,是刘涛在短视频平台的名称。网友调侃他的英文发音,把“Thank you”说成了“栓Q”,把“Teacher Liu”说成了“踢缺刘”。刘涛不知道“栓Q”在互联网上是怎么发酵的,只知道自从他在竹筏上唱了那首“划船歌”,账号粉丝就蹭蹭地往上涨,留言都看不过来,他自己也傻眼了。


若要追溯走红的源头,比“划船歌”要更早些。那是去年8月,刘涛在遇龙河畔录了一条中英文介绍桂林山水的视频,被算法机制推上了热门。他带着浓重家乡口音的英语,被贴上“魔性”、“洗脑”的标签,被很多人评论和模仿,一下涨了十多万粉丝。两个月后,他开始做直播,直播间里同时能有几千人在线。


但“栓Q”真正火遍全网,是今年五一之后。那天,刘涛和往常一样坐在遇龙河的竹筏上,看着自己最熟悉的、秀美的山水,觉得此情此景得拍个视频记录下来。他想到那首英文童谣Row Your Boat》,和景色挺搭,便坐在船头对着镜头唱,几分钟就拍好了。他不会剪辑,没有任何字幕和滤镜,直接把视频发在快手上。


走红来得始料未及。随后数天内,流量潮水般汹涌而来,将他迅速淹没。一周后,“划船歌”的红心数量仍不停上涨,留言数以万计。刚开始他还选一些进行回复,“欢迎同学来阳朔玩”,后来他实在看不过来了。他形容不出当时的感觉,似是兴奋中夹杂着些许焦虑。头一晚,他拿着手机睁眼到天亮。


刘涛也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火的,但归根结底是因为英语,“我用thank you作为结束语,这是一个有礼貌的词汇。”他解释了自己的发音,但年轻人将之演绎为“栓Q”,并将之刷到各个社交平台,就连“划船歌”也火到了国外课堂,刘涛也被称为“栓Q哥”。


粉丝给他寄来一件印有“栓Q哥”字样的白色T恤,上面有他的头像,颇有喜感。他只有在出镜或者接待来访时才舍得穿上它,像是某种身份的象征。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穿着这件T恤,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和很多中年男人一样腹部隆起,笑起来憨态可掬。与视频中相比,他显得有些腼腆和拘谨,“我只是一个热爱英语的农民”,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

只有镇上的人知道,刘涛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农民了。我们刚吃完晚饭,一个刚从外地返乡的男子找到刘涛家里,一进门就激动地喊,“刘老师!总算是见到你了!”合影时,男子拨通了与家人的视频通话,电话里,一个小男孩对着刘涛欢快地唱起“划船歌”。这一幕,着实让我感到惊讶。若非到小镇走一趟,很难想象“Teacher Liu”已经红到了何种地步。

农民英语导游        


穿过白沙镇东街的牌坊,很容易就找到刘涛的家,这是一间有着120多年历史的砖瓦结构的老房。许多年前,刘涛的太爷爷娶了白沙镇的女子,从广东顺德来此地买下这间屋子。村里只有两三户这样的瓦房,夹在一众小洋房中显得格格不入。


走进屋里,室如悬磬,没有电视机,没有洗衣机,没有空调,只有一张木沙发、一辆自行车和一台落满灰尘的旧风扇。脱落的墙皮露出裂开的砖,卧室与客厅之间的天井勾出头顶四方的天。刘涛的母亲在天井处用水泵机打水,脚下是被磨得光滑的石板,身旁是没有扶手的楼梯,上面布满了绿茸茸的青苔。时间仿佛在此停滞了,几乎看不到一点现代化的痕迹。


平日里,刘涛和母亲、大哥、侄子四个人挤在这间老房里。87岁的老母亲头发花白,瘦骨如柴,佝偻的身子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老人至今仍每天下地干活,种青菜、玉米、红薯和花生,以及带一只名叫“豆豆”的泰迪犬去河边洗澡。


顺着楼梯上二楼,穿过木板间来到刘涛的房间,他的直播间就架设在这里。房间内堆满粉丝寄来的五花八门的礼物,比如写着“桂林阳朔巨星,家乡宣传大使”横幅和锦旗。最显眼的是贴满墙面的照片墙,多为刘涛和外国友人的合照,尽管已经泛黄甚至起霉,但随便指其中一张,他都能说出照片里的人和故事,言语中能感受到他接待外宾那些年的风发意气。

80年代起,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阳朔成为国内最早一批被开发的旅游县城,一栋栋挂着饭馆和酒店招牌的平房在山坳间拔起,络绎不绝的外地游客踏破了小城的宁静。旅游业逐渐代替农耕,成为当地最赚钱的营生。世界的浪潮就这样不由分说地,冲到刘涛的面前。


五六岁的时候,刘涛就经常见到来村里旅游的外国人。他们看到小孩子会主动打招呼,说“hello”。刘涛见到外国人也觉得新奇,跟着回“hello”。一句简单的招呼,让一个孩子悄悄埋下了英语的种子。


初中时,刘涛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中考满分600分,他考了544分,其中满分为100分的英语,他考了94分。他同时收到阳朔二中和阳朔旅游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可没钱去读。他在家中排行老四,五个孩子全靠父母种地拉扯长大。


那年假期,刘涛决定自己挣学费。他卖报纸、卖冰棍,一根进价一分五的冰棍,他卖3分,一天能卖一两百根,赚一两块钱。到假期结束,自己挣的加上跟亲戚借来的,一共450元,仍不够学杂费。他在家里一连哭了好几天,“每天都在掉眼泪,很想去学习,非常想去学习。”


“辍学后,我就成了放牛娃。白天我把牛赶到山上去,我就在旁边看书、做笔记,遇上下雨就躲在岩洞里。”告别了校园的放牛娃,对英语依旧热恋。他从同学那借来一本旅游商务英语教材,把重点的单词、语法抄写到笔记本上,再把书还回去。这个手抄本后来成了刘涛的“口语词典”,卷曲的页脚是他无数次翻阅的印记。


他把不懂的知识点记下来,每天步行一个半小时,去阳朔找外国人请教。到了阳朔西街,他开始找外国人请教单词发音,问他们需不需要向导,有时也义务带他们旅游。一些游客被他的热情打动,一位澳洲女士,连续三个月,每个周末到他家里教他两小时的英语,“那段时间,我学了很多口语,听力进步也很大,发音也变得更标准。”


但真正专业起来要到1998年。那年,当地旅游部门招募一批农民英语导游。刘涛通过了笔试和面试,成为了阳朔第一批农民英语导游,也见证了阳朔全民英语的时代。

刘涛的房间里,还悬挂着当年的英语导游资格证。尽管已经发黄、破损,他仍当宝一样收藏着。做导游时,刘涛喜欢穿演出用的65式军服,站在漓江边和游客搭话,“他们特别喜欢我这身行头,还会特意跟我拍照留影。”外国游客在阳朔喜欢骑自行车,刘涛就带他们去月亮山、遇龙河、遇龙桥,一天骑三四十公里。每到一个景点,刘涛给他们进行英文讲解,“我现在已经有几年没做导游了,但那些英文介绍词还能背得出。”


从2013年开始,刘涛在阳朔一家酒店做前台接待员,月薪一千八至两千。他也真心喜欢这份工作,“接待不同国家的人,跟他们沟通,做旅游景点的推荐介绍,可以锻炼我的听力和口语表达能力。”2019年之前,每天他要接待三四个大型团队,有时一个团队就有上百位外国人。他简单做了一个统计,二十多年来,他接待过来自全球各国游客超过六万人。


疫情来得猝不及防,阳朔旅游人数锐减。刘涛所在的酒店关了门,他失业了,再次做回农民,将家里的几亩地种上花生、白菜、红薯、辣椒、豆角、柑橘,一年下来能有一两千块收入。他不得不精打细算过日子,“以前我们家常吃猪肉的,这两年猪肉都不敢随便吃了。”


失业以后          

刘涛毫不掩饰失业头两年的窘境。走红之前,他还没有一部像样的智能手机,“16G内存的,很卡,聊微信都卡,像素也不行,视频都拍不了。”实在卡到不行,他才在朋友的帮助下换掉了手机。


新手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快手成为他窥探外界的通道,也让他燃起拍段子的兴趣。刘涛发现,他和很多快手用户有相似的地方,因为出身条件、教育水平等种种局限,被迫成为沉没的大多数。而在快手,他们终于有了发声表达,寻求共鸣的机会。


2021年清明节前后,他开始每天到漓江边录几段唱歌跳舞的视频。以往人流如织的漓江如今一片萧条,他感到痛心。农民英语导游的经历让他自然而然地想到,或许可以在展示才艺的同时,把家乡的美景拍进去。这是一地鸡毛的生活里,他能抓得住的少数几项慰藉。


无可避免的,他成为浩瀚短视频江湖里最尾部的那批人,上传的作品没有任何回应,点赞数和评论往往为零。拍了一段时间,他尝试进行直播,愣愣地对着镜头,自言自语,十分钟过去,直播间仍只有他一个人。为了更新快手,他甚至穿过裙装反串,在江边卖力地跳起蒙古舞,终于上了同城热搜榜。村里的人看见了,取笑他,说你整天拍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啊,能当饭吃吗?


更多的人嘴上不说,见他到处拍视频只是笑笑,但刘涛能感受得到那些白眼和鄙夷。你想想吧,一个40多岁的男人,单身,无业,和耄耋老母住在瓦房里,难免被人瞧不起。除了母亲,身边的其他人也不理解,说他是“好吃懒做”、“不务正业”。

他感到痛苦,但玩快手的热情未被打消,唱戏,舞剑,反串歌舞,双手写书法,介绍景区。视频开始有点播放量,偶尔也有几个点赞,有人觉得他像个小丑,评论说你应该去演小品。刘涛没看出其中的揶揄意味,认真回复:“你觉得我应该演怎样的小品?”还有人觉得他土,评论说你别唱了,好不容易有点游客,都被你给黑跑了。他辩驳:我的歌声已经吸引了全国网民来桂林阳朔旅游!


一句看似大言不惭的玩笑话,在“栓Q”出现之后居然应验了。


起初,他只是想让外国人在刷到阳朔风光时也能看得懂,便发了中英文介绍。后来他发现,说英文会得到更多人点赞。他好像找到了“流量密码”,发的作品里经常夹带一些英文,或者唱几句英文歌,直到“划船歌”和“栓Q”出圈。甚至有国外的朋友说,他唱的“划船歌”从阳朔火到了法国巴黎,又从巴黎火到了美国纽约。


外国学生在课堂上刷到他的“划船歌”,忍俊不禁。国内一些网友开始嘲讽他的口音,“没有自知之明的小丑,丢人都丢到国外去了”,“就是抓住了大众审丑这个流量密码”,“从中文到英文,我都没听懂”。还有人看他名字写Teacher Liu,以为他是学校老师,说他“这样的水平当老师,会误人子弟”。


刘涛有些不解,怎么外国人用蹩脚的汉语说句“你好”就得到夸奖,中国同胞说英语却被嘲笑?看到恶评,刚开始他有些郁闷,后来也释然了,“我也只是个农民英语爱好者,没有经过专业的学习和训练,有家乡口音很正常,我之前跟很多外国人交流,他们都表扬我,说我的英语很流利,very good。现在我想开了,好多人也不是真的在嘲笑我,他们也是在跟我开玩笑。”


村里人看他的眼光或许更为复杂。在此之前,他是他们眼中落魄的单身汉,后来他慢慢察觉到,他们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尽管仍有人对他的走红感到困惑和不屑,但更多人看到他会主动打招呼示好,叫他一声“刘老师”。走在阳朔街头,他会被认出来,继而被要求合影签名。他看上去面无表情,但心里美滋滋的,腰杆挺更直了,走路时双臂摆动的幅度也变大了。


刚开始,有人调侃他的“thank you”。他本可以“纠正”这个单词的发音,但走红之后,他在直播时有意无意地加重了“栓Q”。看他直播的基本都是铁杆粉丝,有人跟他点歌,也有人向他请教英语学习问题。嘲笑的话也还有,但他已经不在乎了,“粉丝给我刷礼物,直播能解决一些生计问题。”


走红后,已经有多家公司找到刘涛,希望跟他签约或合作,将流量变现。有人邀请他去公司参观,开出一个月10万的薪水,被他逐个拒绝。“我不想离开我的家乡,我喜欢阳朔的山水,从小生活习惯了,在外面只能拍其他作品。”另一方面,他还没有商业直播的想法,“如果产品质量不好,没有给到消费者实惠,就违背初心了。”


刘涛所说的“初心”,是宣传家乡旅游。他怀念过去人山人海的时候,至今仍坚持每天学英语,总想着有一天阳朔会像以前那样迎来世界各国的游客。也有当地的餐厅和酒店让他过去帮忙做宣传,然后给他个红包。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在阳朔县城买一套可以看见漓江风景的房子,“套间就可以,但根本买不起,套房每平上万,买一百平要上百万,这要花多少年啊!”说到这,他似乎又觉得梦想遥不可及。


浪漫的现实主义者     


房子或许直接关系到婚恋问题。刘涛至今未婚,也谈过两三个女子,都无疾而终。有一次他人做媒,一个相亲对象初次来到家里做客,碰巧那天下起倾盆大雨,雨水从破旧的瓦片间流下来,刘涛那盆去接,滴答滴答到处都是。见状,女孩连饭也不吃,冒雨匆匆离去。此后很多年,这件事成为刘涛心里的一根刺,他把婚恋上的坎坷归结为“家里太穷了”。


“你有刻苦铭心的恋情吗?”我问。“有啊”,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二十多岁的时候,有个又高又漂亮的女孩,她跟我学英语,我们关系很好,后来她去了杭州,当了模特……”我能想象后来的故事,他们一个楚河,一个汉界,中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他还谈到一段感情,疫情前他跟一个俄罗斯姑娘走得很近,后来女孩回国了,他们的关系也渐行渐远。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又问。“也没什么要求,就是孝顺,对父母好。”他的回答很简单。


他说的“父母”,或许指的是母亲、哥哥和侄儿。哥哥28岁的儿子有“精神障碍”,家里主要靠刘涛挣生活费,他既要养老母亲,还得养侄儿。做直播后,他的生活相比之前好了一些,可以实现“猪肉自由”了。


刘涛的父亲早就在2000年去世了。父亲生前是白沙镇桂剧团副团长,哥哥年轻时也加入剧团。后来随着戏剧没落,桂剧团解散,父亲和哥哥到处打工挣钱,再不唱戏。倒是舞台的灯光在刘涛心里埋下文艺的种子,长大后他没离开阳朔,在家自学弹琴、跳舞和唱歌。


一次,刘涛邀请一个外国旅游团到家里,参加他办的“音乐会”。他学过扬琴,也喜欢唱歌,他们就边喝茶边听他弹琴唱歌,“那场聚会持续了几个小时,临走时他们跟他说:刘,这是我们在中国玩得最开心的一天。”


他的热情和真诚也赢得了尊重。一条视频里,刘涛被邀请参加朋友生日会,和一帮外国年轻人一个包间,一起唱歌跳舞。一众潮男潮女中,他身穿农民工种常见的迷彩工装,格外扎眼。他配文说,“很嗨的一个夜晚!”但他知道,短暂的热闹过后,他仍要做回农民,他和他们并不属于一个世界。


刘涛自诩是“农民英语爱好者”,但他似乎也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农民。他并不喜欢或者说并不甘于种地,在哥哥的印象里,“大家干十次,他只干一次,可能是怕脏。”


他更像是一个“浪漫的现实主义者”,英语和短视频让他接触到一个更大的世界,他有一颗文艺心,一个歌手梦,但他只能在现实中过日子,传统的东西他揪不掉,新的东西他又够不着,这让他处在一个“不务正业”的尴尬境地里。


但另一面是,整个村子没有第二个像他那样热爱学习的人。二十年前嫁过来的媳妇都记得,过去大家在田里忙活,刘涛捧着本英语书在草垛下看。村里的男人爱喝酒猜码,但刘涛对此也没兴趣。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也不爱聚餐。村里的红白喜事,常常是他出钱,让哥哥出面参加。


闲暇之余,刘涛缩进自己的文艺世界里。在他房间的墙上,张贴着各种明星海报,有刘德华、周杰伦等等。这些海报都是刘涛买来的,似乎暗含了他的某种兴趣和向往。他喜欢唱歌,最大的梦想是当一名歌手,哪怕是业余歌手也行。他翻出一台电子琴,现场给我弹了一首曲子。弹得颇为流畅,但琴键上这双粗糙的手并不算灵动。毕竟,他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无论是扬琴还是电子琴,都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他不爱凑饭局的热闹,却热衷于文艺舞台。他参加过中国好声音的城市海选,星光达人秀,阳朔十大歌手大赛,西街歌王大赛,戏楼中秋之夜,惠民文艺演出,学校毕业典礼演出等等。虽说都是民间的“草根舞台”,但只要有登台表演的机会,他都不想错过。他享受在舞台上的感觉,“只要我站在舞台上面,基本上是现场掌声最多的一位歌手。我是舞台表现力最好的一位歌手。”


很难说得清,他这是自吹自擂,还是名副其实。在“草根舞台”上,他得过几个奖项。在桂林的那场星光达人秀,他拿到了97.1分。他把这些登台的视频片段发在快手,并且给自己“加戏”,比如什么“吸引了全国各地粉丝”,什么“受到现场观众的热烈欢迎”,“节目将氛围推向了高潮”云云。但其实,当时那些视频几乎没有任何流量。


在网上,刘涛对自己的身份介绍是:“大家好,我是阳朔县白沙镇的歌手刘涛”。他最拿手的歌曲是《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和《我爱你中国》,在多个不同的场合演唱过这两首歌。在最初发布的视频里,他穿一身大红袍在富里桥上舞剑,在码头反串草原姑娘跳舞,在遇龙河畔一个人跳“梁祝化蝶”,在阳朔公园和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外国女子共舞,到油菜花风景区直播唱歌,他发视频“给所有的歌迷朋友们、粉丝们拜年”,即便那时候他几乎没有粉丝,即便拜年视频的点赞和评论是零,他仍自得其乐。


他向往过大舞台,但作为“农民英语爱好者”,他又不得不回到泥地里生活,接受现实的撕扯。他的精神世界和现实生活是不对等的,但他拒绝在作品中消费自己的苦难。镜头里他总是乐天派,哪怕上不去高音,俯不下身子,他仍旧一丝不苟,眼神坚定。他自创了一个名叫“大雁飞”的舞步,俯身金鸡独立,膝盖弯曲带动身体起伏,挥动双臂作大雁飞翔状。有人觉得他在“尬舞”,也有人认为他唱歌五音不全,但后来大家发现,他对唱歌跳舞这件事是认真的。


临走前,我和刘涛相约去相公山爬山看日出。破晓时分,错落群峰薄雾缭绕,蜿蜒漓江浮光掠金,山水画卷浑然天成。趁此大好风景,他赶紧拍几支视频,在山顶唱起《You Raise Me Up》《我和我的祖国》等歌曲。此情此景,让我第一次从他的歌舞视频之外,感受得到一种质朴、真诚与美,尽管他的歌声依旧不算动听。

黎明的光线中,随着歌声响起,观景平台上的游客这才发现,原来大网红竟然就在身边。四面八方的年轻人围了过来,纷纷举起手机。有个女孩要求跟刘涛合唱《Row Your Boat》,会唱的也都跟着唱了起来。每唱完一段,他说“thank you”,人群便跟着起哄“栓Q”。


待旭日渐渐升起,要求合影的人一波接一波,只为匆匆拍个照发个朋友圈,似乎没人真正关心他的生活,他的歌舞。刘涛来者不拒,热情配合,轮番比出剪刀手,竖起大拇指,再来一句“栓Q”以表支持。年轻人合完影,盯着手机心满意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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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先森

编辑:裴大哥 | 丑橘

图片:刘涛teacherLiu(快手ID:890914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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