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巍·一发完【你是年少的欢喜】
老板把正冒着热气的烤鱼端上来的时候,烤鱼上的辣油还在滋滋作响。除了烤鱼,就是两大盘被辣椒刷得红彤彤的烤串,接着一大瓶冰雪碧和几瓶冰镇啤酒也摆上了桌。
围着圆桌坐着的几男几女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烧烤刚一端上来,三五下就去了半盘。
一串腰花下去,张强的嘴角都带了红油,“对,就是这个味道,我想好久了。到外省上大学后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串了。”
老板将两手裹在围裙里来回擦了两下,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你们这一大桌人我都还有印象呢,三班的吧?我还记得以前下了晚自习你们班总是一堆人一起来我店里吃夜宵。”
“哟,老板您还记着呢,其实今天是我们毕业后第一次同学聚会,我们就选了您这了,哈哈。”张强回答。
老板笑着点点头,环视了一圈的人,突然眉头一蹙,“诶,我就说怎么感觉少了两人,我记着你们班不是有两个长得特好看的,高高瘦瘦的,一个叫井然,另外一个叫,叫……”
“沈巍。”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老板身后响起,老板侧过身,说话的正是沈巍本人。
沈巍穿了一身简约的衬衫长裤,戴着副眼镜,在这油烟滚滚的烧烤店,他站在那里就像是荒漠里孑然而立的松竹,尤为突兀。
“噢,我记得你小伙子,坐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同学之间叙旧了。”
沈巍道了谢,看了一圈,找了个向门的位置坐,他一坐下来,刚才还挺热络的气氛便有些冷,其实在座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想过沈巍会来。
当年那一届,他们班在整个年级都是神话一样的存在,尖子班中的尖子班,用校长的话说,那就是全班都能上名校的水平。可就是这么个班级偏偏出了个异类,在临近高考的最后几天无缘无故被退了学,凭一己之力拉低了班级升学率,把老班气得捶墙的神人。
没错,那人不是别人,就是沈巍。
在座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当年那事没有人是不好奇的,但最后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学校做出把一个临近高考的尖子生退学的决定。
“沈,沈巍,没想到你会来啊。”最后还是老油饼张强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油烟把沈巍戴着的眼镜蒙上了一层雾气,他也不摘,就那么带着,然后拿起盛着雪碧的杯子喝了一口。
“嗯。”
这一声不算回答的回答搞得张强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话是接不下去了,张强只能把沈巍喝了半杯的雪碧又添上,“哈,那你多吃点。”
酒过三巡,桌上的竹签已经垒了半山高。一桌的人三五成群,有说有笑,谈着同窗时的趣事,只有沈巍,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沉默寡言的样子和罗丹创造的思考者没什么区别。
“抱歉,我有事来晚了。”
话音刚落,沈巍手里的杯子应声而落,雪碧撒了一地,地上泛着白泡泡的液体,滋滋啦啦的声音像沈巍乱了节奏的心跳。
而赶巧似的,井然今天也是一身衬衫长裤,只不过衬衫的颜色比沈巍的那件稍浅些。
如果说刚才进来时的沈巍像是热腾腾的屋子开了窗突然灌进来的冷风,那么此刻的井然就像是落在那窗台上的月光。
老板拿来拖把把地上的水渍收拾干净后,井然在沈巍旁边坐了下来。
“然神,来迟了可要自罚三杯噢。”一堆人中一个先是说了一句,大家于是纷纷开始跟着起哄。
比起对沈巍的无措,大家见了井然明显激动得多。毕竟即使是在当时人才济济的三班,井然也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物。
“应该的”,井然笑了笑,“能帮我倒杯酒吗?”说这话时井然的脸仍冲着起哄的人,手却是伸到了沈巍面前。
沈巍一句话也没说,只不过没有倒酒,而是拿起一串烤串递到井然面前。
“昂,对对对,空腹喝酒不好,要不等然神先吃点儿再罚酒吧。”张强打圆场。
气氛因为井然的到来变得更热闹了些,一群人要么向井然问东问西,要么就是说井然当年的辉煌事迹。
井然仍笑着,慢条斯理地回答着一个又一个问题,或是吃着东西,静静听着一桌子人说着自己从前的事情。
说到兴头上,一人接着说道,“哎,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数学课,然神因为没带卷子被周扒皮罚站的事。”
“我可印象太深刻了,那好像是然神唯一一次被罚吧。”
然后三言两语的,话题又被带到了其他地方,这事也就这么带过了。所有人都说着笑着,只有沈巍一言不发,他拿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只不过这次他没再让杯子掉在地上。
记忆被拉扯着倒转回那一年的盛夏。
黑板上的倒计时到了58天。
周扒皮清脆的高跟鞋声踩着上课铃响准时出现在了教室。
拿起戒尺在讲台边上敲了两下,“睡觉的都给我起来,这还剩几天啊,你们居然还睡得着,把昨天发的卷子拿出来,我先挨个检查你们的完成情况。”
于是教室都是窸窸窣窣拿出卷子的声音。只有沈巍桌上什么也没有,他低着头,两只手缩在课桌里,里面放着的是一张已经做完的数学卷子,只是那卷子皱巴巴的,沾满了油渍。
看着越来越近的周扒皮,沈巍的手摸到卷子又伸了回来,来来回回了两次,他终于是把手放回了桌子上。
就周扒皮那洁癖程度,他已经能想象到她看到卷子时的表情,届时一顿数落肯定是跑不掉了。沈巍到底是没能战胜自己的性格包袱,他想大不了就是罚抄卷子而已,就当是给自己的粗心大意一个教训,谁让自己没有在那个酒鬼回来前先把作业收拾好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就出现在沈巍面前,然后他桌上就多了一张干干净净的卷子。
“老师,我卷子忘家里了。”井然站了起来,接着就是全班整整齐齐的一声“哇,不可能吧。”
“井然,我以为你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周扒皮叹了口气,难得没有长篇大论地数落,“从讲台上拿一张新的卷子站后面听去吧。”
从井然离开座位到经过沈巍站到后边去了,沈巍从始至终都没敢抬头看井然一眼,他的目光落在那张雪白的试卷上,在名字那一栏用黑笔苍劲有力地写着“沈巍”两个字,隐约还能看见橡皮擦过的痕迹。
周扒皮念着答案,沈巍拿着红笔很认真地在每一个答案后面打着勾。
距离高考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沈巍有了不能言说的心事。
年少的心动就像被春风吹过的桃树林,花开一瞬,漫了山岗。
夜晚降临,店外的路灯都亮了起来。酒续了一瓶又一瓶,大家却都还没尽兴的意思。
沈巍借口透气,起身出了门拐进店后巷,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还没来得及点上,他就看见井然背着光也走了过来。
于是沈巍连忙手一垂,把手里的香烟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刚才坐着没感觉,等井然走到跟前沈巍才发现,原本和井然差不多高的自己现在只能够到井然肩膀的位置了。
这人是妖怪吗?到了大学还能长个……
“我本来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你今天真的会来。”井然说。
“嗯。”也是这样不像回答的回答,可沈巍拖长了的尾音,无端就让人想起夏夜里的蝉鸣,划破了寂静又很快沉寂下去。
其实沈巍来之前都想得很清楚了,就看一眼,心满意足了就回去,绝不牵扯。
他以为两年过去了,当初的一腔热血到现在应该也冷了下去,可直到看见眼前人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年少喜欢过的人是忘不掉的。
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思念就泛滥成灾。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成了朱砂痣,这么些年一直烙在沈巍的心口,只要他一出现,所有的情绪就像泄了的山洪,再也挡不住。
“当初为什么什么也不告诉我就一个人消失了?”
“算了”,井然叹了一口气,“这个以后再慢慢说。”
“沈小巍”,井然终于是把这个已经两年不曾宣之于口的昵称叫了出来,“你该不会以为躲我两年,我就会把你男朋友的位置交出去。”
漆黑黑的巷子里,井然垂下头才看见沈巍红了的眼眶。
店里的喧闹从巷口传了过来,微弱的月光也在原地踌躇不前。
沈巍终于踮起脚尖,拥抱了他的人间烟火。
“我好想你,从离开到现在。”
“好巧,我也是。”
一如那年,学校的后操场,阳光撒了满地。
他红着眼眶说,“我喜欢你。”
他满眼笑意说,“好巧,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