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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竹(三)

2020-01-27 13:57 作者:北方美学史  | 我要投稿

焦蹈倚着园中小亭,痴望着满园兰花。

“师兄,你以后只可以给我一个人做。”

他揩去她嘴角残留汤渍,“放心吧,我以后天天给你做,做到你讨厌为止。”

“放心吧,我会永远喜欢的。”

焦蹈怔怔失神,直到有人推搡他肩膀,这才醒来。发觉与和惜竹相距不过咫尺,想到先前所思,慌忙而避,却不料从那亭凳上摔倒下来,惹得她轻笑不止。

她伸出手,他视之无物,兀自爬起,讪讪而言:“让惜竹笑话了。”

她悻悻收回手,“焦郎,先前所为何事?竟如此失神。”

他不知从而何说起,她见状遂转了话题,“焦郎,这五院你见过四院,唯有山园你不得闻,今天我便带你游览一番。”

两人在竹林中七转八折,一面墙横亘在路中间拦住了去路,墙上布满地锦,她告之位置,他便于那处拔开地锦,方见一石球嵌于墙体,他一推,身前墙体嗡嗡作响,乃是一道石门,其门缓缓打开,他将掉落与地的断藤收拾干净,搅掉那门上蛛网,便推着她进入其中。

这前一刻还是明媚阳光,下一刻天空便阴沉不已,虽说不至于下雨,但那重重的云总是有些压抑。野草于小径青石间的缝隙溢出三四寸来高,道路一旁都是些古老楝树。另一旁凹陷进去,大抵可看出是一水渠,只许久未用,灌木丛生,野草滋蔓。

没几步,野草便缠住木轮,推行不便,他只好背着她,走了百十步,偏南方有一假山,只不过如今已荒草遍布,枯叶压了一层又一层,山顶有一古松,倒颇为苍劲,其身偏出山外,朝他俩倾斜,似在欢迎二人。而那水渠也是通到这假山底下,有了水,这山才谓之山,只是这水渠早已干涸,山也早已荒凉,一切都物是人非。

他们绕过假山,见一竹屋,当中一个正屋,竹墙枯黄,一左一右各有一厢房,野草疯长,漫了屋子大半,左侧屋顶早已垮掉,隐约可以瞧见里面白绒草。屋前应有两片地,在野草中还似有若无看见竹子做的篱笆,不知过往种了些什么。

“焦郎,你快放我下来。”

焦蹈寻了一凸出石板,弯腰拭掉上面的野草灰尘,脱掉外衫覆于其上,这才她放在上面,转身见她面色潮红不已,想到之前背后那温软,却是明了。他颇为尴尬,她见他反应过来,更是害羞,他借口在周围转转,一圈之后回到其身边,她神色颇为暗淡。这竹屋是她娘生前所住。

他伸出手想拍拍她肩膀安慰她,只刚抬起却落不下去,他只好收回手,“惜竹,这屋为何如此破败?”

她抬头看他一眼,“娘曾说过:我死后,那屋子就别烧了,万一他回来还有个落脚处,但也别打理,待他回来让他收拾,要他知道我把持家务的辛苦。”

焦蹈听这话甚觉伤感,“令堂也是用情至深之人。”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他走了,我娘的梦也就醒了,”她沉默一会,“我娘乃是书香门第,才华过人,生的也是如花似玉,美名远扬,引的无数人艳羡,提亲之人几乎踏破门槛,待到及笄之年,外公便为她许了婚配,亦是一大家子弟,娘不喜,却又不愿忤逆父意,知道其爱慕虚名便想出以文招婚的法子,而外公闻此法甚喜便应之,遂广告天下,天下青年才俊闻之而动。

那考题有二,乃是娘亲手而出,其一为解玉连环,这玉连环乃是九环相扣,解之甚难,其二乃是作对,只要解出这两道题,她便以身相许,其题一解之者寥寥几人,但其解法皆让娘感到失望。黯然之际,一落魄书生拎着一壶酒,醉醺醺上了台。

众人都以是醉汉闹事,娘不以为意,允他作答,那人轻笑一声,将玉连环置于地,借来剑劈之,此玉连环价值连城,乃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众人甚惊,娘亲却笑了,许他通过。

众人不服,娘谓之:我只言解之,并无其它要求,此人以破为解,自然可以,而且更是贴合我的意愿,众人遂哑口无言。

这题二乃是对对子:烟锁池塘柳,第一关通过之人闻之,其一大惊失色转身而去,剩余数人苦思冥想之后亦是不得,

这上联五字,字字嵌五行为偏旁,内含‘金木水火土’五行,且意境很妙,要续此对,也需五行,这就绝非一般了,众人皆以其乃是绝对,无人可对,倒是那人不急,饮了一大口酒,摇摇晃晃走到娘前面:钟坠清秋棠。

众人惊叹不已,除去基本不说,其五字五行尽皆对之,其意境亦是颇为美妙,娘更是大惊失色,她曾画过一幅挂钟海棠,但不为外人知,此人不仅一语道破,更以坠字道出她心中之意,娘其实早已心生死意,让她嫁与一不相知之人,与死无异,却不料此人竟然解之,且如此之妙,必是命中之人,娘便以其为郎君,

外公见那人一无声望又无钱财,举止言行甚是随意,不尊礼数,甚是不愿,但又拉不下脸面,便想了一计,邀其赴家宴,待其大醉,欲杀之,却不料被娘偷听了去,遂和那人一起逃之夭夭,待到安全处,那人告之实情,他本无娶她之意,只是懂得一点观相术,不忍看她死,遂救之,

娘亲经过数日相处,男子对她悉心照顾,早已倾心于他且言非他不嫁,他有所不愿,娘亲便言她留了书信于家里说是与他私奔了,那人无可奈何,便将娘亲携在身旁,

后来便寻了这山谷定住,那人也日渐生情,本是双栖双宿,形影不离,一日说是有要紧事要外出,那时娘亲已有了身孕,却来不及告之喜讯,那人便匆匆离开了,娘亲日盼月盼,却不料那人一去便不再回来,母亲于诞下我之后,染了大病,两年之后便撒手人寰。”

和惜竹望着眼前竹屋,“焦郎,你说这该烧吗?”

焦蹈怔在其前,久久道出两字:“该烧。”

她听闻这话身体一颤,浑身溢出一阵虚汗。

大火将整个房子焚为灰烬,他在远处静静看着,背上的和惜竹默默流出两行清泪。

两人回到竹苑,她道累了,他见她神色落寞,想必还沉浸在悲苦之中,遂道了句好好休息,便回了兰园。

和惜竹回到房中,拿出两本册子,她将那阴阳双修法至于火瓮中,几瞬便化为灰烬,她嘴里念念有声:“是该烧啊!”

从这日起,两人照旧过,一个焦郎,一个惜竹,时而他于竹下舞剑为引,她遂抚琴赋诗作兴。他不再吹笛了。看似如胶似漆,但每至‘情’字,两人皆谨言慎行。

那五行逆天改命大阵乃是一月一次,焦蹈每次都在昏迷中度过,遂不知其由,但身体是一日比一日好,这一来一去便快半年,过了夏进了秋又入了冬,他看着惜竹身上的袍子也越来越厚了,咳嗽也愈来愈来重了。

老妪每每看两人相伴一起,总是唉声叹气,良辰好景应是虚设,未几何时,应是别离。

逢着惜竹这位红颜知己,焦蹈甚喜,也仅仅是喜罢了,她对于他来说,犹如广寒仙子,高处不胜寒,太过梦幻反而无所适从。知己尚可,至于那种关系,这一段时间下来,在他心中,还是那个爱哭爱闹的师妹更加真实,也更加合适。

落花有情随流水,流水无意沉落花,只不过他无意,她却有情,惜竹已经彻彻底底喜欢上了这个温柔男儿,只他是不属于她的,她也不敢妄求,只想着过好有他的每一天。

每一次施展那大阵之后,她的身子便愈加虚弱,老妪曾言这样值不值得,“只为报仇,别无它由,”她回道。

老妪看着那桌上一幅又一幅的焦蹈画像,听着半夜她梦境呓语,一声又一声的焦蹈唤着。其实她比谁都清楚,感情之事向来你情我愿,并无值与不值,只有愿不愿意,惜竹把真正的答案深藏于心。

小寒这日,天降大雪,于那竹上覆上厚厚一层,一青一白交相辉映,焦蹈着青袍,于竹林里舞剑高呼,惜竹着白袍,于林中竹楼之上抚琴低吟,身旁置着火炉,其上酱釉的温酒壶壶嘴正冒着热气,炉后是一红檀四脚方桌,桌上摆了一尊酒壶,两只白瓷耳杯,三五碟小菜,尽是些蓼茸蒿笋一类的野菜。

琴音轻慢而剑势亦平缓,琴音急促而剑势亦凛冽,琴音高昂而剑势亦悲壮,剑随琴音动,琴音随剑转,彼此交融,待至高潮处,焦蹈摇头晃脑,即兴作出一首诗来:

细雨斜风作小寒

独上小楼轻倚栏

一壶清酒别旧叶

还自罢了待新朝

惜竹一曲毕,焦蹈一剑终,他挽剑而止,转过身对她微微一笑,其身后竹叶漫天飞舞,随雪花簌簌而下,竖插于泥土之中,入土数寸。

他踏步而起跃至她跟前,拭去落在她头上的雪渍,端起她已经满上的酒杯,“惜竹,喝了这一杯,我就走了”

惜竹无应,只是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惜竹,我对不……”

“你现在就走,”她一把推开他,别过脸去,说的甚是坚决。

“保重,”焦蹈点点头,欠身深深鞠了一躬,便飘然而去。

待那脚步声消失,她怅然若失,回过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她痴痴望着雪上脚印,樱唇半张,久久不闻其声,她光手去拎那火炉上的温酒壶,壶身好似盘踞着一条火蛇,她刚一触碰,便咬了她一口,并顺着伤口钻进她的心里,可并不是那么的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老妪放下手中的扫帚,在远处望着。

雪愈大了,哗哗啦啦倒了一大片竹子,梅院里的绿萼梅却是一夜之间竞相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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