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

    东方诺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平平淡淡的长大，没有什么大灾大难，也没有什么大喜大悲，如果非要说点特殊的地方的话，就是被当作男子抚养，身上背负着复兴家业的希望吧。

    今天是他进京赶考的日子，常听闻外面传来的奇人异事，到如今我也能去走上一遭，看看世界到底有多大了，东方诺一边收拾着行礼，一边畅想着。

    实际上，东方诺并不算是个读书的好材料，他平生最喜欢的事物有三件：一为诗，二为茶，三为桃花。若不是父母的逼迫，他早就去仗剑倚马走天下，当一个大诗人了。

    爱诗，读过许多首诗，也爱写诗，写过许多首诗，最爱的是与桃花有关的诗，像什么“桃花坞里桃花庵”“人面桃花相映红”“夭夭桃李花” ，不多讲，怕你们以为我是在水字数。

    日上正午，回首时，故乡早没在茫茫云烟之中了，看见前方一片小树林，东方诺驱马入小径，寻了处平坦地方，跳下马身，将马儿系在树干上，让马儿休息休息，自己也趁势一躺，枕着芳草与清风，做他个大梦几场，莫不是人间最最值得的事，东方诺闭上眼睛，偷得了一时的悠闲。

    不知几时，一股暗香钻入鼻腔，香味渐浓，引得东方诺打了个喷嚏，发现自己竟然被千重万重的桃花包围着，浓郁的花香几乎凝结成了雾，使这里像是蓬莱仙境，捏了捏脸，嗯，有疼痛感，这不是梦。

    不远有一山岗，山岗不高，上面依旧是棵棵的桃花树，接近山顶处的一棵最为高大，花冠像一团火，熊熊燃烧，这树， 怕不是长了千百年了吧，东方诺推测着，话说，桃树可以活这么久吗。

    以前哪里见过这种奇景，书里也从未有过的，不多想，东方诺挽起袖子，准备爬上山岗，近距离去好好欣赏一下这巨树。

    半晌后，已能看见那树的全貌，下面堆着层层的落花，硬生生把草地都染红了，又过了三五分钟，来到树下，仔细观察，整个树身是棕黑色，透着若有若无的红，纹路像蛇，又像龙，由主干分出三条枝干，两条粗，另一条较细，再往外，就是密密麻麻，分不清具体哪根是哪根了。

    正欲伸手去触碰一下树干，他突然感到一丝凉意，紧接着就是全身冒出了冷汗，这是东方诺第一次品味到死亡的味道，未及细细感受，有冷冷却稚嫩的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这里的？有什么目的？速速解释清楚，否则呢，休怪我剑下无情。”

    “可以是可以.....但，我能不能转过来说，这样好像有点不礼貌”

     “你这人有点意思，都要死了，还考虑这么多，”那声音缓和几分，多了一丝笑意，继续说道，“那好吧，你转过来吧。”

    待看见声音来源，东方诺原来的紧张与担心一瞬间荡然无存了一一是一位白发小姑娘，身子不高，和手中的剑差不多，面庞素净，腮边带着浅浅的粉，身上的道袍明显不合身，衣服四边拖在地上，笑着，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只是那眸子格外深邃，让人猜不出来在想些什么事情。

    “我叫东方诺，是一名书生，本要去京城考试，路过此地，谁知......”

     “嗯....原来是这样，”那小姑娘听完，低头思考一会，再抬起头，脸上没了敌意，像是雨水亲吻过的樱桃小口微微张开，笑着说道，“看来，你是误闯此地，不过也正好，本尊无聊着呢，你给我讲讲外面有什么趣事吧，若是和我心意，予你些好处倒也无妨。”

    说罢，眼睛眨了眨，长剑消失了，向东方诺身后走去，坐到树下凭空取出一个酒壶，喝了起来，那动一举一动与较小的体型格格不入，东方诺不禁掩口偷笑，或许是察觉到了吧，那小姑娘伸手一抓，再就是“碰”的一声，东方诺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

    睁眼，满是桃花，揉揉头，还有点昏昏的，东方诺坐起来，发现那小姑娘依旧在喝酒，只是好像变大了不少，或许是弄出的动静吧，她没回头，直接开口问道：“ 醒了？刚才我手下没轻重，可无恙？"

    “嗯....没大事，”不是错觉，她对情绪和说话语气的把握也成熟许多，东方诺注意到自己的衣物有点乱，忖度了一会后，说道： "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我名唤作唐九夏，刚才是我的幼童状态，遇到特殊情况才会变回原貌， 这是我的一方小世界。”

    “你会读心？”

    “会，但我没用。”

    “那......”

    “你身上可有一块玉？”

    东方诺还想再问，却先被打断反问，经提醒，才记起自己也有一块玉，像极了她腰间的那块，也便明白为什么会有熟悉感，摸索出来，递给她看：“ 母亲说，这是我降生时口中含的，让我随身带着我总是半信半疑，若真，怎么还会平平无奇，小说里，肯定早做出一番大事业了。”

    絮絮叨叨许久，唐九夏似乎全没听进去，只盯着手中的玉，眼眸的深潭泛起淡淡柔波，怕打扰，东方诺识趣的闭上嘴，可惜肚子不会注意气氛，不争气的叫起来，虽然拉回了对方的思绪，可也让自己有点尴尬。

    唐九夏笑了，并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对珍贵的事物失而复得的笑将玉还回来，唤出剑，侧身坐在上面，向东方诺招招手，笑着说：“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顺便也看看我的小世界。”

    “可怕高？”

    “怕，怕得很。”

    “没事，抱紧我就好了。”

    御剑飞行，有多少人心向往之，或许是为了照顾东方诺吧，剑并没有飞的特别快，这样也好，二人可以多聊聊，东方诺得知了她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也在找；得知她也很喜欢桃花，朵朵盛开的桃花；得知她其实不会喝酒，酒壶里是桃花泡的茶。

    说是小世界，实则并不小，与她走过一个个独冠天下的盛景，二人之间熟络了不少，唐九夏很喜欢问一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每每游过一处，都会很认真的盯着她：“ 你对这里有印象吗？记忆里来过吗？”从她失落的神情不难猜出， 东方诺的答案总是不尽人意，没办法，毕竟第一次出远门，还是这次去京城，想过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但待看到唐九夏那充满期冀的眼神，又忍不下心来。

    又是一个黄昏，二人回到桃花林，走在林间小路上，落花软软的踩上去没有什么实感，像是白云，轻飘飘的，最后，还是唐九夏打破了沉默：“ 真的好美啊，我想舞剑一曲了，你愿意看吗？”

    “求之不得呢。”

    手执红雨，翩翩起舞，伴着这灼灼的桃花，伴着这万里的烟霞，就是李白再世，也难以用贴切文字描绘出如此风华吧？鸟儿醉了，挂在枝头久久留恋；风儿醉了，缠绵其侧无限缠绵，也许有的时候喝点桃花酒，大醉一场，也挺好的，东方诺想。

    恍惚间，唐九夏身子不稳，有跌倒的势头，东方诺赶忙上前扶住，不料，她直接伏在自己怀里哭起来，从来是不擅长安慰人的，这该如何是好？

    是夜，明月高悬空中，二人并排一起坐着，唐九夏抬头数星星，因为月亮皎洁，夜空仅有残星几点，但她依旧数了很久，一遍又一遍，也许修仙者比常人看的更远吧，东方诺望望身边的她，又望望天，默默的想。

    “你想听真相吗，或者说，是我没告诉你的那部分真相。”

    “嗯，当然。”

    唐九夏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缓缓说道：“我在等一位故人。”

    “她叫东方诺，不错，她就是你，准确说，是你的前世，我自小入仙途，回过神来，已物是人非，漂泊无依，是她主动与我搭话，带我去看了看这大千世界，江南、长安、大漠，真好啊，我们之间的每一处细节，我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还都历历在目，”唐九夏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哽咽，“ 她说自己很喜欢桃花，我就种了这漫山的桃花，想着等着闭关突破后再见她时，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可我忘记了，忘记凡人的寿命，不过数十年而已

    “坐在她的坟前，我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听邻里说，她一直在等一个人，是我没有履行承诺，说实话，比起上天，我更恨自己，”顿了顿后，她继续说，“ 我求了师父许久，才找到一个秘方，纵使舍弃近九成的精血和灵力又怎样，最起码，我有了一个与她再见的机会。”

    “难不成，是这块白玉？”东方诺恍然大悟。

    “嗯，就是幼童状态的我看到了你身上的白玉，才唤醒我，待两块玉合作一块，你就能记起前世的那些事，与之相对的…”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结果不言而喻，转了个话头，说道，“我不想为了一己私欲，让今世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消失，希望通过其他方式，看能不能让你自行想起来。”

    “现在......看来是失败了吧。”

（三）

    今晚的月色很美，月光透过桃花，在空气中缓缓流淌，把整个世界染的粉嫩粉嫩的，一股脑吐出心里的话，唐九夏觉得轻松了许多，笑着说：“ 好了，你来选吧，莫要因为可怜我而改变自己主意， 若是不愿意，我可以将你遇见我之后的一切全部抹去，说不定，你真的可以成为一个大诗人，做出一番大的事业呢！”

    “噗嗤，”东方诺听见这话，不禁笑出了声，狠狠地揉了揉唐九夏的脸，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亏我当初对你那么好，半个月了，还没认出我来？我早就恢复记起了啊，我们在一起的每一段美好

    “啊？”唐九夏的笑凝固了，人也愣在原地。

    “什么时候呢？” 往一边走了走，东方诺略微昂起头，笑道，“就是见到你的第一眼吧，若非如此，我怎么会面对死亡还毫不畏惧呢？你哪里有胆量杀人哟一一话说，小时候的你真挺可爱的，像个美玉雕成的娃娃，以后多变变给我品鉴一下呗？”

    “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在你翻我衣服的时候装作熟睡呢？忍笑很辛苦的，你只一心找我身上有没有玉，没注意到我嘴角的笑吧？”

    “若非如此，我怎么会怕高，还义无反顾的坐上你的剑呢？有你在身边，风雨都无惧一一对了，你的驾驶技术真是一点也没进步啊

     “一直没说出来事实，是为了给你个教训，哼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违背约定了，诶？怎么哭了......”察觉到唐九夏眼里有泪花点点，东方诺不再炫耀自己的“功绩”，忙用手去擦，“我不耍小脾气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开心，不在我面前哭吗？”

    “我知道啊，可，可人家就是忍不住嘛.....”

    见唐九夏哭的泪拆不断，梨花带雨，一派楚楚可怜，东方诺方知自己惹了大祸，又嘴笨，情急之下，直接把她拥入怀中：“那之前的不算，从今以后，我们不许哭了，好吗？”

    “好....好呜呜呜.......”

     ................

     “诺儿......”

    “嗯？怎么了？”东方诺听到唐九夏喊自己，知道她没事了，答应道。

    “可还生我的气？”

    “本来有点，可听到你说的那些，又等了我这么久，咱们就算扯平了吧。”

    “这么说.....是不生我的气了？”

    “嗯！不生了。”

    此刻，唐九夏彻底释然了，笑的也自然许多，几分钟过去，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幽幽的说：“  之前我哭时，你怎么忍住不承认的....”

    “啊？啊哈哈哈......”没料到对方还记仇，东方诺挠挠头，赶紧转移话题说道，“ 九儿，你快看！”

     原来是日出了，一轮初生红日被云朵簇拥着，洒下缕缕天光，让每一瓣花都更加娇艳欲滴，忽有清风起，吹落桃花成雨，予二人的脸庞，衣襟，处处留下芳香。

    “你喜欢吗？”唐九夏指着十里桃花林，问道。

    “嗯，我很喜欢！” 东方诺却只盯着身旁，回道。

    桃花一诺许三生，人面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