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之渊】第五十三章 舍得

总要有人以身殉道。 靳之渊想，他可以是这样的人——被牺牲的人。 他没过淤泥、淌过血海，又在将死之际被打捞起。看上去是捡条命回来，可该烂的地方早就烂了，显然不配被谁虔诚着在乎。 靳之渊只盼自己的离开是有意义的，至少对得起自己心尖上余下的最后那抹红。 未必有人领情记住他的好。 或许祁深会片刻感谢过他，然后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忘却靳之渊曾经无所保留的付出。除此之外大概不会再有其他人能多看他一眼。 但足够了，他是愿意的。 于是靳之渊竭力揽回他将要飘走的魂儿，且吊紧他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的那口气。 就这样横在关口，不肯往鬼门关里再退一步。 泪水勉强被那双小猫爪胡乱抹去，可狼狈的是，那些不堪的血污无论如何也拭不掉。 擦不干净的一直都是心里头。 心有填不满的缝隙，错综间隙里攀满了愧，他一碰就疼。 可靳之渊舍得把它掏出来给祁深看。 他肯把苦咽下，但会难过，感受的到疼。 偏不懂分寸，要忍不住看她那双眼，妄图把自己装进她眸底——以他的步履蹒跚，以他的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向她而去。 “我不疼……”他不要她的眼泪，于是一脸真诚扯着谁都不信的谎，“不哭。” 他的笨拙、他的无所适从尽数被旁人瞧了去。他对此无暇顾及，或者说不在乎其它了。 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这时没人坏着心思去打碎他的自尊，都愿意顺着他来。 祁深承认自己远比想象中的要更在乎靳之渊。看他于苦痛中艰难挣扎，她也会觉得疼，是心疼。 “这不是真话，”祁深的泪更汹涌，显然他的安慰未能起作用，“你骗不了我。” 靳之渊像是在思考，他还是不够清醒，瞳孔有时是聚焦的，一恍神间又开始散。 骆焓的手还在打颤，拎着有齿镊打量着靳之渊胸口反复开裂的枪伤。 刚消毒清洗过的创面干净地暴露着，明明是红的血肉，却泛着苍白。溃烂的肌理直白的反应出这伤口已经到了难以修补缝合的极限。 “祁深听着……按住他，”骆焓勉强用气声开口，“他短时间内不能再用药……麻药也不行。” 祁深双手牢牢扳着靳之渊的肩，瞬间收了泪。她懂得什么是主次，总有比伤心更重要的事。 李禄几乎是蹿过来的，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余光里上一秒还是他影子，下一秒人就闪现到身边，“现在要缝合？” 骆焓足慢了半拍才点头。 李禄看着他哆嗦的手，犹疑着询他，“要不我来缝？你教过我。” 骆焓还是未敢冒险让李禄一试，毕竟才勉强止住血，稍有不慎再渗血会很麻烦，“你扶着我就成……” 李禄有些挫败，但又不好声张什么，只守在骆焓身后，大掌托着他后腰，以确保他不会因突然脱力而摔下去。 骆焓用左手的有齿镊小心地提起伤处的皮肤边缘，右手拿着持针钳，以腕力由外旋进，顺着针的弧度刺入皮肤。 他没法分心去观察靳之渊，可以说是自顾不暇。作为医生，他的头脑应该时刻保持清醒，可这时候他隐约无法控制自己曾引以为傲的极其稳定的灵活双手。 针经过皮下从对侧切口皮缘穿出的同时，他听见了靳之渊一闪而过的短促闷哼。 呼吸骤然加快，胸膛起伏有些大，无疑增加了缝合难度。好在人没乱动，不知是忍住了，还是被按得紧。 “慢呼、慢吸……”祁深腾出一只手抚着靳之渊毛茸茸头顶，试图让他的情绪起伏降下来，以便骆焓缝针。 果然有用。 靳之渊还是听话，本身就乖顺。尽管痛着，也屏着气勉力将呼吸频率降低。 每缝一针就单独打结，这是骆焓现下能用的最快速缝合方法。单纯间断缝合，操作简单，也适用于有感染的创口缝合。 骆焓一刻也不敢耽搁，手法尽可能快速又保障稳定，他怕自己泄了劲，到那时就连针都拔不动。缝最后一针时他已汗流如瀑，像过了遍水，湿漉漉的。一丝攻击性都看不出来，整个人尽显温软虚弱。 左手持镊顺针前端，顺针的弧度往外拔，右手的持针钳从针的后部顺势往前推。 当阻力接近最小值的同时，他松开了持针钳，单用左手的有齿镊夹住针继续外拔。持针钳迅速转位夹了针体的后三分之一弧处，终于将针完全拔出。 骆焓似乎稍微松口气，继续做着打结剪线的繁琐后续操作。 “包扎……你来……”显然缝合的工作已结束，这时他肯让步下来，摆手示意李禄来进行收尾。 李禄不敢看他正脸，怕自己一会上手操作时因担心他而分心，只低声应过，“好。” 骆焓腿弯一颤，随即踉跄着后退，多亏李禄托住自己，这才没摔在地面上。李禄一路架着他，直到他跌坐在床边，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去收拾那片狼藉。 祁深知道李禄因忧心骆焓而心情欠佳，起身去清理医疗废品，将先前废弃的物料打扫个干净。 李禄显然很乐意接受祁深的帮助，为此他毫不吝啬地回她一句谢谢。 随后他持着消毒纱布垫盖在靳之渊的胸口伤处，又将纱布卷放在伤口敷料外层，起到固定支撑的作用，用绷带前前后后地把伤口裹得严实。 李禄难得细心，怕自己手劲大了将人勒个好歹出来，还知道问上一句，“缠的紧吗？” 哪成想没等来回应。 只有靳之渊并不顺畅的呼吸声在这安静中稍显粗重混乱，再去瞧……他已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