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柳崖外编（五十一）

201，花仙姑

　　凤台村有一个卫姓老婆婆独自一个人居住，家里是两层楼。一天，忽然有人敲门，来者是一个美女，自称叫花仙姑。借住在楼上，她谈及人的吉凶以及未来的事情，绝大多数都能应验。远近的人争相来拜访她。有时只能瞧见半张脸，有时只能瞧见下裙，有时只能听见声音连人影都见不到，没有人能看到她的全貌。

　　有个住在城里的书生，姓崔，家里很穷，他又是个荒谬虚妄的人。在知道花仙姑的事情后，就找人借了一身好衣冠，走去拜访她。路上想到花仙姑的美貌，又思索道：“狐妖生性好淫，又能取来财富，要是能和她缠绵到一起，既能满足淫欲，又能得以致富，真算得上一件快事了。”花仙姑早就得知了，这天早上，她告诉卫婆婆说：“你有一个住在城里的亲戚崔秀才，十多年不曾登你家门，今天他要来拜访我。你去门口迎候他吧。”果然崔生到了，卫婆婆就对他说：“我就知道你会来。”崔生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婆婆说：“是仙姑让我来接你。”崔生听了很高兴。一走进门，楼上道：“请楼下坐。”崔生一坐定，就有一个垂髫少女捧茶过来。一会儿又有三个侍女摆设筵席菜肴，菜香袭人，酒味醇厚。楼上又说道：“我和崔生有缘分，今天我应该现全身和你畅谈。”一会儿，就听到清脆的环佩之声，伴随木鞋踩踏楼梯的声音下楼而来，果然貌美如天人一般。崔生此时已经神魂颠倒不能自持。两人相对而坐，花仙姑亲自为他添酒，极力夸赞崔生有大才，将来一定是富贵中人。菜品丰盛，都十分美味。崔生神魂飘荡，如同进了入洞天仙府，乐不思蜀了。仙姑又说：“崔生你前身是王之涣，妾身就是旗亭女子。”因而又吟唱“黄河远上白云间”的曲子【旗亭画壁的典故，王昌龄、高适、王之涣三人一起喝酒，旁边有几个歌伎在唱曲，他们打赌歌伎唱谁的诗句最多谁就最优秀，三个歌伎各自唱了三首，但王之涣一分也没有拿到，就说那三个都是不出名的，就用手指着几位歌女中最漂亮最出色的一个说到她唱的时候，如果不是我的诗，我这辈子就不和你们争高下了，结果她唱的就是王之涣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崔生听了大为高兴，不愿意走了。仙姑告诉他：“距离你家还有二十里地。我们二人的缘分还没有到，到时自有地神安排，现在不是时候。太阳就要摇摇西下，请赶紧回家吧。”崔生不得已，只好告别。仙姑送他到门口，又吟古诗《陇西行》道：“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吟毕回去。崔生回家路上越想越高兴，在月色朦胧之中，不知有多趾高气昂了。即将走到家门口，一抬起脚，不见了鞋子。又看看周身，衣帽全都不见了，只有自己原来的旧衣服套在身上。大为窘迫，知道这是狐仙的玩笑话。

　　到了第二天，穿着那一身旧衣服过去。到了卫婆婆家，仙姑不下楼。只听见她骂道：“荒谬虚妄之徒，来问吉凶，以自己的本来面目示人有何不可呢？张冠李戴，美皮怎么包裹得了丑骨？一脑子的欲念妄想，如今化作死灰了没有？你的衣衫鞋子，我已经典当到清化镇的典肆中了，一共五吊钱，昨天你吃的酒菜就是了。当票在这里，你去赎吧。”崔生拿着当票回去，向亲戚朋友四处借钱，凑够了五吊，奔波了上百里，才把衣服赎回来，还给旧主。羞愧得一个月不出门。

　　柳崖子说：崔生固然荒谬，但花仙姑又以荒谬虚妄来报复崔生，也是严苛了。但崔生也算受福，既亲近了玉人，又亲闻了兰语，感受了情意绵绵。倘若两件幻想最终都会消失，又何必调换衣裳呢。

202，虎贯

　　歙县往南距离县城一百里左右叫老竹岭，这里居住有一个潘姓人家，以打猎为业。一天，妻子和小孩在家里，自己出去打猎，等回来的时候，不见了妻子。问儿子，儿子回答道：“孩儿在门口玩耍的时候，来了一只大猫，把母亲咬走了。”潘某道：“竟然落入虎口之中！”急忙寻觅，结果只找到一条人腿。发誓一定要擒杀其虎。一连猎得好几只老虎，但潘某感觉都不是吃他妻子的那只。潘某腰携短刀毒弩，背着火枪，侦察于山川峡谷黄草之间。就这样过了十几天，一点踪迹也没有询查到。一次，经过一个道士，他告诉潘某说：“像你这般捉虎，即便是十年也捉不到。”潘某问：“这是何故呢？”回答说：“这老虎伴随的伥鬼最多，都是畏惧又喜爱而跟随它的。遇到有威胁的地方，伥鬼都先报告，老虎就不会去了。”潘某道：“那该怎么办呢？”道士说：“你在深山里挖一个大大的陷阱，上面盖浮土作机关，上面放只羊。羊一饿就会鸣叫，老虎一听羊叫，必然前来。你一定要在旁边设置一个帐篷，里面放一堆棋子、双陆、骨牌、骰子之类的赌具，这样就可行了。”潘听了道士之言，就按他的话来布置陷阱。在旁边埋伏了三天，果然来了老虎。这老虎过来，后面跟随了一群鬼怪，都是伥鬼。老虎正要走进陷阱，伥鬼都表示不行，只好不情愿地退下。此时，那群伥鬼看见帐篷里摆了一堆赌具，高兴道：“何不去看看！”前面的鬼招后面的鬼；后面的鬼跟过去，又招再后面的。各自玩起各自喜欢的，欢身笑语连片，因为沉迷赌戏忘记了老虎。此时羊再次叫了起来，老虎扑过去，就落到了陷阱里面。潘某以强弩将之毙杀，以祭奠亡妻。后来破开老虎肚子，里面有一个东西像囊袋一样，十分厚实，剖开来看，塞满了被它吃掉的人的指甲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先前那个道士过来说：“这是虎贯。当指甲装满的时候就是擒获的那天，就叫‘满盈’。”

　　程也圆前辈是歙县人，是他给我说的这个故事。

203，武观察

　　武全文公，是盂县东关人，他是顺治丙戌科翰林，官职累升至湖南衡永郴桂道。时年七十，已经退休居住在家中，患了点微疾就过世了。三日后，将要入殓，子女们趴在尸体前哭泣。尸体忽然动了起来，众人都很害怕。随后一下坐了起来，告诉子女们说：“过来，我活了。”子女们走近前看，言语和常人没有两样。他又急忙给仆人安排说：“快备两匹马，到牵牛镇那个地方，有李裁缝两兄弟，把他们请来！”仆人奉命去了。随后脱去冠服，拄着拐杖，让子女们搀扶着回到内室，告诉他们自己死而复苏的缘故：“我闭目以后，就坐着轿子来到一所官府。下了轿，一个长官正在升堂。当时我站在台阶下，一个身穿红袍的官员我把迎接到一间房舍，他告诉我说：‘老先生今天来错了，我已经责罚差役了。’一会儿，就听到堂上传来责打的声音，红袍官又说：‘我是前明嘉靖癸未科的进士李腾霄。原来住在南关，如今子孙零落，搬到牵牛镇去了。武公问孙官员说是何人。回答说是某某。武公说：‘那他既然是同乡世家子，我为什么不认识呢？’孙官员说：‘他是个不肖子孙，没有出息，在做裁缝的生计，老先生怎么能认得呢！希望您回去后能接济一下他，就深感您的高谊了。’武公问他：‘您为什么在这里呢？’回答说：‘在做幕僚。’又说：‘本来应该献茶，但这里的茶不适合您饮用。您赶紧回去吧，八年以后再见。’随后亲送出官府，仍然乘轿回来。”因此武公醒后才急忙让仆人到牵牛镇去。等裁缝两兄弟到了之后，武公周济了他们八百金的钱财。武公精神康健，活到七十八岁的高寿，无疾而终。

　　又有盂县人孙寯公，号毓秀，还未发迹时，邻居一个女子中了邪崇，请了各种巫师，用了各种办法都不能驱除。孙公偶然来到他们家，邪祟就借女子之口说：“我走了。”众人问：“为什么走？”那邪祟说：“我害怕廉直的官吏。”这家人留孙公在家里住了几天，邪祟最终就绝迹了。孙公后来中了癸丑科进士，为宛平县令，以廉直著称。嗟乎！此鬼可算得上是屈服于善了。各种法术都不能驱散而能被善气驱除。而且能预知日后孙公从政之事，鬼也算有智慧了！

204，王刚哥

　　我的朋友侯介川汾灏，喜欢游山玩水。一天游览介山，住宿在介庙中。当晚拂晓的月亮从东而出，白云挂壁，他到山门舒畅心怀。四下没有人声。忽然飞出一只飞鸟，一边飞一边鸣叫，声音凄惨。鸣叫道：“王刚哥，王刚哥！”。返回庙中，询问僧人那鸟叫什么名字。僧人说：“这鸟没有名字。相传古时候有两个好朋友来此山游览，一人在山中走失，另一人苦苦搜寻也没有找到，就化为此鸟，每天夜里出来，连呼王刚哥、王刚哥，人们就用它的叫声来命名它。”这二人大概就是和左伯桃、羊角哀同一类的人。如同望夫不见化为石，虽然真情不同，但是哀痛是一样的！

　　【春秋时期，左伯桃有治世之才，可是年近四十，仍然功不成名不就。听说楚王招贤纳士，他冒着严寒风雪奔向楚国，途中求宿于羊角哀家，受到羊角哀热情接待。当夜，两人抵足而眠，共谈胸中学问，谈得十分投机。第二天，他们就结为兄弟，并决定结伴一同前往楚国求功名。一路上，先是阴雨做难，后风雪又来拦路，他们盘缠用尽，身上衣服单薄，所带干粮又不多。在这种情况下，左伯桃想，如果两个人都去楚国，那就都去不成，一个人单独去，那还有希望。于是，左伯桃就把衣服脱给羊角哀，逼他独自走。羊角哀坚决不肯，也要脱下衣服给左伯桃，让左伯桃独自去楚。两人争执不下，左伯桃以自杀来劝，最后羊角哀怀着无限悲痛，取了衣粮，悲伤哭泣着离去。在楚国得官之后，羊角哀立刻回到左伯桃冻死之处，埋葬了左伯桃的尸体。左伯桃的陵墓临近荆轲墓，夜夜受其侵扰。感于左伯桃的势单力孤，羊角哀决定自刎而死，葬于左伯桃的墓旁，并帮助他解除了荆轲阴魂的袭扰，此即八拜之交之一羊左之交】

　　【望夫石：见《列异传》，相传古有贞妇，其夫从军远戍，她伫立北山，期待丈夫归来，日久化为此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