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风》华晨宇水仙文（二十九）18岁
飒飒睁眼的第一句话是“几点了”，又困得立刻把眼睛闭上。
十站在床前说刚到八点，就看见飒飒一下子坐起来，睡衣歪扭七八地挂在精瘦的身架上，双手蒙着脸，托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好像随时又要睡过去。
“起床……学习……”
声音含糊不清，更像是梦中呓语。
“学什么习。”
十扶着他的肩膀又把人摁回去，盖好被子。
“睡饱了才有力气学习。”
“哦……”飒飒一沾枕头又呼呼睡去。
这次见飒飒，他又瘦了一大圈，抱他睡觉的时候都觉得咯手，真不知道在学校有没有吃好睡好。
睡饱了的飒飒似乎更有胃口，狼吞虎咽吃完早饭，脸上才红润润的，眼睛里也有了光泽。
十趁着周末帮飒飒好好梳理了一番。
需要补的太多了，只能挑重点中的重点，并且及时制止了一些看似努力实则收效甚微的劳动，比如把错题又原封不动地抄一遍，比如一些套路性的题反反复复做很多遍。
授人以渔。飒飒好像开窍了很多，在十的目送下笑着上了车回学校。
一切又回归较为理想化的轨道。
飒飒期末考完试这天从学校里一个人走出来，怎么也没想到门口站着哥哥，便满眼小星星地跑过去拥抱他。
画面与初中时每一个傍晚的记忆重合，只不过两人的个子都长高了一些。
“哥，你跑这么远来接我啊？”
十把飒飒身后的书包取下来背在自己肩上。
“你爸妈今天有事，要你自己坐车回家。”
“那你来干嘛？”
“怕你一个人晕车难受。”
他们在车站等车的时候，遇到了飒飒班上的几位同学，打断了飒飒“哥，我好饿”的对话：“华立风，原来你还有个哥哥啊。”
飒飒听得出语气里的嘲讽。
他在学校常常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宿舍，怎么出了学校还不许他有个人陪着吗？
飒飒倚在一根柱子上，努力抑制住心里的优越感说：“这是我男朋友。”
谁知道换来了肆无忌惮的笑声。
“你叫他哥欸，怎么就是男朋友了？”
“做戏也不做全套。”
“有本事亲一个。”
飒飒气得要拉着十走到一边去，毕竟这些人平时也都这样冷嘲热讽，他躲还不行吗。
却突然被十扶着后脑勺，温软地往他饱满的下唇一碰。
“这样可以吗？再亲就影响市容了。”
十把手搭在他肩上，很有礼貌地笑着看他们。
像蜻蜓点水后晕开水波，飒飒先是僵住，随后情不自禁地漾出笑容来。发觉自己笑了，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那几个同学觉得自找没趣，一半羡慕一半嫉妒地走了。
他们走了以后飒飒红着脸想起来生气了。
“你你你……”大庭广众之下，很多人看着呢。
十挠着头也为自己一时冲动感到后悔，本意是向那些人证实一下身份，可是人家的目的是让飒飒难堪，谁管你们是不是男朋友呢？
飒飒生气了，哄不好那种。也不管男朋友和书包了，随着人群就挤上车。
十好不容易跟上去坐在飒飒旁边。飒飒转头看窗外，拿后脑勺对着他。
“飒飒，我错了，以后不这样了。”
没有理会。
“怎样才能原谅我嘛，我今天还来接你呢……”
十已经抠着手几近撒娇，飒飒还是没有理会。
十掏出来一堆小饼干。
“你不是饿了吗？我带了一些……”
话还没说完，饼干就全被飒飒抢走了。
飒飒吃完，舔干净嘴边的饼干屑，拍打一下手指笑了。从十的怀里抢过来书包打开，最里面的夹层抽出来一张满是五线谱的草稿纸。
“送你的。”
“算是庆祝我高考吗？”
“嗯……其实是生日礼物。”
十的生日是在冬天，现在烈日炎炎的，是几岁的生日礼物呢？
“咳咳，18岁的。”飒飒补充说明。
“当时我太忙了，前几天才把它写好，所以现在补上吧。”
“你考试那么忙，还有时间准备这些？”
“这是我们的期末作业，顺便了。”
车子适时地颠簸了一下，十倒在飒飒身上，顺便就没好气地倚在他身上不起来。
“好随意啊，期末作业也能当礼物了？”
“喂！不要就不要！我不稀罕送你。”
飒飒推着十的脑袋让他起开，却因为颠簸头晕目眩，车里混着汽油和汗臭的味道涌进鼻腔里，让人禁不住胃里翻腾。
飒飒捂着胸口干呕了一下，大喘着气躺倒在十的肩膀上。
“难受……”
“难受就睡会儿吧。”
飒飒总是不习惯坐公交车，在车里不能多说话，唯有靠在哪里闭着眼才舒服。
他缓了好久才缓过来，一动不动地小声说：“你真的不要啊？”还在纠结生日礼物的事呢。
“我要那张纸做什么，我想你唱给我听。”
“嘿嘿。”飒飒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
“我偏不唱，只给你一张破纸。”
“飒飒这么坏啊。”
十把轻轻拍着飒飒肩膀的那只手移到他太阳穴，慢慢地揉着，飒飒觉得好受许多。
当然后来飒飒还是把录音发给了他。
飒飒喜欢写摇滚，这种平静的歌倒是很少有，好像四面都是海市蜃楼，渺小的人身处其中，手心抓到了一把烛光。
一听到这个旋律，十就情不自禁想到最开始那天，昏暗的电影院里，伴着轻松明快的歌，飒飒扑在他怀里哭……
而现在飒飒没有力气争吵打闹，十就安安静静地和他贴在一起，看窗外模糊的光影闪过。
脑中忽然就浮现出十几年前的医院里，一个小床，小床里一个很小很小的人，那个静谧到想让人久久沉浸不愿解脱的画面。
可惜就只有那一个画面，像视频里的一帧，其它的也记不得了。
十想用画笔把这一帧记录下来，准备作为生日礼物送给飒飒。这一准备就是三年。
他不介意把这个心意隐瞒很久。错过了16岁生日，还有17岁、18岁，就是等他们俩都老得不能动了再给他又如何。
有些细水长流急不得，也不用急。因为心里安定地知道他们彼此拥有，水会一直慢慢地流，有好多话可以慢慢说，有好多事可以慢慢做。
沉下心来画，随着平淡流淌的日子，想起来就添几笔。他把这三年自己的生活和感悟都揉进笔触里画上去了。
一直画到改无可改，十给小人露出来的一只小拳头上加了几笔阴影，坐远了看，不知不觉出了神。
就像当年的小十坐在床上看这一幕发呆，心里想的是弟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长大了就能吃他从幼儿园带来的小饼干了。
怎样算长大呢？上了大学算长大吗？
两人一起拖着行李箱乘高铁到另一个城市，飒飒的音乐学院和H大学都在这里，不过彼此相隔甚远。十不放心他第一次离家远行，幸好是先把他送到学校了，不然那个路痴怕是连宿舍楼都找不到。
18岁了算长大吗？
十觉得飒飒始终是小孩。
就秋日里的那天飒飒18岁生日，十也没打招呼，悄咪咪坐将近两小时的地铁过去看他。大学的门禁不过也是摆设，十很快摸进了飒飒的宿舍。
是周六，本来怕他出去玩或者练琴了不在。没想到门开着，飒飒正一个人攥着一袋方便面热火朝天地晃得起劲。听得出来方便面被他捏碎了，在袋子里像沙锤一样哗哗地响。
“这是什么新乐器吗？”
“哥？！”
飒飒也不晃了，扔下袋子就过来抱他。飒飒上高中以后两人大概是一周见一次，假期里总是黏在一起，而现在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了。
“我正要吃饭呢。”
这还没到中午，吃什么饭呢？
“早饭没吃吗？”
“吃了，现在饿了。”
十从桌上拎起那个皱巴巴的袋子问他：“就吃这个？拿热水泡一下也好啊，这怎么吃？”
“我宿舍里没有碗筷。而且……”
飒飒把袋子拿过来，开始讲解方便面的新吃法。袋子是已经开了封的，一股香喷喷的调料味扑面而来。
“我研究过了，先把方便面捏成小块，然后撒上调料，晃均匀以后直接开吃，真的超级赞！”
然后他们俩守着一袋干巴巴的方便面，你一块我一块吃得手指头都香了。飒飒塞了满嘴，一嚼一嚼像仓鼠啃食。
唯一的缺点是太干太硬，咬在嘴里扎得嘴疼。
最后还剩了点渣子，十说什么也不让他吃了，抢过来丢进垃圾桶，倒热水给他喝。
“以后不许再吃了，今天带你出去吃好的。”
飒飒牵着十的手一蹦一跳，真的很像个小孩。
指的是像小孩一样单纯。说他心思多吧，可是又那么简单且好哄，男朋友来看他就足够了。
十或许不知道，他明明一小时前还生着闷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