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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把学校闭起来,活力伸不出去,人们都得向内生长。商场是去不得,要玩,便呼朋引伴,像蒲公英粉,漂游漂游,铺满草坪。没朋友,只能划拉屏幕。网上焦虑又太多,于是睁开眼,迈开腿,全当缓缓心,重对身边关注起来。慢了、细腻了,寻常做次深呼吸,一口濡湿的泥土,一口太阳味的风,像从十年前吹来,勾引得心痒,直想游山玩水。湖秀丽,山低矮,奈何湖在外面,山在里面,实在闷得慌了,也不得不找山去说说话。
这般想法的人着实不少。有些学生,走走停停地,拍些花朵;风风火火烧过的也有。大多还是居民,家常打扮,因校内封锁也不戴口罩,其乐融融。孩子牵着大人的手,挥一根漂亮的木枝,就似寻常春游。
愿意出门的小朋友里,女孩比男孩更认真些。路过的少年哟,抱着肚子、傲着脸,拖着步子走,全是不情愿。身后两三步跟着的女人神色凝重,没想好应对。瞧瞧一边的女孩,骄傲地昂头,一左一右牵着爷爷奶奶的手。爷爷向她讲插秧的技法。她微微拧着眉毛,特别认真。
这是在树林绿的一边,低的。排水沟和山那边,怕掉下去,抬头又是杂砺的土色,反戴小黄帽的小朋友走着糟心,被父亲哄着等狐狸,将将止了哭闹。
路面窄,行人压低声音,捂着快乐,只溢到身边、绝不使他流散到别人那儿去。尽管不是无声,也铺开平淡的寂静。突然地,葫芦丝和着高昂的男中音,从研究所红顶白瓦的屋里歌开,勾破这窃窃私语的网,新展一层清亮。那破竹的音的生命就此婉转着游,悠扬着荡,路过山路下羞的情侣,吓他们一跳,又掠过封锁,去湖边兜风了。
羡慕它。若抛去这碍事的身体,只当是风,只当是人的一声吟唱,随缘来奉歌去,便能不受任何禁锢,便能自由地拥抱所爱。
也不尽然是好,真要那等虚幻,既已不著色彩,拥抱也没了温度,也听不得歌,看不得孩子了。
固守着,或许成一颗树。旁侧的树多是健壮的。直挺挺地立起,根粗脉厚,自有永也倒不了的威严。枝都蔓开,自私、使劲,野蛮地突出,远的看来,摆弄成文明的样子。枝上缀的,水润润的叶子轻轻地扬,舞出阳光的错落,舞出感恩的欢欣。
有几颗树能如此骄傲地起舞呢。他不曾俯下身子的旁侧土地,盘根交错着,艰难地托着争一家养分的三兄弟,覆满了落叶,落叶又积了灰。人也扶助了些,三脚架支起歪斜,以致畸形的瘦枝干两两鞠躬,冠子面上又针锋相对。向死而活,不得安宁,不知该说他奇,还是该说他病。
树的上身,不时可见下垂的,巢穴般鳞次、侵蚀了的褐色死叶,连缀起来,层染层叠、一大片乌云。但它的周遭又是环抱的、顽强的绿,只一圈,而无限地绵延下去。那种怀抱蕴着绝对的希望,她是温柔的母亲,全副的生命。
树上有鸟,雀啾啾的吵。一时又热闹起来。推婴儿车的女人错过了三四米,还转头看和谐的一家,一米高的一对兄妹蹦跳着,她弯弯眼睛,慈爱着,期待着。大爷雷厉风行,提着音响大摇大摆,是“怒放的生命”。
世外无常,世内安详。苦难的根本是生命,行走着,一切都是无常,一切都在昂扬。无论老的小的动的静的,只要睁开眼就看到生命,就发现自己的生命,就接过那纯粹的坚硬的力量。这不是疫病能抗衡的。
母亲带着一队小孩。小孩说,要榨很多苹果。母亲说,你要榨苹果啊,人多我就多榨,人少我就少榨。小孩拦住朋友说你们都得来。母亲含着笑意,你到底是喜欢榨苹果还是喜欢凑热闹?
小孩跑到前头,把帽子取下来,遮到嘴上,用他全身的力气喊:
凑——热——闹——
叶子震扰,悉索浅笑,鸟儿离弦飞。人们乐得停不下来,他的声音持续回响。
(感觉年轻人写散文挺无聊的,不过一旦开始写作业,写作业以外的其他东西都变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