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归云去 26【36王爷16王妃】


归云去 26
金鞭鼓后,朝议开始。
英姿斐然的青年君主端坐高位,目光驱巡过后,张口就问礼部尚书何在。
礼部侍郎上前应答:
‘ 回陛下,尚书大人头疾突发,让臣代为奏请,暂时回府看医。’
‘ 哦,头疾...’
皇帝看着那给上司请假的侍郎,不置可否。
旁侧首尊的僖王爷缓缓出列:
‘ 国公爷本是来了的,过重华门还曾与我闲聊,哪知乍然病起,也是无常,望陛下体恤。’
听见僖王求谅,在场都知他与宋国公亲眷至深,于是自有随声附和了帮忙圆场的。
王座的皇帝脸上终于显出些浅笑:
‘ 甘南学子倒学碑,打学政,礼仪崩坏,人情魑魍,这桩事朕正要问问礼部,他这头疾犯的还真凑巧。’
闻听此,那回话的侍郎扑通跪地,连声自责。
蓝允生就的瞧不上胆小懦弱,见着人这般心底更是连带将整个礼部都看轻几分。
主强仆不卑,下面的膝盖弓快,那顶头也没多少骨气。
就在朝堂上皇帝越发将礼部人等为难时,头疾发作的宋国公爷,吏部尚书宋奇的马车也已经停在家门口。
进府关门,廊道远远就有华美妇人奔来。
‘ 公爷做主!’
花娘子泪珠雨撒似的扑过来,她方方得了女儿被困消息,心中大抵知道是那投毒露了破绽,于是趁了国公爷上朝,前后脚的出府往王府要人。
哪曾料到,僖王门上金钉几乎给她抠下,也没人给开门。
救女心切,只能回家来再行想辙。
‘ 公爷,咱们穗儿在王府操劳十六年,他怎能不给个说法,甚至连女儿也不叫我见。全只因奴婢妾室,身份卑微。可...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冲着公爷您,他个王爷甥儿,也不该这样对我。’
宋国公扶额凝眉,手掌遮住了他几乎冒火的眼睛。
‘ 来人,将这毒妇给我捆了,丢柴房先打...’
‘ 公爷,你,这是为何!’
‘ 为何,哼,打过你,自有人同你论道为何!’
‘ 公爷,公爷....’
昏头涨脑的奴仆们虽不明就里,但当家主人发令,谁敢不动。
花娘子妾室登高,在公府再如何掌权,终归是身份不能服众。往日里同她埋怨压仇的此刻正好公然回报。
她叫唤,就破布塞嘴。踢腾挣扎,便扭胳膊拧肉。
素日威风的女人瞬间成了人人可欺的走地鸡,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而那些从前为她阵营的,倒旗易帜也迅速。
看她高楼起,瞧着大厦倾。
蓝湛陪着魏婴母子吃过早饭后,便动身往官衙去。
他前脚离府,后头从王府另侧斜道上走出三人。
门环扣响,小厮开了洞窗去看。
一字排开的仨人,穿戴各不相同,最右边是四方定巾配暗灰直大褂的师爷打扮;中间的虽没巾冠,可身上穿的却是牢头官衣;左边那位也没巾冠,单髻长带,束腰袍子,一看就是平头书生。
洞窗里小厮看着三人眼前一亮,到不为他们穿戴如何,而是这几张虽有些岁月风催的脸上,却统一的好模样。
‘ 烦您通报王妃,他娘舅来探病。’
姜清虽没官职,但扎根保定府里,几位官老爷如流水,他却铁打的哪个来了都能为之所用,并且落下名声还都不错。
既是兄长,又最善交际,所以这敲门虽是牢头老二姜平,但搭话的却是大哥。唯独老三姜乐,习惯了什么事都哥哥们顶着,自己站那可叫个踏实。
洞窗在姜清话后落下,接着大门呼啦开启。
‘ 原来是舅老爷,嗯...您请!’
小厮并不知晓主子家谱,听说娘舅,忙开门功夫,再打量三人,自然惯性对着居中的人礼让。
及至哥仨到了余园门口,马嬷嬷迎出来唤:
‘ 三位舅爷可来了....呜呜’
魏婴装病的事府内知己就近前几个,此外旁人还要拌起来,她这儿自得配合主子演戏。
听她三位舅爷的叫,小厮暗自咋舌。心说原来三位都是娘舅,自己还当...
姜氏三兄弟一路走的本还镇定,可瞧了马嬷嬷这番操作,登时仨大男人都有些绷不住。
‘ 孩...王妃在里头么,快带我们去看看。’
‘ 在,娘子也来了,老奴这就带路。’
小厮守住规矩在外止步,看了那几位背影一眼,不由暗暗揉捏下兜里刚开门时收到的银子。万幸自个没有无礼,否则......
马嬷嬷带了亲人们进屋,雕花门关合刹那,毫无预警传出的一声我的孩儿啊的哭吼,着实将院中干活的人震慑住。
‘ 这娘舅们对咱王妃是真亲,个顶个红眼儿。’
‘ 可不,我瞧那位书生模样的俊气舅舅,上台阶都像要软下去似的。’
端午年纪虽小,却因被魏婴看重,又是马嬷嬷调教的,守在屋外听了议论立时身板往外站到日头下。
影子在小人身后拉长,与上房廊道阴影重合,莫名提升威严。
小厮丫头们见了,也都乖觉点头施礼,然后纷纷去忙。
屋里头卧房中,马嬷嬷正从水里拧帕子。
姜氏站在兄弟们前,手指点了示意不教他们支声。
魏婴则盘坐床上,变戏法似的摘了缎带,然后笑着眨眼,自个儿捂嘴乐的前后仰。
‘ 没病?’
‘ 装的?’
‘ 这孩子!’
瞧了兄弟们张惶模样,姜氏也不由弯了眼睛。
一家子这才算是坐好,能喘匀气说话。
探出云层的太阳将余园置景湖石烤热的功夫,僖王府大厨房角落偏僻的木屋外,石缝里冒尖的草叶正被瑟风吹的不住矮身。
神情冷漠的侍卫守住上锁的门,快近午饭,院中忙碌渐起,但人们都默然一致的避开这守卫站岗的屋子,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曾,仿若里头锁着的是会散播鼠疫的病人。
宋穗抖筛似的缩在柴草里,她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有这般落魄窘境。
官娘子昨日来过,将她这些年所作所为一应摆出来。甚至不仅如此,还有阿娘在国公府行径,也都一清二楚。
‘ 王爷只要你一份亲笔供状,毕竟两府内事,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让官衙和宗人府干涉。若是到了那些去处,且不论你娘俩是死是活,单说你妾室毒害正妃的实在证据,两百板子的刑罚先就逃不过。再者,花娘子教养不善的过错,宗人府律,也要连带受五十杖。这两百五的皮肉苦,你娘俩挨过去,后头罪只多不少,穗娘子,自己想清楚。’
‘ 你....究竟想我供什么?’
‘ 供出花娘子在那边府里对国公夫人做的事。’
‘ 什么,你想我出卖...不,我阿娘几十年为国公府操持,你们说的都不是真的。她,她会救我的!’
‘ 穗娘子,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自己处境。老奴说句冒犯,你糊涂。谋害王妃人证物证齐全,还侥幸自己能全身而退么。现如今,唯一活命机会就是把这祸水往外舀。那害人的药从何而来,你又怎知它就能起效,这些交代清楚,立字为据,虽然对不起那边,可也都是事实,你做了也不算错,反而合情理顺大义。再者,哪有当娘不心疼闺女,为了自己孩儿,舍了命也不会怪你的。’
眼珠赤红的宋穗很想哭,她自被关后就没人给饭给水,连番折腾耗费体力,精力早就在崩溃边缘。
而昨日,官娘子说完劝服话后,就让人提了食篮进来,一碗清粥一个鸡腿竟成了击破人最后底限的枪炮,为了那么点东西,宋穗颤抖又急切的写字,画押,将亲娘卖的干净。
而在昨日夜里,木屋再次开锁,除了送饭食,连带还塞满桌椅,牙床,铺盖,甚至还有妆台花镜等。
但面对这些,宋穗反连饭都不敢吃,彻夜不眠的缩在草堆里,一刻不肯靠近那些本能给她温暖的物件。
甚而半夜,还不断拍门求救,但得来只是石沉大海的无人回应。
守卫们人虽在外,却受了命令,不许同她搭话,哪怕里头人惊恐仿若见鬼,他们也全当自己聋了。
宋穗从前不信什么鬼报,但如今却才知深陷其中的滋味儿。
屋子里盛放都是被她害死嫡姐用过之物,亏心在前,独自与之相处,身虚体弱,精力沉靡,鬼由心生,折磨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或许,只有死......
而此刻被捆在国公府柴房的花娘子,面对前来质询自己的国公庶弟,公府最没存在感的二爷。
问话是从国公府自她掌家后,中饱私囊,迫害族人,党同伐异开始。桩桩件件实物实证,花娘子才知,这位往日自己最瞧不上的国公庶弟,原来一直冷眼旁观,非但将一切看清楚,还暗自把所有证据收集,只待机而发。
面对这些,尚可狡辩纠缠。但最终压垮她的,是女儿亲笔。
‘ 王爷心中顾忌舅甥体面,才将此私下给了大兄。你在公府做毒,还教坏女儿,让她往王府一而再的...我长嫂母女都毁在你们手里,如今还不知悔改,继而去害魏氏王妃,心肝喂了狗么!’
‘ 我要见公爷,我有冤情。’
‘ 哼,你想见公爷,公爷却已是半刻都不愿见你,来人!’
‘ 你们要干什么,要对我用死刑么,想屈打成招!’
‘ 死刑,屈打,呵呵,花盼盼,你怕不是忘了自己为从外采买,丫鬟做妾的身份。身契籍契都在我家,始终为奴,连个良妾都不算。我国公府自己奴婢,教训打杀,谁能插嘴。’
往昔威风早不负在,花娘子可怜兮兮给捆更扎实于条凳,湿漉漉黄纸一层层覆盖下去.....
蓝湛午饭后回到王府。
余园里这时辰格外安宁。
脚步放轻进屋,未到近前,就缓缓止步。
马嬷嬷坐在床沿,靠着柱子打瞌睡,手里还捧了针线笸箩。
姜氏躺在魏婴里侧,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在少年露出褥外红衣臂膀上。
而那小人儿早侧歪了睡的长了半扇嘴。
‘ 王爷回来了。’
蓝湛对丈母娘做了个嘘声,默默拱手施礼功夫,瞟见桌面上摆了成排的折纸,还有果盘里全是去了壳子的果仁。
马嬷嬷留下看顾魏婴睡觉,姜氏则与蓝湛出了卧房,穿过中堂,直奔书房。
‘ 为外头说道,我不得不留几日。既是为照顾孩子,自然不能离他。何况外头也知他病,你们夫夫分房些日子也是该的。’
‘ 母亲替我们着想,是本王与羡羡福气。您不必觉得为难,这些日尽管踏实住着。羡羡小小离家,嫁了王府,我纵是百般呵护,也抵不了他想家想娘的情。趁此机会,您来这几日,且好慰他一慰。’
姜氏没料外头说了冷血高傲僖王,竟然如此有人情味。
耳里听着句句为自己儿子着想的话,心头更暖。渐渐的,魏婴那句蓝湛不会不管我的言语,当娘的才算有些真信了。
‘ 他是个孩子心性,多谢王爷不计较。’
‘ 看母亲说的,就是这心性,我爱还不够呢。再者,本王这把年纪,还能同他个小孩儿计较什么,岂非显得我不识大体,为老不尊了~’
一句打趣,丈母娘和大岁数女婿同时笑了。
笑过,姜氏想起什么,道:
‘ 这几日我陪他,王爷要往何处下榻,房中您的东西,有哪些必得带着的,我一会帮收拾出来。’
‘ 不怕岳母笑话,自有了他,只回家,本王夜里就不好离远,莫说这孩子如何,就是我呀...舍不得。’
姜氏听了,不禁露出尴尬。
这意思不还是不想分房,那要如何安排。
她这儿正犹豫,僖王开口:
‘ 书房里这拔步床摆着,本王夜里睡他就是,母亲不必操心。’
‘ 这里...’
‘ 没错,就是这里,处理公务方便,离羡羡也不远,甚好。’
马嬷嬷笸箩里线团已经理顺,身边魏婴睡的呼声略响。
时光在这午后安静的仿似流水。
戌时末刻,仙居殿上空弯月被云团遮盖。
匆匆进入的女官跪地回话:
‘ 陛下说有政务,无暇分身,叫奴婢来回娘娘,稍后医官前来问脉。’
将头上凤钗蛮力撤了,魏离面色难看。
李嬷嬷挥手退了女官,近前服侍。
‘ 娘娘莫动气,陛下既然下旨亲调医官,还是对您很上心的。’
望着手里攥紧的凤钗上坠的流苏,魏离道:
‘ 白日华嫔着意带了那轻羽钗来宫中,说是看望,实则不过显摆陛下赏赐。我怀着孕,不得侍奉,倒叫那些人捡了空子。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
见她欲言又止,李嬷嬷不明所述的问:
‘ 当初什么?’
气息沉重,淑妃娘娘声调微微发了点颤,道:
‘ 不如,当初姐弟一同进来,起码有个照应。’
此刻,魏离心底闪过无数悔恨,想着自己从小到大对魏婴的拿捏,指东不敢向西的人儿,若此今同在宫中,即便分宠,自己起码能控住他,哪还有华贵嫔白日的显摆刺激。
似乎感应殿中人心境,院中花草忽地被不知何来的走地风摇晃起来。
这风擦了地皮,卷入漆黑夜空,无影无形,穿房越户,最后撞击在余园琉璃窗上。
给外间更风吵醒,魏婴揉了眼皮坐起。
身畔母亲睡的安详,他却盯着眼前垂帘心口烧火似的捣腾。
晚上吃饭时,蓝湛得了外头帖子出门。于是只母子俩,饭桌正好摆在炕头。
一盘辣子鸡丁被他不忌口的下筷子,劝了也左耳进右耳出,这不,夜里报应不爽,烧心加口干一股脑来了。
点了脚尖下床,着意添了凉茶解渴。边喝还不忘抓住桌上摆的小舅叠给他的纸人抓着玩儿。
‘ 好嘞,这是阿姐,这是姐夫,这是你大舅...咱们一家子全了。’
‘ 不对,还有蓝湛呢。’
‘ 哦,我就在你出嫁那天见过一回,用张红纸折吧。’
想着白日与舅舅对话,魏婴将红色小人放手里也最久。
茶杯轻轻放回,踩在毯子上的脚丫却往了反向。
中堂里,端午坐蒲团上捣蒜似的点头,没预料忽然闪过来的衣摆,惊吓一瞬才发觉是主子。
‘ 王...’
‘ 嘘!’
书房里,蓝湛端了灯台凑近地图架子看,转身之际,正捕捉到耗子似猫腰往拔步床上钻的人影。
‘ 怎不穿鞋。’
‘ 没事。’
魏婴给人抓了也无所谓,反正经八百踩上矮床。
蓝湛也是,不问人为何在此,仿佛这小耗子上自己床是顺理成章,早有预料。
外间端午见此,已经乖乖撤回蒲团,继续守夜。
蓝湛坐到床边,一手拽被子,一手摸脚丫。
‘ 天眼瞅着就要冻的,看,脚凉了吧,生了病看你吃药叫不叫苦。’
‘ 你帮我暖。’
魏婴大咧咧躺下单个枕头上,抓了被头,下面的脚则往蓝湛怀中塞。
‘ 手里什么?’
被褥拱起,是蓝湛攥着魏婴脚向前,让他膝盖打弯竖起。两人距离拉近时,他看到褥子边露出手里拿着的纸人。
‘ 是你,小舅给我叠的。’
蓝湛闻言,不禁想起白日看到桌上的许多折纸。
‘ 为何只我是红色?’
魏婴胳膊肘成三角状将自己脑袋撑起来,笑嘻嘻道:
‘ 因为你是新郎官啊。’
‘ 哦...’
蓝湛也笑了,若有所思俯身。
‘ 你嫁来可有月份,我还不旧啊~’
‘ 半新不旧吧,呵呵。’
魏婴颈子下被个手臂插过去,笑声在绕过后脑招呼来的臂弯里堵住。
被褥在两人衣料间夹紧,红色纸人落地,蓝湛衣袖被雪皮的手扯了不肯松。
‘ 这样就行了,阿娘...会听到,毕竟那屋不远。’
‘ 羡羡不是说过,自己捂住自己嘴吧。’
‘ 呵呵,不是捂不住么,还的埋枕头,差点憋死,讨厌。’
‘ 谁要你自投罗网的。’
‘ 我渴水,顺带...来看看你。’
‘ 嗯,看我看到自己往床上钻。’
‘ 是你拿被子盖人的。’
‘ 是你先躺下的。’
‘ 是你先亲的。’
‘ ......舒服没......’
‘ ...... 我要回去睡。’
‘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