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西西里》3.家族
布兰德的房间在小别墅的二楼,房里点着几盏精美的法式烛灯,暖黄的烛光旖旎又温暖,给这个半生染血的男人镀上一副温柔的假面。
我走进去时他正靠在床头看书。虽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保养得当的脸和身材让他看起来还是一副正值壮年的模样,就连泛白的鬓角都像是岁月不小心为他沾染的风霜。
他悠悠地翻过一页书,修长的手指抚过书页的姿态就像抚弄情人的脸一般温柔。他没有对我们的来访产生任何反应,伯恩先生也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是带上门安静地侯在一边,直到教父先生把这一页文字把玩殆尽。
我也没有说话,因为我并不知道这时说什么才算合适,便也保持着沉默,静静地打量这个给予我生命的男人。
我发现安德鲁与布兰德的长相颇为相似。布兰德也有一头黑发和一双蓝眼,但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他和安德鲁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如果说安德鲁是一头朝气勃发的幼狮,那么布兰德就是阅尽千帆的狮王。与安德鲁那种锋芒毕露的理性气质不同,布兰德给人的感觉是近乎散漫的随性、温和与优雅。他的气场是十个安德鲁也比不上的强大,只要你待在他身边,你就会不自禁地平静下来。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勾动你的情绪,而你却无法拒绝他的一切要求与命令,这就是‘教父’。
我轻轻皱了下眉,觉得自己从踏上伯恩的汽车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布兰德拿捏住命运的引线。无论自己在来时的路上如何思考对策,也绝不可能挣脱布兰德的桎梏。
‘与其化身一颗碰石头的鸡蛋,不如听听看布兰德安排了怎样的剧本给我,然后尽力去为自己多争取一些生存下去的筹码。’这么想着,我强压下这积攒了一路的怒火与烦躁,逼着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教父先生在我心绪纷飞的时候看完了手上的那页书,他将烫金封面的书本合上放在一旁,然后抬眼看向了我。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温和神色,就像一个真正疼爱儿子的父亲一般,用一种无奈中带着几分宠溺纵容的口吻道:“莱德,我听说你不想回来,是吗?”
我没有应声,微垂着头用沉默作为回答。
他轻叹了一声,又接着道:“我承认我犯了错。你是我的儿子,身上流着我的血,我应该早点把你接回来,而不是自以为让你远离家族是对你好,刻意不去关注你的一切,让你一个人孤单地成长。”
我听着他的话几乎要气笑了,什么叫做‘自以为让你远离家族是为你好’?我像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一般摸爬滚打长到了20岁,好不容易靠自己活得有个人样,现在他一句轻飘飘地‘不去关注你是为了你好’就想把自己忽视我的那些年轻轻揭过,塑造出一个‘苦心孤诣的父亲’的形象,把我骗回去眼巴巴地替他做事吗?
虽然心里对他说的话嗤之以鼻,但我深知现在应该识相一点配合他父慈子孝的把戏,于是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像被触动的孩子般轻声回应:“父亲,您有想念过我吗?我不明白您为什么把我接回来。”
布兰德沉默下来,然后伸手握住了我的左手将我拉近他身边。
这是一个出乎我意料的动作,但我知道我应该怎么配合。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蹲下身靠在他床边,微抬起头仰视布兰德的脸。我承认在布兰德面前掩饰自己的所有情绪很困难,但我不得不这么做。面对一只不好招惹的狮王,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伪装成一只好骗的羔羊,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放松警惕。
布兰德似乎很满意我所表现出来的温顺,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我有些不适。
“莱德,我的孩子......我很想念你。从前的我以为让你远离家族纷争是为了你好,但我现在明白了,你的身体里流淌着伯纳诺家族的血液,回归家族是你我摆脱不了的宿命。”他轻声地说出这一番温柔又残忍的话,语气里似乎还有点忧伤,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垂下眼用右手攥紧了他的被角,感觉有一副无形的镣铐束缚住了我。
布兰德的话还在继续:“我知道我亏欠了你许多,所以我决定在你回家后给你一些补偿。你远离家族太久,对很多必须学会的事情都不了解。为了让你更快地融入家族,我决定让你和路易一起共事。”
我不自觉地皱起眉,感觉布兰德为我安排的剧本似乎超出了我的能力,于是斟酌着开口:“父亲,我有些不明白您口中‘共事’的含义。”
“中心军团的军团长身兼数职,事务繁忙,经常不在军团里。路易虽然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但他也不过18岁的年纪,管理一整个军团对他而言未免有些吃力。我决定为你特设一个‘联络人’的职位,去帮助路易一起管理军团的大小事务,再每个月把汇总报告交给安德鲁。”布兰德的嗓音温柔又醇厚,像陈酿许久的葡萄酒。抛开我对他的怨念与堤防来说,听他说话并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如果不需要边听边思考他刚才轻飘飘投下的惊雷就更好了。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他也很有耐心地等着,用拇指一下下地抚摸我的头顶。
路易是中心军团的二把手,在军团长不在的时候他就是最高执行长官。如果他能够笼络住中心军团的人心,那么他就可以掌控整个中心军团的力量,成为安德鲁争夺‘教父’之位的最大对手。
布兰德安排我去中心军团做这个所谓的‘联络人’,是对路易的一种制衡。如果说原本的路易只有一个常年不在军团内的上司,现在他不仅多了我这个分权的人,更是把原先每个月军团汇总给布兰德的步骤由简化繁,安插了‘安德鲁’这一环,让安德鲁无形中成为了路易的长官。
‘看来布兰德真的很不待见路易。’我这么想着,突然有些可怜我那位还未谋面的弟弟。他陪伴在布兰德身边18年,每天过得水深火热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握住了‘中心军团’这一个筹码,还被布兰德不断削权。‘不,还是我更惨一点。布兰德这么做无疑会让我成为路易的眼中钉,还会让安德鲁对我更加关注。’
我深觉自己就像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布兰德却丢给我一架加特林机枪让我和一群职业雇佣兵肉搏。我只能挣扎着让自己活的久一点,不论我在地上打滚的模样有多难堪。
“嗯......父亲,正如您所说,我远离家族太久了。我对家族事务几乎是一无所知,我不认为我足以担任如此重要的职务。”我知道像布兰德这样久居上位的人决定的事情很难更改,但我原本也没打算让他收回这个念头。
我不了解伯纳诺家族的成员,伯纳诺家族的人也不太了解我,这对我而言未必是坏事。我完全可以趁他们对我没有防备心的时候塑造一个‘单纯好骗’的形象,让他们对我放松警惕,降低我通关这场权利游戏的难度。
“莱德,你要相信,这对你而言一定是最好的安排。”布兰德果然如我所料一般驳回了我的请求,他收回了放在我头上的手掌,转而拾起他放在一旁的书,“你身为伯纳诺家族的子裔,天生就肩负着一份责任,学习并管理家族是你的使命。”他说着,把手上的那本书放到了我的手中,“你早晚会和兄弟们共事的。路易一定是你的几个兄弟中最好相处的一个,你跟着他我也放心。如果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事,让他教你,他不会拒绝。”
布兰德已经把说说到了这个份上,无论是从个人情感还是从家族利益上我都无法拒绝,于是我只能点头应下。
布兰德满意地拍了拍我的手,道:“去吧,我的孩子。伯恩管家为你安排好了房间,明天我会把你正式介绍给你的兄弟们,祝你做个美梦。”
一直保持沉默的伯恩先生到这时才终于有了动作,他向布兰德欠身敬完礼后带着我离开了教父的房间。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我握紧手里的书跟着伯恩先生的脚步绕过几条长廊,最终到达了一座像布兰德的住房一样独立的小别墅。
伯恩先生递给我一把造型颇为古朴的铜制钥匙,温声道:“莱德少爷,明早我会来叫您去餐厅用餐,祝您今晚拥有美梦。”
伯纳诺宅邸的夜风似乎比其它地方更冷,但我仍站在门外吹了会儿风。我不知道明天会面对什么,现在的我只想早点睡觉,于是我拧开了房门。
在那张奢靡大床上合眼之前,我拿起那本布兰德递给我的书看了一眼。黑色封面上用一串烫金的花体赫然写着几个字—《西西里家族的荣耀》。我把它随手扔到了床下,然后裹进被子里蒙头酣眠。
这一晚我没有做任何梦,睡得出奇安稳。当我被女仆温声唤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七点钟,温柔漂亮的女仆小姐为我带来了一身熨烫好的黑色西装,白衬衫的袖口上装饰着一对漂亮的深蓝色宝石袖扣。
“呃......谢谢您,但我觉得还是我自己来更好。”被人伺候着穿衣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别扭,我干脆在和女仆小姐交涉之后把衣服从她的手上接了过来,三两下套上了低头扣上纽扣。
女仆伸出手帮我整理胡乱套上西装产生的褶皱,又替我打好了领带,然后替我简单地捯饬了一下造型。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那个熟悉的、平凡的‘莱德’逐渐成为了衣着贵气、周身都带着一种特殊气场的陌生青年。虽然依旧是那头熟悉的深褐色半长头发,眼睛、眉毛、嘴巴,甚至连鼻尖上的那点小痣都那么熟悉,但就是让人觉得陌生。
我皱起眉试图好好看一看镜子里的人,却被伯恩的催促打乱了思绪,只好转身跟着他的步伐走向伯纳诺家族用来商议要事的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