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传奇】琴箱奇缘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苏轼《琴诗》
傅太冲眼见着灰蓝的天空渐渐染上了赤砂色,街上也没有了行人,或近或远的屋顶上冒起了袅袅炊烟,手头上的账目因为好一会儿之前就开始核对,此刻也已核算完毕。
于是,关门,插销,走到中庭,舀一舂米,加水,生火,取出两个馒头,放到锅盖上一并热着,取白瓷小碟,从缸中盛出些咸菜来,再从房中持一盏灯来,点上。不一会儿,有热气蒸腾上来,粥熬好了。也是取一个搪瓷碗,盛上热腾腾的粥,适才吃了馒头和咸菜,正好润喉又暖胃。
又馋嘴,拿了好几个蜜饯枣子吃了才安生。
将将入夜至就寝这段时辰属于傅太冲自己。
江浙之地,富庶,江浙之地,雅乐。
傅太冲的祖父傅槐少年时就从山西来到了扬州,风吹雨淋半生,挣下了一笔资金,结下了一段善缘,得以在一个行当里立下身,立一个门头,秉持着一项承自正派的技艺,姑且算给儿孙留下了一门家业。
傅槐有两个儿子,长子娶了扬州酒楼老板的女儿,继承了酒楼行当,育有一子,即为傅太冲;小儿子天资聪颖,又得天宠善音律,故而继承了家中的琴铺,并在短短十几年间将一间小小的琴铺发展为扬州数一数二的琴行,又在别地设了好几家店,雇了上百个伙计。这位精明强干的青年琴行老板,也就是傅太冲的叔叔傅衍,在原来的琴铺位置上,拆了旧铺,又买下东西两间的地,重盖了一间构造坚固,又美观大方的商铺,请扬州才子书了“傅氏琴行”的大匾,自己亲自坐镇,上下几张店铺百十号人皆听此总店安排。
傅太冲自沾了祖上的荣光,幼享锦衣玉食,不尝饥寒,因而从小也听规矩、知事理,敬长者,近他人,颇有君子之风。然事有不虞,虽也自小私塾堂学一路读下来,但傅家人最终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傅太冲全然没有求学的天分,任凭再努力也是枉然。
但此情此景又与纨绔子弟、坊间恶少不同,并非心不正志不坚,并非沉沦声色外物,仅仅是无可奈何的力有不逮而已。
于是傅槐辗转反侧,傅讼(傅太冲之父,傅槐长子)长叹不已,许氏(傅太冲之母)心中惴惴,一家人商定将傅太冲送到傅衍身边试学经商。
傅衍很高兴迎来自己的侄儿与之打点生意,短短三个月,虽然不够机敏,尚有稚拙,但傅太冲足以做到大事小事不出错,若无变故,足以独当一面。
然,傅太冲自己心中明,尽管如此,他的处境并不会因为时间长而有所改变,他再怎样努力也成不了傅衍那样的人,更遑论将来继承家业。每思及此,傅太冲就感觉到似乎有冰雪将自己整个人包裹起来,虽处艳阳,心犹凄凉,虽被棉衾,寒夜难眠。
几日前,傅衍又出远门了,于是留下傅太冲一人在店中主事。伙计们只有白天在,未到黄昏时便可得以归家,于是看店总得傅太冲一个人来。
虽说是琐碎杂事,但不理又不行,虽说当理,又如反复咀嚼鸡肋,难探玄机。
傅太冲自认平庸之才,因而渐渐形成了一种互不相干的心态。不强求,亦不推卸,不急躁,亦不拖延。因而过上了一种白天打理生意,晚上便猫在琴房里做着名为清扫整理的事务。
虽说日复一日,但傅太冲并不觉得枯燥。
琴房,即存货的仓房,但傅太冲常驻足的却是整个琴房的内室——一间小房间。这个小室不大,内里却置物杂乱,更有积年灰尘,但傅太冲的叔叔傅衍偏偏又在这个小室设了一张案台,遇到棘手的工作时常常在这里琢磨一会儿,而后豁然开朗。
傅衍懂琴,亦爱琴,精于琴,乃至痴于琴。
小室里有些古物,也有些奇物,一言以蔽之,都是些具有收藏价值的琴器。傅太冲虽入行不久,但也多少会看些门道,因而他笃定,以自己之蠢,倘假以时日,耳濡目染,必也能通琴中玄机,虽不精,可达矣。
傅衍亦有一些先前研究的手记,典籍,因而更方便了傅太冲的学习。
这日,傅太冲如往常一样,消食后就钻入琴房中,准备继续研究昨日许久仍未弄懂的一册画谱。
暮色已降,烛光曳曳。
摊开昨日的书册,傅太冲定睛看了一阵,又好生思索,竟觉得那墨色的画图如天生地长,本自神奇——无法可解!
前颅酥麻,后脑如铅坠,天也无,光也昏,生如幻梦,不知何所去。
于是起身做些活动,掸去物件上层层灰尘。
也许是出自和裕之家的习性,一个古色简朴的木箱引起了傅太冲的注意。完全是被好奇心和直觉牵引,傅太冲小心着不碰落周遭的物件将木箱取了出来,擦拭干净后,他小心打开。
时间久远的物件在历经了时空的磨练后,往往会失去其本身的味道,只留下空空的凉意。傅太冲此时就被这种凉冲击到了。
原来这竟是一个盛放琴器的木盒,里面放的并不是古琴,而是一把断了两根弦的琵琶。虽说是琴行,但这里也不乏玉笛箫管。
只是恍惚间,傅太冲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来。这并不是一种平常心,而是被勾起的一种心绪。
傅太冲仔细端详着这把琵琶,但整夜也并未看出什么来。就这么消磨到就寝之时,傅太冲在倦意的侵袭下和衣睡了。
傅太冲自幼睡眠不佳,常做梦,醒来亦常常因梦而头脑疲倦不堪。
只是,这一夜,竟如斯好眠。傅太冲翌日转醒,竟觉得昨夜睡得好生安稳,没有沉梦,全身轻松。
因着良好的歇息,傅太冲觉得自己的头脑较往日也清亮了不少,精神抖擞。
一整日都顺顺当当,傅太冲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有了才子们所谓下笔“行云流水”的感觉。
又到夜时,傅太冲再次见到了昨日翻找出来的那把琵琶。
昨日,他已根据粗浅的知识判断出此乃上品,但任他如何想,也想不出此物的来历,这种感觉犹如观看前两日都未看懂的画谱——同样焦灼。
但这时傅太冲已经不再那么困苦了,仿佛心境发生了变化。
这时傅太冲悔恨起自己竟不如此用心读书,因而此刻无法通过圣人先哲们的辞句或描述或理解此刻的感受,此刻的情景。
于是,时间如从飞梭上走过,傅太冲在困到两眼快睁不开的时候回到了卧房,任由自己被睡意支配。
这一夜,亦是如斯安稳。
而在恍惚中,仿佛一个红衣女子的影子一闪而过。
模模糊糊。
等到傅太冲转醒,脑海中已经完全没有这回事了。
又是一日安稳。
傅太冲在小石桌上吃饭的时候想到,明日,傅衍就该归来了。
当夜,傅太冲收敛了下心绪,简单收拾了一下小室,也不大想去看那些难懂的老书老物了。
这一夜,浅梦中,似有一个模糊的红衣女子的身影,又是在恍恍惚惚中,傅太冲仿佛听到一个悠沉润畅的女子的声音:“好好睡吧,今天,我为你弹奏最后一曲。”
翌日,傅太冲醒来。
天色清明,周围都很安静,日光照进屋子里,傅太冲少有的敏感地察觉到了日光照过的空气中似乎是有丝丝温暖的。
傅太冲收拾一下,吃过早饭,便到前庭店中开始工作。
半上午的时候,傅衍回来了。
傅衍向傅太冲询问了这几天店中的情况,又看了一下账目,表扬了一下傅太冲,又新交代了若干事云云,之后就猫到那间小室了。
傅太冲看着傅衍的背影消失在琴房门口,心中却已有了与以往大不相同的看法,仿佛是突然拥有了什么秘密。
是夜,一夜好眠。
翌日。
关店后,傅衍将傅太冲叫到琴房。
傅太冲看到傅衍将那个木琴盒放在案台上,含笑看着自己。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琴盒:“我看你把这个找出来了,喜欢吗?”
依然是那把琵琶,不同的是原来断掉的两根弦处换上了两条新弦。
“这是件古物了,做工也是上乘,我把那两根断弦换了,又擦了擦,不过没上新油。我把它给你了,你喜欢怎么弄就怎么弄吧。”傅衍说。
傅太冲端详着琵琶身,其周身光泽黯淡,木纹清晰,仿若刚刚打磨,却又不具有新木的锐直和水气,更不具备古董器的尊贵和浮华,其气质可谓颇为独特,独一份的。
但从心底里,傅太冲对此物却有莫名的好感,似是故交。
“谢谢叔叔。”
傅太冲掩饰住内心的激动。
“不必,难得见你有喜欢的东西,这是好事。”傅衍亦看起来很高兴。
随后叔侄二人又如往常一样谈论起琴行诸事,人生百态。
傅太冲虽通习各种乐器,但平心而论,自己并不因此对此具有感情,所以也谈不上在此有所精进。
琵琶亦属此列。
因而傅太冲不禁内心对自己有些嘲讽,如今竟也体会了一把达官贵人虽不懂得却仍以把名家书画和前朝珍玩据为己为乐的畅快了。
只是是夜傅太冲和衣而坐,目光落在木匣及其中的那把琵琶时,内心在平静中,却又在窗外月光照在了琴面及弦上时,仿佛有什么——仿若微光的波动——仿若一刹那的神游,傅太冲没有意识到的是,琵琶的乐声在他脑海中响过两声——似琴音、似幽咽——似是什么人将琴弦拨动了两下,犹如飞鸟掠过平湖,惊起两点清波随后又归于平静。
然而傅太冲将其归为脑中常有的的杂念,毕竟自己每有精力不济就常会出现此种情况,而这几天自己睡得也着实安稳了些。
如此想到,便也可安心睡去。
又是一个清晨,傅太冲起床,穿衣,洗漱,和叔叔一起用过早饭,一如往常到门店里学习生意上的事。
琴行的生意一向不错。傅氏琴行不仅有一门制琴的好手艺和一门体察客人需求的生意经,还对于售出后,哪怕是多年后的琴器,如果有当年的老客户抱着琴来,请求修葺或是换新,琴行皆欣然以待,贴心服务,不求回报地做了许多人情,这也使得琴行除了拥有老字号的口碑之外还多了些人气。
傅衍说,即使是行商这种利字当头、锱铢必较的行当,人气也是个极为重要的东西,哪怕从结果上看有或没有没什么两样。但是,士农工商四行,商为最末。其中士者渊源宏博,是最为浓墨重彩的角色,农人在长久的劳作中也与天地建立了一种独特的联系,百工乃是仗着个人手艺吃饭,颇有与天窃巧之气魄与灵,唯独商者,孑然行走,哪怕是商人个体与个体之间关系也颇为淡薄,亦于处处不合,更遭受排斥与贬损……为商,命已如此,倘若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自己都不看重自己一些,那岂不太凄惨了?
傅太冲向来晓得自家叔叔的智慧,但对于这些也一向是似懂非懂,对于傅衍的这段话,他也只是不置可否。
傅太冲知道自己是个拙人,对一切既小心又学习着,既学习又小心着。
黄昏薄暮之时,街上行人已十分稀少。倘若没有十分意外,这个时候大概不会有人到店里来了。
而就在傅太冲低头伏在台案上打着算盘,与账簿上的数目较劲之时,有人步履轻盈,施施然迈进了店门,直到对方站到傅太冲跟前,傅太冲才发觉前方有人。
“这位道长……贵安!”傅太冲端详着来人,来人是一位青布蓝衫,穿一双朴素布鞋的道人,面容清瘦,眉目和气质都给人一种颇为淡然的感觉,眉毛和须发都生得非常整齐和舒展,让人觉得非常干净又极其自然,颌下胡须柔软地垂着,仿若这位道人手中拂尘的长毛一般软轻。此人须发皆黑,让人不便猜测年龄。但长为尊的道理傅太冲还是明白的,于是在电光火石间,傅太冲决定对道人以道长相称。
“可有什么能为道长做的吗?”傅太冲恭敬问道。
“店家。”
这位道长的声音清朗中带着一丝浑厚。
道人问道:“你这处可有笛?”
“有,”傅太冲说道,“多得很,有蕲竹、苦竹、紫竹、白竹、湘妃竹的,还有红木、象牙,陶瓷、玉的,银的。您要哪一种?”
道人略一沉吟,道:“出家之人,身无长物,要一支不太贵重又秀美的。”
“您不如要一支景德瓷的吧!”傅太冲头脑转得飞快,“这是近来的时兴货,莫说是景德工艺,说这瓷器,本质薄轻,出音清脆,又通体雪白,扬州雅士们亦爱此物,小人觉得,此与道长再相配不过了。我这就取一支给您瞧瞧……”
“慢,”道人不紧不慢地喊住了傅太冲,“小兄弟不必急忙。贵货虽好,但瓷滑、易碎,贫道长途跋涉,手脚笨拙,揣此宝笛,实在污了雅器,也不方便。小兄弟可有相中的木竹之器?”
傅太冲有些为难地想道:“本店大小竹木之笛,种种材质俱全。”
道人道:“我是道人,那就要一支桃木笛吧。”
傅太冲不记得店中是否有桃木笛子,于是有些赧然道:“小人这就去看一看,道长请稍等。”
傅太冲举着烛火小心察看着,居然真找到了一支桃木笛,遂连忙献宝般递到道人跟前:“道长可相中此物否?”
道人的目光从笛身上移到下,从神情上亦看不出其喜恶。
道人只是将笛子还给傅太冲,接着道:“小友,可否劳驾为本道新造一支桃木笛,尺寸与此笛相当,明日此时来贵店取。可否?”
傅太冲虽心中犹豫,口头上却没磕巴:“当得,只是若要好成物,需得熏润,最快也要两日,道长可等得?”
道人眉眼柔善:“有劳了。”
傅太冲忙道:“一两定金。”
道人拿出一个银锭:“用这个吧。”
遂步履轻盈地离开了。
傅太冲将此事与傅衍一说,傅衍没说什么地应下了。
于是第二日傅太冲就看到傅衍亲手洗一块桃木,画图,打孔,磨砍木料。店中其他人,甚至傅太冲也做得,但是傅衍竟亲自下手了。
道人来店中那日的两天后,从街上行人渐渐稀少之时,傅太冲便在等着,想道人会不会来了。
然而直到傅太冲不得不关门插销,暮色已至浓黑,道人始终没有出现。
临近子时,傅太冲将桃木笛带入卧房中,亦脱衣入睡。
被打磨得光泽明净的笛身将浅的木色衬托得恰好,而从笛孔中也似乎隐隐透着新木的清香甜味。月光照在上面,箫管不响,何其静谧。
木笛与琵琶皆在案上放着,傅太冲亦是一夜安眠。
在这夜之后的次日清晨,傅太冲简单洗漱后与傅衍用过了几个包子后,如往常一样下了盏茶就来到店中。
傅太冲打开店门,竟发现那道人竟背身立在店门前。
道人听见身后声响,也转过身来。未等傅太冲出声,道人先道:“劳烦小友,木笛可做好了吗?”
傅太冲微怔,随即道:“已好了,道长请!”
那桃木笛在傅太冲晨起之时就被他随手带了出来,放在柜中。傅太冲将桃木笛递与道人,道人接过后端详了几下后,面部微微含笑起来:"甚好,谢过贵店这位巧匠了。”
傅太冲将银锭还与道人,道人从一个囊中拿了点碎银子付了笛子的价钱。
正当傅太冲准备送走这位顾客时,道人忽地对傅太冲道:“小友,可否听本道几言?”
傅太冲一怔,接着很快回过神来:“道长请讲。”
道人长舒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自然是人事纷纷,剪不断、理还乱。鬼神是不去叨扰凡人的。本道自幼便在道德天尊门下,聆受教诲,出世时就虔诚探寻道家真理,入世即力所能及地爱世人,为匡扶正义出一份绵薄之力。而以我短短数载或跟随师叔祖或独行行走江湖的经历,俗世中仍是缺乏了对不可知之物的敬畏之心。有些讳莫如深之事仍然有待商榷……小友,你身边或家中可有一把弦乐器,算件古物,年岁许久,气度非凡的?”
傅太冲怔怔道:“琴行之中,如先生所说之物不可胜数,难说一二之数。”
道人摇摇头:“贫道其实是从这支桃木笛上看出了机关,但凡物类,倘假在一处,必然沾染其特有之灵气,小友不妨仔细想,与这笛曾与一处的,是哪件雅乐?”
傅太冲见这道人固执,如实道之:“先几日之前,吾曾在店中寻见一把琵琶,家中叔叔见我喜欢就将此物送给我了,道长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道人道:“劳烦小友将此物让与我看一下了。”
傅太冲依言抱来琵琶。
除了傅衍,傅太冲尚未将此物与第二个人相看,如今从私室拿到这店门前厅,曝露于天光之下,与这道人审察,心中颇有些不平静。
道人也只是看了几眼,便将木匣盖合上。
他道:“小友,若是不忙碌,可否与我到内室去,容本道以道法祝之,为此做袯?”
傅太冲不知道这道人究竟要做什么,只得压着心中疑问应承道:“道长请。”
道人步入中庭,将琴箱放于石桌之上,从随身箱箧中拿出一个小香炉,将一根香点上,面对琴箱瞑目而立,一只手运气压至底盘,另一只手伸出食指立在脸前。
其眉头紧锁,似乎颇为费心力的样子。
傅太冲看着香烧下去了半截,道人始睁开双眼。
傅太冲在一旁不敢多言,只得待道人自己言行。
道人收势转向傅太冲,道:“小友,这就容我向你道明其中玄机。”
傅太冲颔首:“道长请讲。”
有道是,万物有灵。
生有生灵,死有死灵,生命有生命之灵,器物有器物之灵,而灵魄轻如蜉蝣,可飘移转载于他物与他物之间耳。
曝于野之白骨,哀魂不散,莫得接引,若遇久远或隐晦之物,一无气灵,二无冲撞,可宿之寄之,旅于时空。
然如精怪魍魉魑魅,祸乱肆恣不止乃至于凶者,罕也。
那道人说,这把古琵琶中寄宿着一个女子的魂灵,问起家归,其闭口不言不愿透露,然,观其衣着,绛红长裙,似魏晋之人,此为猜测。其自述,乃为乱世一歌女,酒肆茶楼卖唱,伶仃孤苦,后遇一英武男子,救其于辱侮危难之间,遂同居以苟存。然人有其爱,心志不可磨泯,而后又救一少子,其甚劳。女子心慧极,乃独自尔。后流亡于世。
道人说,观此女子,性情淑婉,亦应不曾作虚言尔。其千百年默然无言,宿于木琵琶中,漠然人世,唯近数日,傅太冲善待其所寄之木琵琶,女子莞尔,遂以乐舒其疲也。
道人见其魂灵曝露天地数百年,身孤力弱,故请之宿于桃木之笛,随其长行,仰天之荣光,得功德之恩泽,早入轮回。然此女言,请予一日之期。
傅太冲似明非明,是夜亦仍将琵琶木匣置于卧房之中,第二日,晨起,迎道人。
道人看了一眼琵琶,对傅太冲道:“公子,那女子离去了。”
傅太冲心中疑惑:“往何处去了?”
道人道:“凡寄于器物之魂灵,若执念已不再,其自会归于天地入轮回耳。经昨日之问,女子貌似心态淡泊,亦不愿假于人,亦不愿入轮回,自散去耳。”
天地万物之灵,若非其凶,为人亦不愿插手干预耳。然一念之执,未有人伦之顾,非正非错,其人未能涉之。此道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