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我心——《追忆》续52（下）
那袭红袍走近，向赵祯一礼，赵祯颌首，抬手示意他向李宁令见礼。
紧接着便是那落玉般的清朗声音，伴随着抱剑一礼：“御前三品带刀护卫展昭，见过召靖王爷。”和着打在绯红官袍上如夏日阳光般的剑穗以及唇边清浅的微笑，直击入李宁令心底，几乎让她忘记了呼吸。
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个莫名其妙就占据了自己整颗心的人，与那日梨花林中那身出尘的蓝衣相较，这一身原本“艳俗”的红，没有夺去他半点风华，反而为他添上了一份英武。
因帮赵祯将文德殿的政务送至御书房而姗姗来迟的展昭，不曾想到，他的出现直接令“红黑之说”戛然而止。
自展昭进得殿来，野利锦就被李宁令负于背后的手死死攥住，展昭离她越近，她的手就攥得越紧也变得越凉，野利锦几乎能感觉到，李宁令就快要被溺死在那双恍若深海的眼眸里了。
看到李宁令瞬间整颗心都扑在了来人身上，又听得方才他的自称，他姓展，三品护卫，野利锦几乎能确定，来人便是那日梨花林中缴了李宁令的剑也顺带缴了李宁令的心的人。抬眸再看眼前人，一袭红衣翩然，英姿飒爽。原来，红，也能被人穿得如此英气逼人。
高高端坐的赵祯见到呆立当场的李宁令，嘴角漾起浅笑，撇了一眼还跪在殿下的野利荣，对展昭道：“展护卫来得正是时候，召靖王爷与朕谈及戎人尚黑，汉人尚红之事，相信此时已不用朕再多做解释了。”
来得正是时候？红？黑？展昭有些纳闷，抬眸望向赵祯，却见赵祯笑盈盈地端起茶盏，轻轻搅动着盏中香叶。
看着一直跪在地上的哥哥，又看了看已完全懵住了的李宁令，野利锦急中生智，摇了摇李宁令，将话题重新引回到遇刺上，道：“王爷，您不是还有证物要呈给皇上吗？”
终于，李宁令在野利锦的一摇之下才醒过神来，窘迫地讷讷道：“是啊，是啊。野......野利荣何在？”
“臣在。”野利荣跪转身，朝李宁令抱拳应道。
“野利近卫先平身吧。”此时，赵祯的声音才淡淡响起。
“谢皇上。”野利荣谢恩起身。
“范昂，你也且平身，站立一旁，听候发落。”赵祯垂眸对范昂道。
“臣遵旨。”范昂叩首起身，静立一旁，无意间却与野利荣的目光交汇，只一瞬便已火药味十足。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头脑重归清明，李宁令终于重新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转身对赵祯躬身道：“皇上容禀，昨夜之事，臣并非要罚，而是要查！”
“查？”赵祯看着李宁令道。
“皇上可否容臣呈上三样证物？”李宁令对赵祯躬身一礼道。
赵祯想起刚刚李宁令进殿之时被拦下的锦盒，颌首示意范昂去将殿前侍卫那里的锦盒取来。
范昂行至殿门，让殿前侍卫将锦盒打开查验，当看到那只断掌之时，范昂不由威眉一蹙，转身投给展昭一个眼神，将那只锦盒置于最上层，携着三只锦盒朝殿前而来。
李宁令望着范昂紧蹙的眉，知他定是踟蹰于那只断掌是否要呈给赵祯御览。李宁令从书中知晓汉人中的大圣大贤之人，都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从儿时起，李宁令的族人却一直告诉他汉人皆是软弱怕事的鼠辈，有心想要试试这位宋天子的胆量，顺便也想再为难一下这位御林军统领，李宁令带着些看热闹的调皮笑容对赵祯拱手道：“皇上，这是臣昨夜趁他们仓皇逃窜之时，让他们留下的三样东西。臣对汉人的武功路数及兵器着实不熟，还望皇上赐教。”
展昭见方才范昂看向自己的眼神之中挟着愕然，便猜出锦盒内，定有不宜御览之物。果断上前，将范昂拦下，抬手打开最上层的锦盒，剑眉有一瞬的微蹙，转眸看向李宁令，却发现她心虚地躲开了目光。
回眸一一打开余下的两只锦盒，在那截断鞭呈现在眼前之时，展昭的目光一凝：煞蜂刺！
将那只盛有断掌的锦盒扣下，展昭示意范昂仅将剩余两只锦盒呈给王喜，供赵祯御览。
赵祯垂眸看了看王喜呈上来的那只黑色布袋和断鞭，笑着对李宁令道：“召靖王爷真是武艺超群，单就削断这样的铁制长鞭，应该也非易事吧。”随即又转眸看着展昭问道：“展护卫以为，朕的推断如何？”
展昭朝赵祯一礼，朗声答道：“皇上圣明。要截获此鞭的确非泛泛之辈可为。”说完，转身朝李宁令一抱剑，道：“召靖王爷好手段，展昭佩服！”
李宁令震惊了：他竟然敢直接就扣下了她呈给皇上的锦盒！而且......皇上竟然对他这种“嚣张”的做法，完全无视！还有......他竟然敢说她“用手段”！
李宁令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压下直冲脑门儿的逆血，想到先前赵祯的一再追讨玉蚕之事，李宁令又再次对着赵祯拱手道：“昨夜的刺客目的很明显，就是为盗取玉蚕而来，臣与他们交了手，他们个个都武艺不弱，训练有素，而且都使用的是这种兵器，像这种刺客应该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臣担心，万一又令玉蚕受惊，或者.......伤到玉蚕，臣很难向皇上您交待。”
赵祯闻言微怔：好厉害的小王爷！不过，究竟还是年轻急躁了些。
赵祯微微一笑，傲然中透着自制沉稳，悠然开口道：“召靖王爷有心了。”转眸看向那袭红衣，“展昭，玉蚕之事党项王本已向朕承诺，却不成想召靖王爷声称其中一只玉蚕受惊，本来朕念及此玉蚕只关乎你个人之伤势，且堂堂党项王，又岂是出尔反尔之辈，便未深究，未曾想，如今却牵连召靖王爷，无辜遇刺，朕心中着实不安。展昭，朕命你速至召靖王爷的馆驿，勘验现场，务必尽速缉凶，确保召靖王爷的安全。”
“臣，遵旨！”展昭抱剑向赵祯一礼道。
什么！原来宋天子是为救他！李宁令心中一惊，如此说来，他还带着伤，带着伤都能那么强？抬眸偷瞄了展昭一眼，却见其人英姿勃发，神采奕奕，豪无半分颓乏之色，亦无半点奄奄之气，李宁令不禁甚为叹服。
而且......
明明自己很生他的气，却为何竟开始莫名地心疼起来。
“范昂。”
“臣在。”
“即日起，加派人手进驻召靖王爷馆驿，若再让召靖王爷遇险，朕定斩不饶。”赵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可抗的威仪。
“臣遵旨。”范昂撩衣跪地，叩首领旨。
“皇上！”李宁令提高了声音对赵祯一拱手道：“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皇上能成全！”娇傲如李宁令，岂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深植于党项人血液中的蛮横，让她顾不上其他，她绝不能让某人太得意。
“召靖王爷请讲。”赵祯看着越来越急躁的李宁令，淡淡一笑道。
“皇上既派了御林军进驻，臣本不该再有所求，但刺客一日不伏诛，臣心中便一日不安，玉蚕娇气，正如皇上所说，臣不能让父王食言，所以臣更不能让玉蚕有半分差池。故，臣想请皇上将展护卫派与臣作护卫，由他全权负责臣和玉蚕的安全，身边有这样一名武艺高强的护卫，臣方能安心。”一口气说出自己的要求，李宁令挑衅地斜睨着展昭，她要把他变为她的护卫，她要让他臣服！
赵祯不料李宁令会提如此要求，扣下了一只玉蚕又来闹了这出“告御状”，如今竟还想要了他的御前护卫去，当真是太过得寸进尺。
“召靖王爷果然好眼光，也好气魄，开口就想要走朕的近卫。”赵祯敛眸看向李宁令，带着一丝微笑，似乎依然还是那么云淡风轻。
野利兄妹心中一紧，野利锦更是忍不住偷偷扯了扯李宁令的袖子。
“召靖王爷又怎知展护卫武艺高强？”赵祯有些好奇，旋即又了然一笑，对展昭道：“看来“南侠”当真是威名远扬啊。”
“皇上谬赞了。”展昭对着赵祯抱剑躬身道：“皇上有所不知，习武之人对周遭的感知会较常人敏锐，召靖王爷武艺不俗，想必知晓。”展昭的回答天衣无缝，说得都是实话。
其实早在展昭进殿之时，便已认出这位召靖王爷就是那日梨花林中的少年，只是此时的展昭很无奈，只能装不知道，总不能让他在皇上面前承认自己在养伤期间偷溜出府，还小小地教训过这位蛮横的王爷吧。
“原来如此。”赵祯了然颌首，转眸看向李宁令，道：“如此，召靖王爷必然也能感知展护卫如今尚有伤在身。原本那玉蚕是用以救治朕的御前护卫之伤的，如今，王爷却要朕的御前护卫带着伤去保护玉蚕？王爷以为是否合宜？”
“......”李宁令被赵祯已经有些不悦的问话问得哑口无言，她也在问自己，为何偏偏甘愿冒着触怒龙颜的危险也要去争展昭，究竟为什么？
野利锦见李宁令竟如此任性，真是心急如焚，以她的伶俐怎会听不出皇上的言外之意？
一时之间垂拱殿内寂静无声。
“皇上。展昭之伤已经不碍事了。”展昭的声音打破了胶着的沉默，“召靖王爷所言有理，今日王爷所呈之物皆属于太行山‘飞鹰帮’，此帮纠集了江湖之中众多专职杀手，他们冷血无情，认钱不认人。其中又以“千刃堂”的杀手最为狠辣，而他们所使用之武器，就正是这种名为‘煞蜂刺’的带有倒勾的铁鞭。”转眸看向李宁令，展昭剑眉微蹙，继续道：“天鹰帮因其千刃堂杀手的冷绝，吸引了许多图谋不轨的高官巨富，他们不惜重金聘请千刃堂的杀手替他们完成一般杀手完成不了的任务，养成了千刃堂杀手，不可一世的个性。本来昨夜他们也许只单为求财而盗取玉蚕，却不成想召靖王爷会让他们功败垂成，还直接削断其中一人之腕，展昭推断，千刃堂此次定不肯轻易就善罢甘休。若他们真派出顶尖杀手行刺，召靖王爷的确很危险。”
赵祯闻言，微蹙龙眉，那只被扣下的锦盒所盛之物已然明了，转眸看向展昭，赵祯道：“展护卫的意思是......”
展昭朗然看向赵祯道：“方才皇上已下旨展昭缉拿刺客，保护王爷。展昭既已领旨，定当遵旨。”旋即，展昭又转向李宁令，目光威严，声音中有一种无形的魄力和霸气，“只是召靖王爷需明白，展昭乃御前护卫，皇上关爱王爷，命展昭保护王爷的安全，展昭奉旨，定当竭力，但展昭却并非王爷的私人护卫更非那只玉蚕的护卫。”展昭将话说得清楚明白，“如今，您的狠绝已经惹上了千刃堂的顶尖杀手，召靖王爷若真想安心，就必须听从展昭的安排，否则，若王爷总是任性妄为，展昭纵使有三头六臂，恐怕也难护得您周全。”展昭原以为李宁令只是有些蛮横，岂料她竟然几次三番的挑衅，对手身份不明就出手如此狠辣，完全不给自己留余地，她的不计后果已经将她自己陷入危机，一旦她在大宋境内有所差池，必会掀起轩然大波，李宁令的骄纵终于成功挑出了展昭的火气，言辞间已现不悦。
李宁令怔然！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震惊，她长这么大，从未有人敢如此言辞犀利地指责她！
赵祯一旁听得分明，眼见此时的召靖王爷被展昭气得憋红了一张俊脸，赵祯只能沉下脸来，提高了声音对展昭道：“展昭！不可对王爷如此无礼！召靖王爷岂是任性妄为之人？还不快向王爷陪礼！”
“不用了！”从短暂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李宁令断然道，抬眸看向展昭，“本王听你的便是。”
“王爷！”野利荣愕然。他万没料到李宁令面对展昭如此指责竟会是这样的反应。
而此时，李宁令做了决定。
“皇上。”李宁令转身，朝赵祯躬身，深深一礼道，“臣方才言语无状，多有冒犯，还望皇上恕罪。”
赵祯有些微怔，看着此时突然又变得很恭顺的召靖王爷，赵祯忍不住轻笑摇头，这个小王爷当真是小孩子心性，这任性劲儿，来得快去得更快。
“召靖王爷平身，王爷实属性情中人，朕又岂会怪你。”赵祯温声对李宁令道。旋即又转眸看向立于他左手边的那袭红衣，微微一叹，道：“展昭，如此朕就把召靖王爷的安全交给你了。展护卫自己也务必多加小心。”赵祯很是无奈，原本他和包拯都想着，展昭到了御前应该就能远离公案和危险，没想到，离了开封府的大堂和包拯，竟还会有人直接将公案告到了这垂拱殿上，告到了御前。看来他的这只“御猫”当真是闲不住的。
“谢皇上。臣，定不辱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