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命运之轮 第二节(4)

终末(4)
“要说普通,确实我的奇术朴实过头了,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能够改变世界的奇迹。”
“是么?所谓的奇术,就只有这样的效果?我有点失望啊,说句实话。”
鹤一澄重新点亮了魔法源,准备进行下一步的作战。没有给他准备的时间,宫羽兰朝着雪原的深处迈进,将他作为下一个目标。
“失望?我原以为你会对奇术心怀敬畏,你的这些举动才是让我感到失望。无上的智慧是不会随意显露出真实面目的,如果你有幸得到它,将它捧在手心,但不必高举过头顶,不然它的光芒会让你看不到前行的道路。”
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少女究竟经历了什么,鹤一澄完全无法想象,但他已经察觉到了微妙的异样,此时的她,比往常更加果断决绝,似乎还具备了操纵某种神秘的力量。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的奇术当中并不包含起死回生这样的奇迹吧?不过就算你想要让这个人死而复生,再多的以太也办不到,没有魔法能够起死回生,这一点你应该也十分清楚吧?”
宫羽兰继续向前走着,空洞的眼神中仿佛容纳着世间万物。
“你错了,鹤一澄。复活并不意味着让死去的身体重新启动,也不需要你的那种亡灵法术。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不过你曾经说过一句话,现在我大概能够认同一些:从出生到死亡,肉身只是一个容器。”
“难道说,你的奇术就是将灵魂与肉体进行分离?”
鹤一澄还是无法理解奇术在运转当中到底让这个世界发生了何种转化,但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没有只让甘夏凭空消失这么简单。隐隐之间,他已经猜到了几分——宫羽兰此时的状态并不像是一个修行尚浅的秘仪师,反而更像是甘夏那样拥有无尽智慧的人工生命。
莫非……
很难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但在他还没来得及震惊之前,宫羽兰就已经来到了距离他不足十米的距离。她缓缓抬起了右手,以太在她发光的手腕前聚拢,逐渐激发出巨大的能量。
“术脉连接,完成(Connexion en boucle)!”
稍微感知一下,都会发觉她在法术运转时,与从前有着天壤之别——鹤一澄清楚地记得,她的术脉质量与她祖父的比起来,要低级许多,甚至只能用平庸来形容,无论是玛那的通量,还是能够调动的以太量,都无法相提并论。然而此刻,往日里低级的术脉却在驱动玛那飞速地运转着,无法想象这样的魔法对身体的损坏程度。且不说低质量的术脉如何激发如此强力的以太,仅仅是身体能够对抗高强度的以太流动这样的事情,就足以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开什么玩笑……怎么看都该是我赢了才对吧?”
鹤一澄慌乱之中急忙驱使着以太形成坚固的护盾,再有一秒钟的迟疑,很可能就会在魔弹攻击下被强烈的能量所吞噬,为此他还不得不动用了魔法源的力量来加固这个防御术式。然而宫羽兰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法术,甚至都没有刻意地瞄准,就发动了攻击:
“光矢穿刺(Flèche d'Artémis)!”
她只是简短地对身边的以太下达了命令,那些光弹就如同万箭齐发,纷纷在以太形成的护盾上炸开,轻而易举地摧毁了精心构筑、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防御。仿佛遭受了重击的鹤一澄趔趄地向后退了半步,露出痛苦的神情,刚才的轰击伤到了内脏,如果猜得没错的话,他的术脉也一定受到了相当大的损伤。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宫羽兰的攻击法术就要比自己强劲,但更可怕的事情在于,也许现在的她还没有拿出自己的全部实力。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他再次发动了进攻:
“Ruul!Lins!Plums!”
急促的声音落下,空气中凭空出现的电弧,朝着宫羽兰的方向扑去。
“不要再抵抗了!”
宫羽兰只是轻轻地挥手,一道冲击波从手中飞出,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向自己袭来的雷电。完成这些后,她一刻不停地朝着鹤一澄快步赶来。与过去完全不同的状态让对手感到了恐慌,能力得到了空前的提高,与不久前的她判若两人,这是何等的奇迹才能办到的事情呢?
“难道说……这是汇集了前人大量智慧的结果么?”
如果真有那样的技能,那这应该就是宫羽兰所掌握的奇术了。
并不是因为自身的术脉得到了强化,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是少有的不可通过后天努力得到增长的东西,就算是发生在甘夏身上的术脉移植,使用的也不是甘夏自身的魔力——换言之,术脉所决定的魔法的纯度不会发生改变。而宫羽兰此刻能够使用更为高级的魔法,缘由看上去复杂,但鹤一澄依旧做出了准确的判断——此时她的脑海当中充满着过去魔法师的智慧,更准确地说,她暂时借来了他们的灵魂,融入到了自己的精神当中。于是在一瞬之间,她成长为了足够独当一面的魔法师。
他转身逃向了宿舍楼当中,将战场转移到那里的话,也许还能再次掌握战斗的主动权。宫羽兰停住了攻击的姿态,任由他进入了破旧的楼房当中——她到最后依然在遵守他们两人之间的承诺。明知楼房当中埋藏着许多陷阱与机关,但她依旧朝着洞开大门里的黑暗走去。
突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看着默默跟在身后的池谕佳,将手中的紫水晶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手上:
“谕佳,那家伙的灵魂,就拜托给你了。”
她的声音从方才的慷慨激昂,回到了往日里让池谕佳感到熟悉的平静。
池谕佳点了点头,目送着头发灰白的少女洒脱地朝着对手败退的方向追去。
一片绚烂的星空之下,是一片曼珠沙华盛开的海摊。他站在花海之上,仰望着星空,伸出手去,似乎那些星体对他来说触手可及。偌大的花海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混杂着寂寞与宁静,耳边只有微风的低语,还有海浪的呢喃。这里没有悲伤,也没有罪恶,一切寂静如歌,但他却丝毫记不起这里是何方。
牧知清望着星空中那个巨大的空洞,低声地自言自语:
“好奇怪啊,明明只是第一次见到,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记忆十分模糊,就好像是从长久的昏睡当中苏醒,意识出现了明显的断层。在醒来之前,他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还走在冬夜的街头,而就仿佛是眨眼之间,自己已经站在了这片花海之中。巨大的记忆空缺甚至让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也不认识,唯一让他感到熟悉的,就是戴在左手食指上的那枚月长石戒指,还有脑海当中那个灰白的女人背影。
背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呼唤:
“牧先生。”
这个声音应该是来自于那位叫池谕佳的少女。牧知清转过身去,少女一袭黑衣,披着白色的斗篷,握着手杖,正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庞,又似乎是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身后的大海。
“是这样啊,花与海的夜晚……”
他有些木讷地说着不知所云的话语。月光之下,在大海的边缘,曼珠沙华盛放着在风中轻轻摇曳。海风吹起花瓣,将它们送向遥远的彼岸,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许久之后,将手放在了心脏的位置——没有跳动的迹象,也没有任何活着的体征,甚至原本存放心脏的位置,此刻却只剩下一块残缺的空洞。
“原来如此……我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啊……”
牧知清这样想着,慢慢把双手放在了脖子上,然后开始不断地用力。
“牧先生……”
少女的声音再次传来,阻止了他的进一步行为。
“你已经如此厌恶自己了么?”
他有些不解地望着走上前来的少女,她轻轻地握住他的双手,把它们从脖子上放下。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眼中,牧知清看到了极为少见、又难以名状的悲伤,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严苛的责备。看到如此反常的池谕佳,他开始逐渐思考起自己身处何处这个问题,但毫无道理地,眼泪莫名流了下来。
“如果说不上厌恶的话……现在的我又能去到哪里呢?”
池谕佳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轻轻地松开了他的手,安静地看着他与身后邈远的天空——那里似乎有着古老的夜晚和远方的音乐。
“对不起……谕佳,我这是……在哪里?很奇怪,之前做的事情和现在所处的位置完全关联不上。”
牧知清任由眼泪流下,希望能藉此排解心中的迷茫。池谕佳用手指轻轻拂去他脸庞的泪水,然而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而抛出了自己的诘问:
“牧先生,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
从看到黑影开始,她就一直在疑惑着,完全想不通为何他要以那样极端的方式来对待本与他无关的事情,甚至为此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她选择了开口询问,空灵的声音如同充满智慧的魔法,唤醒了他被尘封的记忆。两人就在这个沉静的夜晚当中陷入了恰到好处的沉默。
“我大概想起来了,似乎我被他们抓去改造成了武器,但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驱使我,让我来解救你们。虽然到最后,我还是没有打败那个人……”
他终于在混乱的记忆当中整理出了大致的脉络,被束缚在已死肉体中的那段因为苦痛而崩坏的记忆也慢慢被修复。他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似乎还在为没能彻底打败鹤一澄而感到有些内疚。池谕佳看着他的侧脸,轻轻地再次问道:
“那么,你现在已经为你的世界赋予意义了么?”
在得知两位少女并无生命之虞后,牧知清轻轻地点了点头,释然地长舒了一口气:
“是啊……但是谕佳,我原本以为,我不能为我的生命赋予意义的,从很久以前我就认为,大概这一辈子我可能都无法给这些无意义的事情赋予意义。”
他看着脚下盛放的曼珠沙华,仿佛是在迎接逝去的灵魂,两人在花海之中,看起来如此特别。
“所以,我是真真切切地死去了,但是,我这又是在哪里?宫小姐又去了何处?”
除去心脏的空洞外,他的身体已经基本复原,但环顾四周,却看不到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的身影。池谕佳仿佛有些失落地看着他,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侧:
“你的肉身已经死去了,站在这里和我对话的,是你的灵魂。你现在正处在星灵层,原本你的灵魂已近崩溃,只是在毫无目的地游荡,不过我和羽兰已经想尽办法修复了大部分,所以你才能站在这里,看到我,也能看到你自己——我记得上一次你体验星灵层的时候,是看不到你自己的。”
池谕佳的回答在冷静之中似乎又带给了他一丝不安。
“看样子你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待在这里了,至少在我和羽兰想到办法之前,你不要离开这里。原本羽兰想要将你的灵魂与她的进行融合,不过那样的话,你的意识就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无法找回了。”
少女长叹一口气,眯起眼欣赏起了这片鲜红的花。不过如往常一样,牧知清依然完全没有听懂她的话。
“我说,谕佳,宫小姐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用了什么方法才把我找回来,这些细节你其实根本没有打算告诉我吧?”
“嗯?”
面对他的质询,池谕佳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很难透彻地读懂她眼中复杂的情感。
“这些东西,就算说出来,也毫无意义,牧先生你真的想听?”
“嗯,就算是听不懂,我也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是么……”
少女看着事到如今依旧保持着好奇心的青年,叹了口气,闭上眼娓娓道来——大概从默认他在洋馆住下开始,她就在以自己的方式关心着他吧,尽管已经很多次被误会成讨厌了。
“简单来说就是,你在被改造成兵器之前,就已经死了,但鹤一澄的魔法强制你的灵魂依旧困住躯体当中,这个过程里,你的灵魂快速崩坏。虽然羽兰用灵魂陷阱把灵魂从肉体中捕获了出来,但很多关键部位都已经损坏,于是她发动了奇术,把你送进了星灵层,顺便借用了大量灵魂的碎片,同时还把甘夏给放逐到了未知的时代。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星灵层为你展现的景象,在这里,你破损的身体被一点一点重新拼接起来,意识重新出现——说起来,重建灵魂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星灵层里发生的事情,处在别的层面的人无法探知,这也就意味着,宫羽兰此刻并不知道牧知清情况如何,与此相同,星灵层里的牧知清,也无法得到关于她的消息。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宫羽兰引发了奇迹,因此自己才有机会从这片花海当中醒来。
“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很难再见到她了吧……”
他不禁有些遗憾,等到奇术结束之后,除了自己依然停留于此,甘夏被永久放逐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将回归原状,这也意味着自己不可能看到那个不顾一切想要让自己活下来,因此违背了自己某样原则的少女。而且,肉体已经死亡的自己,灵魂虽然得以保存,但恐怕也只能永远活在这片并不存在与世界上、开满曼珠沙华的海滩了吧。
“不过说起来,人死之后,灵魂不就会完全散佚在四处了么?但为什么我现在还能够在这里看到你?”
池谕佳低下头沉思片刻,似乎在思考措辞来进行粗略的解释——以她对牧知清的了解,只需要略微的解释,触类旁通就不成问题,虽然对魔法一窍不通,但他倒也悟性极高。
“有一种法术,叫做灵魂陷阱,和那种把你的灵魂束缚在已经死去的肉身当中的亡灵法术类似,本来我是把这种魔法用在捕捉住宅周边的袭击者上,不过用来暂时存放你的灵魂恰到好处。所以羽兰在‘杀死’你的时候,你的灵魂就被吸入到了容器当中,就是灵魂石啦。在那之后,她发动奇术,将甘夏的灵魂放逐到了未知的时空,同时将你移入了星灵层。”
大海的波涛轻拍着宁静的海滩,风中则带着些咸苦的味道。
“与此同时,羽兰又从先贤的灵魂那儿借来了全部的智慧,叠加到了自己的身上。就相当于是,她现在暂时就拥有了过去伟大的神秘学者们的意识——的确啊,人类的智慧还是相当伟大的。”
她停顿下来:
“牧先生,说到这里,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面对池谕佳欲言又止的眼神,牧知清也只好做出心领神会的样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所以简而言之就是,为了能够让你日后有复活的可能,羽兰违抗了自己的原则,也改变了世界的运转,将现在的人送回过去的同时,把你暂时存放在了一个时间停止的地方。现在的她,大概在去杀掉鹤一澄的路上了吧……”
“复活?我还是没搞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谕佳。而且别的不说……你刚才说,羽兰想要杀人了?”
听到池谕佳的描述之后,他有些震惊地皱起了眉。
“是啊,因为意识到是他间接导致了你的死亡,所以羽兰根本没有宽恕他的打算。”
在她面无表情地回答完之后,牧知清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但马上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松开了拳头。
“谕佳,请一定要拦下她。她既然留给了我生的希望,那我也不愿意她就这样堕入黑暗。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够成为一个温柔的人。”
说着,他又慢慢将目光转向大海深处,露出了往日那种略带忧伤的神情,风轻轻地卷起大衣的一角,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池谕佳微微点了点头,默默地看着他无言的背影——这背后的忧伤,又有谁来治愈呢?她沉默地转身准备离去,突然想起了那天下午,在客厅里入神地端详着自己吹奏长笛的身影。
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却总以为依旧遥不可及,这大概就是他一直踌躇不前的原因吧……
“那么,牧先生,我先离开了。”
“嗯,请一定照顾好宫小姐。”
随着牧知清的声音逐渐减弱,池谕佳睁开了双眼。她缓缓地从雪原上站起身来,朝着老宿舍楼赶去,尽管面对机关,她无法使用魔法保护自己,但她依旧没有一丝犹豫地冲了进去,循着嘈杂声与强光的轨迹,慢慢摸索着靠近两人的位置。
“那家伙,事到如今还在为别人考虑……果然是太过于温柔了,也难怪羽兰最开始对他如此不满……”
她一边在混凝土台阶上走着,一边喃喃自语。她深知宫羽兰的性格,便也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劝阻下定决心要惩罚鹤一澄的她,不可能有任何效果。不过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决定为了那个忧郁的身影,再试一试。
少女那纤细的眉头显露出些许阴霾,但又马上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