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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传奇】猫妖

2021-01-10 06:56 作者:橘子写故事  | 我要投稿

       前面的唢呐吹的震耳欲聋,一行孝子披麻戴孝,哭的惊天动地。

       纸扎的宝船、宝马、麻将、还有最新款的iPhone在街角的铜盆里化作灰烬。中国人向来事死如事生。

       零星的灰烬飘散在风里,带来一股浓重的味道,腐朽、没落、毫无生气,人总要由新生走向死亡,无一例外。

       卧在屋顶,睥睨众生,有些倦了,起身、跳跃,我的身手一如从前,灵活、机敏。

       想来你也猜到了。

      我是一只猫,一只长生不老的猫,从秦朝到现在,已在这世上活了两千多年。

      多年修炼,普通人早已闻不出我身上的妖气,我撒豆成兵、呼风唤雨,近乎得道、即将升仙。

      可我生的孤单、乏味、好生落寞。今日又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我的心涧直流下去,润、透、彻、凉。

      今日无事,请君斟一杯好茶,焚一炉好香,听我道来那千年前的故事。

      秦王嬴政一统天下,车同轨、书同文,燕国方士了尘恐惹祸事,避居终南山。

      原本,我只是一只被人遗弃了的幼猫,被方士了尘捡了,唤作“玢儿”,随他在终南山隐居。竹子扎成的篱笆,围成四四方方的小院儿,茅草屋子,一口老井,一方磨盘,一头老驴。终南山的日子,清苦而平静。

      了尘本是燕国制药方士,如今心意已决,立誓忘却前尘,隐姓埋名,隐居终南,清修苦练。每日与晨星为伴,夕霞为邻,与松竹举杯共祝良辰美景,与清风同饮悲欢离合。唱诗经,跳巫舞,鼓琴鸣曲,乐在其中。一身淡青色素衣,一双木屐,白发白须,拄着一根花梨木手杖,携一只白耳花狸猫。

      悠然、自得、不问尘事。了尘了尘,了却凡尘。

      一日,了尘用竹篓背我进老林子摘野菜,预备用粟米和着野菜做粟米饼吃,他一边与我闲聊,问我最近捕鼠技艺有无长进,要不要他代劳,一边用手杖拨开草丛翻看石缝。他寻着溪流,翻山越岭,在老林子里越走越深,一只黑乌鸦在头顶盘旋着,逗弄我这个幼猫,就你那身黑乎乎的臭肉,本姑娘才懒得搭理你!我眼皮子都懒得抬,躺在竹篓里享受着这轿撵时光。

      稀稀疏疏的阳光从老林子密密细细的树杈叶子中间透过来,星星点点落凡尘。

      了尘停住了脚步,驻足倾听,前面的大青石后面传来一阵呻吟,了尘忙赶去查看,一个破衣烂衫的年轻人,躺着,口干舌燥,奄奄一息。了尘将背篓朝前,背起这人,回到住处,悉心照顾一月有余。

      年轻人原是秦国长城役,逃役来到终南山,上树摘蜂蜜被蜇,一不小心摔了下来,若不是碰上了尘与我,怕是小命不保,一命呜呼。

      风餐露宿、衣不遮体,不如投靠了尘,拜师学艺。无论是为了混一口饱饭,亦或是真心实意,他恳求了尘大发慈悲,收他为徒,了尘以避世为由,再三推辞。无奈此人跪在门口,摆出一副不入山门便寻死的架势。收便收了,日后的事,再作打算罢。

      砍柴挑水、喂驴种菜,此人勤快,看似一个老实人,过了不多久,便赢得师傅欢心,被了尘改名清虚,望他清心火,淡虚名。

      我向来不关心了尘与谁交好,我只发愁今日是否从小溪里捞得上等好鱼,若无花涟,鲤鱼也可。蛇虫鼠蚁,我早已吃的腻烦透顶。

      一条肥鱼,便足以满足我这只肥猫。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一天天的肥起来。

      了尘还是一身仙风道骨,清瘦、冷冽、不苟言笑。打坐、悟道、入定。闲来无事,我也学他打坐、练功。

      可惜,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清虚清虚,不清不虚。

      世事难料,一日,清虚带我下山,买些写字用的绵帛和竹简,路遇一位老樵夫,老樵夫年岁已大,背着一捆柴,背佝偻着,与我们搭伴前行。

      “先生到哪里去呀?”

      “到山下买些吃食。”

      “看先生的打扮,是方士?”

      “是,老人家好眼力。”

      “你也是去给始皇帝炼制长生不老药的?”

      “始皇帝在寻医问药?”

      “是,听说有个叫徐福的东渡去给皇帝找长生不老药,一去不回,始皇帝按耐不住,又在寻人问药了。”

      “原来如此。”

      “既然你是方士,何不去试试?若为始皇帝制成长生不老药,可得城池四座,黄金万两,美女千名。”

       清虚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汗酸,顿生邪念,别了樵夫,携我归家。

       我喵呜喵呜表示不满,赶集不成,我的炙羊肉也烟消云散、不知所踪,今日,我该如何果腹?难道去林间扒拉一只硕鼠来吃吗?

      清虚哪里肯顺着我的背毛安抚几下,他粗暴地把我按在竹篓里,踉跄着步伐朝家里赶去。

      了尘正在舞着一把青铜剑,剑身用大篆刻着“女娲补天”四个字,翩翩起舞,仙风道骨。

      看徒弟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了尘警觉地停下,青铜剑在烈日下明晃晃的,杀气腾腾。

      “你怎么这么快便赶了回来?”

      “师傅,发财的机会来了!”

      “哦?说来听听。”

      “始皇帝正在寻长生不老药,师傅可曾听说?”

      “不曾听说,这与我们何干?”

      “师傅,城池四座、黄金万两、美女千名,怕是我们师徒一辈子也享之不尽、用之不竭呀。”

      “可我并不曾听说过什么长生不老药,拿什么来换这四座城池、黄金万两呢?”了尘的眼里泛起冷峻的目光。

      “师傅何必谦虚……”

      “我从不想长生,长生的苦多于甜,生不如死。”

      “师傅,这可就说错了,生生不息,与日月同辉,享尽人间珍奇,何乐而不为?”

      话不投机半句多,师徒二人,渐行渐远。

      三天里,清虚抓耳挠腮、坐卧不安,他的心思别想逃过本姑娘的眼睛,我想他定是要瞒着他的师傅为始皇帝求仙问药,也好得个黄金百两,一官半职。修炼?成仙?此时此刻,在他心里都比不过雕廊画栋、娇娘美眷。他已被名利迷了心窍,失了心智。了尘看在心里,不语。叮嘱我守好山门,莫把歪风放进来。我明白,他是舍不得我,想不到了尘这个小老头儿,对我还有情有义。

       可惜,他断然没有料到,清虚这个贼娃,借下山换盐巴,背着我一去不返。

       清虚走的这样急,这样决绝,甚至带走了了尘最心爱的猫,来传达他对他的愤怒,他恨了尘孤傲一身,在他清虚看来,这不是坚守,只是一种愚蠢。清粥小菜终究留不住凶猛的虎豹豺狼。

      花布遮挡,蒙蔽了我的双眼,夜晚降临,我们已走出终南山足足十里,我恨清虚。

       有家不能回,最是气人。

      昆仑山脉,以妙高最有灵气,传闻山上的七星洞里住着一位星宿老仙,鹤发童颜,已然三百六十五岁。

      清虚打算前去,向他求仙问药。

      “你别不识好歹,我带你上山,求取长生不老药,等我封王拜相,可封你作一等捕鼠大将军!”

      我轻蔑地看着他,他带着我,不过是猫壮怂人胆,他这种怂货,也需要有人相伴,一旦得权取势,莺环燕绕,比谁都薄情。

       我在他心里,不过是个逗弄的玩意儿。

      清虚备了几份薄礼,来到妙高山,妙高山终年冰雪环绕,四处无人。他在山腰上寻了三日,仍不见星宿老仙踪迹,踌躇着准备下山,以备来日,就在这时,一个头顶丹红,浑身雪白的仙鹤张嘴说话,吓得清虚瘫软在地。

      “来者何人?”

      “终南山了尘徒弟清虚”

      “所为何事?”

      “家中父母病重,求取仙药。”

      “随我来。”

       仙鹤扑腾着翅膀,在前带路。

      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山顶一处洞穴,冰松雪雾,晶莹剔透。一个白须白发童颜慈善的老人拄着一根桃木杖,正候在洞口。

      想必此人就是星宿老仙。

      星宿老仙笑眯眯地询问:“后生来自终南山?”

      “是,我是了尘的徒弟,不知您可知我师傅了尘?”

      “当然,老朽虽避居妙高山多年,但老朽眼不花耳不聋,天下大事,桩桩件件都逃不过老朽的眼睛。”

      “我师傅……”

      “你师傅是当今世上一等一的制药高手,奇怪,如何你竟寻到这里来了?”

      “我父母病重,师傅无法,托我向您求取长生不老药。”

      星宿老仙听他来自终南山,本十分热络,如今听他说起长生不老药,脸上照旧挂着笑容,心里冷了三分。

      星宿老仙犹豫片刻:“终南山了尘可是天下闻名的隐士,也是一等一的制药高手,想来他派你前来向我求取长生不老药,绝无私心,我又怎能推辞呢?”

      清虚心里一阵窃喜,手忙脚乱,跪在地上连连叩谢,“谢老仙成全,您的大恩大德,我永生不忘,等我……”

      星宿老仙人老心未老,看他得意忘形,心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我有一事不明,你师傅了尘是广成子一脉的传人,本就洞悉各类仙药,长生不老之术更是广成子一脉的看家本领,你又怎么会舍近求远,来问我这个老人家呢?”

      清虚听了,不知如何作答,咬着嘴唇,面露难色,心急火燎。

      “且慢,听说近日始皇帝在寻找长生不老药,得之赏城池数座,黄金万两,你该不会是瞒着师傅来这里为皇帝求仙问药的吧?”

      星宿老仙寥寥数语,让面前的清虚如坐针毡,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渗出,若是被他识破了,还怎么得了?

      没想到这星宿老仙如此狡猾。老而不死,是为贼。

      一不做二不休,清虚运足内力,双掌合力打在星宿老仙的胸口上。

      苍白的雪地上,猩红的鲜血,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人顷刻毙命。

       一团篝火,尸骨无存。

       仙鹤在上空盘旋,发出凄厉的惨叫。

      从此世上再也没了清虚。他烧尽了自己的过去,从此自称毋毒。

      没想到他这样狠、这样毒。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杀我,也许是因为妙高山上不胜寒,一个人太过寂寞了吧。

      星宿老仙已死,当务之急便是寻得他藏起的长生不老药,他的身上没有,那药绝计是被藏在了七星洞。

      仙鹤无影无踪,无人可问,只能他一个人于洞中寻找。

      七星洞中挂满冰凌,只有一个角落里放置着一些炊具和一床被褥。旁边是一条地下暗河,结满冰块,冰块下面似有无数红眼小鱼在游动,那实则是鬼火,由无数被阴曹烧死的恶鬼幻化而成。

      这七星洞竟坐落在人间与阴曹的交界处,阴阳之隔,人鬼殊途。

      翻来覆去,长生不老药怕是没了指望。

      只在一个葫芦里寻得一些草药与一块七星宝石。清虚心中懊恼,不该打死星宿老仙。

      这七星石非比寻常,有七面,光彩夺目、绚丽无比。

      清虚随着了尘炼制丹药已久,早已熟悉各类药草,可这长生不老药,他从未制过。抓耳挠腮,心中踌躇,洞中徘徊。若是胡乱炼制,伤了皇帝,他怕是性命有虞。

      不如回终南山,一辈子无儿无女,无牵无挂,生的痛苦,死的磊落?

      回终南山,事情如一旦败露……

      他如何立命于江湖?

      不如拼死一搏。

      清虚毋毒,五毒俱全,清不尽,浣不明。此生于欲海沉沦,无边无际,跌宕一生。

      妙高山上苦寒无比,含雪饮冰,全靠猎物为生。清虚命我在山坳里抓耗子做诱饵,捕鸟猎兔,苦苦支撑。无数次,我想下山归家,一走了之。

      可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妙高珍奇异兽、鬼怪精灵繁多,如若贸然下山,我必尸骨无存。东面的野狼群、西面的狐狸窝、北面的土豹子、南面的黄大仙。四面埋伏、八面楚歌。若被它们知道,山中来了一只体胖多汁的肥猫,那还得了?我决计,见机行事,以待来日。

      清虚终日窝在洞中,用遗留的药草和七星石粉末,炼制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得了三粒药丹。指甲盖大小、藕粉色,团成丸子,置于手心,三粒,不多不少。

      这日,他邪恶的朝我一瞥,我吓得背毛高耸。那眼神阴鸷、寒冷,毫无人性。我正欲逃跑……

      谁知他一把抓住我,掰开口鼻,强行将一粒粉色药丸塞入我的口中。又抓起一碗预备好的血红色浆子。

      玫瑰花瓣一样颜色的长生不老药被和着兔血灌了下去。

      兔血的烈刺激了药性。

      天旋地转、斗转星移。我开始剧烈的呕吐,抽搐,直至晕倒在地。

      清虚渡步在七星洞里,焦急得等待着我的生死。

      生,他清虚便祖祖辈辈的荣光下去,随着始皇帝千世万世的辉煌灿灿,一生荣华。

      死,他便黄粱梦醒,继续过这样清苦的修道日子,大不了做回长城役便是。

      至于我,不过是给他试药的一只狸猫,他又怎会关心我的生死?

      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他大喜过望,浑身哆嗦,一脸的小人得志。

      “你看你头冒金星,脸色红润,毛色发亮,这长生不老药定是炼成了!大功告成!从此我毋毒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是他始皇帝的睡塌,也是我毋毒的屋檐,整个天下,任凭我纵横,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虚见我容光焕发,壮起胆子吞下一颗,他如我一般,瘫倒在地上。

      他的周身冒着热气,头顶冒着金星,脸色由灰黄变为粉红,肌肤上的纹理消失不见了,皮肤如婴儿一般,吹指可弹。

      我在犹豫着要不要抓破他的脸,以泄心头之恨。了尘师傅往日的叮嘱在耳畔响起:“莫捕母鼠,给小鼠留个娘,你捕公鼠即可饱肚,何必一捕一窝子。一物克一物,鼠可捉蝗虫。”

      伤人、害己、结怨、轮回。

      犹犹豫豫间,他清醒过来,大喜,手足舞蹈,即刻收拾细软,准备前去咸阳献宝。

      这苦寒的妙高山既是他的发迹地,也成了被他嫌弃的“糟糠之妻”,他只恨自己跑的不够快,不够远。哪里还会念起我和他相依为命的日子,试药的情份,更是万万不会再提。

      我被他遗留在了七星洞里。

      “这妙高绝顶,苦寒无比,生死有命,就此别过吧,猫师姐。”

      哼,男人,就是这样无情的吧。

      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转眼间已是崇祯十七年初。

      日久年深,才知这妙高山里多的是修道之“人”,蛇虫鼠蚁、豺狼虎豹,各有各的修行,各有各的道儿。

      每当月圆之日,子夜一过,阳气衰,阴气盛,修行的蛇、黄鼠狼、狐狸便纷纷褪下妖精的外皮,穿上人的裙衩长衫,描眉画眼,唱念坐打,在山沟沟里演上一出《牡丹亭》抑或是一曲《西厢记》。

      东边的山沟里有一条万年老蛇,早已修炼成人,再过千年,便可得道成仙。

      妙高山里最有名望的修行之人便是他,一旦幻化成人,头须全白,着道袍,手执拂尘,仙风道骨,与人别无二致。

      呵,原来,不用长生不老药也可长生。饮风食露、闭耳塞听、清静无为、卧地而眠、与天同生。心法自持,寿与天齐。

      只不过修行来的长生,人老颜残,比不上服用长生不老药的人娇媚动人。

      我的脸、肌肤、身段被艳慕着。

      日子一日日的过,我早已忘却凡尘,每日饮露水、食山果,打坐习武,苦练幻化之术。一来保身,二来打发长夜漫漫。

      猫皮一脱,我便是那二八妙龄女子,扮相绝美,我不禁对着湖水发呆、痴想。倒影重重,只有我的影子陪着我。我笑,只它跟着我笑;我哭,它任由我哭。

      妙高山里的妖精奇奇怪怪,除了参禅打坐修炼的,还有喜行走人世的俗世妖精。他们不修炼、不禁欲,喝酒打浑,酣畅淋漓。

      西边山坳里的赤色狐妖媚儿素来与我交好。这还要从多年前说起,一日,我抓耗子被滚石压折了腿,本以为碰上她,定会被她掏了心窝子。不想她背起我,跃过耗子们摆的滚石阵,救我于危急。

      从此,我们便是过命的交情。

      一日闲聊,聊起千年前的始皇帝,称霸一世,末了,还是尘归尘、土归土,葬在了骊山。

      媚儿来了兴致,她曾听人说起,始皇帝临终,曾有一名方士向他献上长生不老药,此人唤作毋毒。可惜,毋毒碰上了赵高,被赵高以欺君之罪砍了脑袋。

      想不到,他跋涉千里,最后虚梦一场。服了长生不老药,却扛不住铁锤钢刀,竟落得如此下场。

      媚儿每次下山都会把看到的奇人妙事一一说与我听。什么吃了十盘火煎羊白肠、痛饮刘伶醉、半夜三更到闹市去吃羊蹄子配火烧。听的我垂涎三尺,心生向往。

      她每每劝我下山享乐,遨游人间,我总不语,她不懂,她没有经历过,她看到的只是尘世间最美好的日子、最让人留恋的一面。

      清虚去了,了尘去了,而我还在。躲在这妙高山顶,冰冷、清净。人世间的纷扰、尔虞我诈,见惯了,也腻了。不如留在这妙高山顶,一个人,无拘无束的也就算了。

      “你一个人困在这七星洞里,不寂寞吗?”

      “困?我可自由自在的紧呢,这是修炼的好去处,谈不上什么孤独、什么寂寞。”

      “那可真是可惜,你怕是连情都没有经历过?”她一脸妩媚地瞅着我。媚儿比我长两百岁,她的幻化之术较我,更是得心应手、手到擒来。我虽能扮作人,但我还不懂得做人。她的眼、她的神,我学不来。

      “情?何谓情?可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情字让世间无数男女沉沦其中,无法自拔,你连情关都没过,不是白来世上一回?”

       她妩媚地撩拨着指尖的发梢。转眼间便披上狐皮,幻化成狐狸之身不见了。她总是在尘世和妙高之间来去匆匆,既品得人间百味,又不失千年道行,她行,为何我就不行?

      她的话就像一粒种子落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剜不出、去不掉,留在深处,抓骨挠心。

      越是想拼命忘记的,越会在心底安营扎寨。

      终于,我选了一个好日子,脱掉猫皮,幻化人形,下山了。

      修炼了千年,我自持有了几分道行,便是天不怕地也不怕了。

      一路行,慢慢走,留心着这世间的男男女女,我如初生的婴儿般,对这个世间的一切好奇不已。

      千年了,再也不是秦初的乱世,唱戏的、敲锣的、斗鸡的、杂耍的,各式各样新鲜的玩意儿。

      女人们脸上敷着白嫩香粉,描着远山黛,细腻的胭脂擦在两颧,嘴唇涂的红润欲滴,身上着短衫长裙,腰上系着绸带,脚上蹬着纹饰绮履。和秦时尚黑的风俗截然不同。我环顾自己一身黑衣,思忖着该如何打扮一番,好不辜负自己俏丽的小脸。

      一筐梨子又水又绿、一只阉鸡又嫩又香、一块肥肉又滑又甜……吃食的样式比秦时多多了。

      世上的好玩意儿数之不尽,我真是乐不思蜀,后悔没有早一点离开妙高,来这花花世界好好遨游一番。

      怪就怪清虚,伤透了我对世人的慈悲心,如今,再来世上,苦尽甘来,一切安好。

      可情又是什么?他在哪里?他是个什么样子?

      媚儿没有说,我便也没有问。如今来了世上,我便一定要将情字弄清楚。

      沿街有叫卖儿女的,我想那不是情;茶楼里喝茶的聊天的听曲的,我想那不是情;沿街叫骂吵闹大打出手的,那更不是情。

      问世间情是何物?我在世间已经游荡了一个月,情没有找到,我却愈来愈精于打扮。

      以前从未发觉,珠钗上头、擦脂抹粉、丹唇微启的我,竟是这样妩媚动人。

      惯了绸缎衣服的人,还如何能穿的回粗布衣裳?

      我一日比一日地发觉着人间的乐趣。两个小儿抱了公鸡来斗,我都可以饶有兴致地看上一个时辰。

       可情,又在哪里?

      一日,天下大乱,听说那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我犹豫着要不要再度上山。

      想起秦末,想起清虚,我不禁胆寒心悸。

      一个名叫闯王的率着大队人马进城来了,黑压压一片,银盔铠甲。看热闹的人川流不息,就像在看着事不关己的大戏。

      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跟在部队后面,押后,少年剑眉星目,古铜色的皮肤,一举一动,颇有些秦汉遗风。他的腰间挂着一个大漆漆匣,红色的漆皮剥落了些,古老而夺目。那是一把失传已久的青铜剑,那是了尘的佩剑—女娲补天。我认得,我当然认得。了尘的佩剑怎的到了他的手中?

      怒火中烧……瞪圆了一双杏子猫眼怒目而视……

      这剑怎是你一介武夫配使的?

      他还没有注意到我,注意到我眼里的杀气。

      是夜,漆黑如墨。天空中并没有一丝疏星,天助我也。

      我穿上猫皮,准备前去盗剑。

      纵使被斩于刀剑之下,我也在所不辞。了尘于我,有养育之恩,如师如父。如今他的剑被乱臣贼子使了,我怎能坐视不理?

      我运足内力,飞檐走壁,在屋脊上翻跳着,寻找着那个少年的蛛丝马迹。

      千寻百探,终被我遇见。

      闯王大军驻扎在皇宫附近,被层层侍卫守卫着,那个少年就住在靠近闯王的一间大帐里。想来他必定是闯王的亲信。奇怪,他独住,身边并无近身侍卫,难道自持武功高强?

      再高,再强,能斗得过我这猫妖的千年道行?

      摸清了他的底细,我对这把剑势在必得。

      躲过了森严的守卫,靠近他的大帐,我脱了猫皮,换上准备好的薄纱衣,以一方纱巾掩面。

      帐里已经一片漆黑,这憨子必是倒头大睡、呼声大起,我准备悄悄地进去,摸出剑来,即可。

      虽然武功高强,我也实在无意在这样的乱世与他大打出手。世事难料,我可不想给自己惹上杀身之祸。

      千年历练,让我变得谨小慎微,不再是当年那个初生猫犊不怕虎的狸猫了。

      而且萍水相逢,我又何必伤他性命,不知为何,我的心底竟对他有一丝怜悯。

      我屏气、凝神、侧耳、倾听,溜进了他的大帐。里面漆黑如许,想找到那把剑,真是比登天还难。

      我用法术点燃了屋里的一根蜡烛,红烛高照,找起来也是方便多了。

      没想到,他竟抱着它和衣而眠。

      一把剑而已,又不是老婆,何至于此?

      摇曳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有几分冷酷、几分无情。

      我走过去,伸出手准备拿剑。

      他突然睁开双眼,怒目而视,杀机渐起。一把抓住我的手,顺势翻身,借力把我按在床上,我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一个黄毛小子,想不到竟如此孔武有力!

      一把冰冷的剑出鞘了,离我的脖子只一寸。

      “说,谁派你来的?你是崇祯的人?”

      他动手扯去了我的面纱。

      愣住了,眼神里有些疑惑有些呆滞。他的手发抖着撤回了剑。

      “你你你……你是谁?”他吞吞吐吐。

      “你管我是谁,我要这把剑,乖乖交给我,我不伤你性命。”

      “呵—就凭你?也想取我首级?你走罢,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不走,除非你将这把剑还给我。”

      “还剑?莫非这剑,你认得?”他紧锁眉头,狐疑地盯着我。

      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他的脸显得更加英俊,黝黑的面孔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疑惑地盯着我,打量着。

      “这剑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你可认得?”他再一次厉声问我。

      “是,我认得,你祖上叫什么名字?”

      “了尘。”

      寻来寻去,不过寻得的是故人。

      既然是故人,此战到此为止。

      可他为何在看到我的面目时决定放我一马?

      我带着满腹疑问,狼狈逃窜。

      我明白,他一定一直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方扯下的丝巾,边角上还绣着一株黄色水仙。

      纷扰的情丝在无意中扎根,繁扰人心,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这难道就是情?

      缘去缘浅,一个多月过去了。我已决定回到妙高山。

      回去前,我决定再去闹市买些珠宝首饰、胭脂水粉,我百无聊赖地闲逛着,市场上的摊子三三两两,已不如我初来时那般热闹。我的心却比来时更热、更乱、更纷扰……我渴望再见一面那张脸、那双眼睛,可我是怎么了?我竟想见他,我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

      疑惑、困顿、烦忧、迟疑,我像失了魂一般地游荡在人间……

      晶莹的冰糖葫芦、甜腻腻的枣泥山药糕、酥香扑鼻的瓦罐炖鱼……这些诱人的美食也让我提不起兴趣……

      囫囵吃了一碗羊汤面,我正欲起身,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吃惊地望着他,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我有些话问你,随我来。”

      脚底像抹了油般,被他引着,一路踉跄,回到军中大帐。

      原来他是闯王的近身亲信,唤作李玄武。小兵们称他为李将军。

      这次是光明正大的来,我的心却跳的比初次来时厉害的多。

      他的脸红了,在一个樟木箱子里翻找着。

      他拿出一个画轴,摊在睡塌上。

      睡塌,就是那上次与他打斗的睡塌。我咬着嘴唇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他。

      “你上前来,看看这里……”

      一个女人,与我几乎不差分毫,甚至连衣裙头饰也一模一样。

      “画中人,是谁?”我急忙问。

      “是我父亲生前留给我的一卦,我家擅长寻仙问卦,他还没来得及好好解释,便去了。”

      他的眼眸盯着我,八尺男儿竟显得有些拘泥。

      “在下李玄武,是闯王的远亲,自小便跟他走南闯北,尚未娶妻,我……”

      他显然意识到了他的冒失,抿紧嘴巴不再说话。

      进京四十天,他的朴实并没有被淹没在京城的繁华里。

      他的眼睛扑闪着,他的嘴巴颤抖着,他的脸颊羞红。

      “我想这是命中注定……姑娘你可有婚约在身?我看你一身打扮,并不像是谁家的夫人,倒像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我尚未婚嫁,可你并不了解我,我—”

      “我只想问你答应不答应,其他的我都不管。自你走后,我茶饭不思,我……”他的脸颊变得更红了。

       他垂下了头,抬也不敢抬。

      他马上就要加官晋爵,一路亨通。达官贵人,任他挑选,可他只要我。

      你有情我有意,缘,妙不可言。

      我逼近他,肆无忌惮地闻着他身上的烟草气息。

      我伸出手,抚摸着他粗糙的脸,那被风雨淋袭的脸。

      他没有躲闪,任由我的手在他的脸上游移。粗粝、厚重的脸,棱角分明。一双明亮的眸子与眼角的杀气,互相制衡。

      忽然他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嘴上,他用力地吻着,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一面之缘,竟可情深如此吗?

       我知道,他于我,已是囊中之物。

      可我,要不要告诉他,我是一个活了千年的猫妖?

      犹豫间,我已被他一把揽在怀里,他的胡子游弋着,他粗重的气息响在我的耳边,不知为何,我竟纵容他如此,乐在其中。

      一切的凡尘礼节都被抛诸脑后,只有两个人在红烛里忘我的沉醉,彼此感受着生命的悸惮。

      他突然停住了,一把把我推开。

      “不可,我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把你抬入我李府,你等我,不出一个月,封王拜相,我便娶你入府,且今生,只你一人。”

      他脸色绯红,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本能。

      我顺势倒在他的怀里,任凭他抚摸着,感受着一夕温情。

      他克制着自己,无数次地悬崖勒马,他竟为了一句誓言守身如玉?

      对着红烛,一夜无眠,彼此相爱,你侬我侬。

      天明之前,我匆匆离去,以免被人撞见,毁了彼此清誉。

      谁知,第二日一早,炮火连天,清军入关。

      闯王迫不得已撤出京城,而他,帮闯王杀了平西王父亲的李玄武,也跟着没了踪迹。

      他走的突然、决绝,不愿留下痕迹,他是被平西王追杀的人,他不愿连累我……

      前一日的你侬我侬、忒煞情多,今日的鸡飞蛋打,两地别离。情如此,缘亦如此。催人心肝,逼人魂魄。

      一年来,我日日游荡,就像失了魂魄一般的在人世间穿梭,只为找寻他的踪影。

      占卜、求仙、问卦,四处托人,却依然找不到关于他的任何蛛丝马迹。

      我化成一只瘦弱的老猫,飞檐走壁,行侠仗义。

      结识了一众英雄豪杰,当然都是些个修炼多年的妖精。

      听说闯王没死,我笃定他也活在世上。

      李玄武,终有一日,本姑娘会找到你!

      一日,听一条竹叶青蛇说,闯王逃难之际,带领部队前往终南山落发为僧。我听了,心中大喜。

      到底还是回到了终南山。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终南山下还是如此仙气飘飘、云雾缭绕。

      我一步步地攀登着,不想借助轻功。

      这条路,我很熟悉,但又感到十分陌生。

      当年这里的银杏树还没手臂粗,如今粗的要四个人合抱才行。秦时的刻碑早已不见,那棵我最喜欢的松树也不见了……

      听一个叽叽喳喳的麻雀说,秦朝时在终南山隐居的一众隐士,有的出山、有的辞世。想必了尘早已作古,不知他的坟在哪里,好让我去祭拜一番。

      谁能想到,那便寻方士的始皇帝没有吃到长生不老药,反而让我这小猫得了便宜。

      想到这些,我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我从未奢求过什么长生,如今,更是如此。如果可以,我愿与他白头偕老。我只想痛痛快快地和他迷醉在人生的纱帐里,做一对逍遥鸳鸯。

      什么得道,什么成仙,那不过是哄人的把戏,活得尽兴,才算不枉此生。

       山路湿滑,一步一踉跄。

      几个孔武有力的道士骂骂咧咧地从对面冲将过来。

      这么焦躁,怎能是修炼的道家人?莫不是?不是落发为僧吗?难道……

      “吃了这咸菜干饭一年了,闯王也不说替我们寻个公道!就这么干耗在这里,大不了跟他们拼了。”一个大个子傻乎乎地叫嚣。

      看来,就是这里了,我的心止不住地狂跳。

      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褪下猫皮,幻作人形。将猫皮细细叠了,放在随身的包裹里,又取出一包衣物,穿着打扮起来。描眉画眼,十分仔细。此行去见心上人,自是打扮的十分细致入微。

      不多时,一个脸儿娇俏,腰肢细软的二八佳人出现了。只是,与这荒野无人的山坳极不相称。

      裙衩摇曳,明媚动人,引得不少树精鸟怪侧目而视。绿罗裙、金步摇、头簪一朵丁香花,脸儿红润,心儿荡漾。

      忽得,一个背影映入眼帘,穿着道袍,一身道士打扮。一个大漆匣子挂在腰间,与道袍的素净极不相称。

      他似瞧见了我,又似没有瞧见。

      我不甘心,捡起石子便朝他砸去。

      李玄武被砸痛了,转过身,朝我瞅来。

     他昏黄的脸色、深陷的眼窝、晦暗的眼眸再度放出光来,攥紧了拳头,浑身发抖。

     我扑进他的怀里,用全身力气砸在他的胸口上。他拼命地抱紧我,然后一把把我抱起。

     这一次,他不再顾及别人的目光,不再理会凡尘的琐事,甚至没有顾及自己身上的道衣。

     红烛摇曳的灯光里,两个人缠绵着、悱恻着、甘之如饴,情,原来如此。

     他抱着我细细的腰肢,呼呼睡去,我抚摸着他的胡冉,再难成眠。

      一夕燃情,这样的情,又该何去何从?生逢乱世,何以安命?

      鸳鸯戏水,也得有一池清水才是。

      情在前,仇在后。

      万万没想到,平西王的大军紧随我后,日上三竿,终南山早已被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闯王,你这次插翅难飞,何不速速投降?”

      李玄武一惊,一把推开赤身裸体的我,拔出宝剑:“是你,你出卖我?”

      “我没有!我怎么会?”

      “若不是你,他们又怎会找到这里?平西王的大军,为何紧随你其后?”

       空口的解释,抵不过心底的怀疑。

       一夕欢愉又怎样?情,不过如此。

       我取了衣裳,默默穿戴完毕。

       妖精本是不会流泪的,可我圆圆的杏眼里面有些湿润了,一滴、两滴、三滴……眼泪淌下来,顺着脸颊滴落在草席上……这承载了一夕欢情的草席。

       李玄武的脸变得冰凉、无情。若是旁人,怕是早已被他大卸八块。他没有杀我,而是对我不再理睬,眼里心里再也没有了我的位置。他取了盔甲,外出迎战。

       闯王的小院被平西王的军队一层层围住,水泄不通,闯王等人插翅难飞。今日,他们定要死在这里了,而我,只需一个轻功,就可溜之大吉,将这一切抛诸脑后,继续我的不老人生。我盯着他决绝的背影,迟疑着……

       李玄武带了心腹杀了出去,把对我的愤怒和误会宣泄着。他杀的那样狠、那样无情、像变了一个人。

       一张弓、一把剑,杀敌已经十数人,我不禁为他捏一把汗。我按耐不住,冲到门口观战,提心、吊胆。

      闯王一身盔甲,站在一旁指挥大军交战,平西王在对面的阵营里,骑着马被一众骑兵拥护着,居高临下。

       “闯王,你大势已去!还不束手就擒!”

       一只箭不偏不倚,正好插在李玄武的肩头,一个兵趁机挥砍,一把将他的左臂砍下。

       “玄武—”

       血倾注而下,与泥纠缠着,成了一团血污……

       他,我如何能见死不救?

       我跳将出来,使出法术,准备擒贼先擒王,可不想被人识破,中途被一个法术高强的人用拂尘捉住,提将到敌军阵营。

       “就是她,一个千年猫妖。”一个道士打扮的老者,对着平西王毕恭毕敬。

       原来是一只蜘蛛精,千年道行,法力并不在我之下,他识破了我,偷袭,我已被人瓮中捉鳖。

       眼看李玄武已经支撑不住,再不救他,就要被敌军杀死。他单手执剑,不停挥砍,愤恨地看着身处敌营的我,他还在误会我吗?

       事已至此,我跪在平西王马下,声泪俱下,求他开恩,放过李玄武。马上的平西王,一脸狡诈,笑眯眯盯着我,听我如泣如诉的求情。他下马,伸出手抚摸着我的下巴,猛地把我的头抬起。

       他端视着我,狂妄地大笑:“美,实在是美,比本王的圆圆还要美,可惜你是个妖精。”他轻蔑地放开我的下巴,瞪着我,冷漠而无情。

       李玄武看到他对我如此轻浮,发了狂一样的用青铜剑挥砍,千年的青铜剑削铁如泥,切骨如斩丝。

       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平西王命人将李玄武带来,要活的。此时,他早已是一身血衣,咬着牙,不肯求饶,我的心在跟着滴血。

      几个人得令,合围住他,用木棍架着,五花大绑,送来平西王面前。

      他冷笑着,高昂着头,不肯跪。

      他不看我,故意大声吆喝道:“是不是这个贱人出卖了我们?”

      平西王诡异地一笑:“她?她只不过是个被我们利用的妖精,她刚才还哭哭啼啼求我放了你,你可真是负了她的一片心啊。”

      猫在吃耗子之前,都喜欢把猎物玩弄上一阵。我怎会不知,平西王的技俩,不过是为了取乐。

      李玄武扭过头悲戚地看着我,他伸出他仅有的右手想要把我揽入怀中,我挣扎着,不许。

      终于还是拗不过他,再一次被他紧紧地抱着,就像昨夜,那样紧密。可我的心,冷了。

      他附在我的耳边低语道:“听我命令,快跑。”

      我哪里肯,我抢先一步,跪在平西王面前大喊:“平西王,我可助你长生不老”

      “哦,想来不错。不妨说来听听……”他激动地脸颊通红,嘴角兴奋的踌躇着。

      长生不老,呵呵,这有史以来,最诱人的东西,你平西王又怎会不动心呢?

      “我来自妙高山七星洞,洞里有块七星石,用它便可练出长生不老药。”

      “此话当真?”他的脸阴险、狡诈、丝毫不信我。

      “所言非虚,我便是活生生的证明,猫有九命,即使修炼,也不能永葆青春常驻,如今我在这世上已经一千多年,我脸上可能看出岁月痕迹?”

      李玄武一脸诧异、惊骇不已,瞪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他想不到与他一夕温情的女人竟然是个妖精……

      “我的师爷也有千年道行,他……”平西王狡诈极了,用话术引我全盘托出。

      事已至此,我也无所顾忌了。

      “他的脸如枯树皮,发如银雪丝,却身轻如燕,内力厚重,想必是修炼内丹的千年妖怪,内丹一出,他必死无疑。而我,只要不是刀山火海,我可与日月同辉。”

      “那我吃了你们的内丹岂不是就可长生不老?”平西王抚摸着自己的胡子,在思忖着如何是好。

      旁边的蜘蛛精吓得一哆嗦,害怕的看着平西王,

      “王爷,人妖殊途,您若吃了妖怪的内丹,只怕会七窍流血、不治而亡。”

      “那还是长生不老药来的实在、尽兴,哈哈哈哈哈”平西王大笑,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失态、狂妄、自大、志在必得。

      李玄武变得呆木如鸡,不再与我说一个字。就像世世代代迷恋女妖的男人,他在得知真相的一刻,便死了心。

      杀死了闯王和他的其他手下,更是让李玄武面如死灰。

      我俩被束着手脚放在一辆马车里,蜘蛛精亲自画的符箓让我动弹不得。

      我盯着他,想着他,心里盘算着如何逃出生天、与他共度余生。

      我与他闲聊,近乎讨好,可他紧闭双眼,一句也不肯应答。

      妖又如何,人又如何?我对他有情有义,他为何如此待我?

      事情了结,我便与你一拍两散!

      山高路远,妙高山终于到了。

      我和李玄武被五花大绑,由蜘蛛精牵着走在最前头,平西王骑在马上紧随其后,大队人马跟在最后面,穿着羊皮袄,带着上好的黄酒、腌制的鸡肉、馒头、大饼,准备上山。

      风雪交加,愈走愈冷。山脊上攀爬的人马快被冻僵了,人人搓手挠背,停下来温热黄酒,准备润一润喉咙,一个大个儿兵蛋子发现了九尾狐狸,高兴地跳起来,

      “妈的,走这一趟雪窝子没白走,让俺逮着九尾狐狸了!”他大喊着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追逐九尾白狐。

      几个反应慢的兵互相一使眼色,跟了上去,这么好的事儿能让一个人独占?几个人拿上家伙尾随其后,准备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九尾白狐来的蹊跷,我在妙高山从未见过。

      “啊啊啊啊啊—”前面的小树林里传来一阵惨叫,后来的几个人立在原地,不敢上前。

      一个胆大的战战兢兢走过去,只见一群九尾白狐啃食着大个子,下身已经是一堆白骨。可那大个子还没咽气,正疼的死去活来、奄奄一息。

      兵蛋子们吓得一步一踉跄往回跑,拼命挥手示意其他人赶紧跑。

      密密麻麻的九尾狐,幽蓝的眼睛就像漂浮在空中的鬼火,让人头皮发麻。

      它们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嘴角滴着血,眼里透着邪恶的光,俯瞰着山坳里这群人,就像在看着盘中肉一般。

      以前山里流传着吃人妖怪的传说,难道就是指这九尾白狐?

      我心里一惊,不好,它们数量众多,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平西王,快给我松绑!”

      平西王老谋深算,哪里肯依,只当它们是我搬来的救兵。

      他命人摆出龙门阵,准备上前杀敌。

      九尾狐们冲锋陷阵,送上门的人肉让它们失去了理智。

      刀剑无情,一条条九尾狐命丧刀下,一个个兵蛋子被九尾狐啃骨挖心。一时间,白花花的雪地上染满猩红。

      平西王见势头不对,命蜘蛛精携我和玄武离开山坳。

      九尾狐死伤无数,哪里肯善罢甘休,饶我们四人小命?

      最大的一条九尾狐,率着一众小的,寻我们来了。平西王骑马带着被束住的玄武,蜘蛛精带着我,一路逃窜。

      妙高山是上不去了,摆脱了九尾狐,只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歇息片刻,再作打算。

      寻了一个偏僻山洞,燃起一团篝火,烤干衣服再说。平西王一脸愠怒:“你们这对狗男女,故意引我来此,妖就是妖,贱人!看我先砍了你!”

      他抽出剑来,举过头顶。

      蜘蛛精拦住他:“王爷息怒,长生不老药还未得手,等得了宝药再杀她不迟,再者,这小女子功力深厚、长相俊俏,不如留给我,当成个取阴补阳的引子。”

      “道长所言极是,拿到长生不老药,这妖女要杀要剐全听道长吩咐!”

      李玄武脸色铁灰,气的浑身发抖,他故意不看我,这将他视为至亲的人。

      夜深人静,平西王呼声大作,多年行军,他倒是在哪儿都能席地而眠。

      我摆出一副娇媚的模样,朝蜘蛛精抛着媚眼:“道长,可有妻妾?”

      “哼,我下山不久,还来不及成亲,我为王爷立下汗马功劳,天下的女人,还不是随我挑选。”

      “可我刚才听你说,你要我,我可是听的真真的。你可不许耍赖子。”

       我朝着他,挪动了几下,就快倚上他的肩。

      “你看这良辰美景,疏星几点,何不就地做一对神仙伴侣,难道道长对我情深几许,非要明媒正娶?”

      “这……”

      “你这贱人,我看错你了……”李玄武躺倒在地,有气无力,虚弱的喊着。

      “成王败寇,我就喜欢这乱世的英雄,道长今日英姿勃发,教小女子我好生心动。”

      蜘蛛精把脸凑过来,手也开始不安分。

      “你看看,我被缚着双手双脚,如何与你亲近,好哥哥,快点儿给我解开,也好让你醉倒在妹妹的温柔乡里啊……”

      蜘蛛精迟疑着,我把红润的樱桃小嘴撅起,似是生气,似是撒娇。他把嘴凑过来,我哼的一声别过脸去。

     “娘子,我这就替你解开,你可真是想死我了。”他哆哆嗦嗦迅速撕掉了符箓,解开了捆妖绳。 

      我一把抽出李玄武的佩剑—女娲补天,狠狠的刺在蜘蛛精的胸口,谅你再是千年道行,也敌不过青铜剑的一剑穿心。

       他惊讶的瞪着我,瞪着我冰冷的眼神。

       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句咒骂的话,便倒地不起,一命呜呼。

       我叫醒昏迷的李玄武,他浑身滚烫,需即刻送医。

       我搀扶着李玄武走出山洞,望了望熟睡的平西王,哼,本姑娘饶你一条狗命!

       杀了这个狗贼,怕是终日不得安宁,你作恶多端,会有报应的。

       风雪交加,若我一个人,回七星洞不过一个时辰功夫,如今饥饿交加,轻功使不上,在这大雪中已经走了三个时辰,仍然没有看到七星洞的影子。

      “玢儿,怎么是你?”

      “媚儿……快救他”

      “玢儿,小心……”

      一个白色身影直扑过来,李玄武突然大喊一声朝我身后一挡。

      血盆大口咬住他的脖颈,他和一只九尾白狐纠缠在雪地里,是那只九尾狐首,它不甘心小的们被屠,追来了。

      媚儿使出九节鞭,我攥紧青铜剑,朝九尾狐挥砍。

      刹那间,杂乱的雪地上染上了大团大团的血污。

      九尾狐不动弹了,我试着掰开它的血盆大口。

      血从玄武的脖子上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风停了,雪止了,我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我的眼泪从杏子一样的圆眼中夺眶而出。

      “拿好它,来生见。”他摸了摸他的青铜剑,再没说一个字。

      为何让我遇到他?为何让我遇到他再失去他?我不懂,我不明白。

      我只知道,没有爱人的长生,是这样的痛,这样的苦。

      纷纷扰扰天地间,一世世的人繁衍着、生存着,只有我孑然一身,独自生活在芸芸众生间。

      我已然很久没有回妙高了,我穿梭在人世间,渴望再次遇见他,遇见那双眸子。

      千禧年过去了,现在是2001年,我漫无目的的走在街边,买了一串咖喱鱼蛋边走边吃,路边报刊亭的电视机里传出王靖雯的声音:

      别叫我太感激你

      药水色太精美

      别要我吃出滋味

      愉快得知觉麻痹

      为甚么呵护我

      当我痊愈了

      可吃什么

      为甚么感动我

      等我难习惯

      最低痛楚

      怕什么怕爱人

      扶着情感得到礼品总会敏感

      怕甚么怕习惯豁出去爱上他人 

 

      一个七分头的男人站在那里翻着最新的娱乐杂志:“有木有搞错,这么好的女人也不要?不要,给我们喽。”

      一个身材魁梧、长相英俊的青年男子也凑了过去:“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的!”

      报刊亭老板笑眯眯地探出头:“两位老板,买份报纸吧。小本生意,照顾一下啦,就快收摊了。”

      七分头的男人摆摆手:“无钱啊,老板,下次再关照啦,对唔住。”

      “有没有搞错啊,个个来白看,我的摊子还要不要摆。”

      “来,我买一份,你早点收工吧。”

      老板殷勤的找出一份没有折痕的递给他,他笑了笑,离开了。

      我的心狂跳着,跟了上去,这次,该怎么打招呼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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