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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记(红楼梦)多版本汇籍(28)

2023-11-01 10:34 作者:bili_59098913534  | 我要投稿

第二十八回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

 


庚辰、蒙回前批:

茜香罗、红麝串写于一回,盖琪官虽系优人,后回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者,非泛泛之文也。

自“闻曲”回以后,回回写药方,是白描颦儿添病也。

 

话说林黛玉只因昨夜晴雯不开门一事,错疑在宝玉身上。至次日又可巧遇见饯花之期,正是一腔无明正未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哭了几声,便随口念了几句。不想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庚辰侧批:百转千回矣。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使可程乙本、金玉缘:如何解释这段悲伤。庚辰、甲戌侧批:非大善知识,说不出这句话来。●庚辰、甲戌眉批:不言炼句炼字辞藻工拙,只想景想情想事想理,反复推求悲伤感慨,乃玉兄一生之天性。真颦儿之知己,玉兄外实无一人。想昨阻批《葬花吟》之客,嫡是玉兄之化身无疑。余几作点金为铁之人,笨甚笨甚!正是: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庚辰、甲戌侧批:二句作禅语参。●甲戌眉批:一大篇《葬花吟》却如此收拾,真好机思笔仗,令人焉的不叫绝称奇!

 

那林黛玉正自伤感,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难道还有一个痴子不成?”甲戌侧批:岂敢岂敢。想着,抬头一看,见是宝玉。林黛玉看见,便道:“啐!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庚辰、甲戌、蒙侧批:“情情”。●甲戌侧批:不忍道出“的”字来。长叹了一声,庚辰、蒙侧批:不忍也。自己抽身便走了。

 

这里宝玉悲恸了一回,忽然抬头不见了黛玉,便知黛玉看见他躲开了,自己也觉无味,抖抖土起来,下山寻归旧路,甲戌侧批:折得好,誓不写开门见山文字。往怡红院来。可巧庚辰侧批:哄人字眼。看见林黛玉在前头走,连忙赶上去,说道:“你且站住。我知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后撂开手。”庚辰、甲戌侧批:非此三字难留莲步,玉兄之机变如此。

 

林黛玉回头看见是宝玉,待要不理他,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从此撂开手”,这话里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说道:“有一句话,请说来。”程乙本:便道:“请说。”】【金玉缘:便道:“请说来。”宝玉笑道:“两句话,说了你听不听?”庚辰、甲戌侧批:相离尚远,用此句补空,好近阿颦。

 

黛玉听说,回头就走。庚辰侧批:走得是。

 

宝玉在身后面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庚辰、甲戌侧批:自言自语,真是一句话。

 

林黛玉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道:“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宝玉叹道:庚辰、甲戌侧批:以下乃答言,非一句话也。“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庚辰、甲戌侧批:我阿颦之恼,玉兄实摸不着,不得不将自幼之苦心实事一诉,方可明心以白今日之故,勿作闲文看。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庚辰侧批:要紧语。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庚辰侧批:反派不是。不把我放在眼睛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庚辰侧批:心事。凤姐姐庚辰、甲戌侧批:用此人瞒看官也。●甲戌侧批:瞒颦儿也。心动阿颦在此数句也。的放在心坎儿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的有冤无处诉!”庚辰眉批、甲戌侧批:一节颇似说辞,玉兄口中却是衷肠话。己卯冬夜。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来。庚辰、甲戌、蒙侧批:玉兄泪非容易有的。

 

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宝玉见他这般形景,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庚辰侧批:有是语。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庚辰侧批:可怜语。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庚辰侧批:实难为情。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庚辰侧批:真有是事。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庚辰侧批:又瞒看官及批书人。还得你申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

 

黛玉听了这个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甲戌侧批:“情情”本来面目也。●庚辰侧批:“情情”衷肠。便说道:“你既这么说,昨儿为什么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庚辰侧批:正文,该问。

 

宝玉诧异道:“这话从那里说起?庚辰侧批:实实不知。我要是这么样,立刻就死了!”庚辰、甲戌侧批:急了。

 

林黛玉啐道:庚辰侧批:如闻。“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宝玉道:“实在没有见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坐,庚辰侧批:不要兄言,彼已亲睹。就出来了。”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待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他们就好了。”庚辰侧批:玉兄口气毕真。

 

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庚辰侧批:不快活之称。也该教训教训,庚辰侧批:照样的妙!只是我论理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庚辰侧批:也还一句,的是心坎上人。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庚辰、甲戌侧批:至此心事全无矣。说着抿着嘴笑。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二人正说话,只见丫头来请吃饭,庚辰、甲戌侧批:收拾得干净。遂都往前头来了。王夫人见了林黛玉,因问道:“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庚辰侧批:是新换了的口气。

 

林黛玉道:“也不过这么着。老太太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庚辰侧批:何如?

 

宝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内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就好了,散了风寒,还是吃丸药庚辰、甲戌侧批:引下文。的好。”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宝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药,不过叫他吃什么人参养荣丸。”王夫人道:“不是。”宝玉又道:“八珍益母丸?左归?右归?再不,就是麦味地黄丸。”王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记得有个‘金刚’两个字的。”庚辰、甲戌侧批:奇文奇语。

 

宝玉扎手笑道:庚辰、甲戌侧批:慈母前放肆了。●庚辰眉批:此写玉兄,亦是释却心中一夜半日要事,故大大一泄。己卯冬夜。“从来没听见有个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庚辰、甲戌侧批:宝玉因黛玉事完,一心无挂碍,故不知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补心丹。”庚辰、甲戌侧批:慧心人自应知之。

 

王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儿。如今我也糊涂了。”宝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庚辰、甲戌侧批:是语甚对,余幼时所闻之语合符,哀哉伤哉!

 

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庚辰侧批:伏线。

 

宝玉笑道:“我老子再不为这个捶我的。”庚辰、甲戌侧批:此语亦不假。

 

王夫人又道:“既有这个名儿,明儿就叫人买些来吃。”庚辰眉批:写药案是暗度颦卿病势渐加之笔,非泛泛闲文也。丁亥夏。笏叟。

 

宝玉笑道:“这些都不中用的。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宝玉笑道:“当真的呢,我这个方子比别的不同。那个药名儿也古怪,一时也说不清。只讲那头胎紫河车,庚辰侧批:只闻名。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足,蒙府本:三百六十两还不够,】【俄藏本:三百六十两不足,(三百六十两不足,在原文中不太通顺,疑似批语混入,但蒙府本写作三百六十两还不够,就比较通顺了。)龟大何首乌,庚辰侧批:听也不曾听过。千年松根茯苓胆,庚辰眉批:写得不犯冷香丸方子。●前“玉生香”回中颦云“他有金你有玉;他有冷香你岂不该有暖香?”是宝玉无药可配矣。今颦儿之剂若许材料皆系滋补热性之药,兼有许多奇物,而尚未拟名,何不竟以“暖香”名之?以代补宝玉之不足,岂不三人一体矣。己卯冬夜。诸如此类的药都不算为奇,庚辰侧批:还有奇的。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说起来唬人一跳。前儿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寻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问宝姐姐。”宝钗听说,笑着摇手儿说:“我不知道,也没听见。你别叫姨娘问我。”王夫人笑道:“到底是宝丫头,好孩子,不撒谎。”宝玉站在当地,听见如此说,一回身把手一拍,说道:“我说的倒是真话呢,倒说我撒谎。”口里说着,忽一回身,只见林黛玉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庚辰侧批:好看煞,在颦儿必有之。

 

凤姐因在里间屋里看着人放桌子,庚辰侧批:且不接宝玉文字,妙!听如此说,便走来笑道:“宝兄弟不是撒谎,这倒是有的。上日薛大哥亲自和我来寻珍珠,我问他作什么,他说配药。他还抱怨说,不配也罢了,如今那里知道这么费事。我问他什么药,他说是宝兄弟的方子,说了多少药,我也没工夫听。他说不然我也买几颗珍珠了,只是定要头上带过的,所以来和我寻。他说:‘妹妹就没散的,花儿上也得,掐下来,过后儿我拣好的再给妹妹穿了来。’我没法儿,把两枝珠花儿现拆了给他。还要了一块三尺上用大红纱去,乳钵乳了隔面子呢。”凤姐说一句,那宝玉念一句佛,说:“太阳在屋子里呢!”凤姐说完了,宝玉又道:“太太想,这不过是将就呢。正经按那方子,这珍珠宝石定要在古坟里的,有那古时富贵人家装裹的头面,拿了来才好。如今那里为这个去刨坟掘墓,所以只是活人带过的,也可以使得。”王夫人道:“阿弥陀佛,不当家花花的!就是坟里有这个,人家死了几百年,这会子翻尸盗骨的,作了药也不灵!”庚辰、甲戌侧批:不止阿凤圆谎,今作者亦为圆谎了,看此数句则知矣。

 

宝玉向林黛玉说道:“你听见了没有,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不成?”脸望着黛玉说话,却拿眼睛瞟着宝钗。黛玉便拉王夫人道:“舅母听听,宝姐姐不替他圆谎,他支吾着我。”王夫人也道:“宝玉很会欺负你妹妹。”宝玉笑道:“太太不知道这原故。宝姐姐先在家里住着,那薛大哥哥的事,他也不知道,何况如今在里头住着呢,自然是越发不知道了。庚辰侧批:分析得是,不敢正犯。林妹妹才在背后羞我,打谅我撒谎呢。”

 

正说着,只见贾母房里的丫头找宝玉林黛玉去吃饭。林黛玉也不叫宝玉,便起身拉了那丫头就走。那丫头说等着宝玉一块儿走。林黛玉道:“他不吃饭了,咱们走。我先走了。”说着便出去了。宝玉道:“我今儿还跟着太太吃罢。”王夫人道:“罢,罢,我今儿吃斋,你正经吃你的去罢。”宝玉道:“我也跟着吃斋。”说着便叫那丫头“去罢”,自己先跑到桌子上坐了。王夫人向宝钗等笑道:“你们只管吃你们的,由他去罢。”宝钗因笑道:“你正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林姑娘走一趟,他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呢。”宝玉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庚辰侧批:后文方知。

 

一时吃过饭,宝玉一则怕贾母记挂,二则也记挂着林黛玉,忙忙的要茶漱口。探春惜春都笑道:“二哥哥,你成日家忙些什么?庚辰、甲戌侧批:冷眼人自然了了。吃饭吃茶也是这么忙碌碌的。”宝钗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林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羼些什么。”宝玉吃了茶,便出来,一直往西院来。可巧走到凤姐儿院门前,只见凤姐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庚辰侧批:也才吃了饭。看着十来个小厮们挪花盆呢。庚辰侧批:是阿凤身段。见宝玉来了,笑道:“你来的好。进来,进来,替我写几个字儿。”宝玉只得跟了进来。到了屋里,凤姐命人取过笔砚纸来,向宝玉道:“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宝玉道:“这算什么?又不是帐,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凤姐儿道:“你只管写上,横竖我自己明白就罢了。”庚辰侧批:有是语,有是事。

 

宝玉听说只得写了。凤姐一面收起,一面笑道:“还有句话告诉你,不知你依不依?你屋里有个丫头叫红玉,我合你说说,要叫了来使唤,总也没说,今儿见你才想起来。”甲戌侧批:字眼。

 

宝玉道:“我屋里的人也多的很,姐姐喜欢谁,只管叫了来,何必问我。”甲戌侧批:红玉接杯倒茶,自纱屉内觅至回廊下,再见此处如些写来,可知玉兄除颦外,俱是行云流水。

 

凤姐笑道:“既这么着,我就叫人带他去了。”庚辰、甲戌侧批:又了却怡红一冤孽,一叹!

 

宝玉道:“只管带去。”说着便要走。甲戌侧批:忙极!

 

凤姐儿道:“你回来,我还有一句话呢。”宝玉道:“老太太叫我呢,庚辰、甲戌侧批:非也,林妹妹叫我呢。一笑。有话等我回来罢。”说着便来至贾母这边,只见都已吃完饭了。贾母因问他:“跟着你娘吃了什么好的?”宝玉笑道:“也没什么好的,我倒多吃了一碗饭。”甲戌侧批:安慰祖母之心也。因问:“林妹妹在那里?”庚辰、甲戌侧批:何如?余言不谬。贾母道:“里头屋里呢。”

 

宝玉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粉线,黛玉弯着腰拿着剪子裁什么呢。宝玉走进来笑道:“哦,这是作什么呢?才吃了饭,这么空着头,一会子又头疼了。”黛玉并不理,只管裁他的。有一个丫头说道:“那块绸子角儿还不好呢,再熨他一熨。”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说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庚辰、甲戌侧批:有意无意,暗合针对,无怪玉兄纳闷。

 

宝玉听了,只是纳闷。只见宝钗探春等也来了,和贾母说了一回话。宝钗也进来问:“林妹妹作什么呢?”因见林黛玉裁剪,因笑道:“妹妹越发能干了,连裁剪都会了。”黛玉笑道:“这也不过是撒谎哄人罢了。”宝钗笑道:“我告诉你个笑话儿,才刚为那个药,我说了个不知道,宝兄弟心里不受用了。”林黛玉道:“理他呢,过会子就好了。”庚辰、甲戌眉批:连重二次前言,是颦、宝气味暗合,勿认做有小人过言也。

 

宝玉向宝钗道:“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没人呢,你抹骨牌去罢。”宝钗听说,便笑道:“我是为抹骨牌才来了?”说着便走了。林黛玉道:“你倒是去罢,这里有老虎,看吃了你!”说着又裁。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还陪笑说道:“你也出去逛逛再裁不迟。”林黛玉总不理。宝玉便问丫头们:“这是谁叫裁的?”林黛玉见问丫头们,便说道:“凭他谁叫我裁,也不管二爷的事!”宝玉方欲说话,只见有人进来回说“外头有人请”。宝玉听了,忙撤身出来。黛玉向外头说道:甲戌侧批:仍丢不下,叹叹!“阿弥陀佛!赶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庚辰、甲戌侧批:何苦来?余不忍听。

 

宝玉出来,到外面,只见焙茗说道:“冯大爷家请。”宝玉听了,知道是昨日的话,便说:“要衣裳去。”自己便往书房里来。焙茗一直到了二门前等人,甲戌侧批:此门请出玉兄来,故信步又至书房,文人弄墨,虚点缀也。只见一个老婆子出来了,焙茗上去说道:“宝二爷在书房里等出门的衣裳,你老人家进去带个信儿。”那婆子说:“放你娘的屁倒好,庚辰侧批:活现活跳。宝二爷如今在园子里住着,甲戌侧批:与夜间叫人对看。跟他的人都在园子里,你又跑了这里来带信儿!”焙茗听了,笑道:“骂的是,我也糊涂了。”说着一径往东边二门前来。可巧门上小厮在甬路底下踢球,焙茗将原故说了。小厮跑了进去,半日抱了一个包袱出来,递与焙茗。回到书房里,宝玉换了,命人备马,只带着焙茗、锄药、双瑞、双寿四个小厮去了。

 

一径到了冯紫英家门口,有人报与了冯紫英,出来迎接进去。只见薛蟠早已在那里久候,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并唱小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宝玉擎茶笑道:“前儿所言幸与不幸之事,我昼悬夜想,今日一闻呼唤即至。”冯紫英笑道:“你们令表兄弟倒都心实。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一饮,恐又推托,故说下这句话。庚辰、甲戌眉批:若真有一事,则不成《石头记》文字矣。作者的三昧在兹,批书人得书中三昧亦在兹。壬午孟夏。今日一邀即至,谁知都信真了。”说毕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定。冯紫英先命唱曲儿的小厮过来让酒,然后命云儿也来敬。

 

那薛蟠三杯下肚,不觉忘了情,拉着云儿的手笑道:“你把那梯己新样儿的曲子唱个我听,我吃一坛如何?”云儿听说,只得拿起琵琶来,唱道: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蘼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庚辰夹批、甲戌侧批、蒙双行夹批:此唱一曲为直刺宝玉。

 

唱毕笑道:“你喝一坛子罢了。”薛蟠听说,笑道:“不值一坛,再唱好的来。”

 

宝玉笑道:“听我说来: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海,庚辰眉批:大海饮酒,西堂产九台灵芝日也,批书至此,宁不悲乎?壬午重阳日。发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与人斟酒。”甲戌侧批: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

 

冯紫英蒋玉菡等都道:“有理,有理。”宝玉拿起海来一气饮干,说道:“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薛蟠未等说完,先站起来拦道:“我不来,别算我。庚辰、甲戌侧批:爽人爽语。这竟是捉弄我呢!”庚辰侧批:岂敢?

 

云儿也站起来,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这还亏你天天吃酒呢,难道你连我也不如!我回来还说呢。说是了,罢;不是了,不过罚上几杯,那里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乱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庚辰侧批:有理。众人都拍手道妙。薛蟠听说无法,只得坐了。听宝玉说道: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众人听了,都道:“说得有理。”薛蟠独扬着脸摇头说:“不好,该罚!”众人问:“如何该罚?”薛蟠道:“他说的我通不懂,怎么不该罚?”云儿便拧他一把,笑道:“你悄悄的想你的罢。回来说不出,又该罚了。”于是拿琵琶听宝玉唱道:

 

滴不尽相思甲戌本: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

甲戌本、蒙府本、俄藏本:不程乙本、金玉缘: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甲戌本、蒙府本、俄藏本、程乙本、金玉缘: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甲戌本、俄藏本:是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甲戌本:住的绿水悠悠。

 

唱完,大家齐声喝彩,独薛蟠说无板。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梨来,说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完了令。

 

下该冯紫英,说道:

 

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

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

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

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甲戌侧批:紫英口中应当如是。

 

说毕,端起酒来,唱道: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唱完,饮了门杯,说道:“鸡声茅店月。”令完,下该云儿。

 

云儿便说道:“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甲戌侧批:道着了。

 

薛蟠叹道:“我的儿,有你薛大爷在,你怕什么!”众人都道:“别混他,别混他!”云儿又道:“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薛蟠道:“前儿我见了你妈,还吩咐他不叫他打你呢。”众人都道:“再多言者罚酒十杯。”薛蟠连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子,说道:“没耳性,再不许说了。”云儿又道:“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说完,便唱道:

 

豆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甲戌侧批:双关,妙!

 

唱毕,饮了门杯,说道:“桃之夭夭。”令完了,下该薛蟠。

 

薛蟠道:“我可要说了:女儿悲”说了半日,不见说底下的。冯紫英笑道:“悲什么?快说来。”薛蟠登时急的眼睛铃铛一般,瞪了半日,才说道:“女儿悲”又咳嗽了两声,甲戌侧批:受过此急者,大都不止呆兄一人耳。说道:“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甲戌眉批:此段与《金瓶梅》内西门庆、应伯爵在李桂姐家饮酒一回对看,未知孰家生动活泼?

 

薛蟠道:“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忘八,他怎么不伤心呢?”众人笑的弯腰说道:“你说的很是,快说底下的。”薛蟠瞪了一瞪眼,又说道:“女儿愁”说了这句,又不言语了。众人道:“怎么愁?”薛蟠道:“绣房撺出个大马猴。”众人呵呵笑道:“该罚,该罚!这句更不通,先还可恕。”甲戌侧批:不愁,一笑。说着便要筛酒。宝玉笑道:“押韵就好。”薛蟠道:“令官都准了,你们闹什么?”众人听说,方才罢了。云儿笑道:“下两句越发难说了,我替你说罢。”薛蟠道:“胡说!当真我就没好的了!听我说罢: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众人听了,都诧异道:“这句何其太韵?”薛蟠又道:“女儿乐,一根□□往里戳。”甲戌侧批:有前韵句,故有是句。

 

众人听了,都扭着脸说道:“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快唱了罢。”薛蟠便唱道:“一个蚊子哼哼哼。”众人都怔了,说“这是个什么曲儿?”薛蟠还唱道:“两个苍蝇嗡嗡嗡。”众人都道:“罢,罢,罢!”薛蟠道:“爱听不听!这是新鲜曲儿,叫作哼哼韵。你们要懒待听,连酒底都免了,我就不唱。甲戌侧批:何尝呆?众人都道:“免了罢,免了罢,倒别耽误了别人家。”

 

于是蒋玉菡说道:

 

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

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

女儿喜,灯花甲戌侧批:佳谶也。并头结双蕊。

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说毕,唱道: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唱毕,饮了门杯,笑道:“这诗词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见了一副对子,可巧甲戌侧批:真巧!只记得这句,幸而席上还有这件东西。”甲戌侧批:瞒过众人。说毕,便干了酒,拿起一朵木樨来,念道:“花气袭人知昼暖。”

 

众人倒都依了,完令。薛蟠又跳了起来,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该罚,该罚!这席上又没有宝贝,甲戌侧批:奇谈。你怎么念起宝贝来?”蒋玉菡怔了,说道:“何曾有宝贝?”薛蟠道:“你还赖呢!你再念来。”蒋玉菡只得又念了一遍。程乙本:薛蟠道:“你还赖呢!你再念来。”蒋玉菡只得又念了一遍。薛蟠道:“袭人可不是宝贝是什么!你们不信,只问他。”说毕,指着宝玉。宝玉没好意思起来,说:“薛大哥,你该罚多少?”薛蟠道:“该罚,该罚!”说着拿起酒来,一饮而尽。冯紫英与蒋玉菡等不知原故,云儿便告诉了出来。庚辰、甲戌侧批:用云儿细说,的是章法。●庚辰眉批:云儿知怡红细事,可想玉兄之风情月意也。壬午重阳。蒋玉菡忙起身陪罪。众人都道:“不知者不作罪。”

 

少刻,宝玉出席解手,蒋玉菡便随了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蒋玉菡又陪不是。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闲了往我们那里去。还有一句话借问,也是你们贵班中,有一个叫琪官的,他在那里?如今名驰天下,我独无缘一见。”蒋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儿。”宝玉听说,不觉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初会,便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诀扇坠解下来,递与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琪官接了,笑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这里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系上,还是簇新的,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说毕撩衣,将系小衣儿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了下来,递与宝玉,道:“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宝玉听说,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巾解了下来,递与琪官。甲戌侧批:红绿牵巾是这样用法。一笑。二人方束好,只见一声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见薛蟠跳了出来,拉着二人道:“放着酒不吃,两个人逃席出来干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二人都道:“没有什么。”薛蟠那里肯依,还是冯紫英出来才解开了。于是复又归坐饮酒,至晚方散。

 

宝玉回至园中,宽衣吃茶。袭人见扇子上的坠儿没了,庚辰侧批:身上事。便问他:“往那里去了?”宝玉道:“马上丢了。”庚辰侧批:随口谎言。

 

睡觉时只见腰里一条血点似的大红汗巾子,袭人便猜了八九分,因说道:“你有了好的系裤子,把我那条还我罢。”宝玉听说,方想起那条汗巾子原是袭人的,不该给人才是,心里后悔,口里说不出来,只得笑道:“我赔你一条罢。”袭人听了,点头叹道:“我就知道又干这些事!也不该拿着我的东西给那起混帐人去。也难为你,心里没个算计儿。”再要说几句,又恐怄上他的酒来,少不得也睡了,一宿无话。

 

至次日天明,方才醒了,只见宝玉笑道:“夜里失了盗也不晓得,你瞧瞧裤子上。”袭人低头一看,只见昨日宝玉系的那条汗巾子系在自己腰里呢,便知是宝玉夜间换了,忙一顿把解下来,说道:“我不希罕这行子,趁早儿拿了去!”宝玉见他如此,只得委婉解劝了一回。袭人无法,只得系在腰里。过后宝玉出去,终久解下来掷在个空箱子里,自己又换了一条系着。

 

宝玉并未理论,因问起昨日可有什么事情。袭人便回说:“二奶奶打发人叫了红玉去了。他原要等你来的,我想什么要紧,我就作了主,打发他去了。”宝玉道:“很是。我已知道了,不必等我罢了。”袭人又道:“昨儿贵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说着命小丫头子来,将昨日所赐之物取了出来,只见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宝玉见了,喜不自胜,问“别人的也都是这个?”袭人道:“老太太的多着一个香如意,一个玛瑙枕。太太、老爷、姨太太的只多着一个如意。你的同宝姑娘的一样。甲戌侧批:金姑玉郎是这样写法。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同数珠儿,别人都没了。大奶奶、二奶奶他两个是每人两匹纱,两匹罗,两个香袋,两个锭子药。”宝玉听了,笑道:“这是怎么个原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袭人道:“昨儿拿出来,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怎么就错了!你的是在老太太屋里的,我去拿了来了。老太太说了,明儿叫你一个五更天进去谢恩呢。”宝玉道:“自然要走一趟。”说着便叫紫甲戌本:绢】【俄藏本、程乙本、金玉缘:鹃,下同不列来:“拿了这个到程乙本、金玉缘:你们姑娘那里去,就说是昨儿我得的,爱什么留下什么。”紫绡答应了,拿了去,不一时回来说:“【程乙本、金玉缘:】姑娘说了,昨儿也得了,二爷留着罢。”

 

宝玉听说,便命人收了。刚洗了脸出来,要往贾母那里请安去,只见林黛玉顶头来了。宝玉赶上去笑道:“我的东西叫你拣,你怎么不拣?”林黛玉昨日所恼宝玉的心事早又丢开,又顾今日的事了,因说道:“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甲戌侧批:自道本是绛珠草也。

 

宝玉听他提出“金玉”二字来,不觉心动疑猜,便说道:“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林黛玉听他这话,便知他心里动了疑,忙又笑道:“好没意思,白白的说什么誓?管你什么金什么玉的呢!”宝玉道:“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个人,我也说个誓。”林黛玉道:“你也不用说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宝玉道:“那是你多心,我再不的。”林黛玉道:“昨儿宝丫头不替你圆谎,为什么问着我呢?那要是我,你又不知怎么样了。”

 

正说着,只见宝钗从那边来了,二人便走开了。宝钗分明看见,只装看不见,低着头过去了,到了王夫人那里,坐了一回,然后到了贾母这边,只见宝玉在这里呢。甲戌侧批:宝钗往王夫人处去,故宝玉先在贾母处,一丝不乱。

 

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甲戌侧批:此处表明以后二宝文章,宜换眼看。所以总远着宝玉。甲戌眉批:峰峦全露,又用烟云截断,好文字。

 

昨儿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与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幸亏宝玉被一个林黛玉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记挂着林黛玉,并不理论这事。此刻忽见宝玉笑问道:“宝姐姐,我瞧瞧你的红麝串子?”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见宝玉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宝钗生的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程乙本:含丹,眉不画而程乙本:横翠甲戌侧批:太白所谓“清水出芙蓉”。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甲戌侧批:忘情,非呆也。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宝钗见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丢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林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子笑呢。宝钗道:“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林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里的。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薛宝钗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一瞧。”林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一声飞了。”口里说着,将手里的帕子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宝玉不防,正打在眼上,“嗳哟”了一声。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甲戌回后评:

茜香罗、红麝串写于一回,盖琪官虽系优人,后回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者,非泛泛之文也。

自“闻曲”回以后,回回写药方,是白描颦儿添病也。

前“玉生香”回中颦云“他有金你有玉;他有冷香你岂不该有暖香?”是宝玉无药可配矣。今颦儿之剂若许材料皆系滋补热性之药,兼有许多奇物,而尚未拟名,何不竟以“暖香”名之?以代补宝玉之不足,岂不三人一体矣。

宝玉忘情,露于宝钗,是后回累累忘情之引。茜香罗暗系于袭人腰中,系伏线之文。


 (现存甲戌本至此结束,以下章回全部缺失。)


蒙总评:

世间最苦是疑情,不遇知音休应声。

盟誓已成了,莫迟误今生。

 

王希廉:

黛玉之哭只哭得自己,宝玉之恸直恸到一家,深浅不同,是两人分别处关键。

写黛玉之不睬宝玉,越显其钟情宝玉。文笔反衬得足,则一笔兜转,正面已透。

黛玉处处不放宝钗,宝钗处处留心黛玉,二人一般心事,两样做人。

宝钗冷香丸是自己细说,黛玉丸方是宝玉谎说,遥遥关照。

宝玉说“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却被黛玉听见,借端讥诮。可见黛玉先走,并未径走,原有心等宝玉同行。作者于后文描出前情,既省笔墨,更为得神。

顺手叙出凤姐要小红,前后血脉贯通。

酒令各曲俱有情关照,惟薛蟠所说、所唱村俗可笑,曲亦并未唱完,酒底亦不说,描尽呆霸王粗蠢,文笔亦变换不板。

蒋玉函于酒令中无意说出“袭人”二字,松花汗巾玉函先已束腰间,大红汗巾夜间宝玉又系袭人腰里,姻缘固有前定,伏笔构思甚巧。

元妃节礼宝玉与宝钗一样。不但贾母属意宝钗,即元妃亦同有此心。

宝玉见宝钗肌容发呆呆看,是钟情亦是意淫。

黛玉咬帕暗笑,想见已在门槛上偷看多时。

 

姚燮:

宝玉说“过一会子就好”,是在宝钗前,聊作应酬语,而黛玉如何忍得,故一则曰“过一会子就好”,再则曰“过一会子就好”。问者无可支吾,只得纳闷陪笑耳。放翁云“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一联,殆为写照。

冯家席上,呆霸王打浑,自不可少,如此方成好令,更妙其中杂一雅语。至玉函所说直注末卷。

宝玉、宝钗,一样礼物,颁自椒房,只算敕赐为夫妇。

写玉函、袭人汗巾之后,接写宝玉、宝钗赐物。若论吉兆皆吉,若论凶兆皆凶,事异而兆同也。

曹操争天下,心中眼中,只有一先主,其余不足介意。黛玉争宝玉,亦只一宝钗。妒之甚,即爱之甚也。昔人咏李青莲云:“世人欲杀是怜才。”则黛玉乃宝钗第一知己。

膀子在林姑娘身上,可以一摸,非姐姐之不可摸,惟妹妹乃值得摸耳。倘以辞害志,与耳食何殊?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二句,是从“增之太长,减之太短”句,脱胎出来。

黛玉出来瞧呆雁,抑何蕴藉知微?妙舌根,定有妙莲花。

此回中,宝钗、袭人之终身己定矣。

此回仍是第四年壬子四月底事。

 

陈其泰:

黛玉深知人人心向宝钗,所可恃者,宝玉之心不动耳。故每于言语中时带讥刺,又冷眼看宝玉待宝钗神情,深恐宝玉亦为金玉之说所惑。积虑生疑,因疑成恨,而宝玉之真心,未能剖以相示。此时两人心中煞是难过,宜有下回大闹之事矣。

 

评析:

 

一、酒令探轶。

 

本回中冯紫英酒宴上说的酒令,应该都是行令人妻子的预示,冯紫英的线索比较少,无法判定其妻子是谁,也不一定是金陵十二钗中的人物。

 

甲、贾宝玉的酒令。

 

女儿四句应该是指薛宝钗,悔教夫婿觅封侯与薛宝钗的判词:可叹停机德相呼应。

红豆曲应该是指林黛玉。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遥指佚文中林黛玉被困锁在深宫。

雨打梨花深闭门,有两个出处,最早为宋人秦观所作的鹧鸪天,全词如下:

 

枝上流莺和泪闻,新啼痕间旧啼痕。

一春鱼鸟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
无一语,对芳尊。安排肠断到黄昏。

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闭门。

 

后来明人唐寅作一剪梅,也引用了该句,全词如下: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这两首词都是描写闺怨,黛钗皆包含在内。

 

乙、蒋玉菡的酒令。

 

佚文中袭人应该是嫁与蒋玉菡了,不管是蒋玉菡的酒令,还是稍后贾宝玉与蒋玉菡互换汗巾,都是伏笔,也就不多絮叨了。

 

丙、薛蟠的酒令。

 

按照贾宝玉和蒋玉菡的模式,薛蟠的酒令应该也是对应了其未来的妻子夏金桂。从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这句来看,佚文中夏金桂很有可能红杏出墙了,这应该也是导致薛家衰败的最后一根稻草。

 

二、茜香罗。

 

罗为一种丝织品,相传春秋时的越国就已开始生产,所谓的绫罗绸缎中的罗即指此物。宋朝时杭州盛产罗,又称杭罗。到了明代,与南京云锦、苏缎并称。

茜香罗按照书中之意,应该就是茜香国用罗制成的汗巾,然后作为贡品进贡,先是被皇帝赏赐给了北静王,然后北静王又转赠给了蒋玉菡。

前面有提到过北静王的种种不臣行为,本回里作者又暗写了一笔。作为御赐之物,北静王竟然毫无顾忌的直接送给了戏子伶人,这在皇权社会里是非常骇人听闻的,联系之前北静王将御赐的鹡鸰香珠串送给贾宝玉,可以说北静王对新君的蔑视一以贯之。

 

三、贾元春端午节礼的猜想。

 

之前说到蓼汀花溆时,贾元春欲匹配双宝还只是揣测,本回里贾元春的端午节礼就可谓图穷匕见了。

双宝比诸姐妹的节礼多出来两样,即凤尾罗和芙蓉簟。罗上面已经解释过了,凤尾罗应该是指织有凤尾纹样的罗。而簟为竹席的意思,芙蓉簟顾名思义应该就是指编制出芙蓉花纹的竹席,上回写到这时已是春末夏初,所以这份节礼正好适用。但问题出在,这铺设在床上使用的物品仅仅只发给了双宝两人,那贾元春所隐藏的含义就不明而喻了。

之前还有提到,贾元春让双宝结姻与林黛玉进宫是并行的事件。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叔嫂逢五鬼这章里,已明确林黛玉为十二岁,按照明代秀女制度,秀女最低年龄为十三岁,也就是说,最早明年,林黛玉就可以入宫待选了。

而贾元春送双宝的节礼,凤尾罗和芙蓉簟。芙蓉为林黛玉的象征物,而凤尾是否就代表了林黛玉依附于贾元春而入宫的含义?

另外,本回中还有一个细节,就是林黛玉换了一个鲍太医看病,但没有起效,贾母就让林黛玉还是服用王大夫开的药。林黛玉作为妃嫔的候选,家世、相貌,才干都是无可挑剔的,所差的就是身体,所以这个新换的太医是否是贾元春的意旨?而贾母让林黛玉照旧是不是传达了另外一种意思?

林黛玉是否入宫,起关键性决定的就是两人,一是贾元春,二是贾母,现在贾元春已经亮明了态度,那贾母的态度呢?下回就有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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