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门的世界》意识形态分析——真实与谎言中的光与影
“意识形态运行的机制分为两种,一种是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他们这样做了;另一种是他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他们仍然要去做。”——齐泽克
《楚门的世界》作为一部于1998年上映的影片,却具有对当时全景监视与消费和娱乐至上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刻洞悉,以及对当今“每个人都可以成名五分钟”的社交媒体时代的精准预言,由此来看,《楚》可以说是一个关于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时代的警示故事:过去的境况并未改善,我们都需要面对这个事实:下一个楚门也许就是我们自己。导演Peter Weir用出色的光影变化,以故事之外的角度向我们传达了本片的主旨。
“白色”与“美好”的谎言
在桃源岛里,如白炽灯一样毫无生气的,高调的,低对比度的人造阳光笼罩着一切,在此之下,容不下一丝阴影,楚门,他的朋友,妻子,母亲,乃至街上的行人们,无论是谁,只要进入了这个世界,就不再有任何隐私而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躲不过摄影机的监视以及全世界观众的凝视,每当摄影机对准他们的时候,总是难以在他们脸上发现些许阴影,在巨大人造光线的笼罩下,在楚门世界里的这些居民,总是如古典好莱坞电影的男女主角一样完美,在三点式打光下显得神采奕奕,金光闪闪,脸上总挂着处若不惊的笑容。实际上,在这一派完美的表象之下是空无一物的,其中的各形各色的人无异于四肢被绳栓起的木偶,作为一个没有灵魂与思想的完美假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中,就如空中的那个巨大导演台发出来的人造太阳光以及整个桃源岛的布景一样苍白且虚假。但这个虚假的桃源岛就如鲍德里亚所称的“超真实世界”一样,是对真实世界的仿象,但却模糊了真实与虚假的界限,对于电视机前的观众以及楚门来说,这个世界比真实世界更为真实。
“黑色”与“残酷”的真实
在楚门与导演 基耶斯的最后交锋中,楚门问道基耶斯是否这一切都是假的,基耶斯回答道楚门是真实的。关于这一点,基耶斯是对的,在这个所及之地都为虚假的世界,楚门是唯一真实且美好的事物,而讽刺的是,楚门秀的制作人以及导演却正是用这个楚门/真实的人(Trueman)作为这个虚假世界的最大卖点。导演Peter Weir在光线上做了相当机智的处理,让我们能够看到这个虚假世界里真实的人以及他真实的情感。
每当楚门展现他真实且不完美,与他所在世界截然相反的一面时,场景中那冰冷苍白的人造太阳光就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低调的,对比度强烈,充满阴影的光线。当楚门第一次尝试过桥时,阴影笼罩了他的脸庞,此时镜头前的不再是那个总是积极向上的乐天派楚门,而是一个因童年创伤而感到恐惧的小男孩;当楚门与他最好的朋友坐在沙滩上,楚门眼中充满激情,告诉马龙他决定前往斐济时,两人置身于黑暗之中,在这一场景中,除了楚门的热情与决心之外,别无他物。在楚门与希尔薇相遇时,两人离开了令人窒息的高调白光,携手步入了那晚稠密的黑暗中,在绵延的海浪前互表爱意。
“光与影”&“个体与意识形态”的交锋
就如同笼罩一切的人造太阳光,意识形态也是无处不在的,正如阿尔都塞所说,意识形态是人类生活本身不可分割的一种功能且将一直存在于其中,并会以一种无意识的方式对人们的日常生活进行影响以及支配,作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工具,剥夺个体的主体性,对其进行奴役。而《楚》中对高调硬光的恰当使用以一种非常巧妙地方式展现了片中地作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楚门秀制作者是如何在桃源岛上使用意识形态进行操控的。
每当楚门试图去触及真实的自我或是对所在世界的真实性产生怀疑时,场景就会使用低调的,对比度高的光线,此时楚门秀的制作者或者说是他们底下的傀儡演员就会暴力介入,重新代入令人窒息与刺眼的光明,吞噬着楚门仅有的阴影。例如当楚门与希尔薇在阴影中享受美好的二人时光时,希尔薇的“父亲”开车冲入画内,用冰冷,强硬的车灯一扫了黑暗下的温存。又或是当楚门坐在阴影下,看着童年时与父亲的合照,动情地回忆往事时,妻子突然介入,带着假惺惺的笑容,带来了大片的光线,再一次将楚门阴影下的真情实感全都扫去。最后,当楚门失踪后,整个桃源岛的演员手中拿着的电筒和月亮形状的总控制台都发出了刺眼与高调硬光,揭露了桃源岛的真实面目:一个全景监视式的大型监狱,在四处搜寻其中越狱的逃犯——楚门。
《楚》除了向我们展示了意识形态的运作机制之外,还以光影的角度向我们展现了个体对于意识形态的三种姿态。第一种对应着马克思所说的传统的意识形态,作为一种虚假的“真理”来掩盖集团的利益,欺骗大众,在《楚》中电视机前的观众以及觉醒前的楚门就它的受害者,影片对两者使用的光线出奇地相似:都是高调的,明度低的人造白光,暗示着两者都深陷在谎言之中不能自拔。楚门深陷其中的幻想是那幅好到不真实的中产阶级生活:丈夫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和善的邻居看到提着公文包出门的丈夫,永远都会热情地与他打招呼,而每次回家,都会有一个春光满面的家庭主妇在别墅中做好了意大利通心粉,等待着他的归来。而对于电视机前的观众的幻象,则是对楚门秀所宣传的美国传统价值生活的渴望以及对与消费主义的不能自拔。
第二种则对应着齐泽克所说的犬儒式的意识形态,拥有此种意识形态的人深知谎言与真相的区分,但仍然义无反顾地活在谎言之中,并总能够为此找到原因。导演基耶斯就是如此,对于基耶斯的光线处理时而使用高调,无阴影的白光,时而使用低调,充满阴影的光线,说明他在真相与谎言之中游走自如,他深知他所讲述的,所呈现的都是都是一个巨大的谎言,而他对楚门操控与监视是极度不人道的,但由于巨大的人造光能笼罩一切,在他所创造的虚假世界里,没有阴影,没有残酷与悲伤的现实,而楚门对一切都是那么深信不疑,他是如此快乐,因此基耶斯自然就能够心安理得地继续他的谎言以及暴行。
第三种则是意识到谎言内部的荒谬后,为真相而反抗。本片通过光影变幻与运用,为我们揭示了楚门的深刻角色转变,并借此叙述了渺小个体与意识形态机制的对抗,最终从真相中重获主体性的壮阔故事。楚门遇见自己的早已过世的父亲后,在第二天进入旋转门时,光与影在他身上交错,代表着楚门已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荒谬,并对自己所在的世界以及自己生活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同时也预示着楚门与意识形态的斗争才刚刚开始。之后,楚门展开了对于意识形态的第二次进攻,撕破了妻子的伪装,与她对质时,楚门将她逼入一个幽暗的,几乎没有光线的房间,逼迫她说出真相,最后终使妻子卸下了虚伪的笑容,展现了真实的一面。在高潮部分,战胜自己恐惧的楚门驾着船,与基耶斯召唤的狂风暴雨做着斗争,展现了他那无所畏惧且无比真实的一面,向基耶斯证明若得不到他渴求的真实与真相,他宁愿死在这斗争之中,在此时大片的阴影笼罩了画面,楚门终究还是战胜了无所不在的意识形态,重新夺回了属于他的主体性。在最后,楚门与基耶斯展开了最后的交谈,此时光与影在楚门的脸上交接,而基耶斯以及全世界都在等待着他的选择,楚门鞠了一躬,向过去的那个Trueman告别,遁入黑暗,前往了那个残酷但真实的世界,成为了一个true 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