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鸥羔】烧不尽14

2023-03-08 11:24 作者:异翅yu  | 我要投稿

 

 

 

羔的第一次梦遗,是在刚上高中不久后。

 

他半夜惊醒,被一屁股的黏腻热得激灵,汗涔涔地从月海中捞起,他手指一捻,仿若月亮滴下的米酒,脸色比月光还惨白。

 

俄狄浦斯弑父娶母,《雷雨》中有情人成兄妹,羔在那一刻想到的,是古往今来各种戏剧影视作品都喜欢用的概念:宿命感。

 

命中注定的爱恨情仇,命中注定的悲剧。冥冥之中有一条绳牵在喉间,把他揪向万劫难逃的逆旅。

 

其实,这一切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的。

 

彼时刚开过生理卫生讲座不久,羔不至于全无头绪的紊乱,他的理智尚能留有自圆其说的余地,他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可是,听别的男生说,他们好像都是梦到女人才会这样,他不一样,他不仅梦的是个男的,还是他亲哥。

 

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羔没看自己的双腿之间,身上还有些闷热的难受,他想循着本能去抚慰。

 

恶魔的念头稍露端倪,他就像巴普洛夫的狗,被另一把无形的电棍电出了条件反射,瑟瑟发抖。书桌上的液晶屏电子闹钟,在黑暗里折射出阴冷的光,又变作杨小娟的眼睛。她厌恶和嫌弃的表情,吐出那个字眼:恶心。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母亲对性取向的态度。有一次杨小娟带他去公园玩,他在前头奔跑,跑到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就看见了两个男的倚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下,举止甚是亲密。

 

那时的小羔还不知他们在干什么,他的角度只看到两人的嘴巴一动一动,像吸果冻似的,吃着什么好吃的东西。于是他猫着腰站不远处,左看右看,大睁着干净又无辜的黑眼睛,好奇打量。

 

待听闻母亲走近的脚步声,他像往常那样兴奋地摇她的手,新奇又活泼的语气说:“妈妈,你看,他们在干什么呀?”

 

他说这话时,其实跟他以前经常问母亲“这是什么花”、“这个字怎么念”没本质区别,他以为母亲会像以往,给他耐心解释一番,然后摸他的头,表扬他勤学好问,善于观察。

 

杨小娟顺着他手势看去,脸色都变了,她的手掌带动一股风,把羔的小脸直接扇过一边,捂住他的眼睛,语气震怒:“小孩子看什么看,不知羞耻!”

 

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挨了一顿训斥,他嘟囔着,还有些不死心地问:“他们在干什么呀?”

 

杨小娟放下手,让小羔在战兢间看清了她的眼神。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令人胆寒的阴鸷。印象中,妈妈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柔娴静的,小羔从没见过这样的她,狰狞欲噬人。

 

她不屑地说,这两个男的有病,恶心死了。

 

杨小娟那时的眼神,早已一根根钢钉赠他入骨,且不随时间之海生锈反潮,每每在他有“不正当”念头时,便如跗骨之蛆啃食着他的脊梁,叫他自责到无法挺直腰背,做如她所愿的模范学生。

 

随年龄渐长羔才明白,童言无忌只是字面上的漂亮说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需要自己发挥跨越年纪的理解力去咀嚼咂摸。

 

他们母子俩这一生绝大多数的默契合拍,都消耗在了这些方面。遇到电视播放某些情节时,母亲会以最快速度转台或者关闭,而他配合地做出浑然不觉的表情;后来他演技高明了些,会特别热络地抬高音调,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掩盖住电视机里暧昧的杂音。比如说,今天作业好多啦,哪个老师好严格呀,至始至终都不看电视画面,一副对它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只有学习能燃起他的热火,这不正是杨小娟希望看到的么。

 

羔小时候玩过陶艺,他觉得人的起始点也是一块泥巴,仍人揉搓捏扁,或因手艺不精,或因风吹雨打,一遍遍被外界条件重塑、磨损,一块拳头都包不住的泥,到最后就变成指头大,筛去的,便是有害的,不健康的,不利于孩子成长的。

 

化学工艺流程题里,常常会有一类题型,求某某工序的损耗率。母亲不喜欢的那些特质,大概便是人的成长加工过程中,理所应当被损耗的吧?

 

至于海鸥,在他有记忆起的哥哥,早在急转直下的童年已被定型,直接跳过了拉胚的过程,因此不存在看别人的脸色来决定,是把自己伸长成一个花瓶,还是缩小到一个茶杯。羔想,如果哥哥所象征的陶器有颜色,也该是最嚣张的红色,狮子,野玫瑰,流血咆哮的战歌。要么呼吸,要么破碎,连碎都要碎得有棱有角,不可能磨平妥协。

 

小羔不一样。

 

他的成绩必须漂亮,这样才对得起父亲供他读书,给他富足充裕的生活,母亲为他鞍前马后照顾,什么家务活都不用操心。别的同事孩子都这么优秀,他父亲在外是个有头有面的人物,孩子也必须优秀。

 

当然,对杨小娟来说,还有另外的意义。他必须优秀到压过海鸥一头,让这个恶毒哥哥不要在家里无法无天的刻薄,好歹她也是个当家主母,却被一个没娘的小屁孩天天噎着,想来就受不了这口气。小羔纳闷,他其实并不想和哥哥争什么胜负,哥哥获奖或者保送,他都由衷羡慕且替他高兴,可是母亲说要争,那好吧。

 

羔最不会拒绝的人就是爱自己的亲人,他的口头禅永远是“好吧”,他深深理解父母的付出,甚至会自发地,近乎自虐地约束自己,按照杨小娟喜爱的方式塑造自己,塑造成她喜欢的模样。而他的快乐,则建立在她快乐的基础之上。

 

小时候那点可笑的活泼天真,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中被逐渐抹杀,驯化成懂事体贴的缄默。只是这样的内敛落在班级群体里,便是学霸在故作姿态,高高在上的冷漠。

 

杨小娟一向很自得于自己的育儿方式,小羔几乎没有叛逆期,除去性子冷淡、朋友少以外,在各科老师那儿都是无例外的赞赏好评。她还不忘满招损,谦受益的古话,时刻鞭策着小羔,切不可因别人的夸奖洋洋自得,迷失自我。

 

她说,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不该早恋,不该吃冷饮,不该和成绩差的孩子玩。

 

她说,你把海鸥当哥哥,人家未必认你这个弟弟;你爸有两个儿子,他会偏心,而我只有你一个。

 

她说,世界上真正爱你的只有你妈妈。

 

她说,以后我老了还得指望你,养儿防老嘛,不要让我失望。

 

杨小娟把这样一条条铁律,潜移默化地拓印在他的脑海,她的神态,她说过的话,都是镇邪神物,如紧箍咒约束着他的心神。他垂下头,以惯常谦卑的姿态悉数聆听,然后不出人意料地说,好吧。

 

好吧。

 

日子平庸无奇的过着,青春期的男孩们跟着蹿个儿,羔的温顺听话成了单调不变的背景色,平淡却深入人心。那双黑眼睛依旧明亮,一如刚生下来那般干净纯粹,他的脸还是巴掌大,容貌间的稚态尚未剥除,好像这种剔透未曾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染上污浊。

 

除了长个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说,他的心事不算事的话。

 

时间翻篇到他初二,一件很小的事,却几乎改变了原本如死水般一成不变的心路轨迹。

 

具体哪一天已不得而知,恰巧是放学回家,恰巧是电视剧里放着偶像剧,恰巧是放到“那种”情节,羔心念电转,演习过无数次的肌肉记忆促使他张嘴,熟练地热情地跟母亲打招呼,讲今天的学校见闻,而眼睛却跑了神,赶在母亲关掉电视机前的一秒,以最快速度瞥向了左下角,记住剧名和集数。

 

然后挑父母晚饭后出门散步的时间,跑到大书房去,打开台式电脑,搜索对应的那一集。进度条拖到激动人心的部分,他像幼年时那样躲在暗处,睁大好奇的双眼,看着叫不出名字的两人——只是这次的角色换成了一男一女。乏善可陈的陌生面庞,做着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随着背景音乐的烘托,两人深情对视,缠绵拥吻,换了好几个机位角度,给两人的面部都分别特写,唇舌的纠葛被镜头放缓,吻毕后牵出的浅淡银丝,每一个细节都分毫毕现。

 

羔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仅仅一个吻,就看的他大脑缺氧,脸颊生热,耳膜轰鸣不止,弄得自己就好像身临其境。

 

原来,这就是妈妈不让我看的坏东西。

 

后来他就理解了,别的男生偷看他们的私藏时,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

 

旁无一人的,胆战心惊的,兴奋不已的,大人们讳莫如深的神秘天堑,此刻触手可及。野草一样萌发躁烈的青少年便是如此,借着仅有不多视频图像,便能在脑海中洋洋洒洒,肆意挥泄着浩瀚无边的想象。

 

羔头一回有了一个不能与任何人分享的秘密。

 

有段时间,他每晚等父母出去散步时,蹑手蹑脚溜进书房打开电脑,搜索那个视频,不到半分钟的吻戏,被他仔仔细细看个上十来遍,然后删除浏览记录,关机,把鼠标键盘都还原回初始状态,他还预留了电脑发热后冷却下来的时间。看过名侦探柯南的桥段,在这首次违背他人意志的小行动里,无所不用其极。

 

这是他每日为数不多的乐趣。

 

这项爱好大约持续了两周左右,某天他发现这个片段终于不能再令他头昏脑热,大概是看腻了,也就那么回事。他分出心来,审视着画面上的男女主,做出客观评价:虽然他们很会亲,但是长得都没他哥好看。

 

他哥。

 

他自己也想不通,为啥在他这儿,条条大路通海鸥。

 

有杨小娟的严防死守,羔的几乎是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对学习以外的事兴致索然,自然也没有好奇心去打探哪个班的狗血八卦,最近大热的明星是谁。

 

说是近水楼台也好,先入为主也罢,他哥那张过分优越的面孔,在跟前晃悠了这么多年,却总也看不腻味,反而愈发惊艳。不知何时起,哥哥就成了小羔衡量颜值的风向标,见着任何一个人,都会下意识去跟海鸥比。

 

羔认识的人分为两种,“远没有哥哥好看的”和“没有哥哥好看的”,他的审美逻辑也像块从未被殖民的净土,拥有一套高度自洽的体系。

 

海鸥把所有的坏脾气和臭脸色都甩在了家里,即便如此羔也觉得,他皱眉时好看,生气时好看,冷笑时也好看,有句俗语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眼里,他哥比西施长得还要好看,可是,他们并不是情人。

 

情人。想到这个关系他就脸热。他看着这个曾让他心动不已的片段,现已有些意兴阑珊。他认真想,要是屏幕里那个男主换成他哥的脸,岂不是更吸引人?

 

抱着这样的心态,再看那个视频时,羔突然觉得这个吻戏又重新恢复了那令人脸红心跳的能力,像一颗干瘪萎缩的霉果,重新膨胀、饱满,回到了最秀色可餐的阶段,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就在他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时,房门毫无预兆地打开,羔抬起红扑扑的脸惊魂未定,就见自己的幻想对象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坏了。

 

他把网页迅速关闭,结果不知道点了个什么破广告,页面跳转到非常浮夸的动图,白花花的东西和令人误会的声响充斥满屏。

 

犯罪现场来不及伪装,羔手忙脚乱去调低音响音量,就显得特别欲盖弥彰,这几秒,足以让他哥哥看穿他所有的龌龊和窘迫。

 

海鸥什么都没说,径直去书房拿了东西就走,还体贴地给他带上了门,这让小羔觉得更难堪。关门时,羔好像听到了一声低笑。也可能没有。

 

羔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百口莫辩。

 

 

*

 

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在发生。他把被子抱作一团,战战兢兢的,怕被杨小娟知道,更怕被海鸥知道。

 

他现在该做的,应该是去换洗新的衣物和床单,把秽物清洗干净,可他迟迟不愿起身。

 

这道河流是连接梦境的桥梁,这是他和幻想的哥哥在那梦里温存过的证明。尽管荒诞不经,可它真实存在过。

 

他甚至感觉母亲就站在他背后戳着他的脊梁骨,说着锥心的责备。

 

羔把头埋入被窝,想象着这是海鸥的怀抱。天台那个湿淋淋的公主抱太短暂了,浪漫到近乎虚幻,好像从未发生过,以至于他想回头寻找记忆的余温,只摸到遍地灰烬。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控制不住的想哥哥,想起关于海鸥的都是他的好,总能在自己出奇脆弱的时候,递上父母都给不到的体察和关心,只是那关怀通常外包着一张冰凉讥诮的脸,和不太顺耳的风凉话。

 

得亏他哥那张脸,让小羔特没骨气的觉得,就算被他多奚落几句都乐得开心。

 

如果要写一篇作文,主题是我的亲人, 他最想写海鸥。

 

写他锋芒毕露的善良正直,写他横眉冷对不慕权威,写他游刃有余驰骋赛场,摘金夺银时能奈我何的疏狂。不过羔觉得,他可能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怕光是外貌描写,就能堆砌五六百字。

 

只不过老师们更愿意看到的作文,或者说,能拿高分的作文,一定是写父亲或者母亲。

 

哥哥算什么?只不过是恰巧与你在一片屋檐下避雨,天晴后各奔前程的人罢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不甘心。

 

 

 


【鸥羔】烧不尽14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