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辫现实向)心病 第四十九章 三庆园问情(上)
没等到杨九郎的下一个动作,张云雷把脸往前伸了伸。
杨九郎站起来:“跟上。”
拽了把椅子,杨九郎迈开长腿往前台走,张云雷不敢起身,只能尽量快地跟在杨九郎后面膝行。
像是后脑长了眼,杨九郎的脚步逐渐放慢,张云雷手膝并用,倒也跟得上。
从后台到前台,杨九郎一路开灯,三庆次第明亮。走到台中央,杨九郎停了下来。
这是三庆的舞台,两百多年历史的戏园子得以重建,新砖新瓦新梁新柱上,萦绕着低吟浅唱的旧灵魂。不知道有多少艺人曾经在此做尽了百态,演尽了悲欢。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九郎,你、你别哭了。”
张云雷带着哭腔的哀求落进耳朵,杨九郎回过神来,他哭了么?脸上痒痒的,一抹,一手的湿。
还真是哭了。
沸反翻腾的怒火好像都化成眼泪流走,杨九郎坐椅子上闭着眼睛朝后仰。
生什么气,没法儿生气了,去年他那么生气,不也是没用。
师父手把手教他,不也是没用。
他手把手教张云雷,不也是没用。
父母养他这么大,盼他结婚,盼他添小孩,不也是没用。
大人再怎么疼他也没用,他再怎么疼张云雷也没用。
什么都没用。
恨没用,爱也没用。努力没用。
计划没用,学习没用,监管没用,骂没用打没用夸没用,什么都没用。
真想就这么躺着,再也不起来。
“咣当”一声,椅子后倾的角度太大,倒了。从椅子上摔下来,杨九郎索性摊开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掉无可掉,也就安全了。
就喘息这一下。
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从去年8月22号现在,没有片刻放松。现在八队开了,张云雷能上台了,卖了几天票,还不错。
躺会儿,歇会儿,不为过,不为过。
听到“咚咚”的闷响,杨九郎捞摸着拍了拍张云雷,让他不用磕头:“磊磊,你躺在南站的时候,在想什么?”
张云雷哽咽:“喘不上气,难受。”
“你知道你叫我了么?”
“知道。”
“那时候你在想什么?”杨九郎依然没有睁眼,“说吧,是实话就行。”
张云雷抽泣:“我都这么难受了,爸为什么还不救我。”
我都这么难受了,爸为什么还不救我。真是,理直气壮的娇蛮。
和信任。
无非因为他是爸爸。
行吧,有这一个理由,够了。
杨九郎慢慢坐起来,捏捏张云雷的后颈。脖子好细啊,细得好像一只手就能攥住。张云雷抬起脸,巴掌大的瘦脸上都是泪。本来去年已经养得小脸有点肉的,折腾了这一回,又都瘦没了。认识了张云雷这么多年,没见他这么怯过。
算了,不折腾了。
“没事儿啊,爸不生气。”杨九郎抱起张云雷,缓缓往后台返。
张云雷小声问:“不打了?”
杨九郎:“不打还不好?”
张云雷抓住杨九郎的衣服:“不好。”
见杨九郎没说话,张云雷叼了叼他的耳垂。
小东西,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这么敢,脸肿得比刚才又高了一层,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好像小狗刚挨了打,委屈得自己在墙角耷拉着趴一会儿,就又挨挨蹭蹭地往主人身边靠,巴望着能求个摸摸抱抱。
杨九郎说了一句:“你倒不记仇。”
张云雷打了个寒颤。
“冷了?”杨九郎在张云雷额头上贴了贴,冰凉。
“没仇。”
“嗯?”
“没仇。”张云雷哀求地看杨九郎,“是恩,不是仇。求你别这么说,你生气了就打嘛,现在不能打重,以后补!欠多少都补!翻倍!十倍!想怎么打怎么打!”
嗯,还是那个小傻子,只不过从贱兮兮变成了怯生生。打小就是这样,台上嘚嘚瑟瑟,下了台就嘟着嘴撒娇——嗯?杨九郎愣怔,怎么就觉得他受伤前都是小时候,觉得现在的张云雷是个大人了呢?
明明才过去半年。
明明还是个娃娃。
杨九郎把张云雷放在床上:“今晚将就一夜,好不好?”
“这挺好的,我以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张云雷“啪”给了自己一嘴巴。
“行了!没完了是吧?”杨九郎烦躁地一甩头,“打你有用吗?你当我爱打你还是爱看你自己打?”
摔在床上,杨九郎双手垫在脑后,懒得去看张云雷。
上辈子欠张云雷的吧?怎么也教不好。红不了,行!起码你得活着吧?你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给我活着行不行?
师父问他是不是除了小辫儿谁也不行?杨九郎斩钉截铁地说是!师父问他为什么?杨九郎给了师父一个只有师父能懂的理由:“身边不站着他,我不放心。”
捧逗之间就像舞伴,你来我往你进我退你抛我接。舞台表演不是照本宣科,会有很多灵感闪现现场应对,我的情绪抛出去,你能不能接得平稳回得热烈?你的包袱扔过来,我能不能翻得干脆抖得漂亮?
所有的艺术都产生于欲望,而杨九郎的欲望,就是张云雷。
师父最终还是让步了。
和师父斗争的那一口气泄了,杨九郎的疑心却开始翻江倒海。行不行?张云雷到底行不行?
张云雷的口腔温软湿热,一点点软化了杨九郎的身心。
行不行的,就他吧。
他要是不行,就再没别人行了。
“辫儿,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杨九郎把张云雷的嘴角抹干净,让他躺自己身边来,“别和我说是上床。说实话。”
实话么?“你拴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