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的午后，他回到她的床前，她还在睡着，明艳而温暖的光亮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晕染开，与柔软的嘴角若即若离，仿佛是健康又回到了她的体内。

        他们还能有多久呢？三分钟？三小时？嘛，无所谓了，他的最后一块电池也行将见底。

        那就这样等待吗，继续陪伴在她的身边？

        他再一次仔细检查了各台仪器上的读数，一切正常。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跳下椅子，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这里不是他和她的新房，曾经他伤透了她的心，去了很远的地方，他的告别让她心碎，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了一去不复返的征程。

        这里属于她和另外一名陌生的男性。他不怪她，他让她等待了太久。

        不过在经过客厅的时候，他还是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被他放倒的相框。

        在此居经年的生活让他对这里了如指掌。通过甬道的时候，他听到了从极远处扩散而来的残余轰鸣，最后一艘移民舰早已在半个月前起航了，这是未能离开、理智尚存的人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殊死搏斗。

        我们就是如此坚韧的物种吧，他有些自恋地想起了曾在熊熊火焰中痛苦前行的自己。

        望向尖锐的栅栏外，曩昔常年壅塞的街道空无一人，在纷纷扬扬的尘烬里，只有远邻家屋檐上桀然的黑翎大鸟与他目光相接。

        他犹豫了一下。

        算了，最后一天了，他也没了狩猎的心思。

        有些费劲地拧开仓库的门，工作台下的第一个抽屉里锁着她人生中最珍视的东西，她换下的第一枚乳牙，她的第一块工程比赛奖牌，还有……她收到的第一枚戒指，他为她亲手打造的玫金戒指，被小心而珍重地摆放在右侧的角落。

        他带上戒指，准备折返。

        只可惜，他的那枚已经再也取不回来了，大概是和过载爆炸的引擎熔融到一起，成了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埃土了吧。

        至少，发光发热过。

        他依旧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噼啪”一声爆响。

        有情况。

        什么情况？

          哦……

        那只傻鸟可看不懂“小心高压电”的警示牌。

        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冷哼一声，他信步踱回室内。
 

        又回到了椅子上，他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他是多么希望能和她再去一次家乡的海滩，院长奶奶会笑呵呵地组织孩子们一起赶海。不同肤色的孩子们聚集在一起，簇拥着他们，起着哄询问他们的婚事，然后在他佯装生气的表情和她蓦然绯红的面颊前四散奔逃。

        等到中午的时候，他们会在小小的中庭里做海鲜烧烤。

        ……

          唉!

        他长叹了一口气，昨日再也回不来了。

        甚至在那次实验事故后，她也没再醒过来。这也是他的过错，这全是他的过错！她是在担心他，否则，她这个崇尚自由的嬉皮士牛仔怎么可能愿意加入航天局的工程部门。

        他想她，他到死都在想她，但这依旧是他的问题，这都是他的问题，是他利用了她的善良与纯粹，就是他这个一穷二白的愣头青，收了她三年的爱心教育捐款还没餍足，他还伺机接近了她，用自己彼时的青涩与坦诚无耻地俘获了她的芳心。

        她为他付出了一切，他回报了什么？一个远去的背影吗？他根本就没有资格陪伴在她的身边！

        可是……他又是那么放不下她，舍不得她……

        为了人类，为了文明……

        ……        

        “你确定你要放弃这个机会吗？你是这次任务得以完成的英雄，值得我们抽调些资源再塑……”

        “我确定放弃，就让另一个完整程度达到阈值的记忆去当那个荧幕上的英雄吧，我还记得他的编号和意识日记呢！他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他们需要一个父亲。而我……”

        孑然一身。

        她已经结婚了，她现在很幸福，我不能再给她带去不幸了……

        ……

        唉！

        他烦躁地撕扯起椅垫，他又开始担心那些移民船了。然而，在他陷入进一步的懑郁之前，她微不可闻的轻哼声占据了他的耳廓。

        啊，已经要到时间了啊。他瞅了眼仪表，室外温度行将突破50摄氏度，不少对工作环境要求苛刻的仪器已经亮起了红色警报。

        他跳上床，用小小的爪子虔诚地将那枚戒指移放在她的颈间。

        真的非常抱歉。

        我永远爱你。

        窗外，星球之外滚滚而来的无尽火雨点燃穹顶，吹响了祝福的号角。

        他趴进她的怀抱里，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安静地等待着永恒黑暗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