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第三方干预局】[拉普兰德篇:法兰克的宝藏] 第六章 快速审判法庭

正义法院里塞满了人。法庭的用紫红色地毯铺上的地面上,踩着一双双肮脏的靴子、赤脚和破烂拖鞋。无数种语言的争吵和脏字在高大的穹顶下不停地回旋,酸臭的汗味和机油味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和站点没什么区别的地方。
陪审团和旁听席当然是坐满了,在过道上,来自全泰拉各地的工人,其中还有不少感染者,也都各自歪歪扭扭地排成队伍,等着审自己的案子。
书记员们在过道的入口拿着终端和纸笔,卖力地记录人们的信息,再由其他人拨开人群,先送到助理法官那里去。
审判台前面单独的发言席被撤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大胶合板桌子,桌前面可以同时容纳五组被告和原告。审判员也不再辅助审判长,而是单独作为法官进行审理。
证人就只能站着了,如果真有证人的话。
饶是这样,也有人等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排到了自己,却发现书记员并没有登记上,于是在法庭前大吵大闹起来。穿蓝色制服的法警跑过来,打量一下对方是不是感染者。确认不是之后,便一左一右架住,踉踉跄跄把闹事者地拖到后门,扔出去。
审判长林伍德·皮耶罗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人,方方正正的脸上戴着一副精致的金边夹鼻眼镜,眼镜一边的金链子一直垂到法袍胸前的一个浅口袋里。作为一名法官,他算是比较魁梧的,并不宽的审判桌对他来说稍微有点局促。
看着法警把那扇合页有点松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挥挥手,翻开书记员刚登记上的、墨水都没干透的卷宗。
一个年过七旬的菲林老太太拄着拐杖,由一个佩洛年轻人扶着,颤颤巍巍地坐到了被告席上。前一个案子的原告是出入境管理部的一名法务官员,并没有走,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已经连续当了十个案子的原告了。
官员把西装的第一颗扣子系上,拍拍上面有点皱巴的部分,从折叠椅子上坐起来。桌子边的圆珠笔掉到了地上,在肮脏的地毯上滚了两圈,被笔帽上的卡扣拦住了去路。
“您的姓名,老人家?”
“我能代替她说吗?”站在椅子后面的年轻人举手说道。
“您是?”
“她的邻居,您可以叫我丹尼尔。”
“抱歉,丹尼尔先生,按照律法,被告得自己说名字。麻烦您啦,老人家。”
老人似乎没有反应,直到年轻人凑到她的耳边,把法官的话重复了一遍。
“呃......阿尔戈里......阿尔弗雷德·金柏利,大人。”老人颤颤巍巍地说,还想站起,被林伍德示意不必,才没再使劲。
“不用站起来,也不用说中间名啦,金柏利女士。”
“托福。”
“我是......”官员半举起手,说。
“您也不用说了,我们都认得。罪名是什么?”
“非法居留,大人,金柏利女士已经在西区的16巷非法居留十七年了。请允许我将十七年前,这位女士的临时入境证明作为证据呈上。”
官员说着,用食指搓起桌子上一摊文件里最上面的一张纸,然后举起来。它除了有些黄,状况并不算太差。
一名书记员走过来,把证明递给林伍德。
“根据这份证明,金柏利女士只能在法兰克合法停留五天。但是,她却一直呆了十七年,直到今天。这十七年间,她从未向管理局申请合法身份,也未按照规定纳税。这已经对经济和司法体系造成了严重威胁,侮辱了......”
“反对!”
年轻人又把手举起来,大叫一声。
“理由是?”
“那个,与本案无关......推测?”
官员轻蔑地笑了一声。
“大人,他不是本案的律师,连法学院都没上过,不能就这么出来‘反对’我。”
林伍德带点愠怒地摇摇头,费力地把身子转向官员一点。
“您也要知道,这只是快速审判法庭而已,大家都只是想快一点儿。如果按照正式法庭规定,您要代表出入境管理局,那就不能自己出庭。您指望这位女士自己为自己辩护吗?您不会这么说吧?那好,就把.....您叫什么来着?”
“丹尼尔。”
“把这位丹尼尔先生当成代理人吧。这是法典里第二十章第五条,关于受理人的感官无法支持其完成庭审要求之回应时的规定。您没意见吧?”
“您说是就是,法官大人。”
“那好,反对有效。”
“我收回。”
“丹尼尔先生,金柏利女士的主张是什么?”
丹尼尔咳嗽了一声,说:“大人,金柏利太太已经在这儿生活十七年了。她虽然没给政府交过钱,可什么祸也没有闯啊!她用一直给邻居洗衣服做饭什么的,收的钱连本地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她连叙拉古名字都有啦,大家甚至都不知道她的本名。我想,您不忍心就这么把她赶走吧?”
“我不是要求您说动我。这位女士接下来想怎么样呢?”
“金柏利太太希望能一直留在这儿,大人。”
“金柏利女士的意思是,她想获得法兰克的永久居住权?”
“大概是吧。任何能留下她的权力,随您怎么说。”
“那管理局的主张呢?”
“立即驱逐出境,大人。”
林伍德扶了扶有点滑下去的眼镜,让它重新卡到鼻尖儿上的那一道皱纹里。
“一方面,我很同情这位女士的遭遇。从个人角度来说,这样把她赶走肯定是很不合人情的。另一方面,丹尼尔先生,您要知道,律法就是律法。管理局提供的文件足以证明,把金柏利女士驱逐出境是符合程序的。”
“我了解,大人,我只是求您开恩......”
“我没法子答应您,要么我就不是法官了。您刚才说立即驱逐出境?”
“是的,大人。”
“总得让老太太收拾一下东西。24小时内,金柏利女士,您必须离开......”
官员立马举起手。
“我方的主张是,立即驱逐出境!”
“那您打算怎么驱逐出境呢,靠您自己?管理局没有自己的执法人员。”
“如果您批准,家族可以派人......”
“您还是法律从业者,应该知道规矩。怎么能让您的家族插手法院的事?”
“那我请求派法警监督此事。”
“您看看,这儿腾得出人手吗?”
林伍德说着,展开长长的手臂,左右看看。官员没再说话,只是冷笑了一下子。
“那就这样,我宣判,24小时!这个时间内,金柏利女士必须离开法兰克的地界。丹尼尔先生,请务必清楚地转告她。”
年轻鲁珀露出感激的神情。对于熟悉情况的人来说,一天的时间足够把一个人藏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哪怕她是个老太太。
金柏利什么都没听见。不过看看丹尼尔的样子,她大概能猜到,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了。于是真诚地笑了起来。
林伍德拿出缠满暗金色的金属荆棘的审判锤,敲了一记,发出有穿透性的清脆声响。一旁的书记员看看怀表,跟法警耳语了两句,又朝他点点头。
“乡亲们,朋友们,八点整啦,今天的审判就到这儿!明天再来吧!”
法警边大声嚷着,边几个凑一组,手拉着手,开始往外清人。法庭里更加嘈杂了,人头和人头挨得更近,有些人又骂起了娘。林伍德没再往台下看,匆匆收起锤子和重要文件,拖着宽大的身躯,和一个没比他年轻多少的女书记员一起从后门离开。
法院的后门外是一片普通的居民区。这时候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一个月亮又大又圆,像个黄色的太阳。另一个小的也不示弱。相应的,星星就不那么明显了。
后门上方伸出一个长杆,挂着一杆天平形状的装饰品。从门口的角度看,就像镶在比较大的那个月亮上的一个剪影。
名叫丹尼尔的年轻佩洛追了上来。书记员挪过来,挡在他和法官之间,但看到林伍德摆摆手,又让到一边。
丹尼尔并没有继续靠近,而是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说话。他的鸭舌帽攥在手里,被揉来揉去的,变成了纺锤形。
“大人,您是好人!”丹尼尔的尾巴不由自主地摇来摇去,“您救了老金柏利。”
林伍德耸耸肩,说:“哦,你可以这么想,年轻人。但我只是照着律法办而已,你今天看到的一切,都是律法里明确规定的程序。”
“尽管如此,您还是帮了她的大忙。”
“哈哈,只能说,对于同一条律法,如果解释倾向不一样,也能有不一样的结果。”
他微笑着说,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身上的的毛坎肩、衬衫和长裤都是一个颜色的,都是灰色,可能是因为洗的次数太多的缘故。但毫无疑问,和法庭里等候的群众不一样,他是很注意整洁的。
“你是哪儿的人?”
“维多利亚,大人。”
“来到这里做什么?”
“记账,大人。我本来是伦蒂尼姆的一名教师,后来碰上,您知道,就是萨卡兹和塔拉人的那档子事。我的家人都被炮弹炸死啦......我也在那时候感染了矿石病。任我怎么到处求人,也没有地方肯要我,工厂都不肯。于是我靠着仅剩的一点积蓄,来到法兰克,靠每月捣鼓捣鼓账本糊口。”
“真不容易啊,丹尼尔先生。我听说,这里感染者的工资并不高。”
“那又怎样呢?有地方收留我就行,至少能活下去。而且大家也不那么害怕感染者。如果在我的家乡,您这样的大人物见到我,怕是早就跑远了。”
“是麻木导致的,我非得每天接触感染者不可。你说你之前是教师?”
“是的,大人。”
“刚才在法庭里,我就有种感觉。你的发言虽然不那么规矩,但挺大方,像是经常公开讲话的人。这可是一个律师的基本素质。”
“哪有啊,我也就是会在学生面前卖弄一下。”
“你别小看这一点卖弄,我第一次上庭的时候就不会。说的语无伦次,程序也忘掉了,把台下的人逗得哈哈笑。可你看,我也捧上了这部带刺儿的法典,已经好几十年啦。我说,多尼莎,我给你也是这么讲的吧?”
书记员多尼莎含蓄地笑笑,没有说话。
“所以如果不是这病,我还真想让你来我这工作呢。”
“哈哈,那真不必了,矿石病的危险我还是知道的。可别耽误您工作。”
“工作倒是没耽误,就是家里的佣人还做了饭。在叙拉古什么都能耽误,就是不能耽误吃饭。”
“哦!真抱歉,我只是想自己来谢谢您一下。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
“希望不是在正式的场合!”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丹尼尔又连连鞠躬,说了一大串谢谢。才把已经成了一团的鸭舌帽戴上,匆匆离开了。
林伍德迈开步子,往家里的方向走去。多尼莎跟在后面,看向丹尼尔离开的方向。才没一会儿,那里就只剩下一片漆黑了。
“大人,您真是没架子。”她冷不丁说。
“没架子?你指什么?”
“您不怕感染者和外来人,还天天帮他们办案子。相当年,比安奇老法官就是这么做的——如果不是那场大火,他仍然会这么做。愿他老人家安息。”
“嗯,愿他安息。我和老师都同意,一切在叙拉古国界里的人,都要遵从那位女士制定的律法。这样的话,有人有上诉,就没有不把他请进法庭的道理。即使布鲁尼家族已经换了主子,我也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话是这么说,大人。可是您老给他们庭审,就有点耽误本地人了吧。”
“在律法上,不应当做这个区分。就算从利益上讲,私下里说,有时候咱们本地人对法兰克的贡献,可能还没有那些临时工多呢。这也是他们应得的。”
“得亏我向着您,这话一般人可不敢说。”
“你也很敢说话嘛,哈哈!”
林伍德吃吃地笑着。多尼莎看他这样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您别笑话我了,大人,我就是个整理文件的而已,哪敢说什么话啊。”
“至少你敢听。”
“听哪有什么不敢听的呢?声音自己跑到耳朵里,又管不了它。不过现在,大人,我还真有个问题想问您。”
“我听着呢。”
“您说,刚才那位老太太......”
“金柏利女士。”
“金柏利女士,她之后会怎么样呢?”
“这我就没法预测了。你有你的看法吗?”
“我只是在想,丹尼尔在这里待的时间并不长,以他的角度看,这也许是个适合移民的好地方。但金柏利女士已经在这里呆了那么长时间,对法兰克,她应该已经知道的够多了。那她为什么还想留下呢?”
林伍德抬起肥厚的手掌,抚摸着下巴,还注意不让袖口的荆棘装饰扎到自己。
“人是什么都能习惯的,多尼莎。十七年的时间啊,足以把一个人打磨成任何样子。打磨到就算了解了这座城市的本质,也依然想要微笑着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