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轻盈的城市 几则

一

荒漠小镇浸润在黄昏里，匆匆地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仍旧匆匆地朝家赶去，伴随着马蹄声与车轮声的交响乐宣告着白天的终焉。

夕阳的余晖撞在街角书店的外墙这块画布上，红与黄不情愿地晕开，或是些许透过百叶窗，洒在地上。“叮……”门开了，铃铛随之清脆地响动，空气中的浮尘飞散。

“打扰了。”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探进来，一边用手尽力地掸着仿佛聚集了世界所有灰尘的风衣。

没人回应，寂静轻盈地浮动在声音之上。门边的桌上伏着少女，以及空白的泛黄的旧书和未干的羽毛笔。空气随着她的呼吸均匀地震颤。

“喂。”男人摇了摇少女的肩。

“啊……欢……欢迎光临……”少女揉着惺忪睡眼，“啊，本店就要打烊了……”

“就找一本书，可以吧？话说你睡得真香啊，口水都滴下来了。”

“啊！”少女慌乱地擦拭脸颊，“抱歉，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啊……对了，您要找哪本书？不瞒您说，我们书店新进了一批悬空之国的……”

“原来在这里！”男人丝毫没有听见一般地自言自语着，“你手边的，就是这本。”

“诶？可这只不过是一本空白的旧书……夹在上一批货里运进来的……”

“你仔细看过吗？”男人轻笑一声。

少女不禁拿起书，迎着昏黄的阳光。

那本空白的泛黄的旧书，在夕阳下显出城镇与钟楼的影像。

二

当钟塔上的时钟逆时针转过零点时，就会有影子来向人告别。

有我不情愿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不情愿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不情愿的在你们未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

然而你就是我所不情愿的。

我不如彷徨于无地。

在无地之中我将无力环顾，我将渴望环顾。我将愤恨那个举着火把的你，将我拖长，身首异处于明和暗的交界。

我该如何彷徨于无地。我是你的影，白天将使我消逝，或者黑暗将吞噬我。白天使我消逝，使我看不见地红光满面，看不见地手舞足蹈，看不见地准备消灭其他的影，但我已经被白天消灭，不得已诅咒那些同病相怜的影，好心的影，更加消灭的影。黑暗吞噬我，又使我不得不怀念白天，怀念被消灭的日子，同时诅咒拉我奔向消灭的影。呜呼呜呼，无地何处？

也许从零点走下去，到达的时候便是归于无地。

那么再见了，朋友，我已无所畏惧。

影子倏忽穿过街道，等待在钟楼前的是燃烧着薪柴的红炙的嵌着刀片的冒着地火的滚滚车轮，将它尽皆碾过，焦灼，粉碎，撒向荒漠，渗进沙土之中。天地间只剩沉默。

沉默。

沉默。

沉没。

三

水是生命之源，也是生命的牢笼。

人是“人”之本，也是人的牢笼。

以千井之城著名的这座沙漠小镇，水道和暗河构成了日常的骨架。

向内窥探。

少年每天都会向着井底发呆，平静的水面倒映着白云，少年的脑海就像白云一样纯粹，背后是深邃的苍穹。

“人们总是向外扩展，忘记了向内生长。”

少年某天在井底发现了少女的面庞，他对她笑，她对他笑。后来一笑就是一天。每当风拂过，少女的发丝总是撩过少年的鼻尖。

世界从此渐渐奔溃。

少年看到了水底的城市，残垣断壁掩盖不了过去的辉煌。并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座座城，重重叠叠，新城覆盖在旧城之上。

令人心神招荡的交响乐终日不绝于耳的黄金之城。

铺满了曼陀罗花的迷醉雾气不散的玉石之城。

桥梁纵横交错的包裹霓虹灯的砂石之城。

新城匍匐在旧城之上，蚕食，啃咬，吞噬。人形的东西四处游荡着，把石头垒砌，又坍塌，垒砌，坍塌。

少年感觉恐惧钻进全身每一个毛孔里，又钻出来。

“人是这样，城呢？”

第二天，少年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少年来到井边，少女的身影变成了他的影子。

之后没有人再见到少年，人们也打捞过井底却一无所获。与此同时，城镇的水突然地再也承载不起任何事物，所有的船只，游泳的人类，鸟的羽毛，突然都沉到水里，再也找不到。

轻盈的城市。

四

“啊……这个故事，是这里的传说哦。不过没有人真的相信罢了。”少女抓着下巴说。

“无聊的故事，你觉得恐怖吗？”

“啊，这个……晚上梦到的时候还是会有点……”

“哦？你会梦到这些吗？”

“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梦到，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或早或晚，在某一年的一月一日，梦到一个深邃的，压抑的梦。”

“不。”男人压了压帽檐，“你们从来没有梦到过任何事情。”

少女突然感觉身体失去重心，窒息感随之而来，勉强地睁眼，无数巨大的书柜也随着少女下沉，书却像蝴蝶般纷飞。伸手，抓不住任何东西。

那只猫去世的时候，好像是笑着的？少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再度睁眼，是原来的世界，天色仍是昏黄，时钟仅仅走动了几秒。什么啊，是梦吗？

“那，我走了，谢谢。”男人转身，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后记

“那时我看到他的身后，原本影子存在的地方，空无一物。”

当然如果影子算物的话，她补充。

“这就是三十年前，我的故事，讲谈人。”她望着同样空无一物的沙漠，“这里就是过去的千井之城。”

讲谈人

2016.1.1初稿

2017.10.22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