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班篇Ⅱ 1-2
我们送学姐到校门处,学姐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对我招招手。
“高弘是吧?来你过来,学姐要传授你一点人生的经验。”
你刚才不是说自己一点人生的经验都没积累么。
“别看学姐这几年混得这么惨,毕竟还是在美院那种地方,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过不少,你这样的例子嘛也不是没有。”
什么我这样的例子?我咋了我?
“那个高冷的染发妹子是校花万人迷,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是你的青梅竹马?哈哈,别这么看着我,学姐我可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什么样的情侣我没见过?比你长得还一般的男生脚踩几条船的都有。人家校花虽然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还是陪着你俩在学校里转了这么大一圈,足见她对你还是很有意思的嘛。”
够了够了,还什么比我长得一般……又不是你自己交过多少男朋友,只是你见过别人而已吧,可怜的单身狗。气死我了。
“学姐的建议是,马上要高考了,你最好还是趁早把关系给捋顺了,否则拖得越久对你们三个越不利。现在就接受其中一个,或者坚持到高考结束再做决定,都不是不可以嘛!但是记住,一定不要异地,我见过的所有异地没一个是好结局的。”
别说啦学姐!你是不是哪里理解错了!我跟她们——
“不是这种关系?唉别骗自己了,迟早有一天你要面对这一切的,就和我一样……那我走啦!拜拜~”
学姐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提高音量朝着校门里的邱芸和清雪招了招手,走向了校门外的那座桥。
“喂,达也,那个学姐跟你说什么了?”我一踏进校门就被邱芸抓住衣领。别这样嘛,踮起脚来一副很努力的样子,让其他同学看见了我就变成坏人了。
“没什么,只是给我传授了一点人生的经验。”我一脸严肃地无视邱芸。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清雪一脸脱力地扶额,“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在阅览室看会书,为什么会被强行灌了一波鸡汤。都怪某个厚颜无耻的家伙欺我老无力,强行把我拖了出来。”
“这锅我不背!”我指着黏在我身前的某人,“都是邱芸说要给学姐带路的!”
“原来是我的错吗?我只是想去树林里寻找可爱的小花做成书签而已!”邱芸也急忙甩锅,“说到底还是高弘你这家伙在湖边碰到学姐的!”
“又回到我身上了?”
我看看清雪,清雪哼了一声架起双臂看向边上。
我看看邱芸,邱芸撅起嘴双手叉腰瞪着我。
倒霉的是我还没法反驳,因为这件事说起来还真是因我而起的,如果没在路过校门时多看学姐一眼,说不定我就不会在鱼塘边上搭话了。
“学姐救我——”
我站在校门口呼唤救赎。
于是下午第一节课的准备铃响起。
我真的被救了一命。学姐谢谢你,一定是你的在天之灵庇佑着我……
这种时候学姐应该会从屏幕边上冒出一个对话框说“我还没死啊!”之类的。
学姐加油,希望你终有一天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
对一个高三学生来说,一天之中最痛苦的是什么时刻?
每个人的回答自然都不尽相同甚至相去甚远,甚至一个人不同时段的回答也是不一样的。就拿我做例子,以前我觉得考试是最煎熬最烧脑最痛苦最折磨的时间,后来考试无数次之后感觉就像流水线上的熟练工人或者love hotel门口用围巾挡住下半张脸的女子高中生,闭着眼睛或者睁着眼睛数天花板上的洞洞,神情恍惚之间试卷已经被填满了。
再往后让我感到痛苦的是每次月考出排名出成绩的时刻,以及每天早晨、中午和傍晚在通向四楼的楼梯上浪费自己宝贵的体力和青春时光……如此种种日新月异的痛苦,让我每天都活得很新鲜过得很精彩。
最近我发现了新的痛苦时刻,那就是——
每天早晨呼吸着晨雾或雾霾的累成狗晨跑ver.2.0超级无敌super ultra高清HD重制威力加强版the final rarity collection。
理论上来说,我这个每天挤公交来回的走读生用不着和住校生们一起晨跑,只需要稳坐钓鱼台倾听操场那边震天响的口号声飘进窗户就行了——貌似遭到居民区投诉,喊口号之类的被禁止了。当然理论和实际总是相去甚远,为了根治某邱芸同学的抄作业恶习,程潇同志不得不祭出了最恐怖的斩草除根的手段——强迫她参加晨跑!
“我不要跑步!好累啊!”邱芸就差坐在地上抱住桌脚或者什么更加稳固的东西了。
“这是命令!”程潇同志对邱芸的哀求视若无睹,“今天天气这么好,空气质量也是良,就这样窝在室内你不觉得有种罪恶感吗!”
“君子有六艺,诗书礼乐骑射也。”顾听大人也过来帮腔,“少年强则中国强,肢体强健方能精神自立……”
“说得对,说得好,我举双手双脚支持班长和团支书两位英明决策。”戚修远你在啊,我差点把你给忘了,“哪怕累得倒在体育场上,我也要坚决贯彻落实班委的指导意见,强身健体备战高考,绝不犯下任何放弃锻炼的错误!”
“没人指望你累趴下。算了,我也去晨跑吧。”杨清雪吐槽了,今天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杨清雪!你凑什么热闹啊!
“我没凑热闹啊?”杨清雪这家伙居然跟我装傻!“我觉得每天早晨跑跑步活动筋骨挺好的,一上午应该都会精神点。”
“虽然你跑步不关我的事,可是你上一卷里每天趴在桌上打瞌睡的设定上哪儿去了啊!”
“就是为了不打瞌睡才想跑步驱散睡意嘛。对了你也得跟我们一起去跑。”
“不要啊,你看我一副文弱书生江南才子的模样,应该摇着折扇站在船头泛舟河上吟诗作对,哪里像是适合跑步的样子!”
“省省吧达也。大家都去跑步了,你一个人躲教室里偷懒享福可不行,咱们可是斩鸡头烧黄纸义结金兰的异性兄弟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邱芸!你这是已经放弃抵抗想多拉几个人垫背吧!我已经看穿了你的绝望和痛苦!还有谁跟你斩过鸡头啊,我可是连鸡都没杀过的真·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啊!
“就这么决定了,咱们去跑步吧。”
杨清雪戴上耳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我说道。我宁愿相信这句话是对所有人说的。
“所以说,为什么我也要去跑步啊——”
“因为你缺乏锻炼,不好好跑两步,兴许哪天走着走着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就踩在香蕉皮上飞出十米远被公交车撞上天了。”
杨清雪照例用不太吉利的方式出言讥讽劝诫,只不过她在扬声说完之后扫视四周,发现邱芸在和班长等人就跑步具体圈数速度等细节讨价还价时,突然凑到我的耳边,抬手撩起我的鬓发——
“因为……你是我男朋友啊。”
“咿呀!”我被这句气若游丝的耳语惊得像抽风一样颤抖起来,别这样刺激我,对着耳垂那种敏感位置用气声说话,我要心脏病发作了。
“虽然只是临时的,好歹也要尽一下义务吧?”
“好好好,我去我去,我认输还不行吗,清雪大小姐,杨老祖宗,您饶了我吧!”
“在这里偷偷叫我一声‘小雪’也没关系。算我给落败者的特别福利。”
杨清雪扬起头,一副得胜的样子走出了教室。是你赢了。小雪。
所以,对我而言,最痛苦的时刻莫过于晨跑了。
程潇同志跑在前头一骑绝尘还高喊着“闻鸡起舞,映雪囊萤,格致诚正,修齐治平”这种羞耻的运动会口号,顾听大人微笑着跟在姬友身后,戚修远不紧不慢地和前面两人组成第一集团。杨清雪的身体跟着耳机里音乐的节拍而轻盈地律动奔跑着,只有可怜的邱芸翻着白眼跑在最后。
“喂邱芸你行不行啊,蚯蚓不是很能钻地的吗?”
“谁告诉你……钻地就是……体力好了啊……”邱芸跑着跑着直接跑进了足球场里,“不行了,我跑不动了……达也,这里就交给我,你们快逃……”
“不要说这种死亡flag啊!”我放慢速度陪在邱芸身边,鼓励她继续前进,如果这样也能算鼓励的话。
“这是……血?咳咳咳……抱歉啊,不能陪你走到最后……明明,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还有好多事想要一起做,还有好多地方没有一起去过……”
“收声啦扑街!我没有小金人可以发给你!”
“达也,带着我的份……战斗下去吧……直到这片地狱的尽头……”
“我不管你了!再见!”
“别啊!我要去医务室!我摔倒了要高弘同学抱抱才能起来——”
“还是挖个坑把你埋了算了,反正蚯蚓喜欢钻地吃土,埋一会估计你就满血满状态原地复活了。”
“喂,别啊,我开玩笑的……那我先回教室去歇着了……”
最后邱芸还是捂着肋间黯然退场了,估计是跑岔气了吧,谁让她非要边跑边说相声呢。如果以后天天都要晨跑的话,把她的话整理整理应该能出个相声段子,就叫《天天晨跑》好了,听众应该会纷纷慷慨解囊,氪金很多,这样我作为合伙人就发家致富,青年创业,不用高考了。
“终于赶上来了。”杨清雪瞥了我一眼,加快了前进的步伐,胸部也摇晃得更厉害了。她把正装校服外套脱下来叠在操场入口处的看台上,现在只穿着一件量体裁衣的衬衫校服,胸部晃得我眼睛都要花了。不行不行,必须转移一下注意力,要不然我还跑不跑步了。
“你在听什么歌?为什么你跑起来完全不累啊!你到底跑过多少步啊!”
“想知道吗?那就追上来试试!”
杨清雪丢给我一个嘲讽的眼神,伸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加大步伐向前跑去。我猜她这个动作应该是在调整肩带的位置……咳咳咳,不要想些奇怪的东西,这是在给跑步增加难度啊!
“可恶!等等我啊——”
两圈之后。
“可恶……等等我……”
“跑不动了吗?”
杨清雪放慢步伐,慢慢和我拉近距离。
“跑……跑不动了……”
“真跑不动了?”
“真的,骗你是doge……”我干脆停在跑道外,扶着膝盖尝试喘气回血大法。
“那就好。”
杨清雪在我身边驻足。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谜之笑容。
她伸出手,抬起我的下巴。
她的脸越靠越近。
我的大脑由于运动缺氧而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拉近距离而毫无反应。
杨清雪的嘴唇与我的面颊擦身而过。
我只觉得耳边传来一股灼热的气息。
“呼——”
“咿呀!”
我半边身体都因为这一口龙之吐息而酥麻融化了,脚底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拜拜~”
杨清雪调戏大成功,扬长而去。
我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什么鬼!这女人刚才是不是占我便宜欺负我啊!救命啊有人耍流氓!我要报官,我要找班长,一定要让你跟着之前那个程潇一起穿着女仆装去搞活动!
“进度如何?”套我一圈的戚修远哼着小调从后头拍了下我的肩膀,“清雪已经离你而去了,邱芸还在终点等着你。”
“谢谢你的提醒。”我拉住戚修远的衣服借力继续跑,“你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对吧?”
“对对对,我什么都没看到,另外你可不可以不要如此机智地拽着我,这样子我也很难做人的……”
听说晨跑之后整个人都会精神起来,一上午都不会犯困。
为什么我跑完晨跑之后回到教室,整整一上午都累得提不起劲来?
左看右看,邱芸和戚修远的状态大抵和我差不多,程潇和顾听毫无变化,只有清雪这家伙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怎么回事?虽然上课不打瞌睡是件好事,但不睡觉有必要表现得这么痛苦吗?
“喂邱芸,她那副样子是怎么回事,跑完步哪里不舒服吗?”我思索再三只好求助邱芸,或许是生理方面的问题也说不定。
“根据老夫多年与妹子打交道的经验来看……”邱芸把胳膊一架,闭上眼睛摇头晃脑起来,“小雪现在十有八九觉得胸部震得生疼。”
“唉?为什么?”我万万没想到邱芸给出了这样一个工口的答案。
“因为跑步时候晃得太厉害,现在她胸部与身的体连接处应该会因为震动而感到酸痛才对。小雪应该穿运动衣服的,这样减震效果会比较好。而且她现在长跑很容易喘不过气的,她现在或许正受到大脑供氧不足的困扰呢。”
“……总觉得又学到了毫无意义的污知识。为什么你能这么面不改色地对我说出这种话来。”
“嘿,怎么地不乐意呐?问我的人是你,不爽的人也是你,想干嘛呀你?再说了,你们男生之间难道不会——”
“没,我只是后悔多嘴问了你一句……”
我开始同情起杨清雪来了。先前我多少也猜到胸太大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只不过没想到是这样的烦恼……
下次还是劝劝她别晨跑了比较好。
话说,她听的到底是什么音乐?我至今仍不知道杨清雪跑步时听的音乐的名字。
***
如果哪天我上网发现有人做了一个“人类最喜欢吃的东西”的投票,我肯定会想都不想直接投“自己说过的话”一票。因为这个答案我准备了好多年了,只不过一直在等对应的问题出现罢了。
早上我才说过,高三最痛苦的时刻是跑得肺部爆炸嗓子堵塞最后瘫倒在终点处疯狂咳嗽的晨跑,现在我决定把这一时刻改变为“大扫除”了。不过这好像也不算食言,毕竟我当初话没说绝,还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的,比如“一个人不同时段的回答也不一样”这种说了等于没说的话,现在我就可以拿出来做挡箭牌了。
“咳咳,事情就是这样,我说明白了吧?接下来班长团支书安排一下任务分配,今天下午大家就放松一下,好好打扫校园吧。”
班主任王老师对这种愚蠢的活动似乎也感到很不爽,随便敷衍了几句就闪人了,留下全班同学坐在原位兴奋不已。
大扫除这种活动——嗯,传统习俗嘛,据说最早起源于尧舜时代,其前身是古人驱除病疫灾祸的一种宗教仪式,就像是什么巫师跳大神之类的。在唐宋时期“扫年”之风盛行,据宋人吴自牧《梦粱录》记载:“士庶家不论大小,俱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以祈新岁之安。”这种习俗最后演变成了年底的大扫除,至今民间都流行着“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的谚语——如果是邱芸,现在肯定会给我科普一大堆毫无意义的背景知识。
不知道外国人有没有大扫除的习惯,反正同属东亚文化圈的日本是在新年大扫除的,欧美人似乎也会大扫除,但是没见过有具体的时间段规定。话说回来,“大扫除”这个词本身念起来就有一种气势磅礴、庄严肃穆的仪式感,一个“大”字突出规模之大、意义之重,“扫除”又不同于“打扫”、“清除”之类比较浅显的词汇,本身除了“打扫”之外还有“廓清”、“荡涤”、“祭拜”之类引申含义,反正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有种整个人都燃烧起来或者脱力的错觉。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小学初中似乎也是要搞大扫除的,但什么时候搞就记不清了,反正高中里是在每年春季开学后进行大扫除。每个班级都会分配到不同的包干区,就像黑手党暴力团伙地下帮派划分地盘一样把整个校园划分成一块块区域,每个学生除了整理自己座位、打扫自己教室、拖干净公共走廊之外还要完成这种额外任务,真是惨得不行。对了,靠近洗手间的班级还得打扫洗手间门口的地面、窗台和门框,搞得好像这么大个学校平时就没有一个保洁人员在干正事一样。
“……那工作分配就先这样,大家按次序上台来领一下工具,擦洗组的拿抹布水桶,扫除组的拿拖把扫帚,户外组的拿钳子和垃圾袋。”程潇同志对这个工作任务的分配方式有点神奇,不是按区域而是按工作类型。
“愿诸君奋勇拼搏,全力以赴,莫要瞧不起区区扫除。”顾听大人闭起一只眼睛,微笑着鼓励每个上来领工具的同学,“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不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吗?”我下意识脱口而出。
“那个是以讹传讹啦。以讹传讹。”邱芸对我摆摆手,一个shift位移上来抬手就是三枚飞镖降低我的血线,“原句的出处是《后汉书》里陈蕃说的。”
“蕃年十五,尝闲处一室,而庭宇芜秽。父友同郡薛勤来候之,谓藩曰:‘孺子何不洒扫以待宾客?’藩曰:‘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戚修远一个e键传送过来对着我的脸一发霰弹枪进行致死输出,“意思和扫天下完全相反来着。”
“确实是这样。”最后由杨清雪一发夺命追魂右键冰锥爆头,“班长说的‘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出自清代刘蓉的《习惯说》。”
“我知道了,感谢你们的批评教育,我又学到了无用的知识……”逃避现实的话就什么都改变不了,我诚惶诚恐地为自己的失言向诸位守望特工道歉。
“真谢谢我,就上去帮我们几个把工具领下来。”杨清雪一仰头,用看垃圾的眼光看着我,别这样啊,今天你们要扫除的又不是我。
于是我赶紧跑上讲台领取几位师傅的扫除工具。
然后我发现我不知道要拿什么。
“我说程潇同志啊,我的职务是什么来着?”因为刚才走神了,我不得不打扰一下忙忙叨叨的团支书。
“高弘?你们几个不是要跟我去我们班的包干区吗!”程潇气鼓鼓地瞪着我,让我有种无地自容的罪恶感,“等工具发完了你们几个就跟我走!扫帚抹布什么的先领走,抹布要过水之后拧干,否则水渍一干就全变成污渍了……”